泥人们果然越过他俩爬到了冰晶前面。红光渐渐消散,洞穴内重新黑暗起来,几十双绿幽幽的眼睛转来转去。它们要做什么?巫镜看不见,只知道它们肯定要对老劫下手了。

  文锦小指头一勾他,他心领神会,一起慢慢向后退。刚退到墙角,蓦地一声嘶叫,刺耳至极。红光再度闪现,一名泥人伏在石壁前方,全身抖个不停,不知在做什么。其余泥人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它。

  两人同时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待看见对方也在摇头,文锦嫣然一笑,巫镜皱起了眉。

  随着颤抖,那泥人半截身体重新变成了泥,慢慢渗入石壁缝隙之中。它一只手撑着石壁,奋力往里钻着,另一只手则使劲挥动。

  于是周围的泥人纷纷散开,各自伏在一处石壁上。有的泥人嘶声喊叫,也有的使劲捶打自己的身体,更多的则一声不吭,任凭身体消融,往缝隙中透去。随着这些泥人慢慢消失,无数暗红色的泥浆相互串联起来,沿着冰晶的轮廓将通道绕了一圈。

  巫镜忽然道:“快!抢了人就跑!”

  “好!”

  两人跑到石堆前,见巫劫已经被冰晶封住,巫镜弹出剑臂,狠狠噼在冰晶上。叮的一声,他倒退两步,脸扭成一团。

  “太坚硬了?”

  “妈的,比石头还硬……别慌!看我用符文来……”

  “昆仑山之符文,一定能让我大开眼界呢。”

  砰!

  巫镜反手一掌,符文瞬间,可是刚放出不到一尺就轰然爆裂。巨大的冲击把他和文锦掀起老高,越过巫劫,摔到石堆另一边。

  两人在石头上撞得七荤八素,老半天才勉强爬起身。一个高大的人站在石堆前,见巫镜正注视自己,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原来也不过如此。镜,把东西拿给我罢。”

  “什……什么东西?”巫镜忍着痛道:“好,好吧!巴国两年的井盐,一半分给你,如何?”

  红光映在踅脸上,他裂嘴无声笑着,似乎很是享受有人跟他耍心眼告饶。他摊开手掌,掌心有块冰粒,见到光亮,冰粒忽地徐徐绽放,变作一朵明艳至极的冰花。

  巫镜急道:“妈的,天地良心!我真不知道你要什么?你开个价出来?”

  踅丢了冰花,任其在地上继续生长,跨前一步道:“太史宫里的东西也能弄到手,就这一点来说,你也真是个人物。如果乖乖奉上,今日我便饶你一命。”

  原来这家伙也是冲着那玉器来的……果然非寻常之物!那玉器正硬硬地顶在他胸口,巫镜以手加额,恍然大悟般叫道:“我当你要什么宝贝呢,却是那不值价的玩意儿!我把它随手丢在浮空舟上了,你等着,我马上叫人送来!”

  踅笑道:“人都说贾者无信,诚然。你以为还能象上次那般,有巫劫帮你逃脱么?既如此,我可就……”

  他再跨一步,踏上了压着巫劫的那堆石头。巫镜忽见冰晶之下有个影子一动,惊道:“啊!”忙用手捂住嘴。

  “嗯?”踅谨慎地停下脚步。

  “下面有东西!”文锦脱口道:“小心!”

  她这么说,踅越发盯牢了巫镜,笑道:“女人,胆子不小嘛……”

  便在此时,巫劫的手突然冲破冰晶伸出,一把死死抓住踅的腿。踅没料到已经半死的巫劫竟还有这般力气,毫无防备,被他扯得站立不稳,一跤摔倒在冰晶上。

  这两下兔起鹫落,局势骤然变化。文锦把尚在发呆的巫镜狠狠一推:“快跑!”

  踅使劲蹬,却怎么也甩不开巫劫的手,眼见巫镜和文锦就要跑远,当即奋力拍出一掌。

  这掌拍到一半,腿上剧痛,一股力道顺着腿上的脉络向上涌来,踅半边身子一软,力道便岔了。

  他勃然大怒,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腿上,憋一口气想要跟巫劫力拼,谁知胸前被依来刺穿的伤口挨不住两股强力对撞,猛地爆裂开来。踅的力道再次被泄,啪啪啪数声,胸前肋骨断了四、五根。

  踅双目几乎瞪出眼眶。巫人的念力极强,但说到力量远远不如人。他只道典和巫劫死拼一场,两人同时陷入“禁灭”,已经全无抵抗之力,所以才孤身前来。谁知道半死的巫劫力量也如此惊人,竟然让他卯足了劲也扯不开。

  不行!若今日拿不下巫劫,太行五人从此再也无脸回鲆岛了!踅顾不上巫镜,双手死死抓住巫劫的手,两人纯以劲力比拼。但听身旁砰砰声响个不停,冰被这两股力道一一绷碎,细碎的冰晶向上喷射,将力量传到石壁上。渐渐的整个洞穴都在震动。踅额头裂开,流下黄色脓液,仍不肯松手……

  “跑!快跑!”巫镜发足狂奔,突地脚下一绊,摔得四脚朝天。文锦赶紧扶他。巫镜甩开她的手,呻吟道:“你……你的灯呢?”

  “哪里来得及拿?幸好我还把琴抢回来了!”

  巫镜咬牙又往前跑,但地道里乱石太多,他接连撞到几块石头,痛得跺脚。忽地文锦拦腰抱住了他:“等等!”

  “你又想怎样?再不跑、跑他妈没命了!”

  “相信我!”文锦说着蹲下,从怀里掏锦袋,抖出一只小虫。那虫身后连着一根丝,刚一落地就飞也似向前爬去。

  巫镜看不见她做的事,一个劲地催促。文锦翻身扑到他背上,叫道:“你跑,我看!”

  “你……”巫镜站直了身,脖子顿时被文锦勒得气也出不来。文锦道:“往右跑,十步之外有块石头,再往左……快呀!再磨蹭可什么都完了!”

  巫镜咕哝两声,背着文锦往前猛冲。七步之后,他与文锦飞出老远,重重撞在石壁上。就在此时,地道深处“砰”的一响,身下的岩石震得乱跳。声音在千孔百穴的地道内来回震荡,简直震耳欲聋。

  巫镜从天旋地转中清醒过来,见文锦压在他身上,正捂着脑袋嘶嘶地倒抽冷气。他勉强道:“不要按你的步子算,懂吗?”

  文锦艰难地点点头。两人靠在墙上喘了几口气,巫镜站起身,一拉文锦的手臂,文锦默契地重新爬上他的背,继续指挥巫镜往前跑。

  这一次文锦大致算出了巫镜的步伐大小,及时提醒,除了偶尔磕碰到小石头而脚步蹒跚外,倒也没再摔倒。

  地道深处的震动越来越频繁,忽听屁股后一声巨响,一块巨石砸下来,离他俩的屁股也就两三丈远,掀起的劲风吹得巫镜踉踉跄跄。文锦忽然叫道:“停!”

  巫镜眼前一亮,原来已经跑到了峭壁上一处洞口。他先是一喜,随即惨叫道:“刹不住脚了!”

  巫镜两手伸出,抓住洞穴边残留的门框,谁知咯咧一声,木头被扯了下来。眼看峭壁边缘离自己只有一尺的距离,猛地腰间一紧,原来文锦一把吊在门框顶上,两只脚将巫镜的腰夹得死死的,两人乱晃一阵,终于一起往后摔倒。

  巫镜勉强推开文锦的腿,吐着舌头道:“你……你他妈要把我的腰子夹碎了!”

  “地道塌了!”

  “我瞧见了!”

  身后洞穴内崩塌声越来越急迫,大股尘土向洞口冲来,吹得两人几乎站立不稳。文锦见左侧石壁上有一片突起,便拉着巫镜跳到上面。周围大大小小几十个洞口都在发疯地往外喷着尘土,许多巨石崩塌,向下落去,一路撞得砰然作响。

  文锦凝目往下瞧,但漆黑的崖下什么也看不见。她看了良久,喃喃地道:“绞杀号……就在脚底罢?”

  “谁说绞杀号下去了?刚刚它不是就在这附近?”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们就不知道躲?”文锦没好气地道:“你听,风在下面唿啸,正吹得绞杀号的帆呜呜叫呢!”

  两人正在争执,头顶忽然传来巨大的嗡嗡声。两人一起住了嘴往天上看去,但天空中浓云密布,啥也看不清楚。那嗡嗡声越来越大,沉闷得让人心跳加速,莫名有种泰山当头压下的感觉。

  从崖下刮上来一阵岚风,卷得漫天的尘土向上飞去,冲散了云雾,渐渐露出一个庞大得不可思议的身影。那身影在云中盘旋,坚定地向着下方的峭壁压来。

  “那是什么?”文锦揪紧了巫镜的袖子,却被他反手捏住手腕,力气之大,痛得文锦眼泪差点出来。

  “不……”巫镜梦呓着道:“竟然……它还在……竟然还在……”

  文锦抽出自己的手,本想痛骂巫镜两句,但见他神不守舍的样子,不觉凛然,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

  巫镜反手捂住文锦的嘴,低声道:“嘘……别出声,这是云中族的怪物,杀起人来可不手软……”

  文锦眨了两下眼睛,迟疑片刻又眨了三下。巫镜点头道:“是,打不过,得逃……绞杀号可千万别被它发现了……咱们贴在石壁上不动,先看清楚它要做什么。”

第十三章

  “已经抵达峭壁上空!”一名观察士兵抬起头来报告:“扬尘很大,但是塌陷处能看得清楚,左前乙时方向,二十丈,高度……三十五丈……”

  坐在另一架瞰云镜前的观察士兵也报告道:“方位准确,高度……不到三十丈……有部分岩壁仍在坍塌……很难准确查看!”

  坐在中间的观察士兵附和道:“是,高度在变幻,大概与风卷起的尘土也有关系。没有发现蜀国士兵。没有发石车,也没有房屋,这是一片空地。距离桫椤城市集大概一百丈。”

  见陵勿点了点头,武扁道:“是这里了。风向如何?”

  “风向很乱,大致北南方向,从峭壁下方有旋风向上,目前舰首正常,舰尾风力较吃紧。”一名伍长回答:“风向转移速度很慢,可能在一刻内会维持目前的状况。”

  武扁道:“谁有什么建议么?”

  “风向乱,风力就不会太强。”指挥台下一名百户长道:“如果本舰收回主帆,侧向迎风面各张开两侧定风帆,相信悬停不会太难。”

  “主翼呢?”

  那名百户长尚在思索,另一人大声道:“不必展开!风向北南,本舰首尾应同样保持北南方向,两侧各五张主翼收缩形成夹角,则冲击本舰的乱风力量会大大降低。属下建议主帆亦不必完全收回,目前最大的风力来自下方,若主帆维持一半张度,反可顺应风力,保持舰身稳定。”那人亦身着百户长服饰,仅二十出头,站在指挥台下侃侃而谈,自然一股大将风范。

  武扁道:“我认识你,你是宽之子定!你父亲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御风者,如今是你了。我想对你说一件事。”

  武定道:“请常吉士示下!”

  武扁朗声道:“就在本舰下方,峭壁之内,困着一位对我们青冥号来说并不陌生的人。他就是差一点就射落本舰,而令你的父亲宽大人以身殉国的巫族预备长老劫!”

  指挥室里立即响起一阵哗啦啦的声音,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既而单膝跪伏在地。

  武定的声音没有一丝变化,道:“叩请大人准许属下入翼控舱,属下以人头担保,本舰悬停期间舰身偏移绝不会超过十丈。”

  武扁满意的道:“这正是我的意思。主翼室一直缺少常翼士,现在我以帝君之名命令你担当此职。不要令你的父亲失望,去吧。”

  武定躬身行礼,领命而去。待他出去后,武扁环视四周,看到的是一双双渴求战斗的眼睛。他点头道:“我的策略是,在峭壁上方稳定住舰身,锚采取投射方式,尽量深入岩石。前舱投射三只锚,两侧底舱各投射一只,注意勾住峭壁上完整部位。底部冲镧开启一半,其余的打开三层门闸中的两层,随时准备增援。接收舱作好接收准备没有?”

  “已经做好了!”

  武扁抽出剑,遥指舰首,沉声道:“此次本舰将吊起重愈千斤之物,在如此大风中,如何保持稳定,将是一大考验。诸君愿一战否?”

  所有人同时喝道:“愿死于战场!”

  就在众人热血沸腾求战心切之时,陵勿慢吞吞站起来,淡淡地道:“已经……准备妥当了。”

  武扁不去理会指挥室里众人对陵勿的鄙夷之色,将剑一挥:“行动。”

  “咚……咚……铛铛……咚……”

  天空中传来沉闷的撞击声,良久不息。那事物被一团奇怪的乳白云雾掩盖,看不见它在做什么。巫镜心道:“这绝对是缙山时那艘星槎,它遭到老劫那么猛的攻击,竟然这么快就又出来了……”转念一想,不快了,已经过三年多了,不觉叹一口气。

  当年那些曾共同奋战的人,大半死在了冰冷的缙山湖面,剩下寥寥几人也已星散。巫镜偶而梦回,会见到用琴弦弹断他手腕的师枥。他仍如生前一般坐在轮车里拂琴。巫镜在师枥身旁走来走去,夸耀自己的蚕丝铜臂。

  有一次,师枥郑重地托付巫镜一件事。梦里巫镜连连点头允诺,胸口拍得山响,说了些“但托付老镜便是,刀山火海,吾岂惧之?”之类的豪言。只是每次梦醒,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是何事了。他为此常常太息,怪只怪师枥老儿不讲清楚,怎能记得住?于是也借机喝得烂醉,蒙头大睡,再去会会他,听他一曲‘清涿’也好……

  琴?他瞥了一眼文锦背上的琴,想:“总有人喜欢背着琴到处走,也不嫌麻烦,嘿。”

  他低声道:“喂,得想法子往上爬。这里离崖顶……我看也就十丈左右吧。你有什么办法吗?有什么绳啊丝之类的?”

  “上去?你没听见里面正塌得乱七八糟吗?我们上去了还不给活埋了?不行!得想法子往下!”

  “你知道什么?地洞虽然大,范围左右也不过几十丈宽,我才不信会全塌呢。我们沿着峭壁边走,只要能混到城后山嵴上,就可再与绞杀号联系,商量脱身之法,懂吗?”

  文锦使劲摇头:“绞杀号在下方,若上了崖,天亮前无论如何联络不到他们,凭我俩只有死路一条。”

  巫镜恼道:“哧,你知道什么?我自有法子脱身。瞧你刚才也算帮了我一回,连带救你也可,只是此事一了,自个儿滚回家找你娘去罢!”

  两人正怒目对视,突听头上风声大作,两人一起抬头看,耳朵里同时嗡的一声,心都停止了跳动。

  但见云雾中钻出三只大如牛身的铜锚,其后分别拖着柱头般粗的锁链向峭壁飞来,“砰砰”两声,两只锚先插入崖顶,山崖立时剧烈抖动。

  第三根略微偏下,巫镜眼见那铜绿斑斑的锚径直扑到面前,风声凛冽,就要把自己砸进岩石里去,脚下一软,惨叫道:“我老镜……”

  蓦地身体腾空而起,却是文锦拉着他死命往上一跳,巫镜本能地双脚曲起,铜锚就在他俩身下一丈左右的地方结结实实撞上石壁。轰的一声巨响,碎石乱飞,铜锚瞬间整个钻入了石壁中,力道尤未消失,锁链如蟒蛇一般往里猛钻。

  巫镜被雨点般的碎石打得昏头转向,忽然文锦叫道:“抱住链身!”他刚明白过来,身子已经坠过了锁链,下面就是百丈悬崖!

  他放声怒吼,忽然腰间一紧,却是文锦在空中扭转身子,纵上锁链,双腿一勾,倒过身子,一下死死抱住了巫镜的腰。

  文锦刚要把他向上提,不料身体倒转,背上琴袋的带子松了,顺着她的背滑落,在她后脑勺上撞地咚的一声,琴音缭缭,向下坠去。

  这下轮到文锦发出惨叫,两手在巫镜腰间狠狠一拧:“抓住我的琴!”巫镜痛得双手乱抓,险到极点地抓住了琴尾的穗绳。

  两人一琴如此窜成一串,在空中晃了良久,终于缓过劲来。这个时候,崖壁坍塌已近完毕,锁身也渐渐停止了震动,只是风仍然猛烈,吹得人荡来荡去。

  文锦憋着口气道:“我……我手好酸,要抓不住了……”

  巫镜前后左右看了看,只见孤零零的锁链前头钻入云雾,后面插入绝壁,身子底下则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他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强忍恐惧道:“你……你可千万别松……这他妈的琴真碍事,不如丢……”

  “了”字还没出口,文锦手一松,巫镜向下滑了半尺。巫镜狂叫道:“别!我他妈发血誓今生今世与此琴共存亡,我死了还要跟它一起埋!”

  身体一顿,文锦重新抱住了他的腿。巫镜鼻涕眼泪都下来了,心道:“这丫头可真他妈的死倔!”

  他把琴捆在自己身上,道:“好了吧?你稳住,我……我先爬上去再说!”

  文锦摇头道:“不行……你要一转身,我可撑不住,我……我真的抓不住了……”

  巫镜身体陡然一沉,骇得差点昏死,随即感到文锦再一次抓紧了自己。巫镜急中生智,叫道:“锁链就在我头顶,你把我荡上去,快!”

  文锦使出最后的力气把身子后顷,又往前送。如此一次次地摇摆,所幸风也正好撞上峭壁后反弹回来,推波助澜,巫镜荡得越来越高,叫道:“再高些点!再高些!”

  他伸手去够,眼见荡到最高时离那锁链只差不到一尺的距离,蓦地身后的文锦惊唿一声,两人的身体同时向下坠去。

  那一瞬间,巫镜眼眶迸裂,奋起平生最大之力,一把抓住了锁链。局面刹时翻转,变成了巫镜勾住锁链,文锦死抱住他的小腿吊在空中。

  但巫镜左手的铜臂无法抓牢锁链,只凭右手独立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五个手指好像要掐进锁链里去一般,但身体仍在慢慢往下。他憋着气勉强道:“上去……”

  “你、你可千万别松啊!”

  “快……你他妈的快些爬上去!”

  文锦飞也似顺着爬上巫镜肩头,纵身上了锁链。她扯下腰间锦带,手腕翻动,锦带缠上巫镜右手腕,一拉一扯,将巫镜拉了上来。

  锁链不停地横向晃动,虽然粗大,但也难以保持平衡。经过了前面的拼死挣扎,两人不知不觉已默契了许多,巫镜背靠着锁链,文锦趴在他身上,和他一起死死抓紧锁链,两人的腿各自用力蹬在锁链空隙处。锁链晃动的弧度时大时小,他俩倒比之前更稳当。

  只是这么一来,文锦和巫镜几乎鼻尖对鼻尖,脑门上的冷汗都流到了一起。文锦盯着巫镜看了片刻,忽然觉得心砰砰乱跳,然而自己的胸与巫镜的胸膛紧贴在一起,这般跳动撞在巫镜的胸前,又一跳一跳地被顶了回来。

  她只觉耳根都烫了起来,却又实在避不开,只好靠在巫镜肩头。听头顶上“砰砰!咯咯……”的声音越发急促,锁链的震动时急时缓,文锦低声道:“你瞧瞧……锚要收回去了么?”

  巫镜没有回答。文锦幽幽叹了口气:“如果……如果等一会我们支持不住了……也好……至少路上还有个伴……”

  巫镜恩了一声,仍然不回答。文锦急了,以为他嘲笑自己,说道:“真的!我听说去幽明黄泉的路可远了。一个人走……不是,是一个鬼飘啊飘,要飘许多年才到得了呢!”

  巫镜长叹一口气,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多么可怕的东西……”

  文锦一回头,只见云雾中不知何时垂下了一根更粗大的链条,落在崖上。崖边上人影晃动,却是些泥人正匆匆跑来跑去。

  再仔细看,峭壁上那些阴森的洞穴、窗户里也不停有泥人爬出。它们沿着石壁无声地爬行,仿佛一只只人形泥质的壁虎。看来头上的星槎为了配合那根粗大的链条,正在调整位置,才拉得三根锚链大幅移动。

  文锦道:“它们要做什么?”

  “它们大概想要把那堆石头一起拉到天上去。你忘了冰晶么?用冰裹住石头,那便万无一失了。”

  文锦点点头,又道:“可是……石堆那么重,又与周围的岩石相连,怎可能被扯出来?那要多大的力量啊?”

  巫镜道:“我瞧那些泥人脱了形骸,渗透到石缝里去时就知道有问题。它们渗进去,定是用某种法子切断了石堆和周围相连的部分,才引发地洞坍塌的。你等着瞧吧……哦,链子绷紧了!”

  他们身下的锚链一震,也快速绷紧。文锦抓紧了锁链,转过头不去看发生的事,只把脑袋埋入巫镜肩头,感到他身体的温暖,心中稍平。

  当链条开始绷紧时,青冥号的翼控舱内,武定感觉到舰身正吃力地向右转动。他回头问一名伍长:“左侧风力加强了么?”

  那名伍长赶紧跑到两侧的窗口观察,回来报告道:“没有明显加强……要把左侧主翼放低一半么?”

  武定皱眉道:“不忙。拿我的尊来。”他的侍卫立即拿来酒尊。说是酒尊,其实并非喝酒所用,只是取了酒尊之形。它四足两提,内壁刻有直纹。

  云中族因大部分时间都在空中,在体型稍大的星槎内有时很难观察舰身是否平稳,尤其在云雾之中。这时只要往酒尊内加入清水,放在地上,便可判断舰身的倾斜方向和程度。

  武定见那酒尊内的水确实已向右倾斜,便道:“可能底部有旋风,照此看似在尾部……”

  他没说完,一名侍从忽然叫道:“大人,快来看!舰身放出了拖弋链!”

  武定急步走到窗前向下望。从这个角度只能见到拖弋链很小的一段,前面被舰体遮住,后半则没入冲镧喷射的清气产生的白雾中。白雾之外,尚能看见远处灯火通明的桫椤城。

  拖弋链是全舰最坚固的链条,通常只装备在贸易星槎上,当星槎遭遇旋龙狂风——夏季时浮空岛上常有这样的事发生——失去控制时,释放拖弋链勾住浮空岛上巨大的“擎柱”就是唯一的希望。

  但拖弋链缠住擎柱,又常常导致星搓失去平衡而坠毁,是以此链历来被视为不祥之物。此链又有个名字叫作‘锁魂链’,云中族人都相信即使遭遇狂风而身灭,若乘坐的星槎还能返回浮空岛,魂便还能回来。

  战斗用星槎由于速度快极体形小等特点,从来没有装备。只是因青冥号因体形甚至超过了中型贸易星槎,才特别安装。

  武定看了片刻,挥手道:“快,去查看舰尾舰首的锚链,有没有收拢绷紧的迹象!”

  几名侍从赶紧跑开,各自观察,而后纷纷回报道:“舰尾锚链正常,但有向右侧倾斜的迹象!”

  “前舱锚链在收紧,速度很快!”

  武定一怔,喃喃地道:“原来打的是这主意……”

  武定的副手,十户长武九道:“大人,本舰不是在浮空城上空,释放拖弋链,难道是要吊什么东西上来么?”

  舰身这时候猛地一震,众人没有防备都跟着一跳,全都摔在地上。转向轴咯咯咯地乱响,数名操纵主翼的士兵被反弹的操纵杆击中。其中一人胳膊被操纵杆折断,不禁放声惨叫。

  武定第一个跳起身,喝道:“抓牢扶手,稳住主翼!听好,就在这个位置固定,情况没弄清前谁擅离职守,一律斩首!”

  舱内立即响起咚咚咚的声音,十几名士兵分成三队,各自用锤子硬将枕木砸进所维护的铜轴之间的缝隙,阻止转向轴继续转动。震动在持续,舰身各处都发出吱吱吱、啪啦啦的响动。

  须臾,即使不用酒尊,也能明显感到舰身向右后方倾斜。不过星槎内到处都是铜制的固定扶手,众人抓牢扶手,身体歪斜也不离开岗位。那名胳膊折断的士兵也咬着牙不吭声。

  云中族人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在星槎上渡过大半辈子。一艘星槎出航后能否平安返回,最重要的不是星槎是否牢固,武器是否犀利,而是船上所有人是否齐心协力。因星槎上每一人都有特定的位置和作用,任何一人出错就有可能全船皆毁,是以云中族人对上级所下命令绝对服从。武定说固定,即便死在那里也不得离开。

  片刻,舰尾又是一震。震动顺着铜铸的龙骨传向舰体各部,有一段时间地板象波浪一样起伏不定。随着震动,舰身开始更快速地向后倾斜。通道内有人跑来跑去大声吆喝着什么,警戒的锣声响了两下,停顿片刻,又响了三下。

  武定喃喃地道:“这时候收什么帆呢?打开了帆借风往上才是正经,单是打开冲镧,力量太小了!”

  一名侍从道:“舰首抬得太高了,再这么下去,若舰尾遭遇向下的疾风,就有可能倾覆!”周围的人听了,都默不作声。

  武定瞪他一眼,喝道:“不得妄言!”他扶着柱头站直了身,大声道:“好了!别一个个煞白着脸!只不过是舰体正快速上升,但被拖弋链拉住,失去平衡了。你们两人把伤者送走,传令兵,告诉常镧士,想要照此法升起星槎,就把舰后所有冲镧打开,前舱的关了!去吧!其余人听我口令——左右两侧后三张主翼,全开!”

  “全开!左右两侧后三张主翼!”他的侍卫官大声喊道。

  “左右两侧前两张主翼,切向下方!”

  “切向下方!左右两侧前两张主翼!”

  翼控舱内顿时响起一连串有条不紊的机巧转动之声,须臾,后舱传来冲镧喷射时特有的刺耳的声音。喷出的清气冲击着后部的主翼,翼控舱内的六架异金铸造的转向轴急速震动。每架转向轴都有两人轮番向上泼水,给发烫的轴管降温。泼上去的水瞬间蒸发,翼控舱内一时水气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