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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得入迷,完全忘记按照狄南美所叮嘱地去到利先生房间里等候进一步通知,甚至还情不自禁大喊一声:“这是什么东西啊。”
狄南美转过头大吼一声:“滚进去。”

霍金吓了一跳,屁滚尿流地滚进去了,利先生正在卧室里更衣准备出门去谈一点事,见他面如土色奔将进来,诧异之极:“怎么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狄,狄,南美,在外面,外面。”

想了想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字眼:“作法,作法。”

利先生迷惘地反问:“作法。”摇摇头表示难以理解,对着镜子继续把另一只耳朵上的耳环戴上,她头发全部梳到后面,额头光洁,美艳绝伦,可是偶尔之间,眼角也有了细微的皱纹,岁月流逝,待人接物极之公平,不论美人圣贤,都一步步迈向尘土,天人都五衰。

一面说:“家政管理公司的人重新帮我找了一批人,今天说训练好了,我要自己去看一下。”忽然一笑:“南美胡闹够了吧。”

言下将南美如此胆大妄为的事,都当作一场笑话。她的大气淡然,几乎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且白衣黑裤丰神如玉,女人该有的不该有的,她统统没有落下,霍金目不转睛,几乎连南美在外面鼓捣出的奇景都全盘忘却,可惜深闺寂寞如此多年,想起来任谁都要怅惘。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不是墙壁上的直线电话,不是利先生手袋里的手机。

利先生的卧室布置极为简单,一床一椅而已。很容易就能听出来,那电话铃声就是来自床头那把椅子上。

那里有一个电话,样子已经相当过时,利先生性喜猎奇,在电子产品上态度亦然,永远在试用最新最先进的款式,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电话在卧室陈放?

又无他人进来,连霍金都是第一次。

倘若东西的来历总是可以有所解释,当霍金回首,目睹利先生听到电话后的反应,感觉就算穷尽自己所有言语,也难以精确形容其神态。

恰如惊梦。一千年长梦如长生,却在酣畅处被盖世雷霆劈头唤醒。
如何从男人身上得到利益的方法,美而狡黠的女子知道最多。
藤雪走进史蒂文办公室前,停下来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
她很少化妆,因此技术不大过关,但天生丽质难自弃,就算只是淡扫蛾眉,也足够使人倾倒。
尤其是史蒂文。明里暗里,从读书时候开始,不知暗恋了她多少年。
果然,他望向藤雪的眼光惊喜明亮,甚至不顾级别相差颇远,站起来迎接:“藤雪?”
藤雪不期然就窘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说:“嗯,嗯,师兄,好久不见。”
她生平最讨厌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朋友,平常打一个电话都嫌中气不够,忽然间满脸堆花笑上门来,开口就是:“我们那么多年的交情,这一次要劳烦你了。”
今天居然自己落了这个俗套。
本能地双脚钉在地上,史迪夫炽热眼光打量她身上黑色小洋装,见惯这大美人师妹平常雷厉风行男人婆的一面,她峥嵘一现的娇美分外诱人,忍不住自投罗网表白:“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尽管说好了。”
藤雪立刻闹了个大红脸,心里却有点感激---如此直截了当,何尝不算体贴过人。这位师兄其貌不扬,近几年升职却如坐火箭,自然待人接物,眼光是第一流的。
急忙镇定心神:“嗯,你知道我那单失魂人的case,被上头要求移交了。”
斯迪夫点点头:“我知道。移交给猎人联盟,你没有问题吧。”
藤雪听到他说出猎人联盟这几个字,眼睛立刻放射出闪亮光芒:“帮我找猎人联盟的资料。”
史迪夫并不觉太意外,毕竟人都有好奇心,他绕回办公桌后去,鼠标点击几下,示意藤雪过来:“猎人联盟的官方网站,你自己看。”

官方网站。
联盟介绍,联系我们,主要业务,过往案例分享,团队成员介绍。

内容上根本就是规矩到不行的一个普通公司网站,界面做得还挺花哨,用了大量的flash,颜色则走简洁深沉路线,黑白灰搭配,看上去不吃力。
史蒂夫输入自己的会员名和密码,藤雪抢过鼠标,点击团队成员介绍。
短暂的页面停顿之后,电脑上出现一个鲜艳的立体地球仪,鼠标放上去,显示出各个地区的名字:亚洲联盟东京站,美洲联盟里约热内卢站。。。
放眼看去,几乎所有大城市都有其分支机构,无论它的业务是什么,能够做到这个规模的全球化经济体,都算是非常成功的。
藤雪花了一点功夫找到自己的城市,点下去,电脑屏幕的右半边展开一个下拉人名列表。
藤雪一眼就看到了十鹿。
但是十鹿的名下,并没有更多的资料。再点其他地区,更是一片空白。
整个网站上,容许任何人自由驰骋的目录,只有网上业务预定。
“没有了?”
史蒂夫很诚实:“我的权限到此为止。”
滕雪望向他,眼带哀求:“师兄,有没有办法找多一点资料给我?”
他犹豫了一下,满心要拒绝,出口却变成:“哪方面的?”
十鹿。
来自猎人联盟,接收我案子的人,名叫十鹿,有没有办法找到他,或者他的详细资料。
史蒂夫听到十鹿的名字,表情似颇意外,随后他自顾自走到旁边,通了一个电话,声音压抑不可闻。
藤雪以为他作忙碌状,那是逐客的意思,刚要开口告辞,史蒂夫对她点点头:“大松门医院。”

你要找的十鹿,在大松门医院,而且,指明要见警局的人。

藤雪赶到医院的时候,心情十分恍惚。
她吩咐同事守住入口,三十分钟内不许任何人出入,自己走进病房。
单人床上白色被单把病人盖得严严实实,但露在外面的脸滕雪记忆深刻,在神秘的闪烁光阴下,曾经有过令她都不敢正视的诡异。
现在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瘦削男子而已,十鹿已经醒了,正茫然地注视着天花板,发现她的身影,投来平静的一瞥,说:“滕雪小姐。”
“你记得我?”
说出来已知多次一问,倘若他的特长是辨认,记一个人的名字和相貌,应当是易于反掌之事。
十鹿微微一笑, 他说话的声音明显疲弱不堪,在与滕雪初次见面到现在之间,在他身上发生的事仿佛极快地,就摧毁了他的精气神:“谢谢你那么快到来?”
滕雪敏锐地感知到其中所蕴含的焦虑不安,忍不住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他垂下眼睛,须臾说:“麻烦你掀开我的被单。”

被单下,想当然应是一具人的躯体。
滕雪在重案组多年,对活着或死去的人都很少畏惧,无论被怎样损害,躯体始终都是躯体。
因此,当她都忍不住失声尖叫时,外面守门的伙计立刻冲了进来。
滕雪反应很快,刷拉把被单再度盖上十鹿,招招手示意其他人出去。
不能随意示人。
那躯体,是非人的。
完全是一棵树。
有根须,枝叶,正在蓬勃生长,碧绿繁茂,生机无穷。
也许将来某一日会开花结果。
正往十鹿的头部包抄过去,即使是惊鸿一瞥当中,滕雪一样意识到那生长的趋势不会停止。
十鹿正在彻头彻尾,从人,变成植物。
她深呼吸。
深呼吸。
终于冷静到可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已经有根须侵入咽喉,十鹿回答的声音明显嘶哑:“我遇到了灵魂劫掠者,他毁掉了我全部的个人验证信息,我现在无法联系猎人联盟通报情况,藤雪小姐,你必须要帮我这个忙。”
她的知识储备不足以电光石火间便恍然大悟,十鹿自觉时间有限,亦不容她反应便进一步解释:“我正在整体植物化,早在之前便已完全失去作为人的特征,而我与本部的全部联系方式,第一步就是验证个人信息的准确。”
他本来苍白的脸上闪耀着一层青绿色,生命形态在皮肤之下迅速发生变化,快得超过任何人的预期。
眼神望向病房一角,那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他随身携带的包,十鹿极为费力地从咽喉中吐出字句,比蚌壳中珍珠的成形都更艰苦:“你们和本部素有合作,请把那个,交给我的同事,地址是。。。。”。


H城,光明大道一百三十一号。
市内最繁华的商业休闲中心,整条街次第蜿蜒,都是名店与餐饮标牌,本城文化并不推崇努力工作,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地享受人生,乃是颇具挑战性的境界,因此无论节假平常,此地都熙熙攘攘,人满为患。
藤雪从街头一路慢慢走过去,一百二十九,一百三十,一百三十二。
退回来两次,千真万确,没有一百三十一。
想起十鹿最后咕噜咕噜的提示:“绿色,手指门,直接,进去。”
但是一百三十号与一百三十二号之间,并没有绿色手指门这种东西。
除非。
一百三十号是一家饰品店,在靠近一百三十二号的橱窗中,树立着一根细长的绿色手指,上面挂满零零碎碎bling bling的小玩意,吸引小姑娘们品位不佳的眼光。
藤雪端详许久,直到店员走出来,打量过她两眼之后,直言不讳:“小姐,本店产品走年轻化路线,不适合你的。”
她恼羞成怒,但突然见到两个拎住购物袋的小女孩子从店内出来,涂得分外幽黑深邃,无限立体的眼睛,向她好奇的一望,顿时有点泄气。
她一言不发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望了望,那店员已经进去了,藤雪深吸一口气,急速转身,对准那绿色手指,一声大喝,挥拳击出。
巨大的玻璃爆裂与坍塌声传来,惊得路人纷纷回顾,在店铺内的人反应过来之前,藤雪已经跳进破裂的橱窗,一边祈祷着老天爷不要跟我开玩笑,一边表现得非常开玩笑地对着那食指猛撞过去,全身心的,闭上眼睛。
做好了准备,如果纳尼亚王国从来都只藏在衣柜里,而橱窗层次太低,因此她等一下不得不从橱窗里一瘸一拐爬出去的话,绝对不要看到围观者嘲笑的表情。
否则她可能会拿出配枪来扫射吧 。
要么不当疯子,要么就彻底一点。

十鹿的个性虽然不算可爱,好在是比较正派的,比如快死的时候说的都是正事----其实说他死了也不准确,就是连头带脚变成了一棵树嘛,藤雪在旁目睹整个经过,动魄惊心之余,觉得那下手的人多少有点缺德,你说反正都要把人家植物化,搞点牡丹啊,郁金香啊,红木啊什么的被人好好伺候着也算个补偿,他不,变完了一看,沙漠胡杨!!!
这棵胡杨现在就躺在医院里,病床下边,藤雪用警局保护证人的名义控制了那个房间,寻思等有空了就把十鹿拖出来种了,香港到处都湿漉漉的,也不知道胡杨习不习惯。
她还没琢磨完这个,一屁股落在了地上,闭了两三分钟眼,感觉周围清静,毫不似有大批人围观嘲笑之势,然后就有根手指,轻轻戳她的肩膀。
她缓缓睁开眼睛,和面前的东西一打照面,随即弹跳起来,退出好几步远。
耶,高个子帅哥。光头小眼睛,鼻梁挺直,穿一件儿紧身镶金属扣黑上衣,古铜肤色清爽,加上八块腹肌!!
在雄性动物群中厮混久了,藤雪长期都忽略自己的性别,不过面前的男孩子实在英姿勃发,值得任何女人赶紧扮娇羞状。她眼都不转将人家看着,直到听到几声愤怒的抗议。
这抗议不是来自帅哥,是旁人。
藤雪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小隔间里,十几平方米大小,四周光秃秃四面墙,两米开外的角落里有一个收银台,还煞有介事摆了块牌子,上面用好多种语言密密麻麻写了cashier这个字。
其他空空荡荡,东西没有,人倒不少,除了帅哥之外,还有好几十个手掌大小的绿色小人儿,趴在墙壁上的,站在地当中的,挤在角落里的,还有一个就站在藤雪脚边,估计刚才那温柔的两指头就是他戳的,大伙儿一水儿戴着建筑工地那种安全帽,嘴脸都全被盖住了,手里拎着各种各样的工具,一副热火朝天干建设被惊扰了的样子,正异口同声在对帅哥嚷嚷:“不是说封闭作业吗。”
“我们被人偷窥,合同里没有包括这一条。”
“罢工罢工。”
“太没有信用了,伤自尊了。”
“走了。”
这些绿小人儿极具团体作战精神,骂街同声,进退同步,而且一点谈判余地都没有,齐刷刷吼出走了两个字后,争先恐后便向收银台冲过去,很快消失在收银机后,仿佛那里有一条隐性通道似的。
帅哥给人家打了个措手不及,活生生愣住了,愣了半天转过来看着藤雪,顿时暴跳如雷:“你是谁?”
藤雪听他语气不善,顿时大怒,老娘千里迢迢,自费买机票过来通风报信,还冒着要赔人家橱窗玻璃的危险才冲进来,这是什么态度!
把手里一直拎着的十鹿那个包向帅哥一扔,冷哼一声,就要拂袖而去,袖是拂了,转头有点犯昏,靠,门呢,不是要我又撞出去吧,那墙上头可能准备贴壁纸,底子的灰泥都没抹匀。
身后传来帅哥特别有磁性的声音,不过不是呼唤藤雪,而是在收银机那里和什么地方在通话:“有人类闯入,带来十鹿失踪前所带的物品,请指示下一步动作。”
藤雪惊讶地望过去,那位仁兄正从收银机的屏幕前抬起头来,耸耸肩:“欢迎来到猎人联盟第一千七百八十三处分部。”
他脸上终于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尽管一看就知道是为迎客而设置,但也比横眉怒对好啊,这么帅的孩子垮张脸,母猴子看了都要为之心碎。
藤雪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照帅哥的指示来到收银机前,俯下身去,条形码扫描器正对眼球,帅哥在一边耐心解释:“这是个人信息登记系统,我们要确认一下你的身份。”
眼球对一对,能认出什么来,帅哥耸耸肩:“前生后世,婚否三围。”
换了平时男性敢对藤雪轻薄如此,牙齿能否保住还有存疑,关键部位定是危乎殆矣。然而俗话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藤雪竟然感觉自己脸上一红,心想这是怎么了,难道说美色当前情不自禁这句话,当真是男女通杀?
她的个人身份认证很快完成,帅哥看看表:“三十秒之后你会通过空间门进入分部办公室,不要紧张,很安全。”
嗯,三十秒,三十秒能找到什么精彩话题和他聊上几句,让人家对自己印象深刻呢?问问那些绿小人的来历,嗯,不好,三十秒来不及起承转合,务必单刀直入,干脆也打听一下他婚否三围,不好,失于折堕,人家还是有尊严的,千头万绪中,藤雪脑子飞快转动,眼看时间快如穿梭,真是心急如焚,猛然间冒出一句:“怎么看上去你特别眼熟。”
要说向美女套磁的办法,只有美女自己最知道,从小到大,都有高难度表演次第而来,和嘉年华狂欢一样,不闹腾到年华消逝不会退场。
结果藤雪从自己的记忆库里,调出了最老掉牙的一手。
幸好对方的反应尚可安慰,随着一个迷人微笑,帅哥淡淡说:“你回来的时候告诉你。”
然后她就屁股底下一空,四肢百骸各自大吃一惊,掉进了空间洞里。
以科学为基础构造的空间转换,通常会带来身体极为不适的后果,转换完成后,轻者按摩,重者住院,身体再强悍的,也要就地做两个瑜伽动作,把气换过来自我恢复一下,最倒霉的例子,则是由于神经纤维路途丧失而致残。
但在非人界,这早已是被彻底攻克的服务难题,而一向来和非人的技术发展保持密切互动的猎人联盟,亦在一切空间转换上应用了最新的成果,理论上完全做得到来如春梦,去似浮云,无论你怎么挥舞衣袖,都不会感觉到自己正呼啦啦在一千年中间荡来荡去的过程。
滕雪对这一切当然一无所知,最初堕落的惊悸感过去之后,一种难以想象的舒适感包围了她,像漫长的工作日最后,泡在水温微高的浴缸里,四周许多泡泡,正温柔安慰积尘的皮肤。
她忍不住闭上眼睛,不管身在何地,都有沉下心去享受一番的冲动,也就在此时,身下传来柔和的触感,伸手一触,滕雪发觉自己落在一张极厚软的地毡上。
睁眼,在一间斗室之中,家具寥寥,备极精洁,滕雪都会女性出身,历史知识薄弱,实在分不清那高几矮座,是明清还是高古,唯一可以断定的是,即使外行人看来,这些古董都价值不菲。
她落在房间的正中,对着的是一张长案,锦色沉灰,两头边角上翘,有流云纹饰,案上放了一个黄杨笔筒,笔筒后有一个相貌清瘦,眉眼清奇的老人,着舒缓长袍,眼神澄静柔和,正把滕雪看着。面无表情。
看她在地上摔出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还不忙着爬起来,正在四处打量,十分迷惘。
意识到自家处境,滕雪便闹了一个大红脸,急忙一撑,拿出训练有素的身手,挺直腰板站起来,正要和老人招呼,对方忽然伸了伸手。
滕雪手上的包,立刻被一股柔和的吸力所控制,脱离她的掌握而去,滕雪一惊,本能地去抓,却回天无力。
那个十鹿交给滕雪的包,有灵性一般,轻轻落在老人面前,里面的东西随即列队而出,以供检阅,既不反抗,也不躲藏,一样一样,陈列在老人面前。
有一些装备类的东西,有他的钱包和通讯器,但唯一引起了老人兴趣的,却是一张破旧肮脏的硬纸片。
应该是从某个烟盒上拆下来,展平的,在背面的空白处,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老人细细可能了两眼,忽然之间,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