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荷这才想起来斗篷还扔在荣安堂,忙说:“懒得回去了。烦。”
青梅和奶娘对视一眼,奶娘忙说:“等回头我让小丫头去取。青梅,倒茶来。”
李新荷连忙拦住,一边冲着青梅使了个眼色一边拽着奶娘的胳膊笑嘻嘻地拉长了声调,“奶娘…”
奶娘狐疑地瞥了她一眼,“你又想…”
李新荷也不多说,只是笑嘻嘻地瞅着她。奶娘侧头看她身后,青梅也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眼神半是哀求半是期待。
“我本来想说不行的…” 奶娘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们俩早去早回。你这一身酒气的…千万别在外面惹麻烦。让李管家找几个小厮跟着。”
青梅放下手里的活计就跑去小姐的闺房里找出门穿的衣服。李新荷却笑着抱紧了奶娘,“放心啦,我们只是看看灯。”
奶娘拍了拍她的手,微微叹了口气,“奶娘知道你心里烦,转转就回来。”
李新荷用力点头。
换了男装,主仆两个人顺着侧院的小门偷偷溜了出去,不多时就到了大街上。
酉时刚过,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长街两侧各色花灯争奇斗艳,烟花在头顶炸开,星河一般破开了头顶无比厚重的夜空。
放眼望去,街道上挨挨挤挤都是三三两两出来赏灯的游人,笑语喧哗中夹杂着摊贩们腔调各异的吆喝。街边的食肆中热气蒸腾,不等游人走近,食物的香气已是扑面而来。李新荷席间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闻到食物的香气立刻便觉得饥肠辘辘,连忙拉着青梅找了家生意兴隆的食肆,点了几道小菜,一盘饽饽,又要了两碗汤圆一壶烧酒。青梅知道她心里有事,但她们毕竟是在外面,连忙拦住了劝道:“想喝酒回家我陪你,这会儿是在外头,你又是出来散心的…”
李新荷摆摆手示意无妨,“一壶烧酒还不到半斤,怕什么?”
青梅知道她的酒量,也不再拦她,只说:“你可记得要陪我去河边放灯的,别又喝多了还得我架着你回去。”
“怎么会?”李新荷失笑,“烧酒而已…”
店小二正赶着上菜,听见她这句话连忙说道:“这位公子可别小看了本店的烧酒。这可是拿樵山老窖勾兑的烧酒,淮阳城里独一份儿!”一边说着一边斟了满杯放在了她面前,“公子尝尝看。”
李新荷拿起酒杯看了看,陶杯中的酒色略显浑浊,不由得暗中摇了摇头。李家制酒的工艺,压榨后的酒要先装入经过热汤洗涤的酒瓮,然后还需经过数天的自然澄清,去除酒脚。直至酒清为度。这烧酒显然酒脚除的不干净,品相上就已经见了下风。
李新荷举起酒杯轻轻嗅了嗅,酒气辛烈。这樵山老窖似乎走的是北方老高粱辛猛的路子,倒也别具特色。浅浅抿了一口,尚未咽下就觉得一股辛辣酒气顺着咽喉直冲进了肠胃之中。虽然缺了绵柔的余香,但胜在酒气干净、爽口。李新荷抬起头,见店小二还站在桌旁,似乎在等着看她对这烧酒会有什么反应。李新荷冲他举了举杯颌首笑道:“你说的没错,果然是烈酒。”
店小二笑道:“这酒喝多了上头,公子慎饮。”
李新荷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就见食肆中又走进来一男一女两位客人。女客戴着面纱,身上穿着件大红色的昭君套,身旁男客穿着件雨过天晴色的箭袖长袍,肩上随意搭着一件灰鼠皮的斗篷,身姿挺拔,顾盼之间英气逼人。
李新荷正想着这位公子看着有点儿眼熟…就见那年轻公子有所感应般侧过头,一双黑湛湛的眼睛直直望了过来,锐利的目光中已是不自觉地带出了三分审视的神色。
一触到这人有若实质般的视线,李新荷就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响,突然间反应过来这人她确实见过。不但见过而且还有一场不甚愉快的交集:她揍了他弟弟,他要替他弟弟揍回来,然后被自己的大哥给拦住了…
“怎么了?小…少爷?”青梅见她先是直勾勾地盯着某处发呆,然后又十分突然地侧过头打量食肆墙壁上挂着的字画,脸色阴晴不定的,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
李新荷连忙瞪了她一眼。这大大咧咧的丫头什么也不知道,还嚷嚷的这么大声,万一引起那位顾大少爷的注意…万一他想起要在这里替他弟弟报仇的话…这大庭广众的,这个节过得可就倒霉到家了。
李新荷小的时候家里虽然也请了武师傅,但她只学会了拉弓射箭,拳脚什么的也就只够欺负欺负自己大哥…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朝食肆门口瞄了一眼,那一对男女已经不在那里了。李新荷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身后一个男人略显低沉的声音懒洋洋地说道:“又见面了,三少爷。”
李新荷一个激灵,险些惊跳起来。一回身,顾璟霄果然站在她的身后,刀削似的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微微下垂的视线却挡不住眼底的轻嘲,“出来看灯也能遇到三少爷,你我果然有缘啊。”
李新荷眨巴眨巴眼,才想到大哥不在,如今确实没有人再跳出来替自己打圆场了,只得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客客气气地挤出了一脸的假笑,“原来是顾少爷,真是…真是…”她本想顺口说一句“好久不见”,一转念距离上一次的打架事件才过了两三天,这么说岂不是提醒他:自己就是揍他宝贝弟弟的元凶?
也许是觉得她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寒暄的样子颇为有趣,顾璟霄弯了弯唇角,眼中染上一丝微弱的笑意。他这个表情让李新荷略觉尴尬,连忙移开了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他身后那位少女身上,“这位姑娘好,也是出来赏灯的?”
顾璟霄侧身一步,十分戒备地将那少女挡在了身后。
李新荷哭笑不得。不过一想到自己是男装打扮,跟一位素未谋面的闺阁小姐确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得有气无力地冲着他们摆了摆手,“不打扰你们了,二位请便吧。”
顾璟霄却自顾自地在她身旁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看了看她杯中的烧酒微微蹙起眉头,“这样的酒你也喝?”
不满他略带鄙夷的语气,李新荷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博采众长,你懂不懂?!”
顾璟霄挑起眉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过一个空酒杯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我可没请你。”李新荷瞥了一眼他身后略显局促的少女,觉得这位顾大少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真是可恶。
顾璟霄淡淡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晃动酒杯看品相,再嗅嗅酒香,然后蹙着眉头浅浅抿了一口。待那一丝酒气自舌尖上散开才转头问她,“你觉得如何?”
李新荷可没有兴趣跟他谈论酒经。见他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只得使个眼色给青梅,让她招呼那少女坐下,一边心不在焉地说:“哪有那么多如何,心烦的时候能醉人的就是好酒。”
顾璟霄不禁莞尔,“看不出你这人倒爽快。”
“啊,那边有个空桌,”李新荷指了指他身后,“顾少爷佳人有约,我就不耽误两位的时间啦。”
顾璟霄没有理会她的打岔,自顾自地说道:“明日便是正月十六,不知你准备的如何?”
“什么准备?”见这人竟然赖在了自己桌上不走,李新荷不由得有些头疼。直到听见这句话才反应过来,敢情这半天都只是在兜圈子,顾大少就是等着说出这句话来呢。
顾璟霄皮笑肉不笑地斜了她一眼,“我早说过,我的弟弟别人谁也不准动手。不过,既然是他错在先,我也不存心为难三少。我跟令兄提出要和三少赛一场酒,令兄已经同意了的。怎么,你不会是要反悔吧?”
“赛…酒?!”李新荷懵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顾璟霄淡淡瞥了她一眼,眼中并没有特别的神色,但李新荷就是觉得他又生气了,“看来令兄对三少…可谓是成竹在胸啊。”
李新荷回想起李明皓那天回来时醉醺醺的样子,觉得十有八九是他压根就把这事儿给丢到脑后去了。
“他忙得很,”李新荷连忙替自己的长兄打圆场,“我这几天还没见着他呢。”
“哦?”顾璟霄不怎么相信地挑了挑眉头。
“那个…你们是怎么商议的?”李新荷把眼看又要岔开的话题拉了回来,“到底怎么个比法?”
顾璟霄松开了指尖一直摆弄着的酒杯,一字一顿地说道:“兑酒。”
李新荷微愣,“兑酒?”
有关兑酒的技术,据说最早源自周朝。
《周礼·春官·司尊》曾记载:“盎齐涗酌,凡酒修酌。”《礼记·郊特性》也曾记载:“盏酒涗于清。”“明水涗齐,贵新也。”
凡酒初成皆浊,以清者和而泲之,谓之涗。周朝时酿酒,渣与汁同饮,故曰齐,分五等,盎齐是第三等。盎齐用来祭祀,祭祀供品必须“修治之,以致其味。”因此不能混浊,必须加工,加水或淡酒过滤澄清。
初酿酒,烈而微苦,三投之后平和。
所谓兑,便是要求投者以舌为权衡也。
顾璟霄自顾自地斟满了面前的酒杯,缓缓说道:“我请了松竹斋的松竹二老做评判…”
李新荷一口酒险些喷出来,“谁?!”
“松竹斋的松竹二老。”顾璟霄颇有些恶趣味地加重了语气,“他们会预备一些酒品,到时候会由他们出题,你我按题目勾兑便是。”
李新荷瞪着他,思绪却沉浸在这两个名字所带来的震撼之中久久回不过神来。南郊松竹斋原名叫做墨翰书院,乃是淮阳城最有名的书院。十数年前,在任的知府大人托了京中旧识特意请来了两位学问高深的教习先生。这两位教习先生来到淮阳城之后,便在书斋周围广植翠竹松柏,因此被淮阳城的书生们尊称为松竹二老,两人的本名反倒被人忘记了。
松竹二老除了在书院之中研习学问,还有一个身份就是酒行评判。年年的赛酒会上不曾缺了这两位嗜酒如命的老先生。三年前,胡先生曾经带着李新荷拜访过松竹斋,这两位老先生谈起各路名酒如数家珍,当时就把李新荷震得五体投地。不过,这两个老家伙眼睛毒得很,一眼就看穿了她女子的身份,执意不肯收下女弟子,李新荷无奈之下只得不远千里投奔了五岩先生。
正愣怔间,就见一根修长手指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李新荷下意识地向后一躲,就听青梅和那位女子一起轻笑了起来。一抬眸,就见顾璟霄正看着她,眼中含着一丝戏谑的浅笑,“三公子这是想什么呢?”
李新荷揉了揉自己的脸,暗想这顾大少能请得动松竹二老,说明他们之间交情匪浅。再联想到当初他们不肯收留自己做弟子的理由…难不成这顾璟霄竟然是他们的弟子?!
顾璟霄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不等她发问便摇了摇头,“他们绝不会偏袒于我,你尽管放心便是。”
李新荷不觉有些悻悻,“谁说偏袒啦?”
顾璟霄抿嘴一笑,神情中颇有些志得意满,“既如此…你我明日再见吧。”
李新荷站起来像模像样地客气了一番。心里想的却是:既然能有机会再会会松竹二老,这场比赛纵然是输了也划算。不过,既然顾璟霄说了要比赛兑酒,那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倒是应该提前预备起来才好。比如自己用熟了的工具,再比如自己制作的一些给基酒提香用的小玩意…
目送顾璟霄离开,李新荷心里竟隐隐地期待了起来。
【第七章:北桐烧】
李新荷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定。
不是在担心即将来临的那一场比试,反倒像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模糊却又令人感觉不安。似乎有什么事——某种比单纯的比试更加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而她却完全猜不到那会是什么。
李新荷再一次打开了手边的木盒。样式老旧的红木妆盒,长八寸,宽六寸,高不足四寸。因为年代久远,木漆的表面已经泛起了一层油润的光泽。妆盒四角包铜,嵌着双蝠如意锁扣,边边角角每一处都被擦拭得几可照人。
这原本是母亲送她的妆盒。李新荷那时候正费尽心思想要找个应手的器物来盛放她那些做酒的小玩意儿,得到这个妆盒之后自然是大喜过望。她去掉了最上层的抽屉,将盒底大小不同的隔断做了些必要的调整,又拿到汇宝斋请巧手师傅在盒顶上添了副铜质提手,于是妆盒就变成了她做酒时离不开的百宝箱,里面收纳的宝贝就连青梅都没有机会好好地看一看。
李新荷小心翼翼地摆弄着盒中的宝贝,心中那一丝微妙的忐忑仿佛得到了安抚,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她总觉得这红木妆盒上仍然残留着母亲指间柑橘一般的香气,这个独特的味道仿佛带着一种魔力,即便时光荏苒却依然固执地停留在她的记忆之中。它始终和温暖的感觉联系在一起,在她需要的时候,奇迹般地安抚她心头不安的躁动。
她的母亲,那个始终优雅而从容的女人,在她刚刚学会倾诉的时候撒手人寰。于是,她所需要的安慰只能够通过其他的途径来得到:有关她的记忆、她留下的东西甚至是某种特定的气味…
李新荷闭上眼,暗想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当她想要从记忆中寻找安慰的时候,伤感的情绪总是紧随其后。
门外传来几下轻叩,店里的一个伙计高声说道:“三少,顾家的马车到了。”
这就要开始了吗?
李新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阖上了手中的木盒。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觉紧张了。不论是对她还是对整个李家,顾璟霄都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如果她连今晚这一关都过不去…
那她一心想要去赛酒会的心思恐怕真的要就此收起了。
李新荷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李明皓已经先一步候在那里了。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李明皓转回头冲着她微微一笑,笑容当中满是安抚之意。这样的笑容让李新荷觉得他似乎…也在紧张。
乌篷马车缓缓停在桃花湾的台阶下,车帘掀开,顾璟霄当先下了马车,然后转回身小心翼翼地将一位披着深色大氅的老人家扶了下来。
李家兄妹连忙迎了上去。几年前李新荷曾经有过拜这两位老人为师的打算,虽然未能如愿,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半点儿也不能少。李明皓带着妹妹行了师礼,然后从顾璟霄手里同样小心地接过了松老先生,顾璟霄回过身又从车上扶下了竹老先生。
第一次见到松竹二老的时候,李新荷觉得自己见到的是两位鹤发童颜的老神仙。再次见到他们,却觉得…呃,这该不是两个老妖怪吧?记忆中那两位站都站不稳当的老人家,过去了两三年的光景居然连身板都硬朗起来了…
细看起来,除了竹老先生身材略微高些,两人的相貌还真有几分相似之处。都长着满头花白的头发,眼睛不大,偶尔一抬眸便锐光迫人,宛如一双修炼了千年的老狐狸。就连他们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先一步下车的松老先生将李明皓兄妹轮流端详了片刻,略显诧异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李新荷的脸上,“原来是你这个小…”也许是看她穿着男装的缘故,后面的“丫头”两个字被他不露痕迹地收了回去,“有些日子没见,嗯,长高了。竹老你来看看这是谁?”
竹老先生站在他身后将李新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板着脸微微点头。
“老胡那个土匪带她来过咱们书院,就是李家的那个老幺嘛…”松老先生伸出手在自己肩膀的位置比划了一下,“那时要比现在略瘦一些,只有这么高…”
这两位老人家可是淮阳城里的大忙人,每天拜上门去的学生不知有多少,居然还能记得自己,李新荷不觉有些惊讶。她甚至想冲动地追问一句:真的记得啊?
“前儿有人送了我们两坛金盘露,”松老先生像是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细长的眼睛里透出几分狡黠的神气来,“你做的?”
他这么一问,李新荷忽然紧张了起来。她原以为他会对这酒发表点儿什么看法,没想到这位老先生只是意味不明地冲着她笑了笑便转移了话题,“哎,要和霄儿斗酒的人到底是你们哥俩儿谁啊?”
“是弟子。”
松老先生看看她,再看看搀扶着自己的顾璟霄,笑眯眯地冲着竹老先生点了点头,“嗯,这就有点儿意思了。”
竹老先生点了点头,目光中也微微流露出几分兴味来。
李新荷不由自主地问自己:这两位老妖怪是在夸奖自己的水平足可以与顾璟霄一搏?还是在警告自己:顾璟霄的的确确是一位劲敌?
李新荷不由自主地望向站在马车旁边的顾璟霄,顾璟霄却也正打量着她。四目交投,彼此眼中都是一副掂量的神色。李新荷曾在他眼中看到过的轻慢不知何时已经小心地收拢到了暗处,此刻的顾璟霄更像是一位谨慎的猎人。
李新荷掌心不觉有些发潮。她知道这一场看似非正式的比试对彼此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顾璟霄输了顶多是在她面前失了面子。但若是她输了…
车帘再次掀开,跳出一个粉妆玉琢的少年来。这少年略显稚气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马车前的几个人,然后不甚友好地停在了李新荷的脸上,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李新荷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子一见面就炸毛的样子活像一只骄傲的猫儿,眼睛还瞪得那么大,根本就不像示威,反而更像是在撒娇。
顾璟霄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起来,“这是我弟弟璟云。璟云,这是李家的大少爷,明皓。”说着看了看他身旁的李新荷,似乎在斟酌该如何介绍。
“幸会,幸会。”李明皓冲着少年微微一笑,“你我两家也算不打不相识了。这是我家的老幺,新荷。”
“老幺”这两个字李明皓用的十分巧妙。这淮阳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保不准就有人知道李家并没有这么一位“三公子”。他提前把话说圆了,也免得日后再有交集会被人说他们是存心欺瞒。
“里面请,”李新荷也是一笑,看着顾璟云别扭的神色她怎么也按捺不住想要存心戏弄的心思,“只要有年长的家人陪同,你这样的小鬼随时都可以光顾。”
顾璟云果然炸毛了,“你才是小鬼!”
顾璟霄扶着竹老先生的胳膊,分不出手来做什么,只能蹙起眉头略带警告意味地瞥了一眼李新荷。李新荷不以为意。不过看在这位长兄对待幼弟的模式跟自己大哥十分相似的份儿上,倒也不忍心再戏弄这孩子了。
走进二楼临街的雅室,李新荷一眼就看到雅室的南墙下依次摆放着大大小小十数个酒坛子,除了李家的老酒之外还有顾家的琥珀光、南城孙家的老窖烧酒以及市面上的各色坛酒,甚至还有两坛湘西米酒。
李新荷不解地望向李明皓,既然已经说好了今晚要比试的内容是兑酒,那么出现在这里的应该只有刚出窖的原浆才对啊。
李明皓抿嘴一笑,悄悄地冲着她眨了眨眼。李新荷不明白他这副表情是因为没有领会自己的疑问,还是对即将发生的事成竹在胸。转头望向顾璟霄时却见他蹙着眉头,也是满头雾水的模样,显然也和自己一样被蒙在了鼓里。
因为这间雅室今晚有着特殊的用途,所以房间里不但没有熏香,连窗台上的花瓶也一并收了出去,以免房中的味道会影响到酒客们的嗅觉。待众人落座之后,店里的伙计送上淡茶水便默契十足地退了下去。
门一阖上,雅室里的气氛陡然间凝重了起来。
松老先生轻咳一声,目光扫过座中的几位小辈,笑眯眯地说道:“要说起来,在座的都不是外人。璟霄是我们两个老家伙的徒弟,李家的老幺若不是…咳,阴差阳错的,璟霄说不定还得叫他一声师弟…”
顾璟霄瞥了一眼李新荷,神色震惊。他从不知道李新荷也和松竹二老有这么深的渊源。
“既然没有外人,我们两个老家伙索性倚老卖老,只当是看自己弟子切磋技艺了。”松老先生看了看旁边面色沉凝的竹老,见他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便又说道:“李、顾两家都是淮阳城的酿酒世家,勾兑之道自然烂熟于胸。不过既然请出了我们两个老家伙,少不得要订下几条比试的规矩。”
李新荷对这一场比试早已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反倒是顾璟霄,听了这番话之后略略流露出几分意外的神色来。
“两场比试,”松老先生伸出两根干枯的手指比划了了一下,说话的语气颇有几分严肃的味道,“第一场比试,由我和竹老考校你们勾兑的技巧、对色香味的敏感度。第二场比试…等下再说如何?”说着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竹老先生。
竹老先生微微颌首,“既如此,那就开始吧。”
李新荷抬头时正好看见自己的大哥将一坛酒放在了桌面上。大肚窄口的陶罐,红绸束口,酒封上印着一个硕大的篆字:孙。
这是南城孙家的老烧酒,北桐烧。
关于烧酒,一说起源于唐代。田锡《曲本草》中曾说:“暹罗酒以烧酒复烧二次,入珍贵异香,其坛每个以檀香十数斤的烟熏令如漆,然后入酒,腊封,埋土中二三年绝去烧气,取出用之。”雍陶也曾有“自到成都烧酒热,不思身更入长安”的诗句。
另一说是起自元代,章穆所著《饮食辨》中曾说:“烧酒,又名火酒、‘阿刺古’。”阿刺古,番语也,亦称阿刺吉、阿刺奇,用棕榈汗和稻米酿造而成,在元代时一度传入中土。
李家虽然也制烧酒,但方法与南城孙家有所不同。孙家的烧酒沿用淮江一带的土法,将糯米或大麦蒸熟,和曲酿瓮中十日,然后用双层天锅蒸煮酒母取酒,亦称酒露。李家烧酒名叫千日红,用的则是宋代“火迫酒”的古法。酒瓮底侧部钻一孔,酒母出窖之后注入酒瓮之中,加黄蜡少许,密闭酒瓮,底部以木炭文火缓慢加热,七日后从底孔放出酒脚。酒液滤过之后添加独门秘料,然后腊封埋入土中,经过一至三年的窖藏之后,酒液散去火烧之气,才可出窖饮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