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得偿所愿,转身笑吟吟来到台上,道:“大家那么远过来做客,我和姐姐没来得及好好招待,真是惭愧。今天就到此为止,日后再请大家过来。暴风快来了,各位就在堡中休息,等天好之后再走吧。”

众人见二小姐美艳难得、天真烂漫,都后悔方才没有出手。此时都为博美人赏识,哪里还会罗嗦,哄然答应一声,都退了下去。

一时福伯牵了骆驼过来,伺候二小姐骑上。

二小姐微笑道:“福伯,你不必跟我去了,就在堡中照顾客人好啦。”

“可是……二小姐,您自己去,我不放心啊。”

二小姐仍然满面笑意,仿佛要出外郊游一般:“有什么不放心?上次暴风时我还独自去捉鸣风雀了呢。我追到了姐姐,便立时回来,暴风不会这么快来的。”

“既然这样,二小姐可小心了。若见暴风起时,千万不要逞强,立时便要回转。大倌武功盖世,不会有太大危险的。”

“我只担心姐姐性子过刚,会杀了……好了,我走啦。”说完,二小姐一声娇喝,打起骆驼,“得得”向外行去。

 


一时堡门大开,二小姐策骑而出。突然,门边闪出一条人影,抱拳道:“这位姑娘有请了。”

二小姐看也不看那人,依旧打骆驼前行:“你先进去吧,比武大会延后召开,我要追我姐姐去。”

那人沉吟道:“是不是一位紫眸之人闹的?”

二小姐此刻方勒住辔头,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人叹道:“我名铁恨,此次千里追踪,就是为紫眸之人而来。这位姑娘请回吧,我自会替你将他追回的。”说着,抱拳一揖,转身行去。

二小姐急道:“你不可去!”铁恨顿住脚步,等她说话。

“现在暴风将起,你去不得!”

“这个姑娘倒可放心,在下别无所长,就是一条贱命,怎么都死不了。”

“不行!要去我跟你一起去好了!”

铁恨回身讶然道:“你?”只见面前的二小姐娇怯怯,袅袅细腰仅只一束,仿佛江南细柳下的浣纱美人儿,却哪里像这北国沙域的佳人?铁恨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她与这沙漠联系在一起。

二小姐微哼道:“怎么,你看不起我么?”

铁恨不答。

“你若是不肯,那也没有办法。只好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说着,二小姐策骑向前行去。眼见铁恨一动不动,想必是等她走远了才动身,从另一条路寻迹而去了。

二小姐一面沿着墙根缓缓走着,一面自顾自道:“姐姐跟那人是从这里越出去的,若是不快点儿追出,只恐一会儿大风起了,将踪迹吹得一干二净,可就再也无法找到了。”她一句话才说完,铁恨已经冲了出去。二小姐顿时一脸欣喜,心道这人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不过一路上有人相陪,倒不会那么寂寞,甚为合她心意。

铁恨果然不愧为神捕,一经二小姐领到方才两人跃出之地,立时便寻出了方向。顺着跟了下去。二小姐也不作声,随他追去。

大风将起,空气闷塞,天上的枯黄更仿佛实质,浸浸然将整个长天染成一块巨大的琥珀。两人都是艺高人胆大,丝毫不将这异象放在心上。

二小姐指着地上一处踪迹,道:“这便是我姐姐的瀚海长风掌。看来他们在道上还一面斗着呢。我姐姐的武功乃是在这大漠狂风中练成,你的朋友只怕要吃亏了。”

铁恨淡淡道:“他不是我的朋友。”

“不是朋友,难道是仇人么?”

“他也不是我的仇人。”

二小姐笑道:“不是朋友,也不是仇人,那你为什么要追他?”

“我是捕头,他是要犯,所以我追他。”

二小姐讶道:“你是捕头?”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想想铁恨那铁青的脸色,和铁面神捕倒也相合。

铁恨板了脸不去回答,二小姐见他脸有不豫之色,立即住笑,盈盈一礼,道:“对不住了,我从未见过官家的人,一时觉得有些奇怪。大捕头千万不要怪罪才好。”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铁恨哼了一声,不去理她。

长沙莽莽,凌抱鹤与大倌留下的踪迹清晰异常,两人顺着一路行下。到了中午时分,走至一个小沙丘时,这踪迹却突然消失了。

铁恨皱眉站住,二小姐笑道:“这可要考考你了,你是追捕的大行家,现在应该怎么办?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铁恨仔细查看周围。凌抱鹤的轻功极高,一下跃出,两个脚印相距三四丈,他足着软底千里靴,脚印极为明显。而大倌以掌力助长轻功,每一跃出,便在空中击出一掌,将沙面击出一坑,也是横掠四丈。只是她轻功略差一点,落地之时,脚印略微深些。两人一追一逃,都是快到急处,两行脚印,看去醒目至极。这本是铁恨追踪的最好助证,哪知从这个沙丘开始,这些踪迹一概没有了!

沙面上一平如砥,漫说是脚印,就是连一点小凹都找不出来。铁恨追踪多年,到了此时,也觉一筹莫展。

二小姐娇笑道:“大捕头也有袖手的时候了吧?你看不出来,我却能看出来。只要你叫我一声二姐姐,我就告诉你,怎样?”

铁恨粗豪汉子,向来打交道的都是江湖豪客,这等软语戏言,却哪里听说过?登时脸皮紫涨,将一张黑脸憋成了酱黑色。二小姐笑盈盈地看着他,便等着他回答。

铁恨满面涨红,仿佛立时就要发作,其实心底窘迫万分。这种情形他以前何尝梦想过?眼见二小姐盈盈娇羞,脉脉浅语的模样,正笑嘻嘻地等着他回答,心中禁不住一阵慌乱。其实铁恨看去沧桑,却只有二十八岁,刚比郭敖大四岁。平生塞北江南,尽在风浪顶上游历,哪里消受过这等温柔?一时心如乱绪,却又没来由地感到一丝茫然无措。

二小姐见他呆呆怔住,也不回答,只管注视着自己,也不觉有点害羞,拍手笑道:“好啦,你不叫就算了。本小姐今天心情好,可以让你写个欠单。怎样?”

铁恨也觉察出自己的失态,急忙转头去看脚下的沙土。暗中深深吸了口气,许久,方才定住心神,问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二小姐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

 


凌抱鹤借着大倌掌击之力,飘飘跃出围墙,脚尖在地上一点,“哧哧”声响中,着地滑出,一掠就是数丈。沙漠之上沙粒甚粗,滑行之际别有妙处,几有飞翔之感。正在心旷神怡时,陡听背后一声娇叱:“哪里走!”一道掌风卷下,正是大倌袭到了。

凌抱鹤也不回头,“哧”的一声,反手一指点出,运起挪移功夫,待要借着大倌的掌力再度飘出。耳听大倌冷笑不绝,那股汹涌的掌力一阵摇晃,化作万千细流,都凌空盘旋,向凌抱鹤撞去。凌抱鹤不敢托大,脚尖在地上轻点,宛如一只大鸟,贴地疾飞。

“扑扑”一阵响,地上的沙土被大倌这一掌击得冲天而起,仿佛一条愤怒的黄龙,扑向青天。大倌双掌送出,将这条黄龙向前送出。她绝顶的内力贯于沙中,登时化虚为实,气势更为凌厉。那些沙土被她一掌击得“呜呜”尖啸,宛如无数暗器尖刺,呼啸而出。

凌抱鹤不敢硬接,足尖运劲,用力踏出。大蓬的沙土被他一踏之力震得破空飞出,向大倌扑去。两股沙土形成的黄幕在空中碰在一起,毕竟大倌的功力更胜一筹,黄沙宛如巨龙将凌抱鹤踢来的沙石包在一起,跟着扑出。凌抱鹤却趁着这片刻耽搁,运起绝顶轻功,瞬间就蹿出了七八丈。

他身上衣衫破成片片缕缕,但偏生神态丝毫不在意,运劲飞纵之时,从从容容,自有种清华的态度在里面。

大倌怒气勃发于胸中,忍不住怒道:“看你能逃到哪去!”一声娇叱,瀚海长风掌运处,一掌击在沙上,身子跟着腾空,宛如沙漠中的苍鹰,向凌抱鹤直扑而下。身在半空中,一掌击出,猛恶的掌风遥遥向凌抱鹤罩去。

两人相距四五丈,大倌掌力虽然雄劲,但击到如此之远,却也力有不逮。凌抱鹤身形不停,袍袖挥拂而出,将她运来的劲力一一化解,长笑道:“痴情女子薄情汉,我只道是传说,哪知今日却被你坐实了。难道我逃到哪里,你便追到哪里么?”

大倌又是一掌击出,冷笑道:“你便是到了天涯海角,我也必定跟去!”

凌抱鹤笑道:“这可好了,我一面不要你,你一面紧着跟我山盟海誓、天涯海角。莫非你真的喜欢上我了么?”

大倌脸上闪过一阵羞怒,厉声道:“我喜欢你死!”突地发力一纵,两人距离竟被她拉近一丈,瀚海长风掌的掌劲顿时强了不止一倍,宛如天塌下来一般,向着凌抱鹤当头压下。

凌抱鹤身子倏地一折,不知用了什么身法,身子突然翻转。原本是他逃、大倌追,这下登时变成两人对面而立。尤其怪异的是,凌抱鹤的身子转过来后,本来前行的身体立即变成后行,由逃而变成向大倌直撞了过去。

这一变当真谁都料想不到,自然连大倌也想不到。她的瀚海长风掌本击向三丈外,便没有多少余力护在身周。又有什么人能想到凌抱鹤居然有这等身法?

倏然之间,凌抱鹤已经直撞入她的怀中!

第六章 九野龙战碧血侵
大倌措手不及,她那瀚海长风掌狂猛激烈至极,刚则不折,急切之间,却哪里收得回来?猛然气息一滞,凌抱鹤的双掌已然贴在了她胸前天池大穴上。

大倌身子骤然静住,身形迅速颤了几颤,凌抱鹤的双掌也跟着连折了几折。就在这一瞬间,大倌已然连变了几种身法,但是无论她怎么变,凌抱鹤都有应对之法。大倌武功虽高,对敌经验到底不足,此时要害为凌抱鹤所制,只要他掌心劲力一吐,不难趁此机会将她立毙当地。

凌抱鹤紫眸含笑,淡淡望着她。大倌一声长叹:“好功夫。”闭上了双目。

凌抱鹤微微笑了笑,道:“若论你对我的无礼,我实在应该杀了你,但你总归是位女子,而且又对我极为倾慕,我怎么下得了手?没奈何,只好小小收一点利息了。”

天池穴本在胸下腋侧。然而,此刻大倌赫然觉得凌抱鹤的手掌缓缓上移。

她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就见凌抱鹤双掌游移,慢慢抚上她的胸前。这下变生不测,大倌整个人完全惊住了!目中看着他手指在自己胸前缓缓挪动,她脑中顿时一片冰凉,双眼怔怔地看着这仿如噩梦的世界,却依旧不愿相信。

凌抱鹤肆意轻薄之后,这才长笑收手,转身行去。背后突然升起一股震心裂肺的啸吼,猛烈的杀意冲天而起,化成暴风雨一般的万里乌云,直压了下来。凌抱鹤明知方才的举动已然批了大倌的逆鳞,但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怒也好,恨也好,大不了拼了这条性命,死又怎样?

耳听啸声撕耳欲裂,大倌掌力聚成暴烈猛拳,向着凌抱鹤轰击而下。凌抱鹤身子倏然又是一折,垂直蹿了出去。他的身法实在怪异得紧,竟可随意改变行动方向,灵活生动,丝毫不滞,当真不在任何拳理之中。轰然声响中,大倌一拳又击在空处。她拳势不变,随手击在地上。凌抱鹤身子一震,大倌的拳劲透地而来,将他震得凌空而上。大倌抢上一步,已然封住凌抱鹤下落的方位,双臂一振,两道劲力破空而上,追袭凌抱鹤。

凌抱鹤在空中躲闪不及,被她打得连连翻滚。空中无处接力,大倌的掌劲愈加显得狂猛恣肆无伦。

凌抱鹤又中了几拳,身上疼痛,陡地狂气发作,大喝道:“看剑!”倏然自拳劲中闪出一道闪电,蓝森森的,有如毒蛇的利齿,一晃而过。大倌密集凌厉的掌风立时被撕开一条口子。凌抱鹤身剑合一,夭矫如乘云御气的九天神龙,奋力斩下。

大倌冷笑道:“自寻死路!”双拳鼓劲,冲天击出。她的内力比铁恨犹强了许多,盛怒之下,内力连环增生,强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登时卷起两条粗长的龙卷,将满地沙石一齐吸起,黄茫茫地向着凌抱鹤溅去。

凌抱鹤也是嗔目一声大喝,眼中紫芒闪动,全力运剑,猛攻而下。沙石被真气鼓动,凌厉之处不下于刀剑,凌抱鹤公然不惧,只将内息尽数鼓于清鹤剑上,全然不管身上被斩得点点血出。嗡然声响中,长剑破瀚海长风而下。

凌抱鹤手腕微一转折,剑尖指在了大倌的脖子上。大倌的双拳也抵在凌抱鹤胸前。

大倌怒喝道:“杀了我!”身子倏然前挺。凌抱鹤手腕微挫,依旧指在大倌喉前三分。大倌怒道:“你不杀我,我杀你!”手掌猛然击出!

她这瀚海长风掌何等凌厉,先前数度无功,是因为凌抱鹤实在太过精灵古怪,身法又骇人听闻之极。现在两人近在咫尺,这一掌全力出手,凌抱鹤却哪里能够躲得开?只听一声闷响,他的身子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而出,落在地上,顿时一动也不动了。

大倌怒道:“你这坏人,咎由自取,我今天杀了你,乃是你本来的罪过,须怪不得我。”

眼见凌抱鹤一声不吭,胸口的鲜血不住沁出,转瞬就被黄沙吸干了。瀚海茫茫,他若是化为一具枯骨,那便如何?究其原因,不过对自己轻薄了一点,当真就必死不可么?大倌怔怔地想着,突觉胸口烦乱,竟然倏然起了万种头绪,一时再也理不清了。

 


二小姐很无辜地说:“你不能怪我,连你这潜行追踪的大高手都不知道,我又如何能行?”

铁恨突然抬头,道:“有血腥气。”

二小姐拍手笑道:“我有一只狗狗,名字叫做忽悠,长着长长鼻子,没事总爱嗅嗅……”

铁恨沉声道:“那流血的也不知是凌抱鹤,还是你大姐?”

二小姐仍然笑嘻嘻道:“忽悠爱吃肉肉,最不爱啃骨头……”

铁恨忍不住道:“你不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大姐武功盖世,什么人都打不过她。”

铁恨摇头道:“未必。凌抱鹤武功颇为怪异,你大姐功力虽高,阅历却浅,真斗起来,未必不会中他的诡计。咱们赶紧看看去吧。”

 


凌抱鹤僵直的身体突然动了动,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大倌心下犹豫,也不知是该扶他起来,还是该一掌下去,将他打死。

突然,凌抱鹤喘了几口气,那流溢而出的鲜血竟缓缓回流,从他的伤口中沁回身体里去。这等怪异的情景看得大倌一时呆住了,恍惚间就见凌抱鹤缓缓站了起来,他胸前被瀚海长风掌击破的道道血口中,鲜血慢慢反渗回去,看起来说不出的妖异。

凌抱鹤清秀的脸庞也透出种秘魔般的阴森,长天阴沉,压得更低了下来。只听他森然冷笑:“不死神功,当真是无论如何都死不了。为什么我要修习这样的武功?为什么你打不死我?”

他忽然抬头盯着大倌,目中尽是仇恨。

大倌一怔,道:“原来你故意触怒我,就是为了要我杀你?”

凌抱鹤仰天一阵狂笑:“人说女人自恋,你不以女人自居,却也改不了这自恋的恶习!你要杀我——你杀得了我么?”

他双目渐渐变成浓紫,恶狠狠地盯着大倌,冷笑道:“我把你杀了,喝干你的血,然后将你斩成一块块的,风干了撕着吃,你看如何呢?这大漠又干又热,烤出来的东西想必别有一番风味,我倒很想试试。”

大倌听他言语中渐有疯狂之意,怒斥道:“你疯了!”

凌抱鹤笑声更狂:“我就是疯了!不过你也要陪着我一起疯!”猛一扬手,抓了过来。大倌心情烦恶,冷笑一声,举拳迎了上去。嗤嗤风响中,一拳将凌抱鹤砸得倒飞出去。

人影翻飞,凌抱鹤倏然冲了回来,剑光一闪,当头向大倌罩下。大倌双拳齐出,霹雳一般擂出。凌抱鹤长剑有如灵蛇出洞,化为万千萤火,纷纷而下。这等剑术与郭敖所运大不相同,灵动中带着森森鬼气,邪意十足。凌抱鹤此时面孔狞厉,配合此等剑法,当真如魔神行法,修罗施怒。

大倌闭上眼睛,不去看他,连环几拳击出,在身周交织成一道强悍的真力之网,将凌抱鹤隔开。凌抱鹤身形越变越快,身形渐渐模糊,围着大倌不住疾刺。但大倌的掌风实在凌厉,凌抱鹤连变几种武功,却依旧攻不进去。天色渐渐阴暗,虽看不到太阳,但想来也已是黄昏了。

两人越斗越久,凌抱鹤越来越焦躁,猛地一声大喝,整个人化为一道光剑,向大倌撞了过去。轰然震响中,剑气掌力硬生生击在一处。凌抱鹤功力稍逊,飞弹而出。就听他狂笑声中,又卷起一道光剑,猛然袭来。

两下相接,又是一声大震,凌抱鹤本就重伤,这两下猛撞,真气震动剧烈,却哪里能够承受得住?一口鲜血喷出,飞弹更远。

就见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嘿嘿冷笑了几声,强运起剑气,斜斜向大倌撞了过去。

大倌眉头皱起,不明白他为何这等拼命,眼见他来势歪歪斜斜,随手发出一掌,将他打得倒退回去。但凌抱鹤竟然怎么打都打不退,随即又举着剑冲了上来。

这次他受伤已然极重,却依旧奋力前行,向大倌杀至。大倌心中烦恶,也不知他为什么一定要拼命,遥遥发掌,再度将他震开。凌抱鹤倒在地上,良久良久,方才爬了起来。但他一旦爬起,就向着大倌冲去。只是凌抱鹤此时内力大失,踉跄了许久,却仍然迈不出一步。大倌冷冷地看着他,手掌扬起,却不知道该不该挥出。

突听一声娇喝:“不要伤了我姐姐!”

就见一名女子凌空盘旋飞舞,铁恨则宛如一尊铜像,轰然落下,正挡在凌抱鹤与大倌中间。铁恨一落地,两道冰冷的目光就瞪在凌抱鹤脸上,再也不移开分毫。

凌抱鹤大笑道:“好!好!你也来了!你们都来杀我,那就杀好了!”说着,胸膛一挺,向铁恨冲了过去。哪知他重伤之下,脚步虚浮,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铁恨冷冷地望着他,道:“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凌抱鹤,你跟我归案去吧!”

凌抱鹤狂笑道:“不义!什么是义!什么是不义!我杀人是不义,别人杀我就是义!你口口声声说替天行道,惩恶扬善,可是天在哪里?善在哪里?今日我为恶、你道是恶,昔日别人为恶,怎么就不见你管?为什么?”他越说声音越厉,脸上伤口迸发,鲜血点点落下,脸孔狞恶至极。

铁恨丝毫不为所动,冷冷道:“我是捕头,只管手头的案子,别的一概不问。但我相信头上七尺有青天。”

凌抱鹤狂笑道:“青天!青天!有什么青天!如果有,我这就一剑劈你下来!”说着,举起剑一阵乱劈。

众人见他几近疯狂,都是微微变色。凌抱鹤却全然不觉,劈之不休。

天色阴暗至极,隐隐响起一阵沉闷的雷声。大倌、二小姐熟知大漠中事,知道此乃大风将来之兆,这天变之象与平日更为凶险,二人心中都有些不安。

铁恨盯住凌抱鹤。在他看来,凌抱鹤是疯了也好,装疯也好,有隐情也好,没有隐情也好,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定要抓他回去,交付上司审讯。而凌抱鹤将万事都置之度外,只是一剑一剑向着空中砍出,砍一剑,便是一声怒骂。空中隐隐的雷声也愈来愈强烈。

突听二小姐惊叫道:“不好!是龙卷风!”铁恨、大倌都是一惊!

——猛然就觉天地间腾起一阵狂啸,刹那间由无穷尽的遥远之处直逼了过来,迅速又消失到另一端的无尽远处。这啸声撕耳欲裂,三人脸上都是微微变色。紧接着,天上累积到千万里厚的黄云轰然坍塌,直冲入沙漠地面。顿时宛如万马奔腾,万鼓齐鸣,轰隆隆便是一阵怒响。

那黄云才一落地,便与激起的沙石卷在一起,霎时变做灰茫茫上接于天、下临于地的巨大龙卷,摆身摇尾,疾旋了起来。黄云不住倾下,那龙卷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到后来几十百条通天彻地的灰黄柱子一齐凌空傲立,带着宇宙间无上的威力,卷地而来。

铁恨脸上变色,叫道:“不好!”身子退后一步,闪身挡在二小姐身前。他虽然艺高胆大,但也没想到天地之威,一强至斯!

凌抱鹤却一声狂笑,道:“你总算肯出来了么?你号称青天,却也不过是混浊一片!你既无眼,看我今日手中之剑将你天眼劈开!”说着踉踉跄跄向龙卷迎了过去。

铁恨惊道:“回来!”伸手去拉他。突然侧面一条龙卷呼啸冲来,铁恨急忙一个千斤坠将身形稳住。

突听二小姐一声娇呼,被龙卷风卷得飞空而去。铁恨顾不得思索,拔身而起,直扑二小姐。这沙漠之风凌厉至极,铁恨就觉身子全然不是自己的了,什么轻功、掌力全都用不上,宛如一捆稻草,被卷得乱转一通。他奋力伸手,居然抓住了二小姐的手腕,随之借力,好容易将她拉近身侧。那龙卷风更加猛恶,卷起的沙石凌空疾旋,打在人身上宛如铁刺。

当此之时,也顾不得避嫌,铁恨张开双手,将二小姐抱在怀中,护身真气腾出,勉强将两人护住。好在铁恨的内力虽称不上登峰造极,但是基础打得极好,乃是出了名的坚韧,虽在大风之中,仍鼓动不休,减去了许多伤害。怒风呼啸,有如翻江倒海一般,耳目口鼻俱为之废,当下只有紧紧抱住二小姐,将她裹在披风中,静守心神,等着风停之时。软玉温香虽在怀抱,但当此之际,铁恨又如何转得出香艳的念头来?

 


大风鼓荡,吹得大倌扶摇不定。她的瀚海长风掌本就是在大漠狂风中锻炼出来的,今日的暴风虽然格外凶猛,吹得她也自控不得,但比较铁恨、二小姐,总归要好很多。大倌极力压缩着身周真气,随着龙卷风的来势浮沉,风吹则偃,风偃则起,脚不沾地,随着风势来去,倒也并不多难受。她知道这等狂风必不能持久,漠上风势,往往一急一缓,急时就似现在这般天塌地动,等一缓,便又云开月明,天空一片清朗。那时再想办法回铁木堡,便可无事。只是不知道二妹怎样了。方才影影绰绰看着她被铁恨救走,或者情形不会太糟。想到此处,大倌心下定了些,玄功默运,转以己身之功力,与天地之威相抗起来。欲借这等无情之力,来磨砺自身本就旷绝一世的修为。

突然就见前方沙地上伏着一条黑影,隐隐约约看来,似乎是凌抱鹤。他似乎受伤太重,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空中满是相互倾轧碰撞、大声嘘呼的龙卷风,而凌抱鹤宛如沧海中的小小一粟,眼见旁边一股硕大的风暴凌空一阵摇摆,直向他压了过来。

铁木堡虽僻居边陲,却也是仁义以治,当此之时,若是见死不救,可大违大倌的素习。她真气一沉,身子随着所在龙卷风的涌动之势,盘旋飞舞而下。她的真气极为深厚,这时全力施展,带动得龙卷风硬生生横移两丈,跟旁边那条龙卷“轰隆隆”撞在了一起。这下风尘暴起,两条龙卷去势都是一弱。大倌就借着这一暴之力,凌空扑下,抓着凌抱鹤盘空而上。

那龙卷风被她硬驱着赶了过来,顿时破坏了原有的平衡。只听撞在一起的龙卷风之间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厉啸,两股风暴一下套在了一起,一条龙卷风慢慢涨大,将另一条吞了进去。大倌就觉身上一松,去掉了一条龙卷风,身边压力顿减。但那厉啸之声却依旧不停,反有转急转厉之势。

驰目望去,汇合后的龙卷风此刻几乎增大了一倍,疾旋的速度也跟着增加,四周的龙卷被它触及,不是被远远撞出去,就是被它吸收进来,更增加了它的粗度。

大倌脸上微微变色,就听凌抱鹤叹道:“我这一次又被你害死了。”也不知怎的,听到他的话声,大倌就觉生气,恨恨道:“我从这暴风底下将你救起来,你不感谢我,还说我害你?”

凌抱鹤苦笑道:“难道你们沙漠上的人,竟然不知道大风来的时候,趴在地上才是最佳的躲避方法?”

大倌不由一怔。风吹到地面,本就是力量最弱的时候,习武之人真气充盈,发力吸住地面,当真多大的狂风也吹之不动,倒是躲避的最佳法门。自己以前为了磨砺掌力,所以从来不避风暴,这种法子,可是想也没想过。

虽然想到这一层,大倌依然冷笑道:“想得倒美!一会儿龙卷将沙卷了起来,埋也将你埋死!”

凌抱鹤不再说话,大倌“咦”了一声,道:“你的伤好了?”

凌抱鹤淡淡道:“不死神功,当然是死不了啦。你小心,风暴又来了。”

陡地一声呼啸,大倌吃惊抬头时,就见先前的龙卷风已经涨大了四五倍,几乎遮住了半边天空,呼啸声更是强到宛如万千高手一齐发出“狮子吼”,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大倌奇道:“你为什么要我小心?难道你不躲么?”

凌抱鹤舒舒服服地抱住她的腰肢,叹道:“你将我打得这么重,当然应该照顾我了,这等小事,你打发了就是。”他此时已没了方才的狂态,便又恢复为轻薄的嘴脸。

大倌轻轻“啐”了一口,道:“专会耍赖的滑头,今日就让你看看我的瀚海长风掌!”一声娇叱,双掌也卷起一团旋风,向那庞大到不可思议的龙卷风上撞了上去!

 


铁恨用两只手紧紧抱住二小姐,全力运起千斤坠,宛如一尊万年铁桩,立在长风之中。他的功夫沉稳至极,这一招千斤坠运起,当真宁折不弯,要吹断他的腰容易,要将他吹倒,却是想也休想。良久,铁恨把握着风势稍歇的间隙,陡然跨出一步。这一步跨出之后,他的身形又是端凝不动,静静等着下一次风势稍歇的来临。他的耐心极好,风若不歇,他便一动不动。

二小姐悄悄将脸露出了一点,眨巴着大眼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他二人的脑袋相距极近,铁恨倒也能听见,只是他全力运功,便没有余力回答,良久,方才应道:“风眼!”

二小姐脸上闪过一阵疑惑,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突然一股巨大的龙卷风斜剌里冲了过来,向二人猛扑而至。铁恨呼道:“来得好!”千斤坠运到极处,双脚连膝盖直陷入沙子里面。二小姐突然就觉身上一轻,大风竟似就此消失了一般。

这下不由得她不惊,眨巴着眼睛看时,就见四处的天地泛发着一片奇异的亮黄色,脚下几丈远处沙石波波作响,仿佛被什么巨力连环画过,自动跳成一个极大的巨圆。身周的空气虽然宁静,却有些窒闷。铁恨仍不敢大意,紧紧抱住她,盯着那波波暴响的沙圈,眼睛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