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树无话可说了。
正打算走,保姆却将手一伸,“车钥匙。唐先生说了,这车宋小姐暂时用不着了。”
两小时后,宋菀才等到叶嘉树回来。他出了一身的汗,把几只纸袋递给了宋菀,自己先往洗手间去冲了个凉。
出来以后,他跟宋菀解释情况。
宋菀却一点没放心上,饶有兴味地把他带回来的那些印着优衣库logo的纸袋一一拆开,笑问:“你买的?”
叶嘉树看着她,“你不惊讶?”
“惊讶什么?清宫剧看过没?那些被打入冷宫的嫔妃,不就我这待遇么。”宋菀自嘲一笑,掰着手指数给他听,“信用卡停了,房子不让住了,车子不让开了。”
“…你自己攒钱了吗?”
宋菀把叶嘉树买来的衣服往自己身上比,“攒钱的人,都是想好好过日子的人。你看我像是吗?”
叶嘉树一时间找不出该说的话。
宋菀笑说:“不至于山穷水尽,我有地方住,不会赖着你的,放心。”
叶嘉树看着被自己的运动服衬托得瘦骨伶仃的宋菀,话像是排着队自己挨个地往外冒:“住着吧…”他转过身去,把一串话落在身后,“…清水街上还有人卖花,你明天早点醒,能听到。”
作者有话要说:我和晋江已经解约,今后所有的长篇小说都将直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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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改】

宋菀没吃中饭,一觉睡到近傍晚的时候。太阳西斜,对面玻璃窗子映着大片红光,她坐起身来恍神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在何处。
屋子里晃一圈,没瞧见人,宋菀摸出手机给叶嘉树打电话。
电话里叶嘉树只说:“下来吃饭。”
整一条清水街,宋菀很熟,然则来往的人是陌生的,那一种久别暌违的沧桑也是陌生的。
她手揣在裤子口袋里,拖拖踏踏地走过锈迹斑驳的门楣,脚下青砖已让车轮碾得破损。这自然不是不再是记忆中的清水街。
叶嘉树等在一个卖饮料雪糕的摊前,长手长脚地坐在马扎上,整个显得局促,但不知道与摆摊的大娘聊些什么,神采飞扬,眼里是宋菀此前从未见过的笑意。
宋菀觉得有趣,隔着一段距离瞧了他许久,方施施然走过去。
叶嘉树抬起眼看她,笑容还挂在脸上。他拍一拍手,从马扎上站起身,“饿了吗?去吃饭?”
邻近摊子的一家餐馆里,叶嘉树点了菜,又点了支烟,背过身去看贴在墙上的老板娘女儿的奖状。他显然是常客,老板娘对她挺殷勤,上茶的时候还寒暄了几句。老板娘对宋菀充满好奇,瞅了几眼,丢给叶嘉树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宋菀托着腮打量叶嘉树。他脸长得年轻,气质却沧桑,两者矛盾又和谐,当看着他的眼睛时,会觉得他这人有故事。
宋菀说:“可惜我现在没这个职权了,不然签了你,两部戏,只要两部戏,保管你会红。”
“不如帮我出唱片。”
“那也不能给你出,现在什么年头了,谁出谁赔——而且你还是玩摇滚的,赔得底掉。”
叶嘉树笑了。
宋菀瞅着叶嘉树,无法想象这人玩摇滚的模样,“…现在呢,怎么不玩了?”
“你不是说了吗,这是个赔钱货,玩不起了。”叶嘉树移开目光。满满一面墙的奖章,“三好学生”、“校园歌唱比赛”…一张挨一张,最早的已经纸张泛黄。
余光里斜过来一只手,叶嘉树低下目光,看见宋菀白皙的手指,“怎么?”
“给我支烟。”
叶嘉树晃了晃自己的烟盒,晃出一支递给宋菀,“…这烟不好,怕你抽不惯。”
宋菀笑了笑,“我现在吃你的穿你的,还有资格挑剔烟好不好?”
宋菀笑意坦荡,叶嘉树往她脸上瞅一眼,眯了眯眼,又把目光调转回去。他莫名不习惯她素颜的脸,过于干净过于无辜,很难让人生出戒心。
四道菜,烟笋炒腊肉、地衣炒鸡蛋、蚝油生菜加一碗白菜豆腐汤。
叶嘉树怕宋菀吃不惯,想打声招呼,宋菀已经狼吞虎咽起来。
她没吃中饭,饿得太狠了,这几道菜滋味地道,像小时候外婆还在时帮她烧的那些,吃着吃着便觉得鼻头发酸。八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早就不觉得疼,亦不会觉得委屈。
叶嘉树起初不觉有异,直到发觉宋菀头埋下去久久没抬起来。
他看了宋菀一眼,停了筷子,忽地站起身,“我出去打个电话,你先吃。”
离开桌子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将卫生纸推到了宋菀手边。
叶嘉树出去抽了支烟,估摸着差不多了,方回到桌边。
宋菀在喝豆腐汤,神情一切正常,她抬眼看了看叶嘉树,“…你是不是以为我哭了?”
叶嘉树含混地“嗯”一声。
宋菀笑了笑,似乎不带什么意味,“哪至于。”
叶嘉树不知道如何应回答,拿起筷子埋头扒饭,转移话题,“吃完要去逛逛吗?”
“逛什么?”
“夜市?”
宋菀笑说:“我身上没钱。”
“夜市而已,东西不贵。”
宋菀斜眼去看他,“怎么,真打算包吃包住?”
叶嘉树不说话,拿了勺子去添饭。
两人到底没去夜市,叶嘉树只陪着宋菀在清水街附近逛了逛。他开的那辆车被唐蹇谦收回去了,没了车,也去不了其他地方。
叶嘉树知道自己现在收留宋菀十分不妥,他与唐蹇谦虽接触不多,但很清楚,能白手起坐到那样高位的人,必然有几分手腕。但现在宋菀如此处境,他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
晃荡一圈,又回到楼下。
宋菀拉开一楼铁门,听见身后脚步声停了。她回过神去,看见叶嘉树立在阴影里。
“怎么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叶嘉树朝她伸出手,递过钥匙。
宋菀往他手里看了看,“什么意思?”
“宋小姐,你自己上去吧,我还有点事没办,今晚上不回家了。”
宋菀立在原处,静了半晌,“嗤”地冷笑出声,“怕跟我这样的人共处一室,坏了你的名声?”
“我是怕坏了宋小姐的名声。”
“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名声。”
叶嘉树上前一步,把钥匙塞进宋菀手里,只说:“你先上去吧,楼梯窄,注意安全。”
他转身便走了。
宋菀捏着钥匙,一时间竟无所适从。那高大的身影没一会儿便消失在清水街狭窄的巷道里,身后却亮起了灯,是有人下楼。
宋菀回身望了一眼,最终还是拿着钥匙回到了叶嘉树的住处。
宋菀洗了澡,没吹头发,倚靠着窗台吹风,心里什么也没有想。
这些年的生活让她养成了从不去思考明天的习惯——养在笼子里的鸟儿,有什么明天可言,无非看主人高兴,赏一顿米一顿水。
这一次,她彻底惹恼了唐蹇谦,断了米断了水,到底还没剪去她的翅膀——可谁知道是不是终究会有这么一天?她不是学舌鹦鹉,说不出漂亮话,唐蹇谦调/教了八年,怕是终于失去了耐心。
她不能在这里久住,她自己无所谓,可不能连累无辜,叶嘉树已经帮了他许多,不能再将他也牵扯进来。
宋菀思索片刻,给傅小莹打了个电话。开口求人她是第一次,好在傅小莹爽朗,说会给她找个住处,再借她一辆车。
之后,宋菀又给宋芥打去电话,宋芥那边倒是一切正常,看来唐蹇谦并不打算斩草除根——这态度摆明了,他在等她服软,去求他,只要求他,他就会开恩。
这晚宋菀睡得十分安稳,她认床严重,但这次一躺在床上很快便入睡,大约因为屋子有一股很淡的霉味。南城多雨,气候潮湿,小时候家里过了季的衣服挂在衣柜里,拿出来时便常有这样的气味。
那气味包裹着她,在梦里她见到了久违的父亲,她还是十六岁的模样,捧着奖杯,扬着下巴等父亲一句夸奖。
醒来天还没亮,宋菀起床,走到窗前,隔着将明未明的天色去找记忆中的那栋房子。离她如此之近,可再也回不去了。
天一分一分亮,薄雾之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老迈的音色,拖长了音调,似是吆喝,宋菀顿时一怔——是卖花声!
宋菀来不及换鞋,抓上钥匙就往下跑。
青石板上沾着露水,她发足狂奔,像要回溯时间,执着地去抓住一些什么。
离那声音越来越近,她停下脚步,看见前方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宋菀脚步踌躇,“…叶嘉树?”
叶嘉树穿着白天那件白色衬衫,晨风鼓起了半挽的衣袖,他转过身来,眉目间笼着晨雾,朦胧亦显得深邃。怀里抱着花,是新绽的栀子。
“起来了?”叶嘉树将花递给她。
宋菀没去接,“你…”
叶嘉树发上沾着雾气,衬衫也似被湿气洇过一样,那样柔软。
宋菀突然间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恸攫住,眼里叶嘉树朦胧的身影渐渐与记忆中多年前的一个白衣的少年重叠,那时那人也是这样,递过来一捧栀子花,不敢看她,只是转过头去腼腆地笑。
买花的老妪递过来零钱,抬眼看见宋菀,“哎呀”一声,“姑娘,你怎么了这是…”
宋菀慌忙抬衣袖擦了擦眼睛,声音还是熟悉的声音,只是比八年前更显得苍老。
“婆婆…您还记得我吗?”
老妪眯了眼睛去看,片刻急忙伸手去捉宋菀的手,“小菀,是小菀啊?”
“哎哟,我真是没想到…”老妪唏嘘不已,“这都多少年了…你是搬家啦?搬去哪儿了?你爸妈还好吧?跟小许呢?你俩还在一起?”
一迭声的追问,情绪濒临崩溃的宋菀顷刻清醒。
她很淡地笑了笑,上前一步抱了抱老妪佝偻的身躯,轻声说:“婆婆,我还好,我们都挺好的。”
和老妪寒暄两句,宋菀嘱咐她多注意身体,而后便起身告辞。
叶嘉树跟在她身后,把买来的花递给她。
宋菀仍是不接,低下头去,那花大朵大朵的,洁白饱满。
“…扔了吧。”
叶嘉树不解。
“我没跟你说过吗?”宋菀脸上浮起笑,是叶嘉树第一次在芙蓉路的大宅子里见到的那种,“…我挺讨厌栀子花的,看婆婆可怜,所以才照顾她的生意。”
宋菀两手插进裤子口袋里,飞快往前走。
“宋菀。”
宋菀脚步一顿。那声音自隔了一阵距离的地方传来,叶嘉树并没有跟上来。
“骗自己没意思。”
宋菀站立片刻,也没回头,冷笑一声,再次迈开脚步。
身后那脚步比她走得更快,几步便赶到了她身旁,二话不说,抓过她的手,把拿棉绳捆作一束的栀子花强行塞进她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9月17日,改。

☆、第十章【改】

栀子花养在盛了清水的瓶里,几日后逐渐变黄枯萎。
宋菀这几日都住在叶嘉树家里,她无处可去,也提不起兴致与外界联系,白天去巷里与卖冰棍的大娘闲聊,一坐便是一整天。遮阳伞下热气微醺,老式的冰柜轰隆运转,她有时候买支雪糕,有时候什么也不买。大娘也不赶她走,一边纳鞋底一边与她絮叨。大约也是因为孤独。
聊完了自家的家长里短,便开始聊那些听来的谈资。大娘说起一桩清水街的旧闻,抬手指向暮色里的洋楼,“那以前住着一个大老板,老有钱了哦,后来听说犯事了,要枪毙,他闺女儿为了救他,跟了一个更有钱的大老板…年纪小咧,听说那时候十八岁都不到。”
宋菀动作一顿,牛奶味的雪糕让她一口咬出个老大的缺口,她咽下去,从喉咙一直凉到心底。她露出一个没有任何意味的笑,“是么,那后来呢?”
“后来人搬走了,谁知道呢。大老板老有钱了,跟了他肯定日子过得好咧,不像我们哦,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挣几个钱,还不够给孙子买件像样的衣裳…”
后面的话宋菀没再听,她一口一口咽完了雪糕,把木棍儿弹进前面的簸箕里,看着暮色之中几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跑进巷里,沿街建筑的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宋菀起身走了,此后再没来过。
白天黑夜叶嘉树都不见人影,两人非亲非故,宋菀也从来不问他行踪。有时候他回来收拾两身衣服,翻倒翻倒抽屉,拿了东西便走;有时候过来补上一瓶洗发水,顺带一些新鲜的水果。
宋菀鸠占鹊巢过意不起,又给傅小莹打了个电话,傅小莹告诉她公寓和车都准备好了,约了日子让她过去拿钥匙。
宋菀给叶嘉树打了一个电话,要请他吃饭。
宋菀觉得,叶嘉树的年龄在他这儿始终是模糊的。他小上她几岁,有一张捯饬以后扔进娱乐圈绝对能混出名堂的脸,与年轻英俊的皮相错位的是一种将朽之人的气质。所以宋菀无法想象他曾经是玩摇滚的。摇滚是愤怒,而他是一块浮木,被浪冲到哪里便是哪里,认命,绝不挣扎。
吃饭的地方是宋菀找的,她记忆里离清水街不远的地方有家老字号的饭店,循着找过去,还开着,并了旁边的店面,扩大了一倍,饶是如此仍旧人满为患,做民国侍应生打扮的服务员脚不沾地,半天才端上来一壶热茶。
叶嘉树自陈家回来,在饭店门口抽完一支烟,拍一拍衣上浮尘,转身上楼。宋菀坐在二楼靠窗位,手上端着茶杯轻啜。她动作一股子提不起气力的懒散,望着窗外脸上带笑,好像看见了什么顶有意思的事。
叶嘉树想起第一次在芙蓉路的大宅子见到宋菀的模样,她天然有一种让人目光围着她转的力量,即便那时候在宅子里是矫揉造作的,这时候是不自知的。
宋菀这时候转过头来,冲着他淡笑一下,“来了。”
两人落座,寒暄两句,也未深聊。点菜之后,又等了许久,菜才一道一道端上来。
宋菀吃得不多,显是没胃口,撂了筷子喝茶,看向对面。
叶嘉树也不抬头,“你想说什么?”
宋菀笑了笑,“饯行呗,还能说什么。”
叶嘉树没有做声。
“我找到住处了,总不能一直在你这儿叨扰。明天送我去个地方吧,以后…”宋菀顿住。
“回唐蹇谦身边?”
“不然呢。”宋菀笑着,像往脸上扣了一张假面。
她将头转向窗外,能瞧见路上神色匆匆的行人,夜色之中是一条一条模糊了细节的影子,“…如果你还有继续搞摇滚的打算,我能帮你引荐。别做司机了,尤其别做唐蹇谦的司机。”她笑了一声,像是笑给自己听的,“跟唐蹇谦牵涉过多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叶嘉树不置一词。
宋菀把下巴靠在自己手臂上,顶上灯光折了折,鼠灰色的阴影攀上她的脸,落在眼下,睫毛下。“…可能我开始老了,这些天总能瞧见旧事旧物的影子。”
往来食客,推杯换盏,服务员高声吆喝…像是尘世潮水,他们被裹挟其中,又被隔绝在外。
吃完饭往回走,脚步声一前一后。叶嘉树点燃一支烟,深而重地吐息,像是吐出心底深处淤积的该说与不该说的话。
走到楼下,宋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叶嘉树,“白吃白喝了你这么多天,我过意不去,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跟我说。”
“没有。”
“我这人不习惯欠人人情。”
“那是你自己的习惯,自己克服。”
宋菀被逗笑,“…总有什么你办不到的事吧?”
“我办不到的,你办得到?”叶嘉树目光锐利。
宋菀沉默,自嘲一笑,不再开口,转过身去拉开铁门。叶嘉树地上前一步,钳住了那铁门的边沿,手臂圈住的狭小范围,将宋菀禁锢其间。
宋菀呼吸一滞,这才发觉他竟然这样的高,高得足以施加让她感觉到危险的压迫感。颈后汗毛受寒一般竖起,是他落下的呼吸轻轻拂过。
她勉强地笑一笑,“…怎么?”
“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你好好活着。”
宋菀眨了眨眼,像是夜色变成了有重量的实体落在她的眼睫上,凝成了沉重的雾气。
过于漫长的一个瞬间终于过去,叶嘉树退后一步,“明早八点,我在楼下等你。”
他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他走着她曾经走过的路,走过所有即将下落不明的心事。以这夜为点,此前是尚未水落石出便要消散的心猿意马,此后是自此殊途的平生不见——南城这样的大,以各种维度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世界,他相信若非刻意,两个人绝没有偶遇的那一天。
他拯救不了别人的命运。他连自己的命运都左右不了。
次日清晨,宋菀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等在楼下。叶嘉树开着一辆半旧不旧的丰田,是找朋友借的。
他六点便起来了,车停在街口的路边,他拿着湿布将车里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宋菀化了妆,叶嘉树惯常见过的那种浓妆。
一路没有交谈,车开到了一处高档的公寓小区。叶嘉树停了车,看着宋菀下车走进小区。不过十分钟,她的身影复又出现,冲着他笑了笑,甩了甩手里的钥匙串。
“走吧。”她重回到车里,跟叶嘉树说了一个地名。
车汇入逐渐拥堵的车流,日光一寸一寸变热变亮,白花花地落在手臂上。叶嘉树很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两人相处的最后一段了,可他仍然沉默,仍然觉得言语都是多余,都是徒劳。
半小时后,到达目的地。
宋菀说:“进地下停车场吧,我朋友借给我的车停在那儿。”
车拐入地下,头顶日光一寸一寸收敛。
叶嘉树找了一个空位把车停下,宋菀下了车,顺着顶上悬挂的牌子往后找。
“多少号,我帮你找。”
“C63。”
叶嘉树望了望,走进邻近的通道,挨个挨个往后找,60,61…
叶嘉树停下脚步,“这儿。”
宋菀急忙转身朝他走过来。
叶嘉树打量着落了灰的车,“这车还不错。”
宋菀笑了笑,傅小莹这人办事还是厚道的。
她掏出车钥匙按了一下,滴的一声车门解锁,确认无误,便又将钥匙揣回口袋。
“不试试?”
“回头出门再试吧,我上楼看看公寓情况。”
叶嘉树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需要帮忙可以联系我。”
宋菀笑意很淡,叶嘉树明白她擅自将他的这句话理解为了客套。也是,道别的话已经说过。
“走吧。”
宋菀正要转身,旁边C64停着的一辆福特轿车滴的响了一声,她意识到自己挡在那车的车门外侧,赶紧往外撤了几步。
这时候,车门打开了。
“小心!”
叶嘉树猛地冲过来,将她往外一扯,转个身自己背向福特的车门。
宋菀一时发蒙,脚下趔趄两步站定,听见叶嘉树闷哼一声,急忙抬头看去,顿时一个激灵——一个散发的女人怒目圆睁,两手紧紧抓着一把匕首,匕首的顶端…
叶嘉树反手抓住那女人的手臂,使劲一别,一拧,女人痛得松手,匕首哐当落地,叶嘉树就势手腕一扭,将女人整个压在车身上,冲宋菀喝道:“报警!”
宋菀这才反应过来,从他浅色T恤上渗出的血液火一样灼痛眼睛,她慌忙两步跑过去,“叶嘉树,你…”
“我没事,你赶快报警。”
宋菀点头,手颤抖着去摸包里的钥匙。
女人脸被摁在车窗玻璃上,整个扭曲得变了形,她斜眼瞪着宋菀,眼珠几要脱眶,“宋菀!你不得好死!”
宋菀一顿,朝女人脸上看去,这人她认得,虽然只见过一面,她认得——李妍,上回傅小莹提过的,当年面试,被她给驳回没签的那个女演员。
宋菀手一松,手机跌回包里,“…这人我认识。”
叶嘉树皱眉看向她。
“我认识…放了她吧。”
“她冲你来的,下次…”
“我知道,放了吧。”
叶嘉树踌躇一瞬,松开了手。
李妍立马退后一步,像看什么脏污一样瞪视宋菀,“你充什么好人!我变成这样,都是拜你所赐!你这个臭婊/子,活该破鞋一样被唐蹇谦玩腻了扔掉!”
叶嘉树弯腰拾起地上匕首,冲向李妍,“快滚!”
李妍看向叶嘉树,“你算个什么东西…”
“滚!”痛让叶嘉树面目狰狞,他迫近一步,那匕首尖端正对着李妍的眼睛。
李妍抖了一下,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瞧了瞧叶嘉树,再瞧了瞧宋菀,最终还是绕过车尾,跑了。
宋菀赶紧脱下身上的衬衫外套,胡乱地叠了叠,按向叶嘉树的背后,她说不准伤口有多深,只是血开了闸一样不停地往外涌。
她心慌意乱,“…你自己按着,我叫救护车。”
“不用,”叶嘉树按住她的手,把车钥匙递给她,“开车吧,去医院。”
宋菀慌忙点头,要去扶叶嘉树,叶嘉树摆手,“没事。”
上了车,宋菀把钥匙插/进去,转了两下,没打着火。
叶嘉树伤在左背,侧了侧身,艰难地将右手伸过来,替她打火。
她要去挂挡,又想起安全带还没系,手忙脚乱的…突然之间,手指被捉住了,一片冰凉。
她低头去看,是叶嘉树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擦拭——她才发现自己手上沾着他伤口的血。
“…别慌,我死不了。你先把手擦干净。”
黏稠的红色粘在她净瓷一样洁白的手指上,像他曾经见过的蔻丹那样刺目。
作者有话要说:2018/11/03 改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开车载着处理过伤口的叶嘉树回清水街的路上,宋菀感觉到一种迟缓的恐慌。她以为在父亲去世之后,她就再也不会明白恐慌是怎样的滋味,因为天早就已经塌了下来,她是正正好接住的那个人。
她依然记得那是一个下午,她坐在桐原路99号的穿堂风里,纱帘被风刮起又“啪”一声地吸在玻璃窗上。天黄得出奇,在任何文艺作品之中那都是一种末日的景象。
当雨落下的时候,唐蹇谦也回来了,他大衣没脱,站在背阳处,一道无法绕过的影子,“…他给你留了遗书…你要看看吗?”
她尖叫着让唐蹇谦不要过来,那道影子却还是越来越近,最终一条铁铸般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捞起来,强硬地往她手里塞进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他展开给她看,那上面字迹歪歪扭扭,是暗沉的红色。是血的颜色。
唐蹇谦手臂将她搂紧怀里,像是要搂住一缕即将消散的亡魂,他说,“你以后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