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可以改变生活和爱情的轨迹,这点似乎毋庸置疑。

  李波所选择的生活形态仿佛萦萦毒雾,逐渐腐蚀了沈重阳的警醒。

  那些天,李波不断地蛊惑沈重阳,对他说赌博是借鸡生蛋的好买卖,只要掌握了其中的规律窍门,再细心观察,精于分析,看准了下注,杀伐决断,取舍当机,完全可以凭借这种赌徒的敏锐意识驰骋赌场。如果再加上运气好,那更是无往不利。

  沈重阳只当他痴人说梦。

  这么一块油盐不进的臭茅石,怎么也渗透不了,急得李波抓耳挠腮。他觉得很有必要带沈重阳见识一下,让这乡巴佬儿看看什么是挥金如土,什么是货币往来。等这生瓜蛋子知道钱是什么,他才会对钱生出贪婪的渴望。

  李波带沈重阳去了那间地下赌场。

  赌场开设在一个娱乐场所聚集的地方,很隐蔽,在地下一层,两百多平米的空间,敞旷得连说话都飘荡着回音。

  李波说这赌场白天是撞球厅,放置二十几张台球桌,到了夜静更深,五鬼搬运,台球桌就变成赌桌,数十台老虎机和跑马机,吱嘎嘎地吃掉无数筹码。

  沈重阳在赌场里转悠着,李波拉着他押注。沈重阳不赌。李波不以为然说:“大赌伤身,小赌怡情。你怕什么?玩两把,谁还能吃了你?”

  李波关注着球队盘口,叨叨说博彩赌球没赚头,赔率太少,庄家上下盘算得太精,各种让球参数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

  沈重阳根本不懂这些投机。他只是一个外来者,一个闯入者,一个旁观者。他只看到赌桌上的筹码五花十色,低垂的日光灯下烘烤着一张张奇形怪状的脸孔。

  李波说:“你不玩彩,去一边玩角子机,要么就赌两杆子台球。来赌场不赌博,这么闲溜达着,那些打手肯定以为你是来偷拍的条子,不把你打出绿屎来,算你没吃过韭菜。”

  沈重阳往四下里瞄了几眼,果然看见赌场里有好几个打手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无奈之下,沈重阳赶鸭子上架地去赌了两杆台球。他打台球的技术不错,第一次玩,十杆有八杆进洞,竟然还赢了不少钱。可李波还像个倒霉鬼一样,一晚上不停地输钱。到最后,他又急赤白脸地跟沈重阳借钱。沈重阳把赢的钱都给了他,他苦眉愁脸地说不够,说他欠赌场快十万块钱了。

  沈重阳一时惊愕,半天才屡直舌头问:“你欠了那么多钱,还赌?”

  “不赌怎么办,我还能靠什么挣钱?像我这样以赌为业,这种小毛毛雨的输赢都是正常的。等我运气好,翻了本,几把的彩头儿就能还上这些钱。”

  这烂赌鬼冥顽不灵,沈重阳也不跟他讲道理了,只一口回绝说:“我没钱。”

  “你得帮我啊。”李波哭丧着脸说,“我不还钱,他们一准儿把我剁成包子馅喂狗。”

  “那你也是活该!”

  沈重阳不管李波,径自往外走。赌场的几个打手拥上来拦住了他,跟着就把他和李波一起请到了赌场的包间里。

  这种私人开设的地下赌场,庄家老板跟黑社会无甚区别。

  李波像易拉罐一样,被一帮如狼似虎的打手踢来踢去。没几时,他就被修理得血溅五步,哭爹叫娘。沈重阳想帮把手,但他也被人扭着胳膊,动弹不得。而且就双方形势来看,他出手帮李波打一架,也是困兽犹斗,自取灭亡。

  李波跟赌场老板连磕带拜,求他宽限一些时日。

  赌场老板阴笑说:“你要没钱,就滚回你妈娘胎里喝月经去,别出来赌。就你那怂头日脑的德行,吃得下拉不出,还有脸出来玩?”

  李波跟赌场老板求了又求,说自己真没钱,就是把他打死,暂时也还不出钱来。

  赌场老板很爽快,他只给了李波一句话:“你他妈关公面前耍大刀是吧?!”

  李波终于尝到赌博的甜头。他的手被人摁在地上,一个打手拿着老虎钳,拔掉了他无名指的指甲盖。十指连心,那尖锐的痛楚顿令李波发出杀猪般的惨嚎。他哭天呛地地跟沈重阳求救:“沈哥,你救救我吧,你帮我还点儿钱,我给你当牛作马行不行?”

  沈重阳的心是肉长的,李波被如此残虐,他怎么能视若无睹?他无计可施地拿出三万块钱,帮李波暂时脱身。那三万块钱是他的全部积蓄。他用那些钱救济李波,都没想过他的腿将来没钱做手术,谁来救济他?

  赌场的人仿佛吸血鬼,拿到了钱,便收起利齿獠牙。

  两人从赌场出来时,已经夜色阑珊。

  李波捏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指,咝咝溜溜地吸着凉气,哭唧唧地埋怨:“你丫早点儿拿钱出来不就得了,我也不至于被这帮狗娘养的祸害成这样。”

  沈重阳看着他花里胡哨的脸,觉得他真像个小丑。他为了这个狗男人,丧失了全部财产,一毛不剩。他能感到一种强大的空虚如潜伏的黑影般,正悄然逼近他,跟随他,湮没他……丢了走穴唱歌的工作,还有个像佛爷一样的李波坐等着吃他喝他,沈重阳的生活越发捉襟见肘,入不敷出。他带着焦灼而迫切的心情,每天出去找工作。结果是钉子碰了不少,受了奚落无数,却什么工作也没找到。

  似乎一夜间,这个城市的歌手就泛滥成灾。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歌手,到处都是崔健伍佰,到处都是拿着吉他唱歌的流浪汉。

  这个华丽丽的城市,让沈重阳感到一种荒凉的孤独。那种不知往哪里去的漂泊感,像钉子一样楔入骨髓,刺进他每一条疲苶的神经。

  那段日子,沈重阳每天都在挫败和沮丧中度过。他想起朵儿,想起他的家庭,想起他一无所有的现状……所有压力积聚在一起,犹如雪崩一般倾泻而下,把沈重阳埋没其中。他用残余的力气挣扎,却渐渐感觉力不从心。

  李波像人生导师一样,对沈重阳循循善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累死累活是蠢人才干的事。努力有什么用?民工努力地挣血汗钱,不照样有人吃不上喝不上?现今社会流行的说法是——人生就像拉屎,有时候你很努力了,结果却只是个屁。像我们这样的人,从踏进社会那天起,就一直跟屁打转儿。照我说,你看开点儿吧。你在外面混了这么些年,还跟自己较劲呢?”

  沈重阳一想也是,较什么劲呐?什么梦想、前途、事业,都恍如缥缈烟云,离他愈来愈远。他所追求的,他根本触摸不到。

  这样颓废的念头积聚得愈来愈多时,沈重阳开始跟着李波去赌场碰运气。

  他发现自己其实很需要钱。

  钱能扭转他的人生和爱情。

  最初,沈重阳只是赌台球而已。一晚上玩几局,既有娱乐,又有进账,何乐而不为。有时,他打一晚上台球,最多可以赢上几千块钱。

  他用这些钱支付他和李波的生活用度。

  他们的生活变得很简单,白天睡觉,晚上赌钱。不用再奔波劳碌,日子只剩下吃喝玩乐。

  沈重阳不是开福利院的,他没有义务一直救济李波。他之所以没再赶李波走,也是想跟他学点博彩的窍门。

  李波不费什么力气便把沈重阳带下水,自然很有一番成就感。他自认为是个有点资历的老赌徒,便好为人师,把沈重阳当成他的徒子徒孙,指点江山时,神采飞扬,口沫横飞。

  沈重阳玩腻了台球,就和李波一起赌球。

  十赌九骗,所有赌徒都知道的真理。但这条真理根本无法打消他们赌博的积极性。

  赌球也是赌运气。

  沈重阳的运气时好时坏。

  今天赢。

  明天输。

  后天按此循环。

  沈重阳渐渐麻木,越赌瘾头越大,一天不去赌场玩几把,就感觉空落落的,整个人失魂落魄,萎靡不振。

  没赌多少日子,沈重阳就输得精光。

  赌场的经营者为这些赌徒做了充分着想,输光了还可以借贷。

  沈重阳硬着头皮拿着赌场的印子钱继续挥霍,玩得不亦乐乎,也输得不亦乐乎。

  赌场仿佛百慕大漩涡,卷进了无数利欲熏心的淘金者。

  一转眼,沈重阳就欠了赌场五万多块钱。这些钱虽然不算多,但对于现时而今的沈重阳来说,仍然是一笔他无力偿还的数目。

  李波见他也欠了那么多钱还不上,便一声不吭地溜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着,他欠沈重阳的那三万块钱,正好也一溜了账。

  授业恩师夹包袱跑了。

  讨债的人很快上门来催债。

  沈重阳只好无可奈何地来找我。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相信任何一个有骨气的男人,都不会愿意向女人伸手借钱。

  我弄清楚了事情始末,只深深地叹了口气。

  沈重阳刚刚二十出头,青春刚刚开始,他就这么意志消沉,经不起一点挫折。我能理解他在困顿的生活里找不到出路的迷茫。那种迷茫也许每个人都会经历,只是有的人会选择坚持不懈地去冲破艰难困苦,而有的人会选择丢盔弃甲,放任自流,让自己在窘境里苟且偷安,醉生梦死。

  这纸醉金迷的繁华城市,很容易叫人动摇迷失,失去判断力,放弃对前途的憧憬和为目标奋斗的决心。

  意志不坚的人,最先选择的总是放弃。

  沈重阳遇人不淑,才不慎误入歧途。他一时糊涂,值得原谅。

  我和他说:“这笔钱我会帮你还,但以后不要再赌了。”

  沈重阳答应我不再去赌,还说会想法子把钱还给我。我问他有什么打算。他颓然说不知道。我建议他先找个工作,不要整天游手好闲。他说好,但转瞬又神情委顿地说:“我也不知道我能干什么。”

  我缄口不言,从头回想沈重阳是如何变成这副样子。

  大概是在朵儿狠狠地打击了他之后,他对人对事的信心,还有对生活积极乐观的态度,全都隐匿无踪。变了心的女人和变质的食物没有两样。爱情过了保质期,一定要狠下心来割舍。那腐烂的霉菌毒素,于人于己,都是伤害。沈重阳不比任何人缺少聪明才智,可他就是看不穿、看不透。

  一叶障目,画地为牢。

  我让朱鲲帮沈重阳找一份差事。

  朱鲲有些不情愿,但经不住我反复游说,最后还是给沈重阳在酒吧里安排了一份调酒师的工作。

  我叫沈重阳到酒吧上班。

  他闷声说:“我不会调酒,做什么调酒师?”

  “你可以学啊。谁生下来是十项全能?”

  “我不感兴趣。”

  我有些生气,恼火地说:“那你感兴趣的是什么?一门心思只想做歌手、当明星?你有梦想没有错,可梦想和现实的落差是需要忍耐和平衡的。你现在应该解决的是生存温饱问题。高不成,低还不就,你预备何去何从啊?”

  沈重阳沉默良久,才懊丧地低垂着脑袋说:“好,我去。”

  第二天,沈重阳到酒吧上班,总算没有继续吊儿郎当地胡混。

  他的工作有着落,我便开始给他筹钱。

  我想我真是欠了沈重阳的。我去银行取出自己的积蓄,存折上的数字很寒碜,才两万多点儿。

  果然是钱到用时方恨少。

  虽然我平时不怎么逛街,很少买奢侈品,但偶尔逛一次街,亦是花钱如流水。现今的年轻人大概都很少有储蓄的概念,全是月光族,挣一个花两个,及时行乐,今天不管明天死活。理智地想想,这实在是目光短浅,没有规划,对自己的人生不负责任。

  我一边懊悔,一边想剩下的那些钱该找谁借。

  朱鲲有钱,但我不想跟他借。若让玛丽知道我跟朱鲲有了金钱交易,我的日子将更加多姿多彩。

  我只好又找上乔妮。

  这女人真是一棵金光闪闪的摇钱树。

  找她借钱时,我也有些犹豫。谁也不喜欢张嘴求人。可我若筹不出钱来,沈重阳怎么办?我听他说李波被人用老虎钳拔掉指甲盖,真是毛骨悚然。

  我只能厚着脸皮找乔妮,和她说:“你先借三万块钱给我使使。”

  乔妮叹气:“你又借钱!你知道这行为很惹人反感吗?”

  “你少废话,借就借,不借拉倒。”

  乔妮像母夜叉一样从沙发上跳起来,凶狠地瞪着我说:“罗薇宝,是你跟我借钱,不是我欠了你的!”

  “我真等钱用。”

  “你天天上班,挣的钱都花哪去了?”乔妮狐疑地问我,“是你自己用钱,还是别人用钱?”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借了钱,我保证还你。别的你少操心。”

  “又是给别人借的钱对吧?”乔妮咬牙沉默半晌,跟着气得骂:“罗薇宝,我真怀疑你的脑子长在屁股上!这么大的北京城,多少有钱男人你不找,偏跟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穷小子死磕,你怎么那么贱?竟然蠢得拿钱倒贴给男人,真他妈二百五!我告诉你,你有养小白脸的嗜好,你自己养去,别找我借钱。”

  “你到底借不借?”

  “不借你拿刀砍我?”

  我轻叹:“算我求你行不行?”

  乔妮皱着眉,缓声说:“你要用钱,我帮你想法子。不是你用,我不管那个闲事。”

  我愕然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没钱?”

  “我的钱刚买了一批美容设备。你告诉我,你拿钱给他干什么用?他的腿又让人打残了?”

  我犹豫了片刻,便把沈重阳的事情和盘托出。

  乔妮冷静地劝导我:“你再帮他这一次,做朋友已经仁至义尽。听我劝,别把心思跟精力放在沈重阳身上,投入与回报绝对不成正比,你付出再多,也是一江春水向东流,最后什么都捞不到。现在的感情不值钱,你看谁还玩痴情?那是电视剧看来消遣的,你别不切实际。整天轻物质重感情,你以为你多高尚?到时候有你苦头吃!老大个女人了,我拜托你成熟一点,情商别那么幼稚,跟十八岁的小姑娘一样纯情无辜。现在十八岁的小女生都比你清醒,你怎么活得这么白痴呢?眼看快三十岁了,马上位列豆腐渣了,你总要找个能托靠终身的男人吧?沈重阳有什么能力给你幸福?你自己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我需要三万块钱。你少跟我啰嗦道理,道理谁都懂,事情没落在你身上,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看你蠢到什么时候!”

  “那你等着我一败涂地时,再来嘲讽我不听劝阻,自寻死路,那样不是更过瘾?”

  乔妮狠狠地白了我一眼,气得不再吭声。她给林央至打了电话,让他晚上过来吃饭,说有事找他商量。

  我对乔妮说了声谢谢。

  乔妮问我:“薇宝,你是不是真的爱上沈重阳?”

  我怔了一瞬,然后沉着地摇头说:“没有。”

  “等你察觉到自己义无反顾地爱上一个男人时,这个男人就像你的牙齿。”

  “为什么像牙齿?”

  “他像你的牙,你便难以自拔。”乔妮说,“认识林央至之后,我已经开始相信宿命。”

18 尖刀上的人鱼

  宿命这个字眼寂寞而无奈,是一个女人对爱情脆弱的迷信。或许,所有女人都喜欢在自我营造的宿命氛围里多愁善感,而男人却只热衷于游龙戏凤蜻蜓点水。这截然不同的追求势必形成差异,因此,男人多在爱情里寡情薄幸,女人多在宿命里黯然神伤。

  那天晚上,我跟朱鲲告假,专门在家里恭候林央至。

  我特地下厨,做了四菜一汤。

  这四菜一汤让我在厨房里整整折腾了三个多小时,搞得厨房里混乱不堪,可做出来的菜根本对不起我投入的精力。任我脸皮再厚,亦不敢自我恭维。

  此一役,让我深刻意识到自己不是贤妻良母的材料。

  我开始斟酌着,我将来老了,跳不动了,吃不了青春饭了,也许应该找一个居家型的好男人。他下班了,会主动套上围裙做饭烧菜、打理家务。最好,将来还有本事自己带孩子,会细心地照顾我坐月子,会有才能给我们的小孩换尿片。我只需要在他身边做一只猪,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在猪样闲适的日子里,把自己养得膘肥体壮,然后没心没肺地一直富态下去,让体形和幸福一起膨胀。

  思及此,我不禁哑然失笑。

  我的脑袋瓜子一定是让门夹了,才生出这种不着边际的妄想。但我真的感到些许疲倦。每次上台跳舞,我的脊柱里都流淌着一种飘飘的空虚,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我担心它们随时会恶毒地坍塌,让我在舞台上变成一个可怜的小丑。

  我渴望过正常的生活,享受朝阳和黄昏,不用黑白颠倒,不用在空旷的黑夜里归去来兮,独自在凛冽的寒风中咂摸着如影随形的寂寞。我渴望身边有一个男人,我累的时候,可以躲开尘世的喧嚣,安宁地靠在他的肩膀,然后,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可这个男人是谁?谁是我宿命里难以自拔的牙齿?

  在爱情里,我是个愚钝的女人,我不擅长清理头绪,谋划出路。我会和自己的感情纠结成团,在一片纷乱中,眉眼愁苦,束手无策。

  林央至迟到了很久。

  那天晚上北京下雪,交通拥堵。林央至打电话说他的车堵在三环上,一大排乌龟在拉练,晃晃悠悠,寸步难行。他叫乔妮和我先吃饭,不要等他。

  我和乔妮谁也没有不耐烦,四菜一汤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乔妮来回地跑到窗边张望,脖子都探长了几寸——傻老婆等汉,不过如此。乔妮的情状绝对是模范样本。

  这样的状态是幸福的预兆,还是危险的前兆?

  我拉着乔妮阐述忧虑,乔妮不予理会。

  她说:“林央至不喜欢鱼腥味。下次做汤,不要放海米。”

  我颓然垮下了肩膀。

  林央至回来时,已经快到九点。他在大冬天也照旧穿着一身考究的名牌西装,风度翩翩,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精英人士的品味和干练。

  这是个一丝不苟的男人。每次走到他身边,我的鼻端都会飘来一阵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道。这样的男人像一瓶包装精美的干红,置放于酒架上,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可以欣赏,难以亲近。

  乔妮像只小鸟一样,快乐地朝林央至飞扑过去。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拥抱亲吻。

  我不自在地别过头,懒得瞻仰他们的亲昵。正思量着如何提借钱的事,还没开口,乔妮已经快嘴快舌地跟林央至说我要借钱。

  林央至问我:“你借钱做什么?”

  “她是给男朋友借钱。”

  林央至轻扯嘴角:“什么时候有了男朋友,何方神圣啊?”

  乔妮说:“你见过的,就是那个沈重阳。他们两个都闷骚,搞地下活动,私下里不知道腻歪多久了。”

  “原来是他。”林央至一副不过如此的语气。他睨着我,神色倨傲,扬起的嘴角分明绽露着讥诮的冷笑。

  我捺下不快,闷声说:“我写好借条了,这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林央至模棱两可地说:“三万块钱不算多,他连这点儿钱也拿不出来,还要女人帮他想办法?这种没能力的男人,也值得你喜欢?”

  “我们只是朋友。”我厌恶林央至的自我优越感,还有话里言外对别人的贬低轻鄙。这种人,老死不相往来才好,偏偏我有求于他,不得不忍受他的矮视。

  “真是朋友?”

  “刑部审犯?你有资格过问?”我忍不住怒形于色,把脸耷拉得像驴脸一样长。

  乔妮看出我不痛快,急忙圆场说:“这么晚了,赶紧吃饭吧。”

  吃饭时,林央至漫不经心地挑剔着饭菜,说米饭太软,水放得太多;蔬菜炒得火候太大,熟烂了,破坏了纤维;肉炒得太老,一点也没有入味。

  我不做声,憋了一肚子闷气。

  最后,他喝到那道海米冬瓜汤,只喝了一口,就放下汤匙,皱着眉埋怨乔妮:“你知道我不喜欢腥味,还故意在汤里放海米?”

  我腾地站起来,冷声说:“今天的饭菜都是我做的,很抱歉,不合你的口味。”

  一个小白领,无耻地把自己当成威廉王子,吃顿饭也挑毛拣刺,吹毛求疵。我不知道这些被冠以小资名义的男人,是否都讲究到几粒海米的细节上。男人讲究太多,委实招人讨厌,什么皮毛小事都要计较,简直就是个事儿妈。我不是乔妮,没法子把林央至当成祖宗一样伺候。他零零碎碎的细节,只让我感到恼火。

  我回了房间,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心想着:我的人生永远驻扎在棉被里,我不要再出来面对一切烦劳艰辛……我真的愈来愈像一只鸵鸟,对一些人和一些事,已倦于应付。

  林央至的钱大概是借不出来了。

  这个男人对我的态度很不友善,有时甚至故意针对我、刁难我,阴阳怪气,莫名其妙。

  很显然,我和林央至不投缘,甚至有些互相嫌恶。我承认自己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女人。我身上有的是棱棱角角,像仙人掌一样通身利刺,既不温柔婉约,也不善解人意。他讨厌我,也是情理之中。

  两个人若是互相看不顺眼,最好不要有所交集。碰在一起,只会增加摩擦。

  林央至这边没戏,我只能考虑找朱鲲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