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长宁目光深深的,心头有一阵异样的电流流蹿而过,思虑再三之后,他咬牙扔下一句:
“第二个证人,我必须要见。燕伯伯,我可以发誓:如果查明属实,我和靳家一定誓不两立。靳家让我家破人亡,我自不能让靳家太平。”
燕归城的态度仍透着怀疑,并未深信,因为刚刚他迟疑了。
这一次,靳长宁点头点得毫不犹豫。
“很好。这才不愧是澜海的儿子。”
一只手重重的拍到了他肩头上。
“我们绝对不能让你的亲人白白枉死。”
燕归城满意了,在书桌上按了一下电铃。
很快,有个佣人推门进来,神态恭敬的请示道:“先生,您有什么吩咐吗?”
“让下头备车。我们这就出发了。”
“好的,先生。”
佣人退下。
郦洛则一把抱住了靳长宁:“哥,你的态度早该这么坚定的。对于伤害我们家人的敌人,我们绝对不能估息。”
靳长宁没听进去,心下好奇,第二个证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燕归城这么肯定靳名就是元凶。
这趟出行,一共开了两辆车。
一辆宾利,坐的是燕归城还有他的保镖,一辆奥迪,坐着靳长宁他们三人,外加一个司机。
车子开了很久。
快到时,司机接到电话,让靳长宁他们戴上眼罩。
“为什么要戴眼罩?”
这是郦洛不明白的。
靳长宁很明白。
说白了就是:燕归城并不怎么信任他!
他二话没说就戴上了,驶了半个小时之后,到了。
下得车来,发现这小别墅建在山上,环境清幽,而且隐蔽,门口有保镖,园内硬件设施非常的好,主屋简单中透着一股大气,房内散发着一阵幽幽的清香,其中还掺杂着一阵阵中药的腥膻味。
客厅的陈设,很省净,空间很大,茶几上摆着一束蔷薇,红的鲜艳,白得纯净…
靳长宁很快有了一个判断:这第二个证人,仍是一个女人。
“先生。”
有佣人上来奉茶,和燕归城行礼。
燕归城环视了一圈,问。
“大姐去影音室听曲了…我这就去请她过来…”
那人去了。
这边,众人坐下。
没一会儿,一个女人被扶了过来,一头短发,苍白如雪,眼睛没焦距,脸孔上全是伤疤…
可是,靳长宁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并猛的站了起来,眼底逼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目光,郦洛跟着震惊了,就连燕不悔也惊得张大了嘴。
“归城世兄,是你来了吗?”
女人的声音无比沙哑低柔。
“是。我来了。”
燕归城迎了上去,扶住了她,脸上是微笑,嗓音透着温笑。
“今天,你怎么这么难得会来这里坐坐?”
“嗯,今天天气很好,我觉得过来陪你散散步也好,山里的树叶都黄了,我想听你弹古筝…所以,就来了…”
“好啊,我让人准备一下,本来,我也想去外头听听风的…咦…”
她侧耳倾听了一下,脸上露了一些迟疑:
“你是不是另外带了人过来?屋子里好像有其他人。”
燕归城应着,眼神没挪了一寸:
“记得之前,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我们说过的话太多了,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女人轻轻问。
“我说过,等有一天,时机到了,我会陪着你的儿女,一起来看你的…”
笑意一点一点从女人脸上消逝了去,她机械式的转动着脑袋,似想通过耳朵来识别空气里的声音,是想知道那两个她朝思暮想的孩子在哪个方位,嘴里则激动的问出了声:
“你,你今天,把他们都带来了?”
声音跟着颤了起来。
“对…都带来了。”
燕归城缓缓转过了头,把声音放得越发的柔和:
“他们就在你面前。澜宁,云皎,快过来,快来叩见你们的母亲。”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句话,更有震撼力的呢?
一个在他们印像当中已死二十几年的人,突然之间平空冒了出来,这样的事,无论落在谁身上都会懵的…
是的,靳长宁整个儿懵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二个证人,居然会是那个生他养他的亲生母亲:乔荞…
这一刻,他几乎怀疑自己这双眼睛所看到的这一切…
心里一遍一遍的在自问: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下一刻,郦洛喊出了他的心声:
“爸,这…这怎么可能…我妈还活在世上,这事,您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郦洛吃惊极了,语出结巴了。
当年事发的时候,她太小,记得不太分明,但是燕家那边有几张他们家的照片,所以,她知道爸爸长什么样,妈妈长什么样,哥哥又该长什么样…所以,比对之下,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面前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妈妈。
燕归城沉沉的在这对兄妹身上扫了一眼,回答道:
“那是因为,你妈不让我说。”
他把目光收回去落到了那个女人身上,声音跟着柔了几分:
“你妈的身体一直一直不好,医生也不确定她能活多久。她不想让你知道她还活着,最后却还要承受失去她的痛苦。所以,我一边找医生在给她治病,一边瞒着你,就盼着有一天,她能康复了,到时再来认你。想不到,这一拖,就拖了整整二十年…”
为此,他不由得长长的唏嘘了一声。
靳长宁呢,眼睛一煞不煞的盯着,头发发白了,脸孔变样了,声音走调了,但是那轮廓,还有当年的样子。
在燕归城解释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红了,第一时间,往自己的脸上,发上,身上,摸过去:
“归城世兄,现在的我,是不是…是不是很难看…是不是早没了当年的样子?是不是完全不认得了?要不然,那俩孩子,怎么都没声的呢?怎么…没声的呢…我的宁哥儿呢,我的小云皎呢?”
那一刻,靳长宁的眼泪唰的一下似泉涌,并且,噗通一声往地上跪了下去,声音是那么的响亮。
郦洛看到了,第一时间跟了过去,也跪到了母亲面前。
所有人都噤声了,看着靳长宁伸手牵起了妇人的手,那绝对是一双枯瘦的手…他引着她往自己的脸上带了过去…
女人呢,怔怔的,感受着,抚上了那张已经和记忆完全陌生的脸孔。
靳长宁听到,一个暗哑的声音,从自己的喉咙里溢了出来:
“妈,我…我是宁哥儿…”
女人呆了一下,那病白的唇,剧烈的抖了抖,紧跟着着眼泪从那没有聚焦的眼窝里,迅速的溢了出来:
“宁哥儿?你是宁哥儿?那个爱听我谈古筝吹笛,喜欢听我讲故事,和爸爸玩击剑、喜欢骑在爸爸脖子上摘月亮的宁哥儿?”
如果前一刻,对于这个女人还有一点点怀疑的话,这一刻,那点疑惑尽数皆散去了…
除了母亲,还有谁会知道,他爱听古筝,喜欢吹笛;又怎么可能知道他爱玩击剑,幻想着能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
是了,这就是他的母亲。
是的,他们的母亲,真的真的还活着。
申明一下:靳长宁不会变坏的哈…
591.591,单相思131,恨,澜家绝不和姓靳的联姻
“对,我是宁哥儿。”
他哑着声音应下,仰望着:
“妈,宁哥儿给您叩头了。孩儿不孝啊,一直以为您已经没了,这么多年了,一直没能在您面前尽孝…”
一个头,重重的叩了下去,悲与喜,在这一刻,将他整个儿吞没了偿。
“别叩,别叩,起来,快站起来,让妈妈好好摸摸你…宁哥儿,我的宁哥儿…长大了,比妈妈还要高了,比你爸爸还要壮了…宁哥儿…我的宁哥儿,妈妈终于又能摸到你了…”
女人将叩头的孩子扶起,以手丈量着,一点一点摸着,和回忆里的印象比较着,眼泪簌簌的,就像春雨似的滚落着。
这世上,最大的不幸,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在,那从来是靳长宁的大恨,他,真的真的没想到啊,母亲居然还健在…
那颤抖的枯手,在捉住他的脸时,也颤动了他的心。
这一刻,他深刻的有了一种整个清平世界被颠覆的感觉。
至少这一刻,他是这么觉得的,过去真实发生过的生活一下变得遥远了,母亲给予的熟悉感,好像一下子将他拉回到了那个弱小的、年仅六岁的身躯里,那些悲痛,那些重见母亲的震撼,深深的将他给困在了不真实的过去。
就好像车祸才发生不久,他还是那个孩子,正以一颗脆弱的孩子之心,在感受这样一份迷了路的孩子重投母亲怀抱的狂喜。
可这狂喜,是酸的,是疼的,更是陌生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包围了有点无助的他。
“妈妈,还有我,还有我,我是云皎,妈妈…”
郦洛扑了过来,哭得撕心裂肺,梨花带水。
这世上,最大的幸,莫过于重投母亲的怀抱,重新感受一番,世上只有妈妈好。
哪怕这血肉之情已经断那么多年,可一朝再见,那血浓于水的亲情,立刻就在心头滋长了出来。
那一刻,靳长宁感恩,同时困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母亲居然能逃过一劫?
激动的血亲相认之后,乔荞被两个孩子扶着坐到了沙发上,一边一个,一手一个。
有儿有女,人生本该如意,如果那个给予了他们生命,给了乔荞爱情的那个男人还在世的话,如果她的眼睛,还可以看到这个世界的话,这一切,才是圆满的。
可现在呢,与她,只是悲从中来。
她看不到他们啊!
漫长的二十六年啊,人生最美的年华,早已在望眼欲穿的苦苦等候中耗尽。
曾经红颜娇艳,美眸顾盼,如今呢,白头如雪,伸手不见。
这样的变故,如何不让人心痛,如何不叫人生恨?
这样的母亲,一下子颠覆了一直存在于靳长宁心里的那个美好的形象。
当情绪冷下来,感情理智下来,他最想知道的是:
“妈,您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分明记得你身上满是血…
“后来,他们告诉过我,您和爸都没救回来。等我从昏迷中醒过来时,我面对的是三只冰冷的骨灰盒。”
他至今记得那时的感觉,怎么也想不通,活生生的人,怎么就变成了一抷没有温度的灰。
那天,他哭着叫着要爸爸要妈妈要妹妹,可他们告诉他,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一提当初的变故,乔荞那张脸孔上就浮现了一层深深的恨意,那双枯瘦如柴的手,更是狠狠的揪痛了儿子和女儿。
这恨意,更无情的揪痛了靳长宁的心。
“是陆家,还有靳家,还有你那猪狗不如的叔公他们,是他们伪造了我已死这样一个假相。”
这个回答,令靳长宁凝眸生惑:死是他们伪造的?
为什么要伪造?
他没插话回答,而是静静听着。
“他们先给我治伤,然后,逼着我把那一片羊皮给交出去了。
“我熬不住,说了藏羊皮的地儿,他们犹不满意,还让我交出一块叫作‘龙头玦’的玉钥匙。
“可我是真的真的没见过那钥匙。你们的父亲从来没跟我提过有这样一块玉的。
“他们不信,一次一次的审我,一次次的伤害我,一次次的折磨我…
“对了,那个叫陆明珠的,先是毁了我的脸,然后,弄瞎了我的眼睛…她说,她要我和海哥不能同生,死后还不能同穴…
“再后来,他们认为留着我没什么用了,就把我扔在地下室,一天只给一顿饭吃,让我吃喝拉撒在同一间屋子里…
“他们想病死我,饿死我,渴死我…要我生不如死,死不能痛痛快快的…他们想要摧垮我的意志力…想逼疯我…”
因为这几句话,靳长宁心痛如绞,郦洛更是悲愤交加。
“我本以为自己是死定了,再后来,是你们的燕伯伯找到了我,救下了我。把我保护了起来,送我到最好的私人医院,给我看病。
“这场病,很严重很严重。一看又是好几年。
“那些年,我时常病危,有时会昏迷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月…
“醒了也说不了话,只能眼巴巴看着…可我眼睛坏了,只能听声音…
“这样的我,肯定是没几天活头的…对于未来,我没有半点信心。
“所以,归城问我要不要见见你们的时候,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见了。反正,我也看不见。见了,只会让你们伤心。我又帮不了你们什么了。只能成为你们的累赘了…”
起初是满怀憎恨的,后来那些话呢,却是越说越哀伤,那语气里更是流露出了浓浓的绝望。
靳长宁听着,没法想象那是怎么一个痛苦的人生经历:看不见,又说不了话,就像一具活尸,那日子,得多难熬。
母亲没怎么细说她是如何遭人逼迫的?
那些细节问题,她说的不多。
他挺想细细问的,可一想到那些全是母亲经历过的痛苦,问多了,对母亲怕是一种二次伤害,故,犹豫了一下。
这时,郦洛猛的就抱住了她:“妈,这是哪的话?您怎么可能是我们的累赘,您永远是我们最亲爱的妈妈…”
“如果妈妈连自己都不能照顾自己,这样的妈妈,还怎么能好好看护好你们?云皎,你这些年,都亏得有你燕伯伯照看你…虽然妈妈看不到你,但是,妈妈能感觉得到,你在燕家过的很如意…”
乔荞仔仔细细的摸了摸郦洛那张脸孔,转而又向另一边摸索了过去。
靳长宁见态,只得暂时把心头的疑惑放下,忙握住了那只手,并牢牢牵着,听着:
“至于宁哥儿,我听说你在靳家,日常过的不差。
“我不知道靳家这是存了什么心把你领的去,也不知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养着你,可知道你过的还行,我就放心了…
“这些是都你伯伯对我说的,照他的意思,本来想把你从靳家带走的,我没答应。
“你是澜家的儿郎,你父亲的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你留在那里,以后想报仇,会更容易点…
“只是这些年,一直没有机会——我们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这一切全是靳家和陆家所为,因为我的眼睛一直没能治好。
“以现在这样一种状态去指证他们,胜算不是很大,只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更重要的是,靳家还在暗处一点点并吞澜家的产业…
“那些原本由你堂弟经手的产业,现在萎缩的已经不成形了,很多都被靳家给悄悄收购了。
“而你要做的是,拿来这些产业…让靳家欠我们的,通通还回来…”
靳长宁的脸色,白的异样。
面对如此的要求,他一时接不上话,心头的顿悟更令他惊痛:
原来自己这么多年在靳家,没能和妹妹相认,全是母亲授意的,原来他存在靳家的价值,就是要在未来某一天,背叛靳家,为复仇作准备。
突然之间,他难受极了。
“澜宁,你怎么不说话?澜宁?”
他的静默引来母亲的连叫,以及妹妹怨气十足的一瞥。
“妈妈,哥哥对靳家生了感情,对靳家那只小狐狸精更是情有独钟,您想让他下手背叛靳家,他怕是不乐意的…”
郦洛在那里低低的打的小报告令他很不快,但又不好在这个时候发足。
乔荞的脸孔立刻就板了起来,声音也一截一截提了起来:
“那不行。绝对不行。我不反对你虚以委蛇,但是,对于靳家的人,你不能心慈手软。
“澜宁,你也都看到了,我们这一家之所以会落到这般田地,全是陆靳两家害的…还有澜启富他们造的孽。澜家的一切,全是你祖母留下的。他们冠着一个澜姓,败光了澜家,害死了澜家唯一的嫡生血脉…
“妈妈今天要你发誓:一定一定要拿回澜家的产业,一定一定不能对靳家人有任何感情…
“澜宁,你必须答应我,一定得答应我…
“否则…否则,你就别叫我妈…”
那声音,越说越尖利,越说越激动。
边上,燕归城忙劝了一句:“乔荞,你别动气,可不能气坏了身子。澜宁是个乖孩子,当然不可能不管父亲的深仇大恨。澜宁,快呀,快点答应你妈妈…”
他帮衬着催促,并凑过去在他耳边低低提醒了一句:“你妈妈经不起气的,心脏很不好…一定得好好顺着她…”
眼神是无比严厉的。
这也是他不愿把人带来的原因。
靳长宁的心,钝钝的疼着,马上往地上跪了下去:“妈,您放心,我一定会把害死爸的凶手绳之于法的。”
“好,好,好…这才是我们家的好宁宁…”
乔荞凑过来扶住了自己这个儿子,紧紧抱着,泪流满面:“妈妈也不想逼你的。可是宁宁啊,妈妈现在活着,唯一的希望,就是盼着你们有朝一天替你们爸报了这个仇了…”
靳长宁轻轻的抱住了这个在记忆当中温软如玉、如今却削瘦成一把骨头的母亲,心疼她的时候,是心痛自己,未来的路,怕是会越来越难走的。
“还有,我听说,你已经和靳家的女儿领证了…妈要你在这里发誓,现在,为了大局考虑,你可以不和她离婚,但是,以后,你们不可以在一起。我们澜家,从你这一代起,绝不和姓陆的,姓靳的联姻…”
乔荞忽想到了什么,推开了儿子,又逼了一句,直把靳长宁逼得面无人色。
592.592,单相思132,你可以娶任何人,但不能娶萧璟欢
如果,他真要照着母亲的话做的话,那他哪还有什么未来?
这一刻,他根本没办法展望未来,只得黯然一笑,抬头时,看到燕归城和郦洛皆热烈的盯着他,等着他的反应,而燕不悔则是一脸忧色。
“妈,如果这件事查实了,如果一切如您所愿,报了仇,那么,就算我真还想和人家走下去,人家也不可能愿意跟了我的。撄”
那绝不是他想看到的,但愿一切不会走到那一步偿。
“我知道,我要的是你心里必须断了那份念想…阿宁,你可以娶任何人,但就是不能娶萧璟欢做妻子,不能让他们的女儿给为你生儿育女,绝绝对对不可以…你听到没有。”
乔荞狠下心逼迫着。
她不得不这么逼,夫仇不共戴天,父仇深似海的,这些年的苦,她也不能白受,所以,她无法容忍自己唯一的儿子去娶仇人家的后人。
靳长宁没应,看着母亲那张决然的脸孔,身如万箭穿心。
当真相浮出水面,这样的残忍,真的不是一般的心脏可以承受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