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下去,老外的鼻孔里登时冒出两管番茄酱。

  我对乔妮说:“你恨我,那你就使劲恨,有气找我撒,别糟践你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实在太蠢了。你不把我当朋友,但我不能看着你堕落。”

  说话的间隙,那个老外手捂着一把鼻血,愤怒地朝我走过来。

  吃牛排长大的家伙,当真是人高马大。我目测了一下,那老外足足高出我两个头。他把我拎起来,肯定会像老鹰拎小鸡一样,随手一扔,我就在半空里划出抛物线,咻地一声飞出去。

  我已经准备好横尸当场,那老外也确实把我拎起来了,但他没来得及把我扔出去,酒吧里的中国同胞们便同仇敌忾地围上来。

  他们围着老外,叫他把人放下来。

  老外不动声色,蓝色的眼珠子瞄着人群,样子十分机警。他大概担心这些中国人会一拥而上,对他进行惨无人道的围殴。但围上来的人都很冷静。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礼貌而不失气魄地对他说:“不能在中国的地方打中国女人,Do you understand?”

  一见形势不妙,老外非常识时务,理智地放开了我。他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惹出一群中国人的民族情结。

  老外不甘地瞥了乔妮一眼,悻悻离去。

  我对解围的人鞠躬致谢,然后扯着乔妮出了酒吧。

  到酒吧外面,乔妮甩开我的手,嗤笑说:“你怎么这么贱?巴巴地跑到我面前充伟大,我用你拯救?你是谁呀?我自甘堕落,又关你屁事?少装得跟耶稣救世主似的,叫人恶心。”

  我耷拉着脸皮,也不在乎乔妮的损骂,只淡然问:“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乔妮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身边,冷笑说:“你还跟我虚情假意?我劝你别再玩这套花把式,你是什么玩意,我早就看清楚。我吃你一次亏,算我蠢。可你别当我是智障,这年头,谁也不比谁傻。你以后少在我面前做戏,哪凉快哪待着去!”

  我被乔妮骂得毫无还嘴之力。

  乔妮打车走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原谅我。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我站在街上,靠着路灯的柱子,慢慢地蹲下去。我用手撑住沉重的头,觉得很累,好像力气都使尽了,感情也悉数掏空了。我坐在路灯底下一边抽烟,一边给朱鲲打电话。

  朱鲲嗓门洪亮,接电话像喊山似的:“喂,谁啊?”

  “我是薇宝,你还记得我是谁?”

  他吼:“说什么呢你?嘴边有个把门儿的没有?”

  “你贵人多忘事,身边那么多妞,我怕你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我还没老年痴呆!”朱鲲在电话里感慨起来,“你这阵子去哪里了?我以为你宇宙蒸发了,赶紧过来,我急着见你。”

  “急着见我?”

  “我想你啊!走这么久,一个电话也没有,玩什么失踪啊?整得我这些日子了无生趣。”

  我叹气说:“鲲哥,你别拿我穷逗了。我没工作了,你帮我找个事儿干吧。找到工作,咱再叙旧。”

  “你是什么想法啊?意思是我不帮你找事儿,你就不准备见我了?”

  “那是自然。没事见你干什么?”我哼了哼说,“我兜里没多少钱了,你抓点紧,趁我没饿死之前,赶紧给我谋个肥差。”

  “我靠!”

  “别老说粗话,有水准的男人,言谈举止都要讲文明。”我懒懒地说,“我回家睡觉去了,找到事儿了,给我打电话。”

  我回了家,睡到半夜时,听见外面有人咚咚敲门。我一想,就知道是朱鲲那个土匪找上门来了。

  “烦人!三更半夜的,你登门造访选个时间行不行?”我在门边对朱鲲说,“有事咱明天说,你先回去。”

  “你开门!”朱鲲气急败坏。

  “不开。孤男寡女不方便。”

  “你还怕我强奸你啊?赶紧开门,我给你找着事儿了。你不开,我可不管你了。”

  “你没开玩笑吧?”我打完电话才几个小时,居然这么快就给我安排好差事,效率也忒高了。不过这样也好,找着工作赶紧挣钱,省得我整天待在家里胡思乱想。

  我打开门,朱鲲直勾勾地瞅着我说:“薇宝,我想死你了!”说着,就伸出手臂要抱过来。

  我躲开他,皱眉说:“别假模假式的,说正事,你给我找了什么工作?”

  “跳舞呗,你还想干啥?要不介绍你到夜总会干公关去?一天坐一个台陪两个钟,就够吃够喝了,比你累死累活的跳舞强,又轻省,来钱又快。”

  我冷笑说:“我看你去当公关先生也不错,既能泡妞,又能捞钱,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咱是纯爷们儿,撑船打铁啥都能干,就是不能吃软饭。”朱鲲坐在沙发上,指挥我说,“你赶紧收拾收拾,换了衣服跟我走。”

  “我在哪里跳舞?”

  朱鲲瞪眼说:“你废话呢?当然是在我的场子跳了。你这么个活宝,我舍得推别给人捡便宜?”

  “我走这么久,酒吧里应该有人补缺,别唬弄我了。”

  “是找人了。”朱鲲冷哼说,“不找不知道,一找吓一跳。还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找的头一个姑娘看着不错,言谈举止,明显是混社会的老油子,嘴那个甜,一口一个哥地叫着,可一上台就露馅了。丫三十岁不到,就一副走形的大妈身材,肚子上围着好几层游泳圈,一扭腰,肥肉乱颤,整个儿一印度甩饼。而且还不会上管,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光会撅着一个肥屁股在管上蹭,老母猪拱树似的,看得我心脏抽搐,都想整点儿速效救心丸吃吃。”

  “那不合适就再找啊。”

  “怎么没找啊?找的第二个女的技术是不错,可人长得惊悚,大长脸,高挑眉,正宗鞋拔子脸。好好的中国人,染了一头黄毛,腮帮子上盖了一大把黄头发。我见着她,就想起满脸金毛的金丝猴。把她拍成照片贴门上,绝对是辟邪镇宅的好材料。我怎么看她都不顺眼,来第二天就让我撵走了。”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朱鲲笑说:“现在这个就是前两个的综合版。她跳舞才叫好看呢,那是活脱的木乃伊复活。弄得我的场子现在跟马戏团似的,她在台上跳,底下的男人嘎嘎地笑,都看耍猴呢。我也懒得管了。你回来了就好,真是救星啊。”

  我漠然说:“如果我不缺钱,我真不想再跳舞了。跳了这些年,也厌倦了。”

  “奔三的女人,是得为将来打算打算了。”朱鲲调笑说,“你要实在不想跳,就跟我得了。我养着你,啥也不用你干,再雇八个保姆伺候你,你说这样的日子美好不?”

  “我要活得跟猪一样,估计也离死不远了。”自己想要什么,应该自己去追求。自给自足的生活最踏实。别人的施舍,只是过眼烟云,当不得真。

  我跟朱鲲一起回到酒吧,朱鲲找来那个跳舞的女孩子,告诉她可以下班了。

  那女孩看看我,又迟疑地看着朱鲲说:“还没到下班时间啊。”

  “你是真不开窍啊?”朱鲲笑说,“你下班回家歇着去吧,我这儿不用你了。这么说,明白了吗?”

  女孩被羞辱得满脸通红,瞪了我一眼,匆匆地奔向后台。

  我对朱鲲说:“你给人家留点面子,一个女孩出来混饭不容易,别太刻薄。”

  “我说得很委婉了,谁叫她长一个榆木脑袋,愣是听不懂潜台词,自己不知道顺着台阶下,还怪我不给她面子?”

  “好好好,你有理。”

  我们说话时,玛丽气势汹汹地杀过来。她对我照样没有好脸色,这回跟朱鲲也疾言厉色,凶巴巴地问他:“你干吗炒了莎莎?好歹是我找来的人,你辞她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商量个屁!她自己有几把刷子她心里有数。我辞她也没委屈了她,怪就怪她自己不争气。你不看看她跳的是什么玩意?多少人看笑话?农村老太太扭秧歌也比她好看。叫她找会计支了钱,回家爱干吗干吗去。你也少跟我来劲,我爱用谁是我的事,你边儿待着去。”

  玛丽指着我,问朱鲲:“你要用这个骚货是吧?”

  “她跳得好,我当然要用她。要指望你找来的那个木乃伊,我的场子早晚黄铺。”

  “这个骚货没回来之前,莎莎跳得好好的,来捧场的人也不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编派莎莎的不是,炒了她,好给你的心头肉腾位置,是这么回事吧?”

  “是又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玛丽声嘶力竭地说:“你一心只想着她,想过别人的感受吗?我看你已经让这个狐猸子耍得团团转了,人家把你捏扁了搓圆了,玩你就跟玩泥巴似的,可你还这么贱,把一个破鞋当圣女,追在人家后面屁颠屁颠的,跟发情的公猪没两样!你玩什么?她是给你感情了,还是给你打炮了?就你傻逼呵呵地无私奉献,到头来鸡飞蛋打为人作嫁,你屁也捞不着!”

  朱鲲气得直眉瞪眼:“我就喜欢她,愿意拿她当宝贝,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看你那张牙舞爪的德性,孙二娘似的,还好意思说别人像破鞋,我看你才是正版破鞋。就你这样的货色,趴地上白给,老子都他妈不稀罕!”

  这样的侮辱彻底激怒了玛丽,她狠狠地抽了朱鲲一记耳光,仇愤地骂:“朱鲲,你个王八蛋,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这么对我!我告诉你,你迟早要为这个骚货付出代价!”

  玛丽留下这一串骂声,踩着高跟鞋疾步而去。

  “操!这娘们儿害狂犬病了。”朱鲲骂了一声,摸了摸挨抽的脸,又对我说,“你别理她,她三天两头地抽疯!”

  “她心里有你,才处处看我不顺眼。你对她好一点,别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女人越嫉妒,证明她越爱你。”

  “得了吧,我可消受不起。”朱鲲皱眉说,“跟这样的女人搞在一起,肯定折寿。我哪天活腻烦了,再找她报到。”

  我不想管他们之间的事,扭身到后台换好衣服,然后上场跳舞。

 

 

27 丑陋的事实

 

  迪吧的舞台上依然竖立着那几根高耸的银色钢管。它们是我永远的舞伴,我用柔软的身体缠绕着坚硬而冰冷的钢管,一圈圈盘旋,自上而下,从始至终……也许有一天,熊熊的青春烧到尽头,我窈窕的腰肢变得充满脂肪,痴肥臃肿。到那时,我的舞步就会停下,停在一个心爱的男人面前,停在繁华落幕的平淡生活面前,然后立地生根,欣欣向荣。

  除了跳舞之外,我的生活没有其他填充,闲下来时,经常神思恍惚。沈重阳的身影似乎无处不在,我总是看到他微笑着从我的视线前方走来。回过神,才发现一切都是幻影。我的视线里始终只有一片空荡的寂寞。

  我常常在出神时不知不觉地模糊双眼。

  醉后方知酒浓,爱过始知情重。

  每次,沈重阳打来电话,我们都会聊很久,直到手机没电,才自动挂断。其实我们并没有太多话,很多时候都沉默不语,说也只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即使如此,我们仍然舍不得挂线。能给对方多一刻的陪伴,便多一刻的温暖。

  谁又忍心掐断温暖?

  如果思念是一种病,那我真是病得不轻。

  我每天都看青岛的天气预报,天凉了,就嘱咐沈重阳多穿衣。看到青岛有雨时,总担心他被冷雨淋到,怕他自己照顾不好自己。

  也许是心事太重的关系,我睡得不沉,经常在睡着时突然悲伤地醒过来,然后孤独地咀嚼着回忆,了无睡意。

  一个人越清醒,就越容易伤感。

  我很想沈重阳,想听他的声音,想看到他明朗的笑容。我给他打电话,不敢跟他说我想他,总是自己忍着,把思念压在心底。

  这种难熬的日子,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如此过了两个月,沈重阳说要来北京找我。我听到这句话,心里很激动。没有这个人在身边,我过得很不快乐,觉得少了什么,无从填补。但最终,我的理智克制了情感。我拒绝他,怅然说:“你别过来了。我知道你不愿意生活在这里,不要因为我,勉强自己。”

  “可我也不能没有你……”

  沈重阳的话让我心酸。我们在这种为难的情感里,分隔两地,彼此煎熬。倘若一直如此,我也不知道这段感情的出路在哪里。

  我愈来愈感到思念揪心时,沈重阳竟然真的从四方回到北京,回到我身边。他到北京也没跟我打招呼,直接从火车站赶到酒吧,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看到他,几乎因为感动和想念而咧嘴痛哭。

  那一刹那的惊喜,足以使我情绪失控。

  沈重阳微笑着向我张开怀抱,我飞快地冲向他,一头撞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狠狠地亲吻他。

  我们抱在一起吻了很久,直到酒吧里的人都围着我们打口哨,沈重阳才放开我。

  我几乎不敢抬头看我心爱的男人,他望着我,眼睛像熊熊燃烧的火球。我只觉得自己像投进火里的飞蛾,浑身都被那团火烧得噼啪作响。

  沈重阳抱着我出了酒吧。

  我们打了车,一起坐在车后座,沈重阳的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可以闻到他身上刚洗涤过的棉织物散发出的清香。他稍微靠近我一点,我就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紧张得浑身僵硬。

  车开得很慢,沈重阳摸着我的头发,轻吻我的额头,喃喃说:“薇宝,头发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