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妈妈的签名…”西泽尔轻声说,解答了骑士们的困惑。
“婚约是您十三岁时定下的。当时叶尼塞王妃访问翡冷翠,而您又如日中天,是教皇之子,且有望成为未来的骑士领袖。叶尼塞王妃看中了您的潜力,亲自拜访您的母亲琳琅夫人,谈定了这场婚约。“碧儿说,”对方是公主身份,自然是按照国家礼仪加盖国玺,而您从法律上来说只有母亲而没有父亲,所以签字确认的是您的母亲。“
“老板你妈妈不是…..”昆提良指了指脑袋。
“是的,她是个傻子,这不是她做的决定,而是圣教做的决定,她只是负责签字而已。”西泽尔低声说。
“但那个签字的意义重大,”碧儿说,“它为您锁定了一位强有力的妻子,在翡冷翠,妻族的帮助对于一个人的上升是非常重要的!”
她是真心为西泽尔高兴。
西泽尔的现状并不乐观,佛朗哥和微若兰的支持当然重要,但原罪机关出现之后,密涅瓦儿机关的地位岌岌可危,佛朗哥和微若兰其实是在自救,对西泽尔的帮助自然有限。
教皇厅那边,虽然史宾赛厅长提供了不少支持,但教皇厅的大门不是总对西泽尔敞开的。西泽尔自己也说过,父亲给的帮助到此就要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得看他的表现。
但西泽尔想要回到昔日的地位上去谈何容易,如今连胡安?博尔吉亚都成了新型普罗米修斯的试驾骑士,很多人正迎头赶上,而西泽尔的状态甚至还不如他十五岁号称“锡兰毁灭者”的时候。
这时候外援出现了,完全出乎人意料的强力外援。
这当然是一场政治婚姻,但西泽尔是教皇家的男孩,教皇家的男孩,生下来就是为政治服务的,他的婚事怎么可能跟政治完全无关?
西泽尔的异母哥哥路易吉?博尔吉亚也订过婚,跟维亚纳的公主安娜订婚,那同样是一桩政治婚姻。只不过安娜因肺水肿而死,婚约自然终止。
根据碧儿的情报,这位瓦莲京娜公主非常优秀,根本不是维亚纳的安娜公主能比的。她简直就是上天赐给西泽尔的礼物,娶了叶尼塞的瓦莲京娜,他回归巅峰是指日可待的事。
当然这对碧儿的父亲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西泽尔回到翡冷翠之后,很快就收到了教皇厅发放的年金,正是靠那点年金,坎特伯雷堡才略微有点像样起来。
但西泽尔并无立刻大兴土木修复住宅的意思,他将到手的年金全部给了碧儿,让碧儿把欠父亲的钱还上,又预支了碧儿一年的薪水,多出来的也由碧儿掌握。
碧儿的父亲忽然发觉这个被抛弃的私生子在教皇那里还有点价值,态度立刻转变,觉得这男孩没准真的会重新进入上流社会,便暗示碧儿跟西泽尔相处的时候要“放得开一些”,趁西泽尔还落魄,想办法把这私生子拴在自己的裙带上。
碧儿完全没有理会父亲的暗示,她很清楚自己对西泽尔的作用是有限的。她是一枚卒子,只有冲到尽头才能成为皇后。但瓦莲京娜不同,她生而为皇后!她才是能保着西泽尔冲锋陷阵的人!
如果西泽尔要娶什么人的话,那她一定是瓦莲京娜!
“今时今日的我还有资格娶叶尼塞公主么?”西泽尔缓缓地套上衬衫。
“叶尼塞王国的特使特意把这份婚书带来,应该是不排除继续履行婚约。”阿方索沉吟,“不过委实说,以老板你今天的地位,叶尼塞王国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意愿,令人疑惑。”
“说了那么多你们还是不知道那位瓦莲京娜公主长什么样对么?”唐璜嘟哝,“你们在讨论婚姻大事,难道真的不需要看看货再做决定么?”
“我想我知道她长什么模样。”西泽尔轻声说。
那个裹着毛巾持着指挥剑的女孩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瞳光如雪,带着淡淡的忍冬香气,至于鼻子上的几粒雀斑,倒是几乎看不出来…难怪她会忽然转念为他提供庇护,想必她认识那枚母亲留下来的项链吧。
但他的思绪并未在那个女孩的身影上停滞很久,他想到的是另一个女人的侧影,如同繁樱般盛放的女人,静静地坐在窗前,眼神空洞,那是他的母亲。
瓦莲京娜就像一件礼物,隔着漫长的时空,由母亲交到自己的手中。
“瓦莲京娜公主的容貌无容置疑,”碧儿说,“在各国公主中始终名列前茅。”
“各国公主长的什么样子都是公开的么?”昆提良问。
“当然不是,不过有些有门路的人能搞到照片。”唐璜说起这个眉飞色舞,“我知道有个贵公子组成的联谊会,他们可是一帮神通广大的人,能搞到各国公主的照片,每年都会召开秘密的会议进行评点。从容貌、家世到性格,每个项目的评分都要投票表决,碧儿小姐说的大概就是那个联谊会出的排名吧?”
“是的。”碧儿点点头,“虽然是帮无聊的人,可排名倒还是可以参考的。各国公主十五岁就进入评点的范畴,瓦莲京娜公主今年只有十八岁,被评点过四次,名次分别是三、二、六、十三。”
“就是说那公主在各国公主中排到过第二名?“昆提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老板可是捡到宝了呢!“
“但是名次可是在迅速地下滑啊!“唐璜摇头,”难道是十六岁那年最美,后来越来越走下坡路么?”
“那是有原因的,从来没人否认过瓦莲京娜公主的美貌,但十七岁那年,她成了神怒骑士团的副团长,手下统领着七十二名功勋骑士。那个什么联谊会之所以要评点这些公主,是因为他们都出身不凡,有机会和王室联姻,公主是他们眼中的猎物。可瓦莲京娜公主那种美人,他们既不敢爱也不敢靠近。”碧儿说。
“好像确实是那种不太讨人喜欢的女孩。”西泽尔说。
碧儿愣了一下,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话来为瓦莲京娜辩解。
她当然清楚西泽尔的性格,知道他不会喜欢那种在各种人面前如鱼得水的交际花式女孩,所以刻意强调了瓦莲京娜异于常人的地方,希望西泽尔能够对这件事上点心。
但瓦莲京娜确实说不上讨人喜欢。从小时候的照片就能看出来,那张完美无瑕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可以想象她在面对摄影师的时候是何等的冷峻,小嘴微张,好像随时都会说出“拍完就滚出去”这样的话。如今她更进一步,成了神怒骑士团的副团长,这固然能说明她的努力上进,但以一国公主之身却能穿上骑士甲胄,可以想见她的倔强简直像是城墙那样难以突破。
其实西泽尔并没这样的意思,他并未揣测瓦莲京娜的性格,只是就自己几个小时之前见的那个女孩,给出某种直观的评价。
“不过这桩婚约对西泽尔你的计划无疑是有帮助的…”阿方索沉吟,他和碧儿的意见相仿。
以他数学家加机械师的冷静,也不太考虑婚约对象的容貌和性格,总之这是个很重要的筹码,值得娶回来放在家里。
“不用对这种事抱有太多的期待,对方带来这份婚约,也许是要结束它。”西泽尔轻声说。
“结束它?”阿方索一愣。
“瓦莲京娜公主比我小了一岁的话,今年是十八岁,是可以结婚的年龄了。但这个婚约依然有效,对她来说是再次订婚的阻碍对不对?”
阿方索点了点头:“这么说也有道理。这份婚约上加盖着叶尼塞的国玺,如果不解除就让公主另行缔结婚约,对叶尼塞王室的声誉有损。他们如果想要另议婚约的话,也会带着这份婚约来翡冷翠,要求解除它。”
“时间差不多了,你们都有课吧?我们得如常赶去都灵圣教院,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西泽尔起身抓起自己的书包。
他确实对那纸婚书不抱期待,他比其他人更清楚政治婚姻的基础,政治婚姻,基础就是政治,政治上有价值的人,才有资格缔结政治婚姻。而今时今日的他在政治上全无价值,连他自己都不再怀有小时候那种“握住权利”的志向,只想从查理曼王国的宫中接回妹妹而已。
偏偏这时候,那女孩最后的话在他的脑子里响起:“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为什么还会再见面呢?为了结束这场错误的婚约么?
这时外面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阿方索、唐璜和昆提良都在一瞬间反应,阿方索的枪二度上膛,昆提良扑上去堵住了房门,唐璜抓起西泽尔和碧儿去向窗边,以他的身手最适合带人从窗户逃离。
这回可不像碧儿回来的那次,显而易见那些人穿着沉重的军靴,听脚步声,至少有十个资深军人。
西泽尔摆了摆手,重新坐下,用目光示意骑士们冷静,再用目光示意碧儿去开门。
圣堂装甲师亲自出动的话,毫无疑问退路都被堵死了,就算唐璜能带着他们从窗户离开,谁知道窗户下是否藏着一张网?这种时候冷静好于盲动,毕竟他们入侵试验场的证据都不存在了,那辆跟古洛诺斯展开过追逐战的车也被佛朗哥开回密涅瓦机关了,那里是几乎不可能被搜查的。他们可以耐心地跟圣堂装甲师缠斗,对方提不出证据,就没法拿他们怎么样。
门被敲响了,碧儿整理长裙,战战兢兢地打开门。
她忽然闻见了清新寒冷的忍冬香气,戎装佩剑的美人静静地站在门前,像是一朵怒放的花。
“叶尼塞王国,神怒骑士团。副团长瓦莲京娜。”美人面无表情地自我介绍,“我来这里,是看望我的未婚夫西泽尔?博尔吉亚。”
碧儿惊呆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让出道路,那张画像上的女孩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一头淡金色的长发照亮了门前的阴影。
碧儿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个联谊会的那些好事之徒对瓦莲京娜的态度,你很可能不会喜欢她的美却又无法忽视她的美,她的美那么凛冽,就像是冰风,能把人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忽然唤醒。
她来自北方,那白雪皑皑的叶尼塞王国。
瓦莲京娜上下打量碧儿:“我的未婚夫西泽尔?博尔吉亚住在这里么?”
她的背后站着整排的神怒骑士,他们熊虎一般的后背微微隆起,体魄惊人。碧儿因为刚从教皇厅回来,并未换上女侍长的制服,他们大约是不满公主的未婚夫家里出现了美貌的少女,目光中都带上了敌意。
“碧儿,请公主进来吧。”碧儿身后传来了西泽尔的声音。
碧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急忙闪在一旁,瓦莲京娜骤然看见了那个坐在晨光里喝咖啡的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黑衣,系着橘红色的领巾,端着咖啡杯的手那么素白,几乎分不出手和杯子之间的界限。他衣着很朴素,身上几乎没有装饰品,却又有着贵公子的慵懒,仿佛对世界上大多数的事情都厌倦了,所以像个大人似的安静。
瓦莲京娜和西泽尔对看了大约一秒钟,摆了摆手:“你们在外面等着就好了。”
“是!”神怒骑士们集体躬身行礼,撤了出去。


神怒骑士们沉默地站在门前,仿佛十座威严的雕塑,风掀起他们军服上缀着铁饰的飘带,却不见他们的身躯挪动分毫,如果不是盯着他们仔细看的话,甚至会误以为他们是不眨眼的。
路过的行人都吓得绕道而行,居住在附近的孩子们好奇地趴在窗户上窥看,被母亲生拉硬拽地撵开,然后紧紧地锁上窗户。
连骑警们都不敢靠近这条街,这些神怒骑士们身上散发着某种他们畏惧的气息,那是闯荡过腥风血雨的人才会具备的气息。坎特伯雷堡荒废日久,居住在附近的人甚至没把靠近这座废弃的豪宅当回事儿,碧儿经常能看见窗外有人散步而过,但今天它似乎壁垒森严坚不可摧。
碧儿把茶桌移到了露台上,西泽尔和瓦莲京娜对面而坐,喝着蜂蜜茶。他的骑士们隐藏在帷幕后或者储藏室里,厨房里的碧儿也竖着耳朵听他们在说什么。
“昨天夜里像个小贼,今天才有点像我未婚夫的样子。”瓦莲京娜歪着头,一缕金色长发垂在她的肩上,阳光中,她那凝脂般的肌肤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
她也不总是神怒骑士团副团长那副威严凛冽的面孔,坐下之后神情淡然,用靴跟敲打着地面,远眺当年阿黛尔喜欢的那片用来种玫瑰花的坡地。
“给你添麻烦了。”西泽尔的回答很淡。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为了密涅瓦机关和原罪机关竞争的事吧,你是密涅瓦机关那边的人,新型炽天使的试驾骑士。”
“你真的听过很多和我有关的传闻。”西泽尔也在远眺,两个人坐在桌子的两侧,相对喝茶,目光却没有交汇几次。
“毕竟是未婚夫嘛,关于你的事情我都有用心记。”瓦莲京娜说,“枢机会中的小黑山羊什么的。”
“那是过去的事了,昨晚没有你也许就没法脱身了。”
“帮未婚夫是我应该做的,何况在我沐浴的帐篷里抓到未婚夫,传出来总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这个时候你不该觐见我父亲么?或者说,圣座。”
“我想着抓紧时间来见你一面,就排在前面觐见了,除了教皇宫就来了这里。”
“我值得你那么关注么?”西泽尔瞟了一眼瓦莲京娜的侧脸,一丝细软打的金发从她整齐的发束中跑了出来,在风中起伏。
他这才第一次打量这位戎装的女武神。发现这个冷厉少女的身上也有些女孩气的小装饰。比如那根束发的粉色丝带,好像跟婚书照片上的那根一模一样。
“验验货。”瓦莲京娜说,“我已经十八岁了,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要么验货通过准备婚礼,要么废止婚约另找别人。”
“当年那份婚约约定你会嫁给未来的炽天骑士团团长。现在坐在这里的是个普通人,这样的婚约对叶尼塞王国有意义么?”
“对叶尼塞王国有没有意义我不知道,但是对我还有意义。我十二岁那年就和名为西泽尔?博尔吉亚的男孩订了婚,我母亲说那是会改变世界的男孩,让我将来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要对他好些,不要任性。”瓦莲京娜轻声说,“如今她已经死了,我不远千里就是要来见她为我找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