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不大,小小的三间正屋,门窗紧闭。屋檐下站着几个穿着湖绿色衣裙,套着银红色坎肩的丫头,见蔓云进来,也不答言,只等她走近了屋门口,方有人淡淡的说道:“且住。”说着,几个丫头便围上来,其中带头的人吩咐了一声:“搜身。”

四五个丫头便把蔓云身旁的小丫头拉开,七手八脚的在蔓云身上摸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凶器后方站起身来,各自站到一侧。为首的丫头看了蔓云一眼,方进屋里去回禀。不多时又转回来挑开门帘吩咐道:“主子叫你进来。”

蔓云沉默的点点头,抬脚进了屋门。

第226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

蔓云进了那间屋子后,便看见一个中年女子端坐在窗户跟前的暖炕上,穿着云雁纹锦滚宽黛青领口对襟长褙子,素白洁净,不染纤尘。花饰是衣料自有暗纹镂花,连衣领袖口的刺绣也一并省去,整个人都在这种端庄宁静中透出一丝雍容和贵气。

一眼看去,蔓云便觉得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只是迫于一种本能的怯懦,她并不敢多说什么,只上前去深深一福,轻声说道:“奴家蔓云,给夫人请安。”

女子平静的看着蔓云,只凭她福身在那里,却不叫起,也不说话。

蔓云只好保持着那个难受的姿势。幸好她从小受过严格的训练,身体也吃过各种苦头,这点小小的折磨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她还可以做到平静以对。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端坐在暖炕上的女子方淡淡的开口:“你就是蔓云?”

“回夫人,奴家是九霄阁的蔓云。”

“果然不同寻常。”女子冷冷的哼了一声,手中的茶盏啪的一声盖上,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蔓云,你可知罪?”

蔓云依然保持那个福身的姿势没变,温婉乖顺的回道:“蔓云不知,请夫人明示。”

“哼!你倒是挺会装。”女子冷笑,把手中茶盏重重的放到一旁的矮桌上,然后理了理袖口,又冷冷的瞥了一眼蔓云,“你勾引当今圣上,败坏皇家声誉,论罪当诛。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那个人是皇上,元宵节晚上你和你妹妹陪皇上逛街,都逛到六部大臣的面前去了。你当天下人都是瞎子,都是聋子不成?!”

蔓云早就想过,总有一天自己会难以逃脱这样的罪名。只是想不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早。

于是她慢慢的跪下去,平静的说道:“蔓云知罪,但求一死。请夫人成全。”

“死?”女子冷声一笑,“你倒是大义凛然。你说——你若是死了,会不会有那些文人墨客为你撰写諘文,说你是为了成全他人而殉情的烈女呢?”

蔓云忙低头说道:“奴家乃残花败柳,死不足惜,天下读书人怎么会为奴家这样微贱的女子挥洒笔墨,蔓云的生命如蝼蚁一般,生不会有人喜,死不会有人悲。”

“是么?你妹妹呢?你死了,你妹妹也不会伤心么?”

蔓云一惊,骤然抬头看着端坐在上面的女子,一脸的悲伤和恐惧,在看见对方冷漠的眼神时,她仅有的一丝从容已不攻自破,忙忙的叩头求道:“丁香还小,只是个不懂事的毛丫头,求夫人放她一条生路…夫人大恩大德…蔓云永生不忘!来世必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求夫人…”

女子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小的瓷瓶,抬手扔在地上。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小瓶子扔在上面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但在那小瓷瓶落地的时候,蔓云便觉得泰山压顶,似乎头顶的那片天都随着那只小瓷瓶落了下来。

“夫人…”蔓云抬手捡起那只小瓷瓶,只觉得温凉如玉,此乃官窑烧制的上等贡瓷,在女子的怀里呆的久了,似乎还带着她一丝淡淡的香味。

那种味道,蔓云曾经在一个男人的身上闻到过,据说那是西域进贡的上等香料,每三年一贡,每次也只有六两。所以除了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谁也不配拥有。

“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女子淡淡的问道。

“是,奴家明白。”蔓云将那只小瓷瓶握紧,慢慢的低下头去。

“下去吧。”简单的三个字,便如同是阎王的缉魂令一样,冰冷可怕。

“夫人!”蔓云猛然抬起头来,哀求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女子,“求求你,一定要饶了我妹妹…”

“如果你在该去的时候去,她便不会有事。”

“是,蔓云会在该去的时候,以该去的方式,去的…”蔓云最后给女子磕了个头,然后慢慢的起身,缓缓地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九霄阁里蔓云的侍女没听见蔓云姑娘唤人伺候,还以为她睡得迟了早晨发懒。便轻手轻脚的起身,自己去洗漱。然等到辰时已过,还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一时有些不解,便轻轻的推开门进去。

却见紫色的纱帐内蔓云一身盛装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便纳闷的走近前去掀开帐子,却见蔓云面色红润,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像是睡熟了一样。只是这大冷的天,她身上却连一层薄毯都没盖。

侍女皱着眉头抬手去拉床内的锦被,手不小心从蔓云放在腹部的手上划过,却被手上的冰冷吓了一跳,再伸手去慢慢的凑到蔓云的鼻孔处,等了片刻却没试着一丝呼吸,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来人——”便转身跑了出去。

九霄阁清静的早晨被这一声尖叫给打乱。上上下下的人都慌了。

老鸨一边哭着一边跑到蔓云的屋子里,在确定蔓云的确是死了之后,顿足捶胸,嚎啕大哭。

皇上听见蔓云死的消息已经是五日之后了。

那天散朝之后皇上忽然想起有几日没出去逛逛了,便叫了跟前的总管太监拿了便服来换上,带着侍卫和总管太监和往常一样微服出宫。到了九霄阁门口恰好遇见穿了一身素服的丁香哭哭啼啼的从里面出来,于是问道:“咦?丁香,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啊?谁死了?”

丁香见了英宗皇帝,立刻上前去跪在他的脚边,抱着皇帝的脚哇哇的大哭起来。

英宗皇帝更是奇怪,问道:“你到底怎么了?还不快说,只管哭什么?”

丁香一边擦眼泪一边哭道:“姐姐——姐姐…姐姐她…没了…”

英宗一愣,半天没回过神来,还是他身边的总管太监低声问着丁香:“还不好好说话,好好地怎么就没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你可别吓着爷!”

丁香便从地上爬起来,呜咽着把事情说了一遍。又把怀里的包袱举起来给英宗看了看,说道:“这些都是姐姐的旧物,我正打算拿出去替她烧了呢…”

英宗皇帝顿时觉得锥心的疼痛,他历经了无数风雨,看惯了杀伐杀戮,一直以来都以为蔓云是一个最与世无争的女子,况且她十分的懂得进退,并没有得罪过谁,缘何会无故丧命?于是他忍着心痛抓住丁香的手,哑声问道:“好好地,头一天晚上还有说有笑,第二日为何会死?有没有报官?有没有叫人把她身边的侍女抓到大堂上审讯?”

丁香又哭道:“爷,怎么可能报官?怎么会有人把九霄阁的人带去审讯?姐姐是什么人…这样的身份…死了也不过是一把火烧了…连个坟头儿都不会有,怎么会有人花心思去过问这些…”

英宗皇帝更是心痛不已,一时难以自持。总管太监又怕他过于伤心,忙劝着他离了九霄阁,带着丁香另寻了个地方细细的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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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蔓云之于英宗皇帝,不过是纷扰红尘中的一方净土而已。英宗从小生于皇家,看惯了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甚至连亲兄弟之间都是互相算计,恨不得你死我活。皇帝的宝座从来都是踩着鲜血和白骨登上去的。

而蔓云却只是一个沉静的女子。虽然她出身青楼,但她却从不争什么,这才是英宗最爱她的地方。之于美貌,之于才情,之于琴棋书画,她和后宫的三千粉黛比起来,样样不及。然后宫的女人们唯独没有她的‘不争’之心。

如果蔓云一直平静的活着,慢慢的陪着英宗一起老去,或许用不了多久,英宗就会把她忘了。

毕竟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一个平常到平淡的女子,也只能是一缕清风而已。沉闷的时候希望有清风相伴,但更多的却是帝王的宏图。清风可有可无,不过是冗杂政务里的一点点清透而已。有则舒爽,没有——日子也是一样的过。

然而她却在圣眷最深的时候死了。

她这个人也因为她的死,而在英宗的心里留下一个难以抹平的印记。

皇上这几天心情不好,直接影响到朝中各个大臣及后宫的诸位妃嫔。

而卢峻熙作为朝中唯一一个见过蔓云的臣子,便成了皇上倾诉的对象。于是在朝后被皇上点名留下,拉着一起逛御花园去了。

正月末的天气,春寒料峭。

御花园里的腊梅花还没有凋零,依着山石的迎春却已经展开了点点鹅黄。

皇上和卢峻熙二人在御花园里慢慢的散步,卢峻熙知道皇上心情不好,但不知道他为何心情不好。于是劝道:“皇上不必为国事劳神,今年是有些春旱,但目前来看尚不至于成灾情。况且去年江南丰收,各地的粮仓有充足的粮食,纵然春荒,也足以赈济灾民,皇上还是以龙体为重,放宽心怀啊。”

英宗陛下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身边越发丰神俊朗的卢峻熙,说道:“峻熙啊,你知道么——蔓云死了。是朕害死了她…朕这心里…很不是滋味啊。”

卢峻熙一愣,心想蔓云死了?怎么会是皇上害死了她?

英宗见卢峻熙疑惑的看着自己,便叹道:“那日元宵节看灯,回来后朕无意间跟皇后说了两句,朕当时不过是觉得丁香那丫头很是浮躁,居然想让朕给她作保,把她许给你做侍妾这样的事情有些可笑,谁知皇后却把此事听进了心里,叫人查明了蔓云和丁香的身份,用毒赐死了她。”

这种事情,皇上有心查明白自然会去查。因为皇后身为一国之后出宫不是小事,仪仗司一定会预备车马,玄武门也会有记录。皇后出宫第二日蔓云便莫名其妙的死了。英宗想查这两件事情有没有联系一查便知。

但这伴事情却没有直接的证据。没有人知道皇后到底见没见蔓云,更不知道蔓云到底是不是吃了皇后给的毒药才死。因为蔓云已经死了,一切证据都随着她的死变成了谜团。

这正是英宗皇帝最郁闷的地方。明明知道心爱的女人因何而死,却不能给她报仇。

他总不能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去赐死皇后吧?再说,他也没有人证物证可以说明是皇后杀了人。那天皇后出宫的理由是去宝相寺上香为太后祈福的。有宝相寺的方丈大师可以为证。

卢峻熙的心思千回百转,却不愿掺和到这样的事情里。于是劝道:“皇上圣明。有道是细雨雷霆皆是君恩。臣想蔓云姑娘此时纵然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念皇上的一番盛情的。皇上就不要为此事难过了。龙体要紧。皇上若是心里烦闷,不妨把皇子们都叫来,查看查看皇子们的课业,或者命皇子们作诗联句,享受一下父子亲情,天伦之乐。”

英宗皇帝一听这话,果然换了一副笑脸,叹道:“哎!爱卿说的不错。昨晚朕不思饮食,还是朕的大公主亲自做了两样点心送来,朕才吃了几口。今儿你又说道皇子们,朕也有十来天没检查他们的课业了。今儿正好有你这探花郎在,不如叫他们都来,也正好考考他们的诗词曲赋。”

后宫之首,正宫凤章殿。

王皇后听了心腹太监从耳边轻轻耳语一阵之后,原本焦虑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微微一笑说道:“这个卢峻熙的确会做人啊。三言两语就把皇上劝开了,难怪人家姑娘哭着闹着要给他做妾。”

站在皇后身边的内侍太监也悄声笑道:“皇后娘娘说的不错。奴才昨儿无意间听见华贵妃宫里的一个宫女说,华贵妃想要把自家一个庶出的妹妹许给卢大人做二房夫人呢。”

皇后一愣,立刻问道:“嗯?咱们华贵妃的妹妹给他一个四品官做二房都舍得?”

那太监忙道:“娘娘还看不出来?咱们皇上一开始就对卢大人格外的开恩。如今更是事事都不瞒他。卢大人圣眷隆重,高升指日可待。用不了多久恐怕就要入主内阁了!况且卢大人少年才子,英俊风流,家里只有一个正室妻子,再无侍妾。给他做二房说着好像不怎么好听,可算起来却一点也不吃亏呢。”

皇后脸上原本的笑意渐渐的凝固,眉头微蹙,淡淡的说道:“华贵妃的算盘打得可真是响。”

太监躬了身子低下头,不敢接话。皇后则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对了,卢大人家的雪涛夫人有些日子没进宫了吧?”

太监细细的算了算,说道:“自从禄王之变她中了毒差点小产后,据说便没出过家门。怎么,皇后娘娘想她了?”

皇后笑道:“可不是么!那么个心灵手巧的聪明人儿,怎么能不想呢。”

“娘娘还有何吩咐?”

“本宫听说雪涛夫人和谨郡王妃关系很好,二人小时候还结为手帕交,如今都在京城,更是好得不得了。谨郡王妃和洛婕妤是亲姐妹——此事我们就不出面了,你去请洛婕妤来一趟,本宫好久没跟她说说知心话儿了。”

“是。”太监躬身退出去。

柳雪涛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眼看着天气暖了,迎春花也开了。她出了月子,身子也渐渐的恢复了。便抽空去自己的新宅子上转了一圈,又叫人去查日子,看过了正月后哪天适合搬迁,好从那边搬过来,再把老宅子收拾出来,准备给李氏和洛紫堇做私房菜馆儿用。

这几日洛紫堇也会抽空过来,和她细细的商议着私房菜馆的菜谱。柳雪涛为了自己能吃的开心些,又叫人弄了各色的食材来,逼着洛紫堇把之前的那些拿手好菜挨个儿的做了个遍。一连十来天,每天每顿饭都没有重样。

两个女人整天叽叽咕咕的,不知不觉中,柳雪涛被洛紫堇给喂养的气色红润起来,人也稍微胖了些,乐得卢峻熙整日夸赞谨郡王妃真是能人,恨不得天天把洛紫堇给留在自家。

自然,赵玉臻却对此事恨得牙根儿痒痒,暗地里把卢峻熙叫去谈话数次皆不见效果,只差对卢峻熙拳脚相加了。幸好洛紫堇很是勤快,每次做的菜都要给老王妃送去一份,老王妃吃的也是不亦乐乎,很是支持洛紫堇多研究研究厨艺,又说郡王的脾胃也很不好,需要多多的调理调理。

洛紫堇为了能够得到赵玉臻的支持,又暗暗地使了些温柔的手段,把赵玉臻给收拾的又爱又恨。爱的是她的温存体贴,还有每天可口的饭菜,恨得是每次这些好吃好喝的都会分柳雪涛一半。

这日,洛紫堇一大早派人来找柳雪涛。柳雪涛还以为是洛紫堇又做了自己爱吃的早点,谁知这次却只是一封书信。柳雪涛有些紧张,忙拆开书信看时,却是洛紫堇要自己换了进宫的朝服陪她一起进宫去看她姐姐。

柳雪涛心中暗暗地想着这位洛婕妤一向沉静,虽然有三皇子却不得圣宠。今日叫洛紫堇进宫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呢?

来人却催促道:“请夫人快些准备,奴才们来的时候,我们王妃已经换好了朝服,叫人准备了马车呢。”

柳雪涛心想兵来将挡,此时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于是忙吩咐翠浓:“快把我的朝服取来,香葛,弄水来洗脸,快些梳妆。”

第227章 春光明媚恰好处

进宫之后柳雪涛才发现真正诏洛紫堇进宫的不是她姐姐洛婕妤,而是凤章殿的皇后娘娘。而皇后娘娘的本意也不是找洛紫堇,而是找自己这个五品诰命夫人柳雪涛。

洛婕妤的慈元殿后面有个小花园,里面栽种着各种各样的梅花,此时初春,腊梅花已经落了,但尚有其他数种梅花尚在盛开,婕妤娘娘就把这次姐妹相会的小小宴席设在梅林里。虽然是敞开式的凉亭,但因为四面前架了小小的炭炉,再加上阳光明媚,索性也不算冷。

洛婕妤也真的是美貌,这日她因为可以与妹妹相会,特意换了一袭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品月缎绣金线广玉兰飞蝶的小毛氅衣,内衬淡粉色高领斜襟的中衣,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裙摆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腰系一条黑缎子织金绣五彩凤蝶的腰带,贵气而显得身段窈窕,气若幽兰。

柳雪涛和洛紫堇刚给洛婕妤见礼完毕,屁股还没坐到凳子上,皇后娘娘便到了。

王皇后今日却没穿凤装,只穿一件大红色的团花金线凤纹长襦,肩上披着一条红色羽纱挑金绣牡丹凤纹的披帛,款款走来越发显得她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洛婕妤不敢怠慢,慌忙起身给皇后见礼。洛紫堇和柳雪涛自然后洛婕妤一等在她后面给皇后磕头。王皇后微微一笑,说道:“妹妹快快起来。今日乃姐妹小聚,不过是叙叙家常话而已,你们两位也都起来吧,不必拘礼,还跟之前一样坐着才好说话。”

柳雪涛等三人谢恩起身,按分位徐徐落座。

皇后便拉着洛紫堇的手问安庆王妃的身体,又说了几句家常话,便含笑问着柳雪涛:“雪涛夫人刚出了满月,身子恢复的怎样了?”

柳雪涛忙欠身回道:“臣妾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多谢皇后娘娘挂心,臣妾感激不尽。”

皇后便笑道:“卢大人整天忙于朝政,陪在皇上身边为皇上解忧,家里的事情只能由夫人多多的辛苦了。”

柳雪涛忙又欠了欠身,回道:“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为夫君打理家事,解除后顾之忧,乃是做女人的本分,雪涛不敢言辛苦。”

皇后又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雪涛夫人和别家的夫人是不一样的。别家的夫人只是在家里主理中馈,都不管外边的事情。雪涛夫人却还管着宝马行的事情,为咱们仪仗司和兵部效劳,却是身兼两份职责,比那些闲散的官吏们还辛苦呢。”

柳雪涛一时摸不清皇后的意图,只好打着官腔赔着笑脸说道:“娘娘体恤雪涛,是雪涛的福气。有道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雪涛虽然是一介女流,但也从心底里希望国家强盛,国泰民安。所以,雪涛能为朝廷做点小事,累些也是开心的。再说,宝马行的事情主要依仗那些管事和工匠们,雪涛也不过是查看查看,给他们提提意见出出主意罢了。真的动手,却是不能了。所以也没什么可辛苦的地方。”

皇后则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哎,要不说,咱们这些女人个个儿都是实心眼儿的人呢。”

柳雪涛听了这话越发的不得其解。

却见皇后看了洛婕妤一眼,洛婕妤便慢慢的站起身来,对着皇后福了福身,说道:“皇后娘娘,臣妾早起亲手做了两样点心,这会儿还在火上蒸着。也不知好了没有,臣妾去瞧瞧,端了来给皇后娘娘和雪涛夫人尝尝臣妾的手艺。”

皇后笑道:“素来听闻你做的点心香酥可口,却总没机会尝到新出笼的,今儿这么巧,可是我们有口福了。”

洛婕妤便看了一眼洛紫堇,又道:“妹妹跟我来,帮姐姐一把。”说着,便拉着洛紫堇告退。

柳雪涛的心里便紧张起来,心想皇后这女人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她有什么话,直接一道谕旨吩咐下去不就行了吗?干嘛把自己拐弯儿抹角的弄到洛婕妤这儿来,还拉着自己说悄悄话?

小花园里没了外人,皇后便不再同柳雪涛兜圈子。直接问道:“雪涛夫人有没有想过找个帮手?或许你还能轻松一些。”

柳雪涛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该不会刚挡住了皇上,又来一皇后吧?

皇后见柳雪涛沉默不语,又叹道:“说句心里话吧。本宫的心里也烦着呢!同样作为一个女人,我想——你应该能体会的吧?”

柳雪涛心想我太能体会了,您真是贤良淑德,可以容忍后宫那么多女人跟你分享一个丈夫,姥姥的,这若是换了我,我他妈早休夫出宫过我的逍遥日子去了。谁爱待着这沉闷的牢笼里受这种窝囊气啊。

只是,柳雪涛想是敢想,说却不敢说。此时虽然只有她和皇后两个人,但也不敢随意的表露自己的心声,谁知道这阴险的女人会不会在下一刻翻脸,说自己没有妇德,治自己的罪啊?

于是她跟着皇后叹了口气,说道:“皇后娘娘身为一国之母,每天除了为皇上打理后宫琐事,的确是不容易啊。”

皇后好像是找到了知己,又幽幽一叹,说道:“所以说呢,咱们女人首先要能体谅女人,雪涛夫人,你说是不是?”

柳雪涛连忙点头:“皇后金玉之言。”

“本宫有个表妹,今年十六了,一直养在深闺,人长得并没有什么沉鱼落雁之貌,比雪涛夫人你呢,自然是差着一大截儿,但胜在聪慧,不管什么东西,一学就会。本宫的母亲前几天进宫来,想让本宫为表妹指一门像样的亲事。本宫思索再三,看着这满朝文武,也没挑中哪个世家子弟能配得上我表妹的人品。最后——本宫觉得,卢大人不错。才学品识样样都是数一数二的,本宫很是满意,想把我这表妹许给卢大人做妾。但又摸不清雪涛夫人的意思,凑巧今儿在这里遇见夫人,正好问一问夫人的意见。”

皇后这下一鼓作气把话说完,之后便平静的看着柳雪涛,等她的意见。

柳雪涛心里惊涛骇浪,许多许多的话都堵住嗓子眼儿,不吐不快。但面对眼前这个脸色平静的让人猜不透心里想什么的女人,她一再的提醒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谈判桌上谁先沉不住气谁先输。千万不能冲动。

心里越是慌张,柳雪涛便越是极力的克制自己不要说话。这种时候只要开口,肯定都是些得罪人的气话。说多少错多少,所以她选择紧咬牙关,缄默不言。

皇后见柳雪涛沉默,便耐心的等。

但她等,柳雪涛也在等。

最终,还是皇后先沉不住气了,冷冷一笑,问道:“怎么,雪涛夫人没听见本宫刚才问的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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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雪涛此时已经把那股愤怒的情绪压制下去,虽然还是很生气,但最起码她已经恢复了理智,已经组织了一番语言,在等皇后开口后再开口说话。

所以皇后冷笑着质问柳雪涛时,她便淡淡的叹了口气,说道:“臣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皇后娘娘的问话好。因为臣妾不知道娘娘是要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皇后越发的生气,沉下脸来问道:“难道你还有胆量说假话来蒙骗本宫?”

柳雪涛摇头,恭敬的回道:“正因为不敢,所以才没说。”

皇后立刻追问:“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雪涛此时已经想通了,她那什么表妹之流,既然可以被她拿出来送给卢峻熙这样一个四品官去做妾,侍妾,乃是奴才辈儿的人,送到了人家的家里,乖乖的听话还好,若不听话,打一顿骂一顿的事情也是有的。凭她怎么有脸,也越不过一个理去。

所以柳雪涛笃定,能让皇后拿来送人情的看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表妹。看来此时此刻,皇后要的不是什么答案,她要的只是柳雪涛的一个态度。于是柳雪涛回道:“皇后既然想听真话,那雪涛就说了。雪涛不愿意让夫君纳妾,也不同意他纳妾。如果有别的女人要进卢家的门,那得先把我柳雪涛休出门才行。有我在,我不许我的夫君碰别的女人。”

皇后为此话而震惊。

刚端着点心尚未走过来的洛婕妤和洛紫堇也震惊。

皇后瞪大了眼睛看着柳雪涛,好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洛婕妤则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洛紫堇,暗暗地叹了口气。

洛紫堇先是一愣,接着便微微的笑起来。

这就是柳雪涛,坚决不许夫君纳妾的柳雪涛。那句话说着真解气——要想纳妾,先把我休出门!可是,哎!你这个傻女人,怎么也不看看坐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谁?这样的话怎么能对着一个皇后说呢?可不是要被她扣一顶有失妇德的帽子在头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洛紫堇,因为同样有着异世灵魂的她对柳雪涛的这番言辞感觉不到什么不对,于是她款款的走上前去,一步步迈进小亭子里,轻声笑道:“让皇后娘娘久等了。”

皇后的惊愕被洛紫堇打断,于是重新收拾心情缓了缓神色,看了一眼随后而至的洛婕妤。

洛紫堇是谨郡王妃,看在安庆王妃的面子上皇后不好对她太过严厉,但是洛婕妤——她怎么可以这么不听话,居然在本宫没有把话说完的时候带着她这个不懂事的妹妹闯进来了!

皇后心里越发的不痛快。柳雪涛自然看在眼里,不过她不着急。不等皇后说话,柳雪涛又平静的开口:“柳雪涛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便是有失妇德,不容于世人。所以刚才皇后娘娘问的时候,雪涛不敢说。”是你执意要问人家才说的,如果你再以此治人家的罪,不合适吧?

皇后听了这话冷笑一声,看了看已经进了凉亭的洛婕妤,说道:“若天下女人都跟你这样的想法,那我们这洛婕妤岂不是该贬去冷宫了?三皇子可就没了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