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自己就只能在此,坐等比武大会结束?若是凌抱鹤夺了魁首,那会怎样?届时铁木堡数百人都成了敌人,自己还能捉凌抱鹤归案么?就算事情没这么糟,此间凌抱鹤从别的出路逃走,自己又该如何追击?铁木堡方圆几十里,又如何守得住?

难道号称“天罗地网”的铁恨,此次将折戟于这荒漠绿洲之中?而身上背负几十人血案的凌抱鹤,即将就此逍遥法外?

铁恨钢牙几乎咬碎,但面对这黑沉沉的铁门,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等下去!


第四章 不辞一笑期同心
铁木堡里却热闹得紧。

堡中演武场上搭了个高台,上面张灯结彩,又搭了个小小的彩台。彩台上红帘高挂,隐约只见里面坐了位姑娘。台下疏疏落落站了百余人,都是年轻才俊。这铁木堡僻处塞外荒漠之中,此次比武招亲大会却能约到这许多人,当真难能可贵。恐怕就算江南百刀堂的堂主要嫁女儿,也未必能多约几个。

礼炮一响,就见一位老者站了出来,对四周团团鞠了个罗圈躬,笑道:“今日是我们堡主为小姐择亲的大喜日子,咱们武林人士不讲什么门当户对、媒妁之言,因此定下这个比武招亲的规矩。凡是十七岁到三十岁的未婚男子,都可参加比赛。优胜者便可娶了我们这位如花似玉、才貌双全的小姐。老汉废话也不多说,就此开始吧。”

他又躬了躬手,就待退下,就听台下一人阴阳怪气地道:“这么大老远地将我们叫来,拼上性命打打杀杀,却连人家姑娘的鬼影子都还没见上。你说如花似玉,他说倾国倾城,不会最后好容易赢了,却娶个麻子回去吧?”

那老者转头看时,就见一人浑身白衣,面目俊秀,衣着虽然光鲜,但满脸都是浮华之气。那老者倒也不敢得罪来人,笑道:“我们小姐的美貌乃是远近闻名的,这位小哥倒是不必多虑。”

那人一声长笑,道:“远近闻名?有合意坊的红宝儿出名么?”他一言既出,周围的几位年轻公子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那老者脸上变色,正待发作,就见红影一闪,一位女子从帘中蹿了出来。

那人上下打量,但见这女子生得眉清目秀,皮肤细嫩,极为好看。只是身材颇高,竟如男子一般。这时柳眉含威,冷森森地盯着那人,满脸都是怒气。那人狂妄惯了,哪里管她是生气还是高兴,歪着眼看了一会儿,啧啧称赞道:“不错不错,这老儿竟然没有说谎,小妞儿长得倒是不错,就是辣了一点,好好管教管教,才会合口……”

他越说越是不堪,那女子两道长眉渐渐竖起,突然伸出右手在身前画了个半圈。那人就觉胸口一窒,一道狂猛到不可思议的大力汹涌而至,瞬间破他护身的十二道真气直入,穿肺腑而入重楼,将他全身控制得动弹不得。没想到他一身功夫竟然不得半点施展,就被这女子一招制住。

那女子冷哼一声,手往回收,那人就觉身上一紧,情不自禁地被她虚空摄了过去。就见一双翦瞳冷森森地看着他,其中的威煞当真浓烈得冰心彻骨。

那人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但他强横惯了,背后靠山又硬,情势虽然紧迫,料想她也不敢将他怎样。当下也不放在心上,依旧笑道:“还没比武,就将夫君提在手上,以后我的日子可有得受了……”他话还没说完,就觉那女子手上陡然一紧,真气汹涌灌下,却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只听那女子冷冷道:“你修习小乘无量神功到了第十三重境界,另外凌霄剑法学到了第七招,竟然佛道双修,也难怪如此轻狂。这两种神功乃是少林派与武当派的不传之秘,你居然同时修习,想来你就是武当清虚真人的侄子、少林十住神僧的外甥旬无意了。少林武当都严禁妄语、好色,我废了你的武功,想必也无人反对吧?”

旬无意听她一招之间就叫出了自己的来历,不禁有些骇然。但随即又有些沾沾自喜,正摇头晃脑,自鸣得意,却不料那女子最后一句话陡然而转。当下吓了一大跳,惊呼道:“你这贼婆娘!你说什么!”

那女子也不答话,一股真气如青虹、如月芒,森森然倒浇而下,瞬息之间在旬无意的脉络中游走了三次。旬无意就觉周身酸软,面上似笑非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渐渐手脚乏力,这十数年性命交修的内力,竟然就在这酸软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禁不住惨呼道:“你这妖女!我……我决不放过你!以后你落到我手里,我一定要将你先奸后杀,不弄得你体无完肤,我枉称旬无意!”痛骂声中,终于忍不住两行热泪淋淋而下。

那女子似乎充耳不闻,突道:“福伯。”

先前的老者急忙走上一步,躬身道:“是,大倌。”

“大会结束之后,你带着炎天令去武当一趟,清虚道人若是不服我的裁决,你不妨就将炎天令留在那里。”

福伯躬身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台下众人却一齐失色。有人禁不住惊呼道:“炎天令!”旬无意向来自高自大,倒没什么人为他抱不平。

那女子淡淡道:“对,便是钧天四令的炎天令,也是我妹妹的嫁妆。你们谁有本事,只管上来施展,赢了这场比赛,不但抱得美人归,这枚号称隐含了武林中最大秘密的炎天令,也就归你所有。”

台下众人无不耸然。其实这些少年才俊大多一向骄傲惯了,这次比武招亲,多半是看在铁木堡的面上,来凑个热闹,本心并不想出手。但彩礼中既然有了炎天令,那便大大不同了。传说钧天四令中均隐含了无上的秘密,得其中之一就可号令武林。若能赢得炎天令,那岂非离天下霸主不远了?如此一想,各人的心都沸腾了起来。

那女子冷眼旁观,心下暗暗冷笑,又道:“我也不妨告诉你们,炎天令中的秘密,就是……”她话音微微顿了一顿,台下群声皆静,霎时当真连针落地都能听得见。

那女子目光缓缓在场中游走一圈,一字一字道:“炎天令的秘密,就是它便是当初魔教天罗宝藏的钥匙!”她此话一出,台下更是大哗。

传言魔教之所以在于长空一战中败北,是因为之前曾起过一次内讧,令魔教教主愤而出走,并将魔教中的十大秘宝一齐带走。后来魔教教主埋骨荒山,这十大秘宝也跟着一同长埋地底,那便是哄传已久的天罗宝藏。魔教十大秘宝各具不可思议的功效,当真有呼风唤雨、左右武林之能,单单这十件,就足以令人疯狂,何况传说埋宝之地,就是魔教历代教主埋骨之处,每代教主临死时,都带着自己一生最珍贵的东西来到这里,散去武功,静静等待死亡。历代所积,何止千千万万?只是此地太过秘密,寻的人虽多,却没有一人寻到。

这时听说炎天令就是天罗宝藏的钥匙,众人怎会不欢欣鼓舞,欲取之而后甘?一时间,大家无不摩拳擦掌,准备大打一场。有些人更后悔没有多带些人手过来,就算战败,却可靠人手众多,抢了炎天令就走。

那女子徐徐续道:“我铁木堡得了这炎天令之后,多方参详,都解不开其中秘密。众位乃少年才俊,想必可以让此秘密大白于天下,成就一件武林幸事,而且我妹妹也能有个好的归宿,不是一双两好的事情?”她见台下一片踊跃,微微笑了笑,向帘中走了进去。

台下众人纷纷议论。就听一人道:“今日算是来对了,想不到僻敝之地的铁木堡,竟然藏了炎天令,若不是听了兄弟你的话,当真就错过去了。”

另一人苦着脸道:“我才亏了呢!早知道有此好事,就该好好打扮一番再来。年轻姑娘都爱俏皮,说不定就看中了我这张小白脸,连比试都不用,就跟我私奔了呢!不是白白得了一枚炎天令么?”

先前那人嘿嘿笑道:“你别想得美了!姐姐这样,妹妹能强到哪去?指不定又是只母夜叉,以后可有你的罪受了。”

后面那人悠然道:“只要有了炎天令,我怕没有出头之日?那时什么样的妞儿没有?我就将母夜叉晾在一边,咱们兄弟胡天胡地去喽!”言罢两人一齐哈哈大笑。而场中纷纷众言,无不如是。

突听一人冷冷道:“都给我住嘴!”就见一人缓步走上台去。他当真是缓步走了上去,那台高达数丈,他就这么凭空一步一步笔直上去,脚下空空,什么凭借都没有,却宛如踩在了大理石台阶上。

这一手返虚空照的轻功施展开来,场中的嘈杂之声登时就息了下去。却见那人衣衫褴褛,身上血迹斑斑,大概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得可怕。一双眸子更泛着奇异的紫色,有如魔物一般。但他身上自然有股清阔寥远之气,此刻以绝顶轻功行于空中,当真有飘飘欲仙之感。台下众公子不乏自命风流、佼佼不群者,这时却也不由得自惭形秽起来。

此人却正是铁恨苦追的凌抱鹤。

凌抱鹤凌空几步跨出,来到台上,冷笑道:“办什么比武招亲,惹来这群废物,徒增烦恼。我既然来了,便用他们不着,都遣走了吧。”台下众人一时没听明白他说什么,一时鸦雀无声。

只见凌抱鹤左掌平平伸出,悠然道:“既然如此,炎天令请拿来吧。”大家这才明白过来,不由一阵哗然,毒舌咒骂之声一齐腾腾而出。

“什么狗洞里钻出来的贱才,大话倒说得轻松,还不给你爷爷滚下去!”

“你这贼厮鸟,胡说些什么!看老爷上去将你一棍子打回腔子里去!”

“这泼贼想发财想疯了!”

凌抱鹤冷冷一笑,道:“比武招亲如此香艳之事,也是你们这群浑人所能享的么?”他突然出手,当空冷电急闪,袖中宝剑迎风晃出一道清亮的光影。随着他的曼声长吟“下地憩白草,何复上青天?”,剑芒吞吐开阖,越旋越大,冷电森森,倏然暴涨到十余丈长短,凌空劈了下来!

但见剑气鼓荡,宛如山崩海啸一般,向着台下众人汹涌压下。众人一齐大惊,慌不迭地四下躲闪。“轰隆”大响声中,剑气砸在了演武场上。登时碎石横飞,尘烟四起。众人一齐掩鼻后退,狼狈万分。

凌抱鹤袍袖一拂,长剑隐入袖中不见。迎风而立,傲然不语。福伯禁不住点了点头。

只听凌抱鹤冷笑道:“谁若自信能接下我这一剑,不妨上来!”台下众人面面相觑。突地一少年喝道:“山东杨潜翼,来领教尊驾的武功!”就见他身形拔起,宛如一只大鹤般扶摇而上,倏地双脚闪动,在空中横走八步,飘然落在了台上。抱拳一揖,道:“兄台武功高绝,在下不揣鄙陋,前来领教,请了。”

凌抱鹤目光炯炯,盯住杨潜翼,道:“上得这个台子,想必对自己的武功也有几分自信。但若我告诉你天罗宝藏早已被人掘起,你还想打这场架么?”

杨潜翼一怔:“天罗宝藏已不在了?你怎么知道?”

“你休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回答我便是。”

杨潜翼气势一馁,想起凌抱鹤的高绝武功,忍不住喃喃道:“既然如此,我与兄台本无远仇近怨,何必定要刀兵相见?”他方一说完,凌抱鹤猝然低头,一双精亮的眸子有如寒电般盯在杨潜翼的身上,上下打量。杨潜翼被他看得心下发毛,强笑道:“兄台还有什么指教?”

凌抱鹤眸子收回,爆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杨潜翼就觉这笑声中蕴含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宛如大海潮生般鼓荡在身侧。他自小勤苦修习,真气颇为不弱,却也禁受不住如此强击,脸上渐渐变色。

凌抱鹤陡然收住笑声,冷然道:“我本以为你有些骨气,哪知也如这些俗人一般,贵物贱人。那便怪不得我杀你了!”

嗡然一声长振,长剑已然出鞘。但见一泓秋水森森然横在他胸前,灵光跳跃,有如活的一般。凌抱鹤淡淡道:“我这剑名叫‘清鹤’,本不是出名的剑师所铸,但在我手中七年,钟石子品评天下名剑,将它列在第十一位。你懂我的话了么?”

杨潜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脸上一片茫然。

凌抱鹤淡淡笑道:“你懂不懂都没关系,因为死人已不需明白什么道理了!”一剑刺出。

大漠之上炎风四溢,原本极为闷热,这一剑刺出,杨潜翼却觉一点清凉自眉间沁入,直直冰入他心底。刹那间万千情事一齐涌到心头,都化为无边的恐惧,在心头炸开。

杨潜翼鼓起最后的力气,大吼道:“泰山无极道不会放过你的!”他真的已不再需要明白什么道理了,因为他已明白了最终极、也最正确的道理!

那就是“死”!

这是惟一公正的道理,无论什么人都无法抗拒它。当它闪烁着最诱人的光芒来临时,你会发现,只有它,才是你真正想要了。

凌抱鹤目中的狂热原本减弱了些许,此刻又暴涨起来,口中喃喃道:“我要杀人……”目光竟然又转为妖异的紫色。他突然用力摇了摇头,目中紫色稍减,环顾台下。众人被他这紫色的妖瞳一照,都情不自禁地生出一阵寒意。

凌抱鹤脸上一阵萧索:“难道天下风流,当真就断绝了?怎么不让我看到一位真正的豪侠英雄?”他转身向红帘走去,续道,“那就让我看看这位小姐,若是不中我意,何妨将此地杀个精光,免得玷污了比武招亲的美名。”

福伯抢上一步,赔笑道:“这位少侠,比武大会尚未结束,还请少待片刻,到时,小姐自然会接见。”他的意思,是暗示凌抱鹤已稳可成为优胜者,何须急在一时?哪知凌抱鹤却全然不理,冷冷一笑,道:“你放心,你们小姐决不会看上我,我也决不会看上你家小姐。”福伯眉头皱了皱,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凌抱鹤已然走到了帘前,袍袖挥出,一股劲风将帘子震成两截,摔了开去。但见帘后坐了两位姑娘,一位身着绿衣,长得极为俊俏,当真可说是花容月貌,只娇怯怯地坐在那里,便宛如一朵带露的芙蓉,清丽无比。只是此时被凌抱鹤所惊,满脸红晕,低了头不敢看他。

凌抱鹤哈哈笑道:“果然是位美人。可惜啊可惜。”

旁边另一位姑娘大马金刀地坐着,却是方才出手废了旬无意武功的“大倌”。听凌抱鹤如此说,她脸上倏然变色,一双眉毛渐渐竖起,冷冷道:“可惜什么?”

凌抱鹤淡淡道:“可惜如此一朵名花,倒要放到这群废物里招选,当真是糟蹋了上天溢美之心。不过这位小姐虽美,却还是庸脂俗粉,在我看来,却大大不如你。”他目中泛起一片彩光,凝视着大倌,声音一沉,有如梦呓般道:“眉疏不画,自青于黛,颊淡未扫,更赤于脂。外物不御,心正眸中,当真是天上之人。古人赞绝代佳人为国色天香,我认为大谬不然,像姑娘这等人才,又有什么色能画出,有什么香可拟就?那些脂脂粉粉、娇娇娆娆的仕女们,同姑娘一比,就如供在瓶中的花朵,美则美矣,却太过娇柔。像姑娘这般,才是玉铸珠饰,浑然天成。”他一面说着,一面上下打量,竟似在赏鉴什么绝世珍宝一般。双眸之中,神光隐隐流动。

大倌素来以英雄自命,只恨不能生做男儿身,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别人说她是女子,当下森然道:“你敢对我无礼?”

凌抱鹤讶然道:“天生大美,本就是为了给世人欣赏的。在下既然生了这双能识得大美的眼睛,自然不肯闲置了。何况倾慕之心,乃是出自天然,我口说我心,若是矫揉造作,便是欺心了。今日难得兴会,便是有缘,在下虽然不才,却也薄有几分品貌,一双两好,你便嫁了我如何?”

大倌胸口一阵起伏,双眉几乎倒竖起来,双目更如冷电一般,向凌抱鹤不住扫来。凌抱鹤却全然不觉,脸上微笑极为诚恳,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他当真是一点都不在乎。

大倌突然道:“你看中我也可以,只要你能接我三招,我就嫁你如何?”凌抱鹤眼睛一亮:“果真?”

“果真!”

“那我们击掌为誓。”说着,凌抱鹤轻轻一掌向大倌击了过去。大倌抬起手来,闪电般在凌抱鹤手上连击三下。

凌抱鹤笑道:“你虽然说得厉害,毕竟还是防着我。”

大倌不答,沉声道:“你接好了,这是我的第一招,名字唤做‘大漠狂风’。你若是接不住,只要回退跃开,我自会收手。”说着,双掌圈动,在胸前画了个圈子,“呼”的一声推了出去。

立即一阵急风响起,宛如大漠之上突然激起了万里风暴一般。大倌有意显露武功,让他知难而退,掌力强到不可思议,凌空发掌,直将小小内室中的空气全都压迫成一股股猛恶的气流,向凌抱鹤狂卷而去。风声嘶嘶,室内的桌椅宛如被巨锤扫过一般,全都碎成粉末。

凌抱鹤呼道:“好功夫!”身子不退反进,长吟道,“壶暖雪芽瘦,指冷绿篆香。”十指扣弹,发出几十道无形剑气,也是“呼”的一掌推出。剑气宛如苍龙一般凌空疾转,向大倌掌力形成的龙卷上撞去。凌抱鹤身子却端凝不动,好整以暇地继续打量大倌。

大倌的脸上禁不住泛起一丝赞赏之色。两股劲力转瞬接在一起。碧绿的剑气盘转飞舞,直切入龙卷之中。但那龙卷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霍霍作响,向凌抱鹤疾扑而来。“轰隆”一声大响,正正击中凌抱鹤身体。

铁木堡二小姐禁不住一声轻呼。大倌长袖招摇,将她身前护住。反弹的劲气还未及身,就被她的护身真气弹开。

转眼烟消尘散,凌抱鹤衣衫破烂,捂着胸口不住咳嗽。大倌不屑道:“你的武功太差,剩下的两招,我看不必再试了。”

凌抱鹤连连摆手,胸口起伏,内息缓缓转动。良久,方吐出一口气,笑道:“想不到你真气如此强劲,我倒是大意了。不过真气强劲,也未必有用,胜负另有所准的。”

大倌微怒道:“你一定要我杀了你,是吧!”

说话间她左掌右掌接连拍出,双掌宛如游龙,蹁跹飞舞,遥遥向凌抱鹤袭来。凌抱鹤身子一转,避开其锋芒,跟着两指弹出,向大倌的掌心刺去。

大倌啸道:“找死!”掌力陡地强了一倍,宛如天塌一般压下。凌抱鹤目中紫光一闪,招式却不变,依旧两指向她掌心刺去。劲气真力相接,凌抱鹤身子倒射而回。大倌默然看着手掌,只见掌心两点微红,正是凌抱鹤的指尖所伤。凌抱鹤却被这一掌伤得不轻,一阵咳嗽,差点喘不过气来。

大倌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你之所长,乃是剑法,为什么却跟我比试掌法?你若出剑,未必会伤得如此重。”

凌抱鹤摇头笑道:“吾剑虽利,不是为你所设。赶紧比完最后一招,好定大家的去处吧!”适才一招他伤得颇重,此刻又勉力微笑,牵动内伤,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

大倌看着他的目光隐隐闪动,也不知是欣赏,还是鄙视。她缓缓行功,沉声道:“这最后一招,我务出全力,倘若你能接下……”

她住口不说,反手一掌击了出去。


第五章 瀚海击掌平沙沈

这一掌去势并不急,也没有方才两招的劲急风声相随,但凌抱鹤周身真气却被带动得勃勃跃动。此掌竟将全部劲力内蕴,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于平淡中孕育着最狂野的变数,虽缓慢却凌厉至极。

凌抱鹤端凝不动,微笑站在原地,双手背负,竟是什么招式也不出。大倌心下犹疑,莫非他修习了少林寺的金刚护体神功?或是魔教的不坏心法?但就算是这两种武功,也未必能挡住自己的瀚海长风掌。难道他竟然反璞归真,炼成了传说中的嫁衣神功,真气不动不摇,任何外力都无法撼动?若是如此,方才他又怎会被自己打得连连咳嗽,受了内伤?

大倌顷刻间连转了几个念头,掌势去势虽缓,也已及凌抱鹤身体。但见凌抱鹤笑容丝毫不减,不由得更为慎重,劲力暗摧,将瀚海长风掌运至极处,真气在掌际成形,隐隐雷爆之声潜响,一掌印在凌抱鹤胸口。

大倌霎时就觉不对,掌势触体柔软,凌抱鹤竟然什么功夫也没运,就这么站在原地挨打!

大倌顾不得思量,内力急收,同时掌势一斜,向旁边冲去。但她此掌蓄势已久,威力之大,便是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掌势被她硬生生错开几分,“喀嚓”一声,虽躲过了凌抱鹤前胸,却将他左臂击折。

大倌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铁木堡的堡主,不配做你的对手?”

凌抱鹤脸上一阵苍白,右手伸指将肩上几处穴道闭住,吐纳几口,忽然笑道:“这只有一种意思,就是你现在除了我,谁都嫁不了了。”他的面容苍白如玉,那抹笑容顷刻便被痛苦扭扯得剥离而去。

大倌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方才若是不收手,你已经进了鬼门关了?”

凌抱鹤淡淡道:“我只知道若你不收手,我娶了你也没什么意思。”大倌胸口莫名一动,待要说话,却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讲到这终身大事,任她怎么潇洒,毕竟还是有些羞涩的。

只听凌抱鹤又悠然续道:“你能临时住手,这就说明谁能遣此,未免有情。我的建议,你可愿意考虑?”他的眼光轻柔无比,宛如春风拂过这片入秋的沙漠大地。大倌被他这目光一扫,猛然一阵红晕悄上脸来,再也不能自主,头就微微低了下去。

凌抱鹤哈哈笑道:“你自命英雄,这时却又兴起小女儿情态了。我辈行事,向来只讲本心,你情我愿的事,何必怕什么他人之羞?我凌抱鹤今日就当着这天下群雄之面,说一句‘喜欢你’,你若是也有一丝怜我之意,那便应我一句。咱们拣日不如撞日,便在今日成亲如何?这些来参加大会的少侠们,便都是我们喜事的客人,连请帖都不用另发,不是很好么?”他素来狂放惯了,只行心中所喜,这一段话说出来,当真惊世骇俗。他说得洋洋洒洒,台下众人却一齐脸上变色。

良久,大倌缓缓抬起脸颊,低声道:“你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凌抱鹤点了点头。

大倌默默坐着,长长不语。凌抱鹤低头瞧她,台下众人连同福伯都看着两人。一时周围静到极处,几乎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大倌突然抬头,道:“答允你了!”她站了起来,爽然笑道,“今日众位都不要走,须得吃完我们的喜酒,才肯放行。”她素来豪放,这时心结放开,便不再与寻常脂粉相同,大有林下之风。

凌抱鹤大喜,道:“不想今日亡命塞外,还有如此奇遇。我……”他走上前去,方要说几句喜庆的话,突然脚步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只听一声呻吟,凌抱鹤双手抱头,脸色惨变。大倌惊道:“你……你怎么了?”凌抱鹤摇手止住了她,不让她上前,自己扶住头颅,突地一阵猛捶,脸上神色极为痛苦。众人尽皆不明白他是怎么了,均满脸诧异。

良久,凌抱鹤缓缓住手,呼了几口气,抬起头来,盯住大倌。

大倌不明所以,但也知道有些不对,强笑着看着他,道:“今日是你我的喜日,你总该多招呼一下客人。”

凌抱鹤脸上一丝一丝僵硬起来,他的语音同样冰冷无比:“我不能娶你。”

大倌的身体猛然绷紧,嘎声道:“你……你说什么!”

凌抱鹤摇头道:“我突然想起来了,我有多少大事未了,怎么能娶你?”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像你这样的女子,想必最讨厌轻薄之人吧?你若是多打听一下,又怎会不知道中原武林中,我便是第一轻薄之人!”

大倌的脸色变了,一瞬间变得没有任何表情。凌抱鹤又感到真气被激得狂猛跳动,但他怡然自得地掸掸衣服,竟然浑然不放在心上。

突然,一直端坐帘内的二小姐娇声斥道:“走开!”

凌抱鹤悠然道:“走什么走?谁若有本事,只管杀了我好了,要我走,那就得看我高兴不高兴。”

大倌怒声道:“我让你高兴!”说着,左掌挥出,一道潜龙般的劲气着地卷出,向凌抱鹤射去。她这时含怒出手,再也不留任何余地。凌抱鹤若是像方才一样不避不挡,必定会筋骨断折,死到不能再死。

只见绿影闪动,铁木堡二小姐挡在了凌抱鹤面前,惊惧道:“不要,姐姐住手!不可以杀人……”这小姑娘长得娇娇怯怯的,莲步迈出,一袭绿裳水波似的摆动,宛如在大厅中间开了一朵娇弱的花。

大倌急忙住手,生怕伤了自己的妹子,怒喝道:“你为什么要挡着我?今日我不挫其骨、扬其灰,难消我心头之恨!”

二小姐刚要说话,凌抱鹤低头嗅了嗅,赞道:“却原来还是二小姐香,先前我的眼光竟然看错了。这样好了,你们打上一架,谁胜了,我便娶谁。”

大倌冷笑道:“妹子,你听到了,这是他自寻死路,不是我狠心。”说着,袍袖长龙般卷出,将二小姐隔在一边,右掌跟着探出,向凌抱鹤击去。凌抱鹤双臂展开,随着她一击之力飘飘而起,腾起数十丈有余,落在铁木堡墙外。远远就听他哈哈大笑而去。

大倌怒气勃生,大喝道:“哪里走!”身形跃起,追了出去。铁木堡堡墙极高,一人轻功再高,也难一气跃上。大倌身躯腾空,一掌击下。她掌力极为强劲,顿时反推得身子扶摇而起,跃墙而出。两人一逃一追,转眼就去得远了。

二小姐顿足道:“暴风将至,姐姐却追了出去。福伯,这可怎么好?”福伯也呆住了,嗫嚅道:“这……老仆可不知道了。”

“福伯,我去追姐姐回来。”

福伯大惊,道:“二小姐,这可千万使不得!”二小姐皱眉道:“为什么不行?”福伯一时无语,这里头原有说不出隐衷。

二小姐虽然生得美丽,却在十三岁上得了一场大病,心智从此停滞,言谈举止实与十三岁的小女孩没有什么分别。若非如此,以二小姐的品貌,早就得配佳偶,又何必在大漠之中比武招亲?铁木堡又何必以武林至宝炎天令作为嫁妆?此事铁木堡上下,也就只瞒着二小姐本人而已。

福伯只好呐呐道:“沙漠暴风的厉害,二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万一您有个闪失,老仆怎么对得起泉下的老爷?”

“可我不放心姐姐啊。福伯,不要多说了,赶紧给我准备骆驼!”福伯拗不过二小姐,只好哭丧着脸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