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上,最珍贵的童年,是在父母陪伴着长成的童年;最悲哀的,莫过于,我还年幼,你们已走。那种疼痛和无奈,难以言喻。
然后,那时候的遥远记忆,成了成长岁月当中最不想忘去的画面。
现在,靳长宁发现,这世上最疼的相遇,是相隔了二十六岁,我已长成,你白发如霜,心怀深恨,幼时回忆的点滴,虽可以一一重叠,但是,却没了骨肉团聚的愉悦,带来的尽是抹不去的痛苦。
怪不得燕不悔说,不要查,因为知道了,就会失去很多东西:包括快乐,以及安宁的生活。
夜色深了,而他却睡不着了,独自坐在异乡的庭院小凳上,任由心头的巨浪,一浪高过一浪的翻腾着,而他就像那浪间的小舟,随时随地都会翻了去。
“后悔吗?”
身后,忽传来了燕不悔的轻问。
靳长宁没动,望着夜空,月清星亮,淡淡的回了三个字:
“有些事,你一旦知道,就回不到过去。”
燕不悔来到他身边,巡视着,似想在他脸上找到后悔的痕迹。
“老燕,我还是那句话,这些事,不是我不想知道,就可能永永远远被瞒起来的。我知道,你当初找我让我放弃查找真相,是为了我,但是,事实证明,以你之力,根本就不可能压着它不爆发。所以,我不后悔现在知道。知道了,至少我心里有底,可以好好的规划未来的路。”
他的手上拿着一瓶冰水。
冰冷的感觉传递过来,它能熨掉他一些烦躁。
“那你想接下去怎么做?”
燕不悔低低问
靳长宁对着月亮,久久不语,然后,喃喃了一句:“发现问题之后,自然是解决问题了…”
可该怎么解决呢?
这事,真的很难两全。
晚上,乔荞和郦洛一起睡。
乔荞的房间很大,一只张床,一对床头柜,落地窗前摆着一对单人沙发,墙角边上,点缀着几盆盆栽…房内布置很简单,但用具皆考究,灯光也漂亮,虽然房主人看不到,不过可以看得出,布置卧室的人,很用心。
乔荞了摸着女儿的手,滑溜滑溜的,那皮肉真是够嫩…
“真想看看你们!”
她叹息,任由女儿给自己梳理头发,自己则追忆着很久很久以前的画面:
“以前你最喜欢黏我了,你宁哥哥呢,最爱看我哄你睡觉。每一次我哄你,他就赖在我背上。手上胖嘟嘟一个,背上软糯糯一个,可有意思了…现在不一样了…你哥哥个子好高,你呢,你也这么大了…我呢,头发也白了…他们和我说的,白的厉害。我问过医生的,因为吃药,所以全白了…”
“妈妈,您白发也好看的…”
郦洛哄着妈妈。
乔荞当然知道这是一种哄人的话:
“怎么可能好看,脸孔都变形了…洛儿才好看呢…对了对了,快告诉妈妈,你燕伯伯家的不悔哥哥待你可好啊…”
“好啊好啊…”
郦洛柔着声音说:“妈妈,燕哥长得好,心性好,待我更好…从小就待我好…妈妈,我很爱他,也很幸福…”
“幸福就好,幸福就好…”
乔荞摸着郦洛的头,叮嘱着说:“你要把爸爸妈妈没活出来的幸福,全都活出来。我们本来该是最最幸福的一家四口的…”
说到最后,痛苦再度在她脸上浮现出来:
“这些年,我无比思念你爸爸。很多次我想,我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是燕大哥鼓励我,大仇不报,绝不轻言放弃。我就这样熬啊熬啊,熬到了今天…洛儿,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妈妈…以后,有我和哥哥呢,我和哥哥会帮您分担的,妈妈…”
听得倍感心酸的郦洛紧紧的把母亲抱紧:
“妈妈,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等大仇得报,我,你,还有哥哥,我们住到一起,我们要生很多小孩子来陪着您,让他们一个个的叫您奶奶,姥姥的…”
“对对对,以后,我们要把日子活得红红火火的…宁哥儿一定要娶一个漂亮媳妇…生一窝的猴崽子…你们爸爸啊,最喜欢孩子了…”
那痛苦,渐渐的就在乔荞脸上散下,一抹期待之光荡开。
“妈妈,您放心,我会给哥哥物色一个好女孩子来配他的…哥哥是澜家的嫡生子,一定要选一个家世清白、人品出众的女孩子,才配得起他…妈,我跟您说啊,哥哥现在这位,和别人有过孩子的,心里根本就没哥哥,又是靳媛的女儿…哥哥却对她情有独衷…现在,他已经知道真相了,要是还割舍不下,妈,您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郦洛只要一想到萧璟欢现在是哥哥合法的妻子,就浑身不舒服,恨不得让他马上和人家离了才好。但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她唯一能盼的是未来,哥哥能断得干脆点了。
“放心放心,你哥哥啊,一向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到时啊一定可以放下的…他要放不下,我一定打死他…”
乔荞低低的说,口气相当的决绝。
“对了,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人选。”
乔荞忽然摸索着往桌子那边而去。
郦洛忙扶着:“妈妈,您想干嘛?”
“抽屉里有照片。都是那孩子帮我给照的。”
对于自己的房里的摆设,乔荞是知根知底的,她打开了抽屉,抓出了一本相册出来,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把它递给了乔荞:“云皎,你快看看,照片里这姑娘长得怎么样?我是看不到,不过,归城世兄说,这孩子长得很好,而且是越长越漂亮…”
乔荞看了,真的看到了一个清纯怜人的少女,笑吟吟的露着一对酒窝,正倚偎在母亲身边,从十来岁到二十来岁,一个肤色黑黑的小姑娘,一路路蜕变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足能让人眼前为之一亮。
“好看,妈妈,这是谁?”
郦洛轻轻问。
“是附近一家果农夫妻的女儿,之前他们父母在这里打工,有那么一天,下雪,他们下山送女儿读书去,回来的时山体滑坡,被埋了。我觉得有个孩子在我身边绕着,心情会好很多,就在之后请你公公把人给留了下来。你看,她怎么长得如何?”
不能视物,一直是乔荞最引以为憾的事。
“好看,妈妈,这姑娘长得真心好,叫什么?读什么专业的?”
“叫聿袖,今年24岁,读的是法律专业…”
“哎哟,妈,和我哥是同行,对胃口,太对胃口了…妈,就她了…不对,她人呢…没人,怎么介绍给哥认得啊?”
“在市区实习呢…每周末才回来一趟…真的很配吗?”
乔荞跟着露出了殷殷之色。
“绝对的配…”
郦洛满口肯定。
“那我打电话给她,让她回来一趟?明天好像正好是周六…”
“赶紧的…这感情啊,得慢慢的培养出来…妈,我给您拿手机去…”
正在自己房里的靳长宁,在这个时候,狠狠打了几个喷嚏,背上一阵毛凛凛的,感觉很糟糕…
593.593,单相思133,晨跑,她很正气;侍亲,谁在撒谎?
第二天清晨,靳长宁起来晨跑。
山间小道,空气很清新,淡淡的花香,飘飘荡荡的…
风有点凉,耳边有鸟雀,婉啭脆啼…
只是今天的他,感受不到环境宜人所带给人的愉悦,心事重重的偿。
跑到一半时,身后有人跟了上来。
“哥,等等我。”
他缓下步子,转头。
郦洛跟了上来,其身边还跟着另一个女孩子,一头清爽的短发,一身的青春盎然,娃娃脸上带着明亮的微笑,脖子上挂着一条白色的毛巾。
他停下,气息微喘,这清幽的景致因为两个女孩的到来,而变得有点亮丽了。
“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郦洛平常不爱早起。
“被我一不小心吵醒的。”
是娃娃脸女子作的回答。
“你是?”
“我叫聿袖。律师的律,去掉双人旁。”
女子恬静,回答的落落大方,盈盈秋目,被清晨的阳光照得闪亮,年纪看上去不大。
靳长宁在心里猜起她的身份来。
“对了,哥,我给你介绍一下哦,这位呢,以后就是我们的妹妹了,这些年,一直是她替我们陪在妈妈身边,精心的照看着妈妈,妈妈早几些年就收她做了干女儿。聿袖,这位就是我们的大哥澜宁。”
郦洛给他俩作了介绍:
“以后,你是大哥,我是二姐,聿袖就是三妹了…三妹,快,叫大哥…”
“大哥好!”
聿袖马上温静的尊称了一声,眼底流露着对这位新冒出来的大哥的好奇,也有评判的味道,目光很直。
靳长宁大大方方伸出了手去:
“谢谢你,这些年来那么照顾我母亲。”
聿袖见状,浅笑与之握手:“哪的话,与其说是我在照顾母亲,还不如说我沾了母亲的光,因为她,我不至于被送去福利院。我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得赖母亲收留,才有今天的我。”
“哥,你猜聿袖读的是什么专业?”
郦洛笑着插话。
靳长宁其实不感兴趣,但出于礼貌,还是顺着问了:“什么专业?”
“也是法律。聿袖现在是个实习律师。你俩可是同行哦…以后啊,律政界,又将多一个铁嘴俏佳人了…”
她拥着聿袖笑得很美,看样子,很喜欢这个妹妹。
靳长宁又瞄了一眼,整个人看着很利落正气的样子,的确有点律师的味道:
“是的!”
聿袖露出洁白的笑容:
“听说大哥是这一行里的精英,以后,还请大哥多多提点。”
靳长宁又跑了起来:
“以后有机会可以蹉跎一下。走了,跑步。我还没跑完。”
他挥手离开。
郦洛站在原地没跟上去,还冲聿袖挤眉弄眼。
她是昨晚上十点回到的家,在母亲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人家已经在路上——每周末,她都会回来这边,昨儿个,她是因为有事耽搁了,才回来晚了。
回来之后,聿袖已经和郦洛见过面,母亲和她聊了一下,在确定她现在还没有男朋友之后,就把想将她许配给儿子的想法说了一说。
聿袖很温顺,当时并没表态。
在郦洛看来,这个女孩子很养眼,很乖巧的,和大哥很配。
“怎么样?大哥很不赖吧!”
郦洛有种献宝的味道。
“的确不赖!”
聿袖中肯的点下了头,然后慢吞吞的接下话道:
“可是,二姐,我想这样一个看上去不赖的男人,应该不缺女朋友的吧!”
这位大哥何止是不赖,简单就是那种男神级别的,聿袖第一眼就觉得人家不同凡响。
“我哥没女朋友。”
郦洛挽着她的手:“他呀,一直一直没交过女朋友。”
只是有个老婆而已。一个不可能走下去的老婆。
语气是带怀疑的:
“可一般来说,一个身心都健康的成年男子,一直没交女朋友,不外乎这么几个原因:一,性取向有问题;二,心里有人;三,不善社交…二姐跟我说大哥是律师,办过很多案子,那么他在社交方面肯定没问题…”
作为一个实习律师,聿袖颇能分析人。
“打住打住,我们大哥只是不太爱和女生说话而言,其他方面一切正常…”
郦洛作了一个请停止胡思乱想的手势。
“既然一切正常,需要你这个妹妹这么操心他的终身大事吗?”
聿袖眯了一下眼睛,一副我不是好唬弄的表情。
郦洛不由得长长而叹,勾住了这个小妹妹,突然意识到她绝非她所看到的那样温驯,根本就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好不好,精明的很。
“我跟你说吧,这事呢,说来是非常非常复杂的…现在,我一点一点慢慢的和你说个透。我和妈妈呢,希望撮合你和大哥的…瞧瞧啊,你们俩专业一样,相貌相当,重点,我和我妈都喜欢你,要是你能成为我哥的媳妇,最高兴的肯定是妈…来,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慢慢走完一圈,郦洛把前前后后全给说透了,聿袖也听明白了,慢悠悠点下头:
“也就是说,现在,大哥是有老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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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澜家和靳家有那样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所以呢,大哥必须和他的老婆离婚,然后另娶?”
“那是必须的…”
“哎,他们都是夫妻了,你们居然要拆散他们…还要让我去做他们婚姻的第三者?”
聿袖眨巴眨巴眼睛:“二姐,你的三观是不是有问题?”
一句直快的话,堵得郦洛哑口无言,笑容顿时僵住了。
“我不知道大哥是怎么想的,但是,我认为,你的做法很不道德。既然两个后辈都结婚了,不管以前如何,尽释前嫌才是正确的做法。”
“那怎么行?隔着血海深仇,两个人怎么可能过到一块儿去?哎,你去哪?”
“对不起,话不投机半句话…跑步。”
这个刚烈的小姑娘,转身就迈开长腿,决然跑开。
郦洛双手插腰:嘿,这小姑娘,胳膊肘往外拐?
她不由得吹胡子瞪眼起来。
早餐后,靳长宁推着母亲去外头走走。
小时候,是母亲牵着他,现在呢,换他挽着母亲走了。
“阿宁,小袖那孩子,你见到了吧!”
“见到了,妈!”
他随口应了一声。
“这些年,多亏了她,我才解了不少思子之苦思女之苦…”
乔荞感慨了一句,心里想着要怎么把养女和儿子配成对。
“妈,您该早点请燕伯伯把您还在世的消息告诉我和云皎的,这么多年时间,白白浪费了…多可惜啊…我和云皎本该可以在您身边好好尽孝的…”
靳长宁觉得这件事,燕伯伯做的不太合适,一下子就把话题绕远了。
“宁儿,你是不知道,我这些年病情反反复复,要是让你们知道了,那就是多两个人跟着我一起活受罪。如今这样是最好的,你们好好的过着,我呢,有你们燕伯伯照看着,能熬到如今,那全是你们燕伯伯用尽了心思给治的…所以,你和云皎啊,一定要好好敬重他,知道吗?”
靳长宁可以感觉得到的,母亲心里对燕归城充满了感激。
“妈,我知道。”
到了一处林荫道上的石椅前,他脱了外套铺在有点发冷的椅子上,扶母亲坐下,睇着这白发苍苍、老态横生的母亲,心头自是心酸暗涌。
乔荞说起了很多旧事,靳长宁在边上听着,时不时应着,最后因为思念早故的父亲,母亲止不住泪流满面起来,他低低的劝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了悲伤。她这一番伤,倒是忘了要给儿子说媒了。
一番静坐之后,靳长宁说起了自己心里一个疑惑:
“妈,有件事,我想请教您?”
“你说吧!”
“当年,我们家里是不是收留了一个叫耿丽雯的女人?”
他低低的问,而后,看到母亲脸上有一种古怪的神情一闪而过:
“嗯,有过的…怎么,你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不太分明了。听说当时她差点死掉…我们澜家与她有救命之恩。”
“是啊,那个女孩子走投无路,我们才收留了她…还帮她治了满身的伤。你父亲因为这事,还和人打架受了伤…”
乔荞简单作了陈述。
“后来,她为什么离开我们家的?”靳长宁再问。
“她呀,跟了一个男人,嫁人去了。”
“嫁给谁了?”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乔荞凝眸而问:
“阿宁,你怎么突然提到这个人了?”
“她和我们亲吗?”
靳长宁再问。
“还好,有过一阵子,我生病,是她在照看你…”
“既然很亲,她嫁给谁了,妈怎么会不知道?”
“她没把人带来给我们看…说走就走的…哎,别提她了…阿宁,妈妈和你说个事啊…”
对于母亲不想提耿丽雯,他颇为纳闷。
“你觉得小袖怎么样?”
怎么又提到她了?
而且,母亲脸上还泛起了红光。
“挺好!”
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主要是,人家这些年一直在帮他和妹妹尽孝。
“那配你怎么样?”
母亲一脸期待之色,令靳长宁错愕,想不到母亲竟存了这样一份心思。
“现在慢慢的培养感情,等我们的仇报了,你的婚离了,就…”
“妈,我们现在不谈这个好吗?”
他不可能娶别人,可这话,他现在不能说,因为不想顶撞母亲,惹她生气是大不孝。这事,还是留待以后慢慢解决吧…
“也好…那一步一步来吧…”
乔荞眼瞎心不瞎,感觉得出,儿子很排斥这事,她不想破坏了气氛,也就匆匆把话题给结束了…
母子俩在林间又绕了一段路,各怀心里。
乔荞在想:一定一定要让儿子接受聿袖才好,这样,儿子就能永远留在身边了…她一定要打亲情牌,把儿子那颗被靳家养服贴的心给收回来。一定要让他和靳家划清界限才好。
靳长宁则在想:彭柏然说,耿丽雯是因为介入父母的婚姻,才被母亲赶走的,而母亲却说这个人是因为找到了自己的爱情,才离开的,这两个人当中,到底谁在撒谎呢?
594.594,单相思134,做人要有则,她是他的小太阳
午后,靳长宁到书房找燕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