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七月炎夏,毒辣的阳光仿佛要烤干人身体里所有的水分。街上的法桐树不知聚集了多少只蝉,整个夏天都听见它们疯狂地嘶叫。

  我一整晚跳舞,经常大汗淋漓,有种虚脱的疲惫。

  天微明时,曚昽的天际弥漫着旖旎朝霞,有时还会在青冥色的天空里,看到一弯虚白的月亮影子。那样的影子,像情人模糊的侧脸,望一眼,心里便会多出一些柔情和伤感。

  从酒吧回去,一个人走在萧芜冷落的城市里,寂寞如影随形。

  那天清早下了大雨,我穿着单薄的雪纺裙子,在街上拦车的工夫,便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回家之后,便一直感冒,头昏脑涨,鼻塞喉肿,起床的时候浑身乏力,轻飘飘的,好像被抽干了血肉的纸人。

  我跟朱鲲说我病了,要请几天假休息一下。

  朱鲲问:“你要不要紧啊?我去看你,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小毛病,躺两天就好了。”

  我谢绝朱鲲的好意,他有些失望,慢吞吞地说:“薇宝,我可拿你当哥们儿。”

  “我知道。我真没事,有需要你的地方,我肯定会找你。”

  朱鲲这才哈哈笑起来,像个老顽童一样。

  我病了,乔妮伺候我和沈重阳。这个向来讨厌做家务的女人不得不开始了劳动的苦役,一天到晚地抱怨,说她好像成了这个家里的女佣。

  我没有力气跟她争辩,只像条死鱼一样躺在床上,狠狠地翻了翻眼皮。

  乔妮不在家时,我和沈重阳便大眼瞪小眼,很是无趣。沈重阳也闷得难受,每天拄着拐杖在家里走来走去。

  闲时,我们东拉西扯地聊天。沈重阳问我家住哪里、家庭成员有几个、家里人做什么?……活脱一个户口调查员。

  换成别人,我自然懒得理会。但发问的是沈重阳,我们是熟识的朋友,确实应该有相互了解的过程。

  我告诉他我家在南京,家里只有父母和一个哥哥。

  他又问:“那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到北京来?”

  “为了谋生,也为了逃避。”我嘲谑说,“我没考上大学,没什么出路,在北京跳舞,自己挣钱买花戴。我哥在机关做公务员,长袖善舞,玲珑八面,短短几年时间,青云直上,才略奏功。我父母就总拿他的成就,痛斥我的没出息。”

  沈重阳安慰我说:“你父母对你期望高,才恨铁不成钢。”

  我问他:“那你为什么来北京?”

  沈重阳又不吭声了。

  我有些生气,皱眉说:“你干吗又不说话了?什么事情都放在心底,你心理负担过重,性格会变得越来越阴郁。要学会敞开心扉,把一些情绪释放出来。你都闷在心里,不觉得累吗?”

  “不要你管。”

  我冷哼:“真幼稚!”

  沈重阳瞪着眼睛,“你说什么?”

  我懒懒地说:“我烦你,你一边儿待着反省去。”

4 牵着风筝的小洛神

  我回了房间,迷迷糊糊地睡着。醒来时,已经晚上七点多。乔妮在厨房炒菜,刀子铲子乒乓作响,好像在打仗一样。我洗了脸,和沈重阳两个像活佛似的,坐在餐桌前等吃。

  乔妮折腾半天,终于把一盘菜端到桌上。这女人大概打死了酱油郎,炒的菜焦黑如炭。

  我和沈重阳异口同声问:“这是什么?”

  “清炒金针菇。”

  “清炒?!”我吃惊地问,“是你发烧,还是我发烧?”

  乔妮的脸登时变色,“你们爱吃不吃。我走了!”

  “去哪里?”

  “Eric今晚有个时尚秀,我过去瞻仰一下T台型男的绝世风采。”乔妮说完,便风风火火地出门。

  也不知乔妮做的菜炒没炒熟,我和沈重阳吃了两口清炒金针菇,就都忙着找牙签。无奈之下,我打电话到小区外面的餐馆订外卖,问沈重阳想吃什么,他想半天,说想吃木须柿子。我要了芥末春卷和清煮明虾。

  菜送来之后,我的春卷和大虾都被沈重阳霸去。他把他的木须柿子推给我,说:“你感冒了,不能吃芥末和海鲜类刺激性食物,会加重你咽喉炎症的。”

  这男人抢走我的食物,吃得津津有味,还边吃边说:“这芥末春卷真好吃。”

  “你小心噎死!”

  我郁闷地埋头奋吃,发狠地吃光了一整盘木须柿子。

  沈重阳消灭了所有食物,最后拎着一只虾过来,问我:“你想吃么?我特意给你留的。”

  我馋涎大虾,迟钝地点点头。

  他笑得奸邪,“那你叫一声哥来听听……”

  我嘴里的饭粒子一下全喷到他脸上。

  “沈重阳,你真有点恬不知耻了。见过无聊的,没见过像你这么无聊的。你拿我的威严不当回事儿是吧?你再敢跟我这么没大没小,小心我拿鸡毛掸子抽你!”

  沈重阳振振有词:“我看你有点寂寞,逗你开心而已。别这么严肃,女人太古板了不可爱。”

  “谁跟你可爱?你当我是朵儿哪?”

  我一激动,又说溜了嘴,心虚地看了眼沈重阳,他脸上的笑容果然慢慢消散。

  朵儿就像一颗雷。

  谁不小心踩到了,气氛就变得紧张。

  我颓然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沈重阳微微笑了一下。

  那勉强牵扯的笑容当然只是为了宽慰我。我知道,他心里还是不舒服的。朵儿是一根长满棘刺的藤蔓,牢牢地捆住沈重阳的心脏,每每扯动,沈重阳都会被刺痛。但那天晚上,沈重阳没有像以往那样烦躁。他异常平静,缓缓说:“薇宝,我想告诉你关于我和朵儿的事。”

  “你真的想说?”

  “这些事情让我觉得压抑,老感觉透不过气。也许说出来,我会好过一点儿。”

  “那好,我听你说。”

  ……沈重阳慢慢道出他和朵儿所有的故事。

  时光飞速倒退回去,那如茵茵碧草般朝气蓬勃的青春年代,沈重阳和朵儿相遇在同一个时空里。他们有同样的年纪,同样的青春,也有年少时同样的纯真。

  那时,沈重阳念高中。他常常在教学楼的窗口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她在操场上拉着蝴蝶风筝飞快地奔跑,风筝在半空里摇摇摆摆,女孩在奔跑中的长发如丝飞扬。

  那个画面在沈重阳的记忆里是那样生动,任凭荏苒光阴如何打磨,始终不曾模糊。任何时候,只要他一闭起眼睛,奔跑的朵儿就会清晰浮现,宛如脑海里的一帧影像,随时都可以播放、定格、重复、跳越。

  沈重阳渐渐迷恋上朵儿白色的身影,迷恋她拉着风筝奔跑的执着。她像他心里的小小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这种迷恋令沈重阳不可自拔。

  他开始处心积虑地接近朵儿。

  追朵儿的男生很多,朵儿的自行车经常被一些别有用心的男生扎掉车带。那些男生都想做护花使者,但朵儿性格倔强,宁愿每天推着自行车走,也不理会那些男生。只有沈重阳,会傻傻地扛着朵儿的自行车跑去修理。修好了,再眼巴巴地看着朵儿骑着自行车回家。

  在沈重阳无数次的凝望里,朵儿都远远地把他抛在身后。

  偶尔,朵儿会笑眯眯地回头,对沈重阳说一声谢谢,或是再见。仅仅如此,沈重阳就会很知足。

  真诚的沈重阳很快赢得朵儿的好感。

  后来,朵儿便不再理会自己的自行车,而是揽着沈重阳的腰,直接坐到他的单车后座上。

  沈重阳的生日是九月初九,朵儿便叫他小九。他们在一起之后,很快有了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牵手,第一次青涩的初吻,第一次一起过生日,第一次在海边一起看日落……太多的甜蜜,像潮水一样温柔地涨涌。

  沈重阳十九岁的生日是和朵儿一起过的。那天,他们一起逃了课,在外面疯玩了一整天。

  九月初九,重阳节登高。沈重阳带朵儿去爬山,他们一起爬到山顶,并肩躺在一块大岩石上,看着蓝盈盈的天空里睡着棉花一样洁白的云朵。

  以后的岁月,沈重阳每每想念朵儿,都情不自禁地仰头去看天空里的云朵。他觉得那些飘摇的云朵,全都是他心里的朵儿。

  沈重阳在河坝边采了许多白色的小野菊,给朵儿编了一个花冠。

  朵儿头戴花冠的样子,美得像一个仙子。

  山顶上的风飒爽清凉,朵儿的长发不停地飞舞。沈重阳细心地帮朵儿编了两条麻花辫子,朵儿搂住沈重阳的脖子,认真地说:“小九,我爱你。”

  沈重阳为等到朵儿的这一句我爱你而湿了眼眶。

  他沉声对她说:“朵儿,我也爱你。”

  那清纯而美好的爱恋时光却是那样短暂,转眼间,便被一系列的变故打破——沈重阳的姐姐在服装厂上班,认识了一个甘肃的水电工,两个人情投意合,他姐要死要活地非要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家里不同意,她就三天两头地大吵大闹,搅得家里鸡犬不宁。沈重阳的父亲不让她出去上班,把她关在家里,她就偷了家里的存折,跟那个甘肃男人私奔。

  因为这件事,沈重阳的父亲在盛怒之下脑溢血,住进了医院。出院以后,他父亲就瘫在床上,丧失了行动能力。

  那一段日子,沈重阳家里有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母亲平生没经历过什么风波,遇事就慌,家里的这些变故让她觉得天都塌下来了,每天只晓得哭天抹泪。沈重阳成了家里唯一的支柱,他每天跑医院,帮他母亲一起照顾他父亲的吃喝拉撒,还要撑着笑脸,到他父亲的单位和亲戚朋友那里去筹钱。

  他实在无暇兼顾朵儿。

  到后来,沈重阳家里的经济状况逼得他不得不到学校办了退学手续。见朵儿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

  有一天深夜,沈重阳梦见朵儿站在山顶上,长长的头发像乌黑的旗帜一样向后飞扬。他听到她的裙角被风吹得呼啦啦响,瘦小的朵儿在灌满风的裙子里摇摇欲坠。朵儿在山顶上凄厉地喊着他的名字,沈重阳想答应,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最后,他眼睁睁地看着朵儿从山顶上纵身跳了下来,恍如一只巨大的风筝从天空坠落。

  最后,沈重阳大叫一声惊醒,额头上布满冷汗。他心里有些慌,也有种不好的预感。

  外面稀里哗啦下着大雨,天空似乎被凿开了一个大窟窿,隆隆的闷雷不时轰响,覆盖了深夜的寂静。

  沈重阳仿佛真的听到朵儿在叫他,他顾不上多想,拿了把雨伞就冲到楼下。他家住的是临街的居民楼,楼下是一条长街,街两边种着高大的地锦槭。深秋风雨里,街上落着成堆的落叶。沈重阳一边跑,一边喊朵儿。潇潇大雨砸在他的伞上,噼哩啪啦地响。他在大雨里没头没脑地瞎跑,踩得街上的雨水纷飞四溅。

  若有人看到他当时的样子,一定会骂他是神经病。

  沈重阳把整条街来回跑了两遍,没找到朵儿的影子,他终于相信自己听到的是幻觉。他的雨伞被风吹翻,身上湿淋淋的,冷得他直打战。他正要回去时,朵儿才跑过来死死地抱住他。她的头贴在沈重阳背上,凄咽着说:“小九,不要丢下我。”

  “傻丫头,出什么事啦?”沈重阳转过身抱住朵儿,着急地问:“我听见你喊我了,我还以为是做梦。你怎么半夜跑到我家楼下来了?”

  朵儿泣不成声。

  沈重阳手足无措,抚摸着朵儿湿漉漉的头发,看着她在他怀里浑身颤抖地痛哭,不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问什么,朵儿也只是痛苦地摇头。沈重阳急切地问她到底怎么了,朵儿才哭着断断续续说,她被她继父强暴。

  朵儿说出事实的那一刻,沈重阳骤然体会到一种锥心刺骨的痛。他紧紧地抱住朵儿,沉声说:“朵儿别怕,没事了,不哭……”

  朵儿凄惶地问:“小九,你会不会嫌弃我?”

  沈重阳鼻子一酸,眼窝里涌出泪水:“朵儿,别说傻话。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你。”

  “可我嫌弃自己,我配不上你了。”

  沈重阳吻住朵儿,把自己的深情和疼惜都倾注在那一个吻里。他一字一句告诉她:“朵儿,你爱我,就要珍惜自己。你永远是我心里最宝贵的,我不能失去你……”

  瘦小的朵儿在沈重阳的怀里,除了哭泣,已经没有任何坚强的力量。

  在那一刻,沈重阳知道他是朵儿全部的希望和依靠,他必须牢牢地守在她身边,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他要报警,但朵儿不同意,凄声说她妈一直都靠男人养,自己没有谋生能力,如果报警抓了那个男人,她妈没有钱交房租,马上就会流落街头。朵儿还说她不想把丑事张扬出去,弄得人尽皆知,以后怎么面对老师和同学?

  沈重阳虽然不甘心,但还是尊重朵儿的意见。

  两个人在大雨里淋得浑身湿透,深秋夜晚的风吹过来,冻得他们直打哆嗦。

  沈重阳把朵儿安置到一家宾馆里。朵儿在浴室里面洗澡,沈重阳坐在外面心如刀绞。朵儿出来时,他看到她双眼红肿,人有点魂不附体的怔忡。沈重阳抑制着心底的难过,露出笑脸安慰她:“朵儿,要坚强一点儿,所有伤痛都会过去。你会慢慢地振作起来,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再也不离开你。”

  朵儿点点头,哭着抱住沈重阳,眼泪慢慢洇湿了他胸口的衣服。

  那一整夜,沈重阳就坐在朵儿床边守着她。她偶尔梦呓,还呜咽着说:“小九,别走……”

  沈重阳紧紧地咬着牙,决心从此不再离开朵儿。

  第二天早上,朵儿醒来便坐在床上发呆,眼神空荡荡的,看得沈重阳心里无比难受。

  朵儿嗓音嘶哑,怔怔地说:“小九,我不是处女了。”

  “那不重要。”沈重阳轻声说,“只要你永远是朵儿就够了。”

  “可我不是原来的朵儿。”

  这残酷的伤害成了朵儿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沈重阳知道,他必须耐心地开导朵儿,慢慢地打开她的心结。

  “你还是原来的朵儿。”他温柔地说,“你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

  如果是一场梦该多好,睁开眼睛,发现所有难堪的伤痛其实都没发生。

  朵儿在宾馆里呆坐了整整一天。她不肯回家、不肯上学,也不肯吃饭,她表情僵硬,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唯一的反应就是在沈重阳离开时,她会用沙哑的喉咙嘶喊:“小九!”

  ——她不肯让沈重阳离开她一步。

  沈重阳不想让她再受到任何刺激,便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他背朵儿到电话亭,往他家里打了电话,说他在朋友家里有点事情,过几天再回去。他妈遭受连串打击之后,精神变得很差,根本不关心他在哪里,三言两语之后,便挂了电话。沈重阳也担心朵儿的母亲着急,让朵儿给她妈打个电话。朵儿犹豫很久,拿起电话,眼泪就成串成串地簌簌滚落。她说住在同学家里补功课,说完就漠然挂断,脸上有种恶狠狠的憎恨。

  那些天,沈重阳无微不至地照顾朵儿。她吃不下饭,他也毫无食欲。

  夜里,朵儿入睡,沈重阳就坐在床边守着她,连着几天几夜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有一天,沈重阳背朵儿出去买吃的,走着走着,就感觉眼前昏黑,天眩地转。他两腿一软,人便倒了下去。有一刹那,沈重阳的意识是空白的。他躺在地上,耳边缭绕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外的回声。他听见朵儿惊慌地叫他:“小九,你怎么啦?”

  朵儿的声音时断时续,时远时近。

  沈重阳听到她的哭声,潜意识里挣扎着,不想让朵儿再受到惊吓,便强逼自己睁开眼睛。他仰躺在地,眼前的世界先是一片昏暗模糊,而后又变得格外明亮刺眼。他抬手抹去朵儿脸颊上的泪珠,问她:“朵儿,刚刚有没有摔到你?”

  朵儿哭着摇头:“小九,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我只是绊了一跤,没事的。”

  朵儿哀伤地看着沈重阳说:“小九,你这几天瘦得很厉害,我让你受苦了。”

  “比起你受的苦,我这又算得了什么?”沈重阳说,“朵儿,你赶紧回学校上课好吗?功课落下太久,你会跟不上的。”

  回学校上课的事,朵儿似乎有些逃避。沈重阳逼急了,朵儿就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想回学校了,我不想看别人的脸色拿学费。我也不想再回那个家,他侵犯我第一次,迟早会有第二次。小九,你不想我再受到伤害,就带我走好不好?”

  “你要我带你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总之,我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

  这件事,沈重阳考虑了很久。他对朵儿说:“不念书的话,以后你会后悔的,这是改变你命运的选择,你别冲动。”

  朵儿强硬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要走什么样的路,我自己心里清楚。”

  沈重阳拗不过朵儿,从他决定再也不离开她那一刻起,她要求他做什么,他都会义无反顾。

  他答应了朵儿,带她走。

  沈重阳跟家里说要出去打工赚钱,他妈也没多说什么,只长长地叹了口气。隔天,沈重阳便买了两张到北京的硬座火车票,背着他的吉他,和朵儿一起坐上了绿皮火车。

  那时,沈重阳的心里只有一片前途未卜的茫然。火车开动时,他留恋地向车窗外张望,想到即将告别这熟悉的城市,心里还有一丝伤感。

  朵儿却沉着脸,一眼也没有向外张望。她似乎对那一切毫无留恋,只嘀咕着说:“快点走,走得越远越好……”

  两人到北京之后,在丰台租了一处平房住。屋子只有十几平米,一门三户,三家共用一个厨房和卫生间。每个月房租三百,水电另算。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开始的时候,朵儿睡床,沈重阳打地铺。

  深冬时节,屋子里没有暖气,沈重阳怕朵儿冷,把厚的被子都盖在朵儿身上。他自己睡在地上,一夜一夜冻得睡不着,还频繁地感冒,肩膀也冻出了风湿。

  朵儿叫他上床睡。

  沈重阳犹豫很久,才跟朵儿睡在同一张床上。夜里,他忍着欲望抱着她,从来不会有过分亲昵的举动。他担心朵儿心里有阴影,怕再刺激她。但有天夜里,朵儿在黑暗中幽怨地问他:“小九,你不愿意碰我,是不是嫌弃我?”

  “不是。”沈重阳低声说,“傻朵儿,我是心疼你。”

  “那你吻我。”

  沈重阳温柔地吻了上去,原想蜻蜓点水,可朵儿却热情狂野,缠着他忘情深吻,撩拨得他逐渐失去自制力。

  朵儿索性钻进沈重阳的被子里,一边亲吻他,一边喃喃说:“小九,抱我。”

  沈重阳的气息起伏不定,他压抑着粗重的呼吸,在她耳边低声说:“朵儿,你玩火。”

  他抱住朵儿,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脱光了自己。

  空气似乎凝固,沈重阳良久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小九,我心甘情愿给你。”朵儿轻声说,“我爱你。”

  沈重阳怔了怔,然后把朵儿紧紧地搂进怀里,激动地说:“我也爱你。”他抚摸她光滑如缎的脊背,亲吻她洁白如花的身体,一点点用力地进入。

  朵儿疼得身体轻微颤抖,低低叫了声:“小九……”

  那个夜晚,是沈重阳一生最甜蜜难忘的夜晚。

  ——朵儿做了他的女人。

  “小九,你要永远在我身边。”朵儿在他怀里睡着时,轻轻地说了这一句话。

  沈重阳对她说:“朵儿,我会让你幸福。”

  到北京之后,朵儿才给她妈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妈她在北京。三言两语交代了行踪,朵儿就挂断了电话。

  沈重阳劝说她:“朵儿,她是你最亲的人,你不要怪她。她也不知道你会受到那些伤害。”

  “我没怪她。”朵儿说,“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沈重阳没有强迫她,朵儿的伤痛会慢慢地在时间里平复,以后她自己会想通。

  安顿下来,他们各自找了一份工作。沈重阳在酒吧里做服务生。朵儿在酒店做迎宾小姐。

  朵儿的工作很辛苦,冬天时,她穿着红艳艳的旗袍站在酒店大堂迎宾,又冷又累,一站就是一整天。到下班回家时,她的腿会站得很肿,粗粗的,像萝卜一样。

  沈重阳帮她揉腿,心疼地说:“朵儿,不要去了,太苦了。”

  朵儿哀伤地说:“我们刚来北京,如果不吃苦,怎么生存?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再苦再累,也得撑着。”

  这份工作朵儿做了很久。

  沈重阳下班去接她时,看见她穿着旗袍瑟缩地站在冷风里,心里便十分难过。他用一整月的工资给朵儿买最贵最好的保暖内衣,在她上班前,给她灌好热水袋让她带着暖手。但他做得再多,却仍然没办法更好地照顾朵儿。在现实面前,他有心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