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那是肯定的。
靳恒远那白净的脸孔上,立马就横出了一道手掌印,可他的脸部表情,没有变一下,依旧是挂着笑,淡淡一如十五的温柔月光。
其实,这样的反应,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萧家一共有四子四女。
萧至东是长子,长兄为大,他一直是家里的表率,也是所有人当中最富有的人栩。
在这个家里,除了双亲,其他兄弟姐妹都以他马首是瞻,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他的权威,一直延续至今。
不过今天他还没到场。
又或者说,他们父子这几年,从来没在同一个场合聚会过。
二姑姑萧至南,比萧至东小一岁,是家中长姐。
所谓长姐如母,这个姐姐自小就爱管着弟弟妹妹们,说她平常最爱管闲事,那也不为过。
谁家俩夫妻闹别扭,只要消息一传来,她一定跑去做和事佬。
谁家孩子闯祸了,她晓得了,一定赶去了解一个清清楚楚。
不过最近这位老大姐,因为她儿子的事,根本没有精力管别人。
三姑姑萧至西,已经在昨儿个被摆平了。
现在再生气,有姐姐妹妹兄弟在,更有老父老母在,她是不可能跳出来乍乍乎乎再闹腾的。
毕竟是有点岁数的人,不至于那么不识趣。
四叔叔萧至北,是个有点地位的领导,一身的官腔,平常和晚辈相处时,也改不了那口官味,只爱用大道理摆事实讲道理。
这人和靳恒远一样,惯会用嘴巴来办事。
打人那种事,他不爱做。
一,有损他形象;二,他性格本就温和。
这人身上练的那一身好本事,只是拿来健身的。
据说,至北叔叔唯一一次和人动真格打架,是在年轻时候,为了争四婶,干过一架——四婶是他打架打来的。
五姑姑萧至阳,是空军部的,人那性情和至西姑姑完全不一样,温温柔柔的,是家里最最和气的长辈。
六叔叔萧至阅,萧家最爱胡闹的一个,不务正业已有很多年,曾经在萧至东那里学着经过商,也跑去部队混过几年。现在在和人合伙做生意。
他至今未娶,就爱整日乱交女朋友,萧家人当中最没有节操的一个,就是他:一闯祸,就得劳动家里人一个个动脑筋给他收拾烂摊子。
七姑姑萧至馨在机关工作,嫁得也是一个公务员,俩夫妻在仕途上混的都不错。
这位平常是个好好脾气的人,可一旦将她点着了,她就能把屋顶给掀了。
来之前,靳恒远早估摸过情况了:
二姑姑没那精力闹。
三姑姑是闹不起来了。
四叔叔最多和他辩论。
五姑姑不会发脾气。
六叔叔不敢闹,他出了事,还得靠他这个侄子去救场,哪敢来和他叫阵的。
也就剩下七姑姑了,一把火烧起来,她谁的面子也不会卖。
至于爷爷奶奶,他们肯定不会打人,毕竟他是家里唯一的孙子。
事实,也果然如此。
这耳光,这么一甩下来,众人脸色皆为之一变。
现在的靳恒远到底不是十几岁的孩子,哪是随随便便可以打得骂得的?
“老七,您这做法可不对啊!”
萧老太太一下心疼的叫了起来。
“是啊,七妹,你怎么可以动不动就打人啊?璟珩又不是小孩子了…”
六叔马上叫了起来,语气是维护靳恒远的:没办法,欠人的嘴软。
“这死小子忘本。怎么就不能打了?”
七姑姑指着靳恒远的鼻子直叫,声音是哑着的,听着好像是哭过了:
“我问你,小时候,谁和你最亲?说话!”
靳恒远望了一眼客厅内永远摆着鲜花的那个位置。
那是小叔叔最喜欢坐在那里看书读报的地方。
自打他没了,那地儿就一直空着。
所有人都很自觉的没去占用他的位置。
靳恒远有时会去坐一坐,闭眼,他总会觉得八叔还在一样。
“八叔。”
他低低吐出两字。
“你的跆拳道又是谁教的?”
“你遭你爸打的时候,又是谁护着你的?”
“你任性跑出去,还去当什么卧底,差点丢了小命,失联那么久,又是谁想尽法的去把你找回来的?”
“你伤重在床,闷的发慌,又是谁在大雪夜里给你送电脑来的?”
“你半夜睡不着,又是缠的谁陪得你打游戏一起疯到天亮的?”
“你和人打架,进去了,又是谁把你弄出来的?把那些负面新闻给压下去的?”
一问一答,简洁干脆。
所不同的是,七姑姑每问一句,情绪就多一分激动,靳恒远呢,一直很平静。
“好,那我现在再问你:八叔对你好不好?”
七姑姑问完这些之后,眼里全是泪,最后又重声质问了一句。
“那你看看,现在你自己干的又是什么混账事?”
七姑姑用手指指着他的胸口,咬着牙齿喝叱着:
“你辜负了你八叔对你的期望。你八叔希望你成为萧家最有用的接~班人。可你却娶了害死了你八叔的苏家的女儿。你不记得你八叔是怎么死的了吗?”
靳恒远再次点头,答的响亮:
“记得。他是被境外组织的危险份子一枪命中要害,偷袭致死的。”
这话落下,七姑姑一下愣住了。
不,应该说,所有人都愣住了。
客厅内,一下变得寂寂无声,长辈们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七姑姑问得有点结巴了。
关于这件事,对外一直是保密的,除了长辈们知道,晚辈们一个个被瞒得死死的。
“七姑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我想知道,花钱叫人查,总能知道。这点人脉,你侄儿我还是有点的。”
靳恒远淡淡道:“当年,八叔那烈士称号来的不清不楚,对外只声称:出任务时以身殉职,当初我以为你们这是想用这个说法来为八叔保全颜面,后来才知道这底下有我们这些小辈不知道的文章。”
七姑姑顿时沉默了,因为接不上话,所以,好半天才咳了几下,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是,你八叔的确是被境外危险份子打死的。可是,要不是苏瑜,你八叔叔怎么可能会摆脱所有人的看护,不顾生命危险的偷偷跑来嘉市,继而死得这么惨烈?说来说去,这全都是苏瑜的责任。”
才稍稍平和的声音,再度激烈的起来。
“七姑姑,您这样说,那可真有点蛮不讲理了!”
靳恒远听不下去了,直直对视,并且不让分毫的反问了回去:
“那时,小叔叔得到军令,即日被特遣人员强行带回北京之后,三姑父就利用职权之便,切断了他对外的所有联系。
“在这种情况下,我想请问一下七姑姑,苏瑜想联系上在被关禁闭的小叔叔,可能吗?”
“答案是肯定的。
“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所以,七姑姑,有件事,你必须得承认:那一次,是小叔叔自己想尽一切办法,联系到了苏瑜。
“然后,我又想问一问七姑姑了,当时,小叔叔疯狂的回嘉市是为了什么?”
七姑姑的唇颤了几下,目光闪了几闪,却是欲说而无语,最终没答。
靳恒远就知道她会接不下去:
“七姑姑既然答不了,那不如由我来回答。
“那是因为苏瑜怀孕了。
“那孩子是谁的。
“八叔的。”
他环视众人一圈后,语气极度幽冷的陈述着:
“这与我们萧家来说,是一件丑事,也是我们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想否认的事。可它就是事实。
“而当初,小叔叔之所以偷偷跑回嘉市,就是他想确认这件事,继而想用这个孩子来为他的婚姻争取权利的。
“这样一个急切心理的产生,若非要究其背后真正的原因,可以这么说,那是家里对小叔叔的压施得过强所致。
“所谓物极必反,正是这个道理,从而导致事情往一个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七姑姑闻言,立刻冷笑出声:
“苏瑜她是傅家的媳妇,她在婚内勾引未婚男性,还致孕,那就是一种道德败坏…”
靳恒远跟着一笑,笑意如尖刀,直往对方愤怒的眼神里扎了进去,嘴里则再次发出了一声有力的反问:
“七姑姑,怀孕这件事,是一个女人光想怀就能怀上的吗?”题外话第一更!
166,要是不够爱你,就算你们结婚了,也一样得离…
七姑姑的脸色顿时一僵,立刻露出了难堪之色。
靳恒远继续,声音不疾不慢,透着一种笃定:
“那还得看那个男人愿不愿意给她这样的机会吧!
“在我看来,正是家里逼得太急了,才让小叔走了那么一条路:早早把生米煮成了熟饭。早早把孩子种到了人家肚子里。
“所以,如果,我们要在事后,为了保全叔叔的颜面,而把怀孕的责任,全部归究为女人的引诱上面,这肯定是不应该的。
“小叔叔是怎么样一个人?七姑姑,您只比他长四岁,你们比较谈得来,应该很了解的吧栩!
“他的意志有多坚定?三姑父,您是他的长官,他在特种部队的表现如何,您是最清楚的吧!
“那样一个心志被磨炼的似钢铁一样的男人,是一般人想要勾引就能成功的?
“如果他这么废物,那他那几年的特种兵,真算是白干了…
靳恒远目光沉沉,利扫众人,见众人沉默,转而又盯视起七姑姑,指了指楼上,那位置,正是萧至诚生前的卧室的方向:
“如果七姑姑有时间,可以上去找小叔叔密码箱里藏着的日记来看一看。
“上头明确写明了他和苏瑜恋爱的整个过程。
“他和苏瑜的相识,乃至于他之所以会被调回嘉市,全是他想要接近苏瑜所设定的计划的一部分。
“早在他被调回嘉市之前,他就已经认得苏瑜了…
“他和苏瑜的第一次邂逅,不在国内,而是在国外。他们是在维和期间的一处救援行动中认得的…
“后来,他被调回养伤,趁着这段日子,他精心设计了一个猎爱计划。
“在这个计划中,苏瑜没有意外的陷了进来,就此深深爱上了小叔叔。
“七姑姑你听明白了吗?
“这一切,全是小叔叔精心筹谋所想要得到的结果,只可惜最后因为某些强大的外力因素的干扰,计划失控,最终酿成了无法挽回的大祸。
“这是谁也不想看到的事。
“而单纯的把悲剧的形成,归结在苏瑜身上,将所有责任推给她,我认为,那是我们的私心在做祟。
“因为,小叔叔的确做了一件会让我们萧家蒙羞的事。
“他背着所有家人,追求已婚女人,并鼓动这个女人离婚。
“这个事实真相,让你们无法容忍。
“但我不觉得小叔叔做错了什么。
“如果苏瑜的婚姻是美满的,小叔叔强行介入,夺人所爱,将自己的快乐建立的另一个男人的痛苦上,这种行为是必须加以遣责的。
“可事实呢,他只是想将一人女人从名存实亡的婚姻当中拯救出来,顺水推舟的成全自己,这有什么不好?
“也许,从道德层面来说,他们的行为的确有欠妥当,可,实际上,他们没有伤害到其他人。傅世淳那人渣,完全不值得同情。
“在我看来,苏瑜没做错任何事,她唯一错的是,没能在你们知道他俩关系之前拿到离婚判决书。
“因为已婚这个身份,这让你们抓到了一个可以审判她的强而有力的利器。
“你们在用这个利器逼迫她离开小叔叔的同时,也逼着小叔叔走了极端…”
啪,又是一个狠心的耳光,再次在靳恒远脸孔上落了下来。
“你到底是不是萧家人,整颗心全向了苏家?苏家那个女人到底给你喝了什么**汤,竟让你这么的帮着他们。”
七姑姑又恨恨的吼了一句,好看的脸孔,欺霜赛雪的白,声音无比响亮的叫道:
“我只知道,就是因为苏家,我们家才没了一个可以在军事上大放异彩的儿子的。不管你再怎么为他们开脱,事实就是那样。苏家永远脱不了干系…”
靳恒远拿出了在法庭中才会有的强硬态度,再次扛上了:
“七姑姑,您这个说法,带了太多自我感***彩在里头了…我们必须把事情摆开来讲道理…”
七姑姑一摆手,再次打断:
“对啊,你从来是最会辩论了。谁说得过你?萧璟珩,现在,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这是摆明了,非娶那个苏锦了是不是?”
那手指头戳到了他胸口处。
靳恒远静静的看着情绪有点失控的七姑姑,紧跟着,静静的又环视了一圈神情各异的长辈们,接上话道:
“应该这么说,我已经娶了。”
“我不承认。”
个子娇小的七姑姑,仰着头,把眼睛瞪圆,就像一头发了威的美洲狮一样,眦着金毛,恨不得扑上来把人咬成碎肉。
“除非他们苏家有那本事把至诚给我还回来,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承认他们苏家人做萧家的媳妇的。”
扔下这话,她立马抹泪走人,飞奔而去,跑步声渐行渐远。
p>靳恒远默默目送,有点无奈的挑眉,淡淡看向温文尔雅正打算站起追人的七姑父:
“七姑父,您宠老婆的技术真是越来越高杆,瞧瞧啊,都把我七姑姑宠成蛮不讲理了…”
七姑父笑笑,扔下一句经典台词:“不宠老婆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还有,你要不宠你老婆,至于会和你七姑姑扛成这样吗?”
七姑父抬头看了一眼岳父岳母:
“爸妈,对于璟珩结婚娶谁的事,我不参予任何意见。失陪一下,我去开导一下至馨。”
一欠身,他一身温雅的走了出去。
靳恒远看着微微一笑,七姑父没说支持,也没说反对,这大约是因为他得顾忌七姑姑的感受吧——其实十四年前,他是唯一力挺八叔的人。
心里这么想着,他转头,看向在座的,想看看还有谁想表示异议。
适时,六叔举起了手:
“我没任何意见。婚恋自由嘛,十四年前我就没反对过,何况十四年后。结婚是个人的事。自己觉得好那才是真的好。七丫头那是什么想法啊…让苏家把至诚还回来,明明就是境外那些危险份子害至诚丢了性命的好不好…”
唰唰唰,一道道目光全噌噌噌关照起他来。
六叔立马闭嘴,摆了摆手:“行了。我不说话。你们看着办吧!”
一顿之后,却还是嘴痒的追加了一句:
“人都娶了,你们还想怎么样?让璟珩离婚?开什么玩笑,靳家那边也不可能同意。”
五姑姑轻轻皱起眉:“的确,离婚可不行,好好的成了二婚…拿婚姻当儿戏吗?”
二姑姑撇嘴,终于开了腔:
“要不然能怎么办?
“大哥的家业,将来肯定是要交给璟珩的。
“你们不知道,宗家那位老爷子一早中意上璟珩了,也只有宗家那样的姑娘才配得上当萧夫人。
“能站到璟珩身边的女人,一定得出类拔萃。
“大哥现在和宗家关系那么好,只要璟珩点下头,宗家就能带着一副大家当和萧家融为一家。
“哎,璟珩,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宗茗那姑娘,要长相有长相,要人品有人品,要家世有家世的…你怎么就…”
靳恒远听不下去了,淡淡打断:
“那二姑姑可知道宗家那位姑娘,私底下睡过几个男人吗?”
二姑姑一愣,脱口就道:“那姑娘很规距的!”
“她很规矩?哼…”
靳恒远扯了扯唇角,发出一记冷笑:
“二姑姑,看一个人不能只听传来之言的好不好。我帮她打过官司的,她人品怎么样,我恐怕会比二姑您要清楚多的多…”
“那宋家四小姐呢!和你够匹配了吧!博士后,现在是宋氏最优秀的女继承人…”
二姑姑还要强词夺理:
“比起苏家那小姑娘,宋四丫头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靳恒远淡一笑,再次截断:
“二姑姑,女人娶过来是和我过日子的,我看着舒服不舒服才要紧。
“您要看得上眼,可以让阿城娶了去,那不是更好?
“为什么阿城不肯回家来,还不是因为你不认同他看上的女人?
“您这么强势的干涉,现在得什么好结果了?
“二姑姑,烦您在指点我的婚姻之前,最好还是先做通了阿城的思想工作,然后,再来点化我,谢谢…”
一句话把二姑姑堵得那是脸色一下惨绿。
边上,二姑父一直沉默不语,倒是三姑父沉脸喝了起来:
“萧璟珩,怎么和长辈说话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