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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在自己名字前加上圣字是极高的荣誉，通常这项荣誉只授予那些在边远地区传教，获得大量信徒拥戴的神父。但迪亚哥不同，迪亚哥这辈子就没怎么离开过翡冷翠。他被封圣只有一个原因——他是教皇国内顶尖的神学大师之一。换而言之，他是个学术派，是站在象牙塔顶端的人。
以迪亚哥副校长的身份，没必要亲自接见一个申请入学的男孩，但这个男孩有些特殊，他怕手下人处理不好，所以把他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颇有兴趣的打量着对面的男孩，倒是颇为欣赏这位男孩的品味。深红色的呢绒外衣，白色的衬衫，银色领巾，很得体的装束，但并不昂贵。裤缝熨烫的比值，皮鞋也擦得锃亮，消瘦的面容显得不太健康，但有一种雕塑的美感。
总而言之，这是个很干净的男孩，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平静眼神。只是那对深紫色的瞳孔，偶尔折射阳光的时候，未免也太瑰丽一些。
“说实在的，你可是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迪亚哥把申请资料放在桌上“，你曾是都灵圣教院的学生，应当清楚我们的校规，很少会接受中途转入的学生。可这是你第二次中途转入都灵圣教院了，第一次你被面试录取，是因为史宾赛厅长亲自给你写了推荐信，委实说那次已经是破例了，但碍于史宾赛厅长的面子，我们无法拒绝。而这一次，给你写推荐信的人对我们而言更难拒绝….简直是强盗啊！迪亚哥苦笑着摇摇头。”
西泽尔当然清楚都灵圣教院的校规，正常入学已经很难了，至于中途转入，没有强力人物的推荐根本不可能，教皇私生子的身份也不好用，私生子在法律上是不被承认的，教皇的牌子在翡冷翠也不是哪里都好用。
但好在西泽尔背后的支持者并非教皇厅一家，另外两位重量级人物给他写了推荐信——密涅瓦机关总长，弗朗哥教授；密涅瓦机关副总长，薇若兰教授。
薇若兰教授的推荐信写的很考究，完全符合推荐信的标准格式。她声称西泽尔是她所知
的、罕见的机械学天才，她个人非常看好他的发展，强烈推荐都灵圣教院为他开辟特别通道，允许他中途入学。密涅瓦机关副总长的手下，天才机械师多入牛毛，个个被机械女皇虐的死去活来，她赞誉某人是罕见的天才，都灵圣教院当然应该特别重视，但特别重视也不意味着都灵圣教院一定会接纳西泽尔，因为他无故退学过，历有问题。
但加上弗朗哥教授的推荐信可就不一样了….在信中弗朗哥教授称西泽尔为“旷世之逸才”“神赐予机械学的救赎者”和“令我为其才华哭泣的年轻人”撒泼打滚的要求都灵圣教院接收他，进而无耻的暗示，如果西泽尔不能入学的话他和薇若兰大概就不会继续留在都灵圣教院当兼职教授了。
这可是致命的一道。都灵圣教院中虽然也有若干位机械学大师，但至今为止还无人能动摇弗朗哥这位“教皇国首席机械师”的地位。虽然他的课基本没人能听懂，但失去他这块招牌的后果也是蛮让校方头痛的。
握着这两封棘手的推荐信，校方才派出了迪亚哥副校长这样的重量级人物和西泽尔面谈。如果审他资料的不是迪亚哥而是教务处的某位老师，资料大概早就被扔进废纸篓了。
“两封推荐信我都没看过，不知道他们写了什么，如果给您和校方造成了困扰，我表示由衷的歉意。”西泽尔说，“但我还是希望能恢复我在都灵圣教院的学籍，我能保证的是，我的成绩配得上这所学院。”
“我个人并不怀疑这一点。虽然之前你只在这里呆了不到一年。但那一年的成绩单已经足够证明你的优秀。”迪亚哥说，“可我听说很多学生都不喜欢你。”
“我以前对人不太有礼貌。”西泽尔淡淡的说，“这点我会改的。”
“与其说是没有礼貌，不如说是太具有进攻性吧。比如在成绩方面，你只用了一年就横扫了整个年级，把那些自负优秀的男孩还打得一败涂地，可偏偏你又不会谦虚的说“考的好只是运气”或者“我这种人也就只会读点死书之类的话。”迪亚哥淡淡的说，“你威慑了他们，从方方面面威慑了他们，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让他们从心底上觉得自己比不上你。这样的人，在什么地方都不会讨人喜欢啊”
“谢谢”。西泽尔轻声说。
“为什么谢我？”迪亚哥倒是愣住了。
“您愿意亲自接见我，又直接指出我的缺点，应该是已经决定接受我的申请了，只是提醒我不要犯以前的错误”
迪亚哥愣了几秒，哑然失笑：“真是聪明的孩子啊，但要学会隐藏自己的聪明，不要那么容易的表现出来。最坚硬的剑也是最容易折断的，无论刃口多么锋利，可是断剑又有什么作为呢？是的，我在接见你的时候，心里已经批准了你的入学申请。这个决定对校方来说有点勉强，但拒绝薇若兰和弗朗哥两位教授的推荐信，后果只怕会更糟糕。这个决定对校方来说有点勉强。那么你想就读哪个系呢？都灵圣教院有28个专业，除去文秘这种技能型的专业，还有十几个选项。微若兰教授和弗朗哥教授都强调了你在机械学方面的天赋，是不是机械就是你的首选了呢”
“我想进神学系，把机械作为我的辅修。”
“神学系”迪亚哥挑了挑眉毛。
他自己就是神学大师，当然非常清楚神学院的情况。都灵圣教院的神学院，几乎可以肯定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神学院，这里毕业的神学士，身居高位者是各大教区的红衣主教行政长官和财务长官都得听命于他，籍籍无名者也管理者一座或几座教堂，在当地信徒的眼中跟圣人差不多。
想要在上流社会中出人头地，都灵圣教院神学系当然是明智的，但从西泽尔之前的成绩单来看，他并不喜欢神学，他选修的课程多半是与机械和物理相关的。
“本校的机械学也可以视为世界第一，你之前的方向也是以机械学为主，为什么不继续之前的学业呢？”迪亚哥说。
他这么建议纯粹是好意，觉得这样的话西泽尔比较容易跟上进度。对于过去的三年西泽尔去了哪里，在哪所学校学习，学的什么专业，迪亚哥一无所知。关于马斯顿汪立机械学院的一切档案都被封了，官方口径是没有任何人活下来，那座校园已经被红水银炸弹夷为平地了。
因此西泽尔的档案中又有了三年空白。对于马斯顿人来说，他在翡冷翠的经历是一片空白，对于翡冷翠人来说，他在马斯顿的三年也是一片空白。
“在物理和机械方面学得越多，越觉得内心一些问题找不到答案，因此想转到神学院，扔把机械学当做辅修”西泽尔这么解释。
迪亚哥点了点头。很多人都是因为内心中的疑惑得不到解答而转入神学领域的，这对西泽尔也好，神学素养的提高应该能帮助这个进攻性很强的男孩获得内心的平静.
“那就去神学院报到吧，入学手续已经办好了，我们会重新建立你的学籍档案。”迪亚哥在申请书的末尾处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有些落下的课你可能要补一补，补完学分以后你就可以进入高等院了，你当年的很多同学也都已经进入高等院了。”
“谢谢您。”西泽尔站起身来微微鞠躬。
“这些年在你身上发生了很多事吧？”迪亚哥忽然问，“我们之前没有接触过，但现在的你，怎么看也不像是当年老师们说的那个难以管理，眼神可恶的男孩。”
西泽尔沉默了几秒钟，淡淡的笑笑：“是啊，很多事。”
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又回过头来：“这些天钻研神学经典，有些好奇的地方，找不到人帮我解答。迪亚哥校长你是神学方面的大师，也许知道，请问从神学角度来说，世上有什么东西是不可直视的么？假如直视…便会死。
迪亚哥思索了片刻：“你研读的书可能有些问题，让你的授课老师另外给你推荐几本书看吧”
“我没说我在读那几本书，迪亚哥校长您怎么会觉得书目有问题？”
“神学上说，确实存在不可直视的东西。比如极致的光和极致的暗，看了便会被剥夺灵魂。”
“极致的光和极致的暗”
“从神学上理解，神便是极致的光，神的御座位于宇宙深处，那里炽热无比。天使们围城九个环，围绕神歌唱，其中距离神座最近的那些天使就是炽天使，他们几乎也都是由光组成的，合神的属性非常相似，因此得以那么接近神的御座而不被极致之光烧伤。越往外圈的天使，身上的光属性就越少，所以他们也不敢过于靠近神的御座。没有人曾亲眼见过真正的炽天使，最然历史上他们曾经若干次降临，传递神的旨意，但都不是以自身的真是形态，而是将自身的神格压缩到极致后，附身于凡人，那样他们才能为人所见。至于他们的真是形态，可以说没人知道，有的经典中说限制曾经蒙神的恩典而见过炽天使的真的模样，他们一开口便会发出狮吼般的声音，浑身带着红色的电光，划破宇宙如同长龙，也有经典中说炽天使笼罩在太阳般的光辉中，背生翡翠色的六翼。一对遮眼，一对遮脚，一对用来飞翔。他们出现在人类面前的时候用羽翼遮眼，就是因为不可直视。”
“那极致的暗呢？”
“那时恶魔学方面的内容，作为神学教授，我是不会去触碰恶魔学的知识的。”
“您所说的神和炽天使，都是不会出现在人间的东西，那人间会有什么东西不能直视吗？”西泽尔又问。
“究极的圣物，神留下来的东西。”迪亚哥说，“比如约柜。”
“约柜?”
“历史上曾有一次，神与人类订立了契约，人类若能遵从神的教诲和戒律，便能得到神的庇护。这份契约的一方当然是神，而另一方，则是代表人类的所罗门王。在大约三千年前，所罗门王统治着整个西方，还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因此得到了神的恩崇，最终签订了了契约。这份契约被保存在一个皂荚木制成的木柜里，用黄金包裹四角，柜子上还立着两尊黄金的天使雕塑。因为它里面存着神所签订的契约，因此它内部的空间也就不再是人间，而是神的领域。它永远笼罩在云雾中，它的上空永远盘旋着阴云，很难用肉眼直接观察它，触碰它的人必会死亡。”
“今天的约柜保存在那里呢？”
“早已丢失了。人类只能通过历史记载推测它确实存在过。所罗门王很聪明，所以获得了神的恩崇，但他太聪明了，同时也悄悄地研究恶魔学。他想兼得神和恶魔的力量，这当然会招致神的责罚，于是外族人毁灭了所罗门王的王都，存放约柜的神庙在城破的那一刻被雷电摧毁，从此世上就再也没有约柜了。早期的神学经典中经常会有这种神秘的故事，比如亲眼看见天使的降临，再比如神曾经因为人类的堕落而毁灭人类，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说的这里迪亚哥忽然惊醒，“但这些不是你该了解的。”
“可我接下来就以神学为专业了。”西泽尔说。
迪亚哥微微皱眉，最后还是给出了解释：“这也不是神学士的研究范畴。古代流传至今的圣典有很多，但如今很多已经被判为“伪经”，比如跟天使相关的内容。我想你是不小心读到了某本伪经，才会有这样的疑问。我知道你接下来会问为什么跟天使相关的内容会被判为伪经，其实未必是说这些内容一定是错的，但在圣典中过于渲染天使的威能，会误导信徒。贪欲存在于我们每个人心里，魔鬼就是试图利用我们的贪欲控制我们，而天使的威能，同样会引发人类的贪欲。所以这些内容都被判为伪经了，如果有一天你在神学上的修养到了和我差不多的程度，伪经才会是你的研究范畴。”
“明白了，我会把伪经从我的书目中删掉的。”西泽尔微微鞠躬。
“愿神保佑你，孩子。”迪亚哥伸手画了个十字，摆手跟西泽尔道别。
夜很深了，窗外下着淅沥沥的秋雨，壁炉里木柴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翡冷翠其实相当靠南，但因为地处山中，冷热气流都被亚平宁山脉阻挡了，所以偏寒多雨。虽然技术已经可以利用蒸汽管道供热了，但有历史的豪宅中还在使用壁炉供暖，真实的火焰从视觉上也让人觉得惬意。
这间精致的书房位于教皇厅的南隅，面积不大，三面墙上都是书架，最后那面墙上安着壁炉，壁炉前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桌，教皇隆·博尔吉亚正端坐在桌前，高速地批阅着文件，火影映在他的墨晶眼镜上。
铁之教皇在宗教方面的造诣虽然有限，但在政治和军事方面的能力世所罕有，虽然铁腕独裁风格粗暴，却绝对勤政。几乎没有人喜欢他，但曾经在他身边工作过的人基本上都承认，如果没有这位教皇，这个国家运转的效率会大大下降，甚至出现致命的“权力真空”。
也正是因为看重他的才能，枢机会才在反复权衡之后放弃了废黜他的计划。金伦加隧道的争夺战虽然结束了，但战争的轮盘已经转动起来，东西方迟早会有一场决战，在那之前，应该还会有很多场小型的战争，先化解西方世界内部的矛盾。
战争年代需要铁血领袖，这是自古以来权力者们的共识，在旧罗马时代之前，还曾有过伟大的“共和时代”，那时以罗马为中心的各城邦都不设皇帝，市民们投票决定城邦内的大小事宜。但当战争袭来的时候，共和制度就会强行中止，城邦内最铁血的男人在长老们的簇拥下穿越广场走进元老院大厅，接受民众戴上的月桂花冠，戴上那个花冠之后，他就获得了“狄克维多”的称号，意为“独裁者”。在十年的任期中，他可以独断专行，集中城邦内的一切力量以求在战争中获胜。
“隆·博尔吉亚难道是想要成为这个时代的狄克维多么？”这是人们对这位铁之教皇的最大质疑。而教皇本人对这种质疑置若罔闻，依然我行我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