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老婆丢了,跑到我们这里要人,可笑不可笑?”

  陈胜国横眉竖目,指着我说:“你少装葱!我找人跟踪她到你家,看着她进了你家门。你不用狡赖,我好声好气地跟你要人,你最好合作点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硬要藏着她,哥儿几个可不跟你客气了。”

  乔妮在一边坐着,漠然说:“你们最好别客气,老娘拨了110,等一会儿,你们这些私闯民宅的强盗全都得去号子里报到。”

  “朵儿是我老婆,我们没离婚,她就是有夫之妇。在法律上,她还是我的人,你们藏着她也没用。我来找我老婆,还犯了什么王法?少拿这套唬我!你们既然不给面子,我也不客气了。”陈胜国说完,便指使他的人在房间里到处搜翻。

  我拼命地拦。

  乔妮叫着:“薇宝,你闪开!”

  我知道跟男人争斗无疑是螳臂挡车,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朵儿被他们拉回去。我奋力保护的并不是朵儿,而是不想让沈重阳难过。

  我跟陈胜国撕扯起来,因为双方实力悬殊,战斗刚刚开始便落下帷幕——我想用指甲抓花陈胜国的脸,让这个老番薯丑得不能见人,才挠了一道,他便扭住我的胳膊,猛劲一搡,我撞倒在木头茶几上,额头磕到桌角,眼前登时一片昏黑。

  随后,我听见朵儿在房间里哭叫。他们把她拎出来,像拎一只可怜的猫。

  陈胜国当着我们的面,狠狠地掴了朵儿一巴掌。“你再跟老子藏猫儿试试,信不信我扒你一层皮?!”

  朵儿被一窝蜂涌来的男人擒走。

  乔妮把我扶起来,撇嘴骂:“你神经病啊!前两天的伤刚好,又干这种小胳膊拧大腿的蠢事,你脑袋里灌屎了吧?你能藏她一辈子?她早晚都要回去的,自己嫁了什么汉子,就自己收拾什么烂摊子,清官难断家务事,谁跟她搅和,谁他妈吃饱撑的!”

  我头上肿起的包很疼,碰也不敢碰一下。我刚哼唷了一声,乔妮愤然斥骂:“滚一边哼哼去!自找挨打就别叫疼,没人同情你。”

  我噤了声,自己站在镜子前修剪了一些刘海,把额上肿起的包仔细盖好。

  晚上,沈重阳下夜班回来,看着满屋子乱七八糟的东西,皱眉问:“怎么回事?”

  我解释:“陈胜国来过了。”

  “朵儿被带走了?她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陈胜国怎么找到这里来?”

  乔妮恨恨地翻白眼:“沈重阳,你搞清楚了,人家是有老公的人,又不是通缉犯,躲躲藏藏干什么?陈胜国想找她,还不跟玩似的?她老公找上门来要人,我们有什么法子?再说,我们也没义务给你看管小情人。”

  沈重阳拧身便走,我追出去,随他一起打车去了朵儿的住处。

  以沈重阳对朵儿的情意,他决计不忍在这个时候置朵儿于不顾。他见不得她受任何欺负,即使她是别人的老婆,他仍然会守护她。不计任何代价。

  到了朵儿的住处,我们敲门,开门的是个面色枯黄的老女人,眼神不善,满含戒备。

  我说:“我找艾朵。”

  老女人略一迟疑,说:“这里没有这个人,你找错了。”

  我一直紧盯着她的神情,她那一瞬的迟疑,让我断定她在撒谎。我扯着喉咙叫了一声:“朵儿,出来!”

  老女人慌忙关门。

  我和沈重阳携手合作,一个敲门,一个不停地摁门铃。

  最后,陈胜国出来开了门。

  他讥诮地笑说:“干什么啊?上门来抢别人的老婆?”

  我和沈重阳不理他,像土匪一样,径直闯进去找朵儿。

  陈胜国的房子装修得很豪华,但这种豪华完全是参照五星级酒店堆砌出来的。我不喜欢这种房子,毫无亲近感。朵儿住在这样华丽的鸟笼里,或许也像这房子里精致的摆设一般,只是可有可无的附属。

  之前开门的老女人十分紧张地拦阻我和沈重阳,她大概是陈家的保姆。这种五星级的房子,当然需要配备一名老妈子打理。

  不知何时,朵儿从房间里出来。她看起来很好,毫发无伤,甚至有力气出声责问:“你们来我家做什么?”

  “朵儿,他有没有打你?”沈重阳一脸关切之情。

  朵儿轻笑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我闹够了,还要一心一意地跟他过日子。”

  先前,这个女人还像幼儿园的孩子一样,在我们面前哭得涕泗横流,可转眼间,她便脱胎换骨,身上绽放出如此伟大的光辉妇德。

  女人真是变化多端,让人捉摸不透。

  沈重阳却还是不甘心,执拗地问:“朵儿,你真不肯跟我走?……你不用怕他,过不下去,大不了跟他离婚,不要委屈自己。”

  “我过不下去,也是我跟他的事,你算什么?”朵儿讥笑沈重阳说,“你这样一文不名的贩夫走卒,拿什么养我?我喜欢逛街购物,你有钱供我消遣吗?我喜欢住大房子,每天有人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能满足我吗?”

  沈重阳痛苦地申辩:“我曾经很努力地想给你幸福——”

  朵儿打断他的话:“你的幸福太廉价,我不稀罕!你死心吧,我不会跟你有牵扯的。你太穷了,我跟你沾了边,就会跟你一样穷困潦倒。所以,请你滚蛋吧,越远越好。”

  我瞠目结舌。

  陈胜国无比得意。他手抄在裤袋里,踱步到我们面前,笑得像一只吃了鸡的黄鼠狼:“听见我媳妇说什么了吗?——叫你们滚蛋。识趣点儿,别等我打电话叫保安来轰人。”

  沈重阳盯着朵儿,双眼猩红。

  朵儿拧身回了房间。一声砰然巨响之后,大房子里一片死寂。

  沈重阳残余的爱情幻想破灭了。他的心似乎在吱嘎嘎碎裂。眨眼间,满地都是爱情的屑末……这世上最不稀罕的东西就是爱情了,有人轻视,有人鄙薄,有人拿二斤真爱,回家喂狗。

  生活的逼迫可以拆散太多有情人。

  情情爱爱当不得钱花。朵儿一早悟透,所以她十分理智地一脚踢开沈重阳,死死地傍上陈胜国这头蒙古肥羊。虽然这个男人面目可憎,浑身上下充满低级趣味,但他口袋里有钱,钱就是朵儿眼里的一切。陈胜国也吃住朵儿的贪心,因此敢于有恃无恐地伤害她。他心情不美丽,就对他美丽的老婆进行拳脚暴力,以此泄气。他不担心她会跑掉,她跑多远,他也有办法把她捉回来。

  男人的钱都是带钩子的。

  朵儿被钱钩子穿透了的琵琶骨,如同一个可怜囚犯。

  物质当然是美好的,都是凡夫俗子,谁也不比谁清高多少。可是镶金嵌玉的日子再美好,也抵不过一个男人的真心可贵——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在这个功利的社会,傍富的女孩多如过江之鲫,年纪轻轻便做人二奶,低首下心,仰人鼻息,被物欲拉着鼻子走,浑浑噩噩,随波逐流。这颓堕的生活状态同样会使她们付出一些代价。这些代价包括肉体的、精神的、现实的、虚妄的……有钱享受,不一定就会幸福。心若是空虚的,再多的物质也填补不了。

  沈重阳被朵儿打击得五内俱伤,有很长一段时间颓废不振,整日蔫头耷脑,像霜打的茄子。我想劝诫一二,但我发现自己也提不起精神。

  朵儿真该死。

  我无数次地在失眠的夜里埋怨她。是她让我和沈重阳一起跌入萎靡的沼泽。我想她抛弃了沈重阳,势必后悔,她一辈子都休想再找到一个如此深爱她的男人。

  有的爱情,一生只能遇到一次。错过了,丢失了,后会无期。

  沈重阳晚上照常上班,白天却常常在家里喝得烂醉如泥。

  寒冬腊月,他喝醉了就倒在冰凉的地板上睡觉,一睡一整天。

  我恨他这样折磨自己,反复咒骂他是白痴笨蛋。他充耳不闻。我咒骂完毕,还要花费一身力气把他搬到床上。我真怀疑自己上辈子欠他很多钱,这辈子是还债来了。

  沈重阳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一个冬天不停地感冒。他整天哈啾哈啾地打喷嚏,却死活不肯吃药,说感冒不是病,吃药不是男人。我只好给他熬可乐姜汤,他不肯喝,我就掰开他的嘴巴给他往下灌。

  这种行为致使沈重阳非常憎恨我。

  他总是说:“薇宝,你太烦人了。”

  我沉着脸说:“你烦吧。反正你喜欢的捞不着,只能被厌烦的人天天围绕。你就这个歹命。”

  不管沈重阳怎么烦我,我白天都待在他身边。他喝酒时,我拦着他喝。他喝醉了,我像扛沙包的苦力一样,把这个百十多斤的男人扛到床上。

  这种时候,我很难过。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上了沈重阳。我开始分不清楚友情和爱情的界限。

  那天,我把喝多了的沈重阳扶到床上。他太沉了,像死猪一样。我脚下没站稳,便栽倒在他身上。这状况极为暧昧,我慌忙起身,但沈重阳一伸手便揽住我的腰,跟着翻身压住我,炙热的唇舌瞬间席卷而来。

  他的吻缠绵如火,热烈得几乎要把我融化。我神魂颠倒,不能自持。直到沈重阳微凉的手心触摸到我的胸口,我才倏地清醒。

  我推开沈重阳,叹气说:“你喝醉了。”

  “没有,我没醉。”他紧紧地抱住我说,“薇宝,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要离开我。”

  “你心里如果没有我,我在你身边又有什么意义?我陪你上床,就是你需要的慰藉?你把我当成妓女,专供你挥发欲望?”

  沈重阳讽刺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没有你?”

  “我只是尊重内心,不愿意在感情上面牵强附会。既然你忘不了朵儿,那又何必自己骗自己,徒然伤害别人的自尊?”

  沈重阳缄默无语。末了,他和我说对不起。他说他忘不了朵儿,说他不想招惹我,可他不能控制自己。

  他说:“薇宝,你别再来烦我了。男人都是动物,经常用下半身支配大脑,一不小心就变成禽兽。你离我远点儿,免得受到伤害。”

  他说完这些话时,我已经被他关在门外。

  我对着紧闭的门,就像对着沈重阳封闭的心。我在门前良久伫立,一个人长长地叹息。

  那次之后,我不再去找沈重阳。

  我们彻底地保持了距离。

  这距离意味着冷战、疏远、隔阂、排斥?……我无法仔细划分,只感到一种心如死灰的失意。每天,我都像一只染了瘟的鸡,无精打采地蹲在家里,捉蟑螂有时,捉完再放生亦有时。

  我给蟑螂们布置圈套。

  生活的圈套布置了我。

  这样的循环仿佛二氧化碳合成了屁,找不出任何道理。

  乔妮和林央至频繁地约会。大都市里不缺少荷尔蒙分泌旺盛的红男绿女,欲望发酵到一定程度,自然是跑到床上胶着磨合。

  乔妮第一次把林央至领到家里时,我有些尴尬,但还是跟林央至打了一声招呼。他大概对上次吃饭的事情怀恨在心,冷着脸,装作不相熟,礼貌地说:“我常听乔妮提起你。”

  我笑着,没再说任何话。我已经学会对一些莫可奈何的事情不置一词。很多讽刺,会令我喑哑地摇头苦笑。笑过了,我默默地闭嘴。

  都市太拥挤,每个人拥有的空间都愈来愈少。夜里,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考虑要不要搬出去住。

  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好。

  隔壁的性爱动静几乎是广而告之。

  乔妮和林央至像两只闹春的野猫,白天黑夜地闹,日夜不息,马不停蹄。我从来不知道,做爱也可以做得抑扬顿挫,调门迭起。

  我很想去砸门,警告他们收敛一点儿。但想想还是算了,干吗去煞人家风景?做爱有什么错?反正是有了高潮你就喊,这个时代的性爱不需要节制和克制。

  他们最猛的一次,我听到隔壁轰隆一声,其中夹杂着乔妮的尖叫。事后我才知道,是他们把床弄塌了。

  ——可想而知的战况激烈。

  隔天,乔妮找收废品的收走了那张烂床,跟着又买回一张欧式雕花大床。

  商场来送货时,她洋洋得意地告诉我说:“这床是两米五乘两米二的,是家具商城里能买到的最大的床。”

  “弄那么大的床有什么用?发神经。”

  “床大自有床大的好处。林央至哄我高兴,我们可以在大床上演练各种花式。他惹我生气,我就往床上再放一个男人。所以,床要大,可进可退,可攻可守。”

  搬运工费了一番力气,才把那张大床搬进了乔妮的房间。

  床占用了很大面积,为了容纳那张床,乔妮不得不把她的衣柜和化妆台都搬到我的房间里。

  她的房间里只剩下床。

  目的明确。

  从此,她将更加肆无忌惮地在那张大床上与林央至尽情翻滚。

  我苦眉愁脸,忧心忡忡。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与两个发情的祸害为邻。

  我问乔妮:“你为什么不住到林央至那里?他在北京没有房子?”

  乔妮说:“他有房子,但他父母住在他的房子里。我们在那里翻云覆雨不方便。”

  此言一出,我只能无语问苍天。

  那张大床进驻之后,乔妮和林央至正式开展同居生活。

  乔妮喜欢睡懒觉,极度痛恨起早。她竟然为了林央至一改生活习惯,早早地爬起来,给她的宝贝男人做早餐。

  我不得不承认,爱情是有魔力的。

  爱情大魔咒把一个懒娘们儿变成了田螺姑娘。

  乔妮的生活因为林央至而充实。她放下了一切身段儿,每天拿着蒸汽熨斗给林央至熨西装,殷勤地把早餐端到他嘴边,把搭配好的西装放在他床头。

  我有点羡慕,羡慕她可以为了爱情而忙碌。

  在乔妮幸福忙碌的身影里,我发现自己是孤独的。我的爱情世界俨然一句古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那一年到了尾声,旧历春节又喜气洋洋地逼近。

  我开始感觉到岁月催人。时光对女人而言,是身体发肤无孔不入的威胁。白驹过隙的青春好时光总是比男人溜得更快,稍纵即逝——到了年底,酒吧极为热闹。冬天的节日似乎特别繁多,从万圣节到圣诞节,再到元旦,寻欢作乐的人没完没了地庆祝,不厌其烦。

  酒吧里的人也很多,夜夜喧腾,沸如高汤。

  我一如往常地跳舞,穿很少的衣服,在钢管间摆动着灵活的身体。我不愿意露出我疲倦至极的脸孔,总是戴上面具,有时是冰冷的金属,有时是妖娆的鬼脸,有时是京剧的脸谱。像音乐背景一样,我只是在一片热闹之中舞动的背景。没有人注意我,但我还是愿意隐藏自己,藏得没有任何一丝悲喜,也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

  这让我感到混沌的安全。

  我用了长久的时间,在沈重阳培养的惯性里努力抽身。沈重阳却在某一日忽然找上了我,并仓皇地管我借钱。

  我怔了怔,问:“为什么借钱?”

  沈重阳支吾其词。我一再追问,他才说出借钱的始末因由。

  前一段日子,李波又找沈重阳借钱。沈重阳好心地借给了他几千块钱,李波很快就把钱挥霍一空。非但如此,他们几个业余歌手在酒吧唱歌走穴的钱也被李波私吞。

  这个倒霉的穴头经纪发不出钱,他手底下的人便成群结队地去讨伐他。沈重阳也去了,结果他们又撞上一伙人,也一样是找李波讨钱的。那伙人很不客气,揪着小公鸡似的李波喊打喊杀,是一帮恨不得吃人的债主。

  李波被他们揍得红橙黄绿蓝靛紫,一分钱也没拿出来。

  那一队讨债人马走了之后,沈重阳他们谁也没提钱。明白人都咬着牙,自认倒霉。

  李波彻底没钱了,没钱的盲流很容易发展成为穷凶极恶的流氓。

  李波距离穷凶极恶还差一步,但也变得相当不要脸。他赖上了好心眼儿的沈重阳,一开始是蹭吃蹭喝,后来索性在沈重阳那儿住下来。沈重阳委婉地提出异议,却不奏效。李波俨然皇帝老子一般,在沈重阳的行宫里乐不思蜀。

  此君的超级无敌香港脚具有剧烈奇臭,威力堪比芥子毒气。所到之处,风云变色,草木凋零,百十头成年大象也极可能闻风而倒。

  沈重阳每天往鼻子里塞两团卫生纸,然后戴上一层大口罩,硬生生地煎熬了半个月之久。

  那半个月,李波每天都磨叽沈重阳,小到要沈重阳买猪肘子供他啃,大到要沈重阳拿钱给他花。他把沈重阳当成他的衣食父母,简直恨不得管他叫爹了。

  磨叽烦了,猪肘子买就买了,但沈重阳不肯借钱给他。

  有借无还,哪个傻子愿意拿钱打水漂?

  沈重阳一毛不拔,李波当然不甘心,便使了浑身解数,软硬兼施,伎俩不断。

  人都有弱点,沈重阳的弱点就是心肠善软,优柔寡断。他看着李波被那些追债的人打得青头紫脸,于心不忍,只好拿了一万块钱,填进李波的无底洞。

  其间,沈重阳也问过李波因何债台高筑,弄到如今这种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

  一开始,李波没说实话,撒谎说是谈场子欠人家的抵押金和房屋赁金。

  这种谎言一戳即破。

  沈重阳跟踪了李波,发现他去了一家地下赌场,所有的钱都是扔在赌场的销金窟里。

  这丑陋的事实令沈重阳深感愤怒,他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被愚弄了!

  当天晚上,李波从赌场回到沈重阳的住处,沈重阳就翻脸了,他大骂李波是一条无耻的滥赌棍,是社会里腐烂的臭蛆,是围着大便飞翔的苍蝇……

17 宿命里的牙齿

  李波很不服气。他除了对钱服气之外,其他一切皆不放在眼里。

  他跟沈重阳叫嚣着说:“我赌怎么啦?老子愿意输得剩条小裤衩儿,花钱买消遣,轮得到你来叉腰放屁?”

  沈重阳气得把李波吃剩的猪肘子摔到他脸上,咬牙切齿地说:“谁爱管你?你把钱还了,然后干净利索地从我这儿滚出去。你爱赌,就赌你妈的去,跟我没关系!”

  “我哪有钱还你?都背到家了,一晚上输得毛也不剩。你叫我还钱,我还打算再跟你拿点钱去翻本呢!”

  “跟我拿钱?”沈重阳笑出声,“李波,像你这样一天到晚在赌场里倒腾粪的屎壳郎,还想跟我借钱?你是不是在滚大便的职业生涯里,一头扎进粪便的漩涡,把自己滚晕了?”

  “我日你妈!”

  李波骂了这一句,就被沈重阳一拳打歪了嘴。

  挨了拳头的李波怒冲九霄,却没和沈重阳动手。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衣食父母可打不得。

  他悻悻地说:“我赌博投机你瞧不起我,你自己好到哪儿去?还不是下九流,穷慌慌地搁牙缝儿里抠钱!你不想想,一样头顶天脚顶地的男人,别人房子、车子、票子、马子样样俱全,咱们是要妞没妞,要事业没事业,连个正当职业都没有,混得什么劲呐?这年头,想发财,想叫人瞧得起你,就得拼命地搏。”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这根本就是投机倒把,净等天上掉馅饼,妄想不劳而获。”

  李波说:“哥们儿我三十好几,眼瞅着奔四了,奔四之后就知天命了。”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李波轻笑说,“你还真是无知无畏呀。”

  “什么意思?”

  “男人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啦。年轻的时候不捞钱,等老得挣不动,瞪眼抓瞎?”

  “你老老实实地赚钱,成家立室,脚踏实地,一样能安稳生活,干吗非得赌博?”

  “我在北京混了几年,干的买卖不少,却还是一事无成。我能怎么办?我一门心思想多搞点钱,琢磨着玩彩是个快速致富的好出路。我在赌场里也见过一夜暴富的幸运儿,手气好,有本金,一晚上弄个十万八万不在话下。我前段时间也赢了些钱,全都大手大脚地造了,再加上这阵子倒霉,屡次连番地输,才混成这狗样儿。你等我哪天顺风起势,摇身一变,立马儿就是个款爷。”

  沈重阳沉默不语。

  李波继续摇唇鼓舌:“现在的人个个势利,都认钱不认人。有了钱,那些爱慕虚荣的女人全都像沙丁鱼群似的朝你游过来,赶都赶不走。没钱,谁跟你贫贱夫妻百事哀?早把你一脚蹬了,你求都求不回来。”

  这一番话,刺进了沈重阳的心窝里。

  他陡然想起朵儿,想起他年少的初恋。纵是那样美好纯真的感情,到最后仍然一败涂地。或许,这半路搁浅的初恋输就输在他一文不名。

  没钱的穷光蛋,留不住擅用凌波微步逃遁的女人和爱情。

  如果他有钱,可以给予朵儿她想要的生活,朵儿也许就不会选择陈胜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