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程一之回过头,笑容温和:“你喜欢这套就买了吧。”

“嗯。”蓝馨朝一之刚出神的地方望去,手在身侧收紧,指骨泛白。

双手空空的安之,见何凌希手里提着购物篮,着实有些过意不去。先前她购物篮提得好好的,半途莫名其妙地就被他拿了去。要绅士,不该一早就帮她提了么,脾性还真是无常。

“一共**元。”

安之抽出银行卡,递给收银员,却被另一只修长的手挡开了。

“到底哪张?”收银小姐不耐地皱眉。

何凌希冷冷地扫了收银员一眼,那位小姐便立刻换了脸色,接过了他手里的金卡。

和他一起来宜家,这样的破主意到底是怎么被她想出来的,安之无奈地想,这样的纠缠不清,暧昧不明,还真不是很好的感觉。

眼光微瞥,却见3号收银处,一双俪影。他们,也来置办家具了么。也是,都要结婚了。程一之,蒋蓝馨,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她修长的玉臂挽着他,两人有说有笑,说到开心处,她踮起脚在他脸颊上印上个吻,亲昵自然。安之低下头,那时一之父母将蓝馨介绍给他,他还对自己信誓旦旦,认真地说:除了你,谁都不行。

谁离了谁不行呢?缘起缘灭,不过一夕之间。人事,到底是无法全然掌控的东西吧。

何凌希注意到她全然垮下的神情,脸色不愉。

从IKEA出来,何凌希的跑车就充当了货车,塞着大大小小的东西往安之家去。

“我付钱让你觉得不舒服?”问句里早已有了答案。

“从我工资里扣吧。”安之支着头。

“这样你觉得舒服了?”何凌希挑眉,沉声道,“有些事,不是那么容易撇清的。”尤其,当他不想撇清的时候。

“我不强求。只是不想,太复杂。”

何凌希没有接口,她的设防太重,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慢慢来,会很有意思。

“太累了,人情…这种东西。”

拥堵的路况,各色汽车马达的轰鸣,间隙着的喇叭声,她的呢喃感叹淹没在阴沉的天气里。再怎么坚持都好,她承认,是真的累了。

天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砸在车玻璃上,雨刮器被打开,机械地移动。

“不是说慰问员工么,慰问完了。我请你吃饭。前面有家餐馆不错。”

安之,你开始动摇了,不是么?前方的道路渐渐畅通起来,何凌希嘴角微挑。

十点半,安之将买了的东西都放置好,便睡下了。而S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潮吧是市内著名的酒吧之一,此刻,吧台边上坐着一个衣着火红的女子,高挑热辣的身材被紧身布料包裹着,玲珑的曲线一览无余。大卷的金发肆意披着,挡住艳丽的容貌,她执着高脚杯,一杯接着一杯地兀自饮着。时不时有男人上前搭讪,却都被她一一拒绝。她,还没有找到够资格的猎物。

赶走今晚第十个扰人的搭讪者,Tina又喝了一杯,尝过何凌希这样极品的滋味,别的男人,又怎能轻易入得了她眼。

长发突然被修长的手撩起,一个轻佻的吻落在Tina的脸庞,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头发染成亚麻色,左耳钉着耳钉,一双桃花眼朝调酒师一眨:“照例,一杯威士忌。”

“韩子枫,你什么时候能不那么轻浮。”Tina点了点桌面,“再来一杯。”

“要哪天我见了你这样的美人,都没半点欲念,那我准是病入膏肓了。”烈酒滑过韩子峰的喉咙,灼热得让他兴奋:“都想到找我来陪你喝酒,看来传言是真的。栽在何凌希手里了?”

Tina不语,只是杯中酒深了又浅浅了又深。

“何苦为他买醉,宝贝。你也是情场高手了,真假还分不清楚么。”韩子峰揽过Tina纤细的腰肢,在她耳边暧昧地吹气。

“不甘心而已。”Tina也没推开他,只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崭新的支票,“这笔钱,买股份。”

韩子峰正色,接过看了一眼,转而又笑开来:“分手费?何凌希出手还算阔绰。”

“哼哼,以为区区这点钱就能打发了我?我可不是便利贴,就算要被撕下来,也的脱他一层皮才行。”

“啧啧,真是心狠手辣的女人。”

“不都是从你身上学来的么?”Tina对上韩子峰,笑得魅惑:“从何凌希身边的那个叫安之的女人下手,要是他真在乎,绝对会来报复我。而报复我唯一的方法…”

“拿你爸的公司开刀。”韩子峰抬起Tina的下巴,手指摩挲她的粉唇,“真是一箭双雕,我该夸奖你青出于蓝,还是该害怕,哪天你手段耍到我的头上?”

“你韩子峰的字典里,有害怕两个字么?”

夜色正浓,舞池里多得是意乱情迷的男女,一定是因为寂寞,所以在纸醉金迷里寻欢买醉。Tina单手托着头,又一杯烈酒下肚,从什么时候起,她丧失了爱的能力。

第六章

去了IKEA后的第三天,安之的父亲就接受了几位名医的会诊,何凌希还亲自来医院打了招呼。安之心里不是不感动,她也能意识到什么,只是不愿意承认或多想。会诊结果并没有当天出来,等待的几天里,安之睡觉都不踏实。

今日安之起了大早,因为主治医生通知她上午就能出报告。

初秋的天气,有微风,倒也凉爽,套上夸大的毛衣,在太阳底下行走,有股暖意。真是沁人的天气,想必,会有一个好结果吧。

先去接了母亲严沁喻,而后两人一道去了医院。安之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她,说哪天想来便来。她收下,也没说什么,心思全然在丈夫那里。

进了医院门,安之习惯性地四下张望,却也没见到熟悉的身影,对了,今天是程一之婚礼的日子。她收起思绪,直接挽着母亲去了主治医生那里。

约莫半个小时后,安之和母亲说笑着走了出来。严沁喻脚下生风似的,很快两人就走到了父亲的病房。

“行耀,医生说你啊,恢复情况很好。只要配合医生定期复检,伤好了不做太激烈的运动,其他都没问题。”

“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还挺争气的啊。”

看着父母相拥在一起,幸福的笑容荡漾在脸上,她突然觉得没有什么好再抱怨的了,上天给了她如此温暖的一个家,对她已是不薄的了。她走上前,和他们抱在一起。

或许以后,她也会选择一个平凡的男人,不很英俊,不太有钱,只是彼此默契,彼此依赖,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其实这样,也很不错。爱情啊什么的,都只是年少的时候,追逐的一个梦吧。人,不能太不知足。

下午一两点的光景,安之出了医院,脸上仍荡漾着开心的笑。

严沁喻说:“小安呐,今天心里高兴,我们逛商场去。也有很多年,没和你一起了。”

“嗯。”这几年在国外耗费的光阴,安之也想弥补回来。

两人拦了的士,在S市著名的商业广场里闲逛,母亲挽着安之的手,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柔和。严沁喻虽也已年过半百,但风华尤在。染了珊瑚棕的头发,衣衫齐整合体,洋气却也端庄。

“妈,这件毛衣不错。”安之指着橱窗里的样衣说。

严沁喻看了眼标价:“好是好,就是太贵了。”

“妈,别说什么价钱,你喜欢我就给你买。”

严沁喻看了眼安之,扑哧地笑出了声:“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以前都是你缠着我给你买衣服,现在,倒反过来了。长大了,小安真是长大了。”

“别那么多感慨,倒是去试试啊。”

买了好几件衣服,都到了吃饭的时间了。两个人便挑了家港式餐厅,环境优雅,装潢也是温馨。

等菜的时间,严沁喻突然道:“小安,前两天会诊时候来的男人,就是给你爸送花的那个吧?”

“妈,你想说什么?”安之撑着脑袋,咧嘴问。

“安之,你也不小了,是该考虑成家立业的事了。妈妈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但我要提醒你的是,无论什么时候,保护好自己。”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结婚我就更没考虑过了。”

“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他对你有意思。这样的男人,一看就是有路道的,样貌又生得好,见过世面多了去了,我怕你就这么给陷进去。”

安之拨了拨刘海:“我知道了啦。”

看着女儿心不在焉的模样,严沁喻缄了口。这个孩子,虽说性子散漫了点,但也没让他们作家长的太过操心。小安确实也到了嫁人的年纪,感情乃至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孩子走到今天路也还算平坦,她可决计不希望因为不美满的结合而毁了孩子的后半生。心里暗下决心,要在这个问题上把好关。

将母亲送回家,安之的荷包已经减肥到不能,但心里却是满足的。直到,接到程一之的电话。

银白色的机身在手中不停地震动,安之愣愣地看着闪烁的屏幕,一之。这两个字,灼伤她的眼睛。在异国他乡,数不尽的清冷夜晚,她曾盯着通讯录里他的名字,强忍着相思不去按下拨打的按钮。她也曾裹着单薄的衣衫在巴黎的街头瑟瑟发抖,却连一个与他相似的身影都无法寻得。

现如今,这样的电话,还有什么意义么。只是手指不自主地移上了接听键。

“喂。”

“安之。”那声线,带着一丝沙哑,却仍旧拨动她心里隐埋的最深的弦。

“嗯。”

“伯父会诊,结果如何?”

“一切安好。”安之停下脚步,在错杂的人流中形成静止的点,“你的婚礼…还没开始么?”

“快开始了。你…不会来了吧。”

“不了。”

那一头,程一之思量良久,终于嗯呀出一声“之之。”

这个称呼,是他大学时代专调侃她用的,在一起后,也就成了昵称,只是再出口,时过境迁。

“这辈子,允许我最后再说一次,对不起,我爱你。”

那一道道声波,击中安之的耳膜,她不由地嗤笑出声:“程一之,你真是残忍而自私。”

语罢,程一之就只能听见嘟嘟的忙音。他颓然地垂下手,苦笑,是的,他们的爱情,始终让她在背负。所以,让她彻底地对他失望好了,给她一个没有他的未来,除此,也别无他法。

安之徒步走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手里提着塑料袋,净装着从便利店买来的红酒。进了楼,走到五楼,她并没停下,而是径直上了天台。

安之家的房子,有些老式公房的味道,一共也就六层。但物业是极好的,连天台都会时常打扫,所以也挺干净。推开门,一股晚风便迎面而来,安之踱到石板长凳边上,将塑料袋往上头一搁,她却往地上一坐,身子靠在石凳上。

眼眶仍旧微红,鼻尖酸涩的味道始终淡不了。她双手环着膝盖,头埋得低低的,夸大的毛衣松松夸夸地套在身上。关于那人的记忆,杂乱无章地在黑暗里穿插。烦乱地抽出一瓶红酒,拿开瓶器捣鼓了一阵,仰头便猛灌了一口。

父亲无碍,她从心底里高兴,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可胸口,却压着一口气,很闷。翻开手机相册,熟练地进入命名为“memory”的文件夹,打开,满满六十多张,都是大学时代的照片,关于那个人的记忆。

一张一张,慢慢地浏览过去,酸涩的感觉愈发浓重,红酒如流水般被灌入腹中。

她想,这一段伤痛,她压抑了太久。把思念埋在心底,严密地盖住伤口甚至不让自己看见,于是时间久了,不相见也就不心痛,以为伤口愈合了结痂了不见了,其实只是溃烂了腐蚀了没有知觉了。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她就是那样喜欢上他的。

高高的个子,头发弄得新潮,穿着印夸张LOGO的T恤,宽松的牛仔裤,踏着板鞋朝她跑来。那一刻,不知怎么的,时间就慢了下来,每一个细节,都像是电影的慢镜头一般,刻画得仔细。门店的暖色灯光照着他的脸,大而有神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还有好看的嘴唇,她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时的他,还是阳光而些许腼腆的,较之如今斯文沉闷的模样,安之只得感慨时光伟大的雕刻功力,不过几年而已…

手指定格在最后一张照片上,他的唇轻轻覆在她的额头,笑容里带着一丝顽皮,她双手环着他的颈项。闭上眼,仿佛就能回到那个瞬间。那天,他第一次对她说,他爱她。那天,他第一次,亲吻她,无比温柔。

再睁开双眼,只有这黑魆魆的夜,孤单的她自己,手边的酒瓶,还有他那句,“对不起,我爱你”。嗤笑,安之的手指移向退格键,然后进入删除选项。屏幕里弹出“是否删除相册?”她犹豫片刻,随后,重重地按下Yes。

她站起身,走到栏杆边上,倚着,手机往塑料袋里一扔。攥着第二瓶红酒,隐隐有股兴奋劲上来了,但决计没到醉的地步,安之从未放纵自己喝醉过,只是今晚,她突然想试一下。

一口接着一口,没多时,就去了半瓶。手机又在这时叫嚣了起来,安之只好回到长凳边上,在塑料袋里翻找起手机。

终于找了出来,接起,听筒里响起低沉好听的男声:“睡了?”

“没,没呢。”刚要坐下,脚下一个不注意,踢倒了搁在地上的酒瓶,发出一声闷响。

“什么声音?”何凌希在电话那头皱眉。

“酒瓶,酒瓶倒了。”安之朝酒瓶又踢了一脚,那可怜的瓶子咕噜噜地便滚远了。

“你喝酒了?人在哪里?”

“我家天台。”她又灌了一口酒,疑惑这酒怎么味道突然变甜了。

“呆在那里别动,我就过来。”

安之还没回答,对方就挂了电话。她翻了翻通讯记录,是何凌希啊,脑子里也没有太多想法,又丢了手机,坐在地上继续闷喝。

第七章

何凌希赶到的时候,只见空旷的天台中央,摆着张石板凳,凳子上稀稀拉拉放着瓶瓶罐罐,走近,发现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空红酒瓶,有的还滴着艳红的残酒。安之就坐在边上,小嘴对着酒瓶没命似地灌酒。白皙的脸颊没有丝毫泛红,但眼神却有些涣散不清了。

何凌希二话没说,走上前夺过了酒瓶,安之被突如其来的外力惊到,结结实实地呛了一口,倚在凳边好一阵咳嗽。何凌希放下酒瓶,抚着她的背,她咳得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他眉头一寸寸收紧。

待缓过神来,安之瞧见眼前巨大的何凌希的脸,偏过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喝醉了?”何凌希一使力,将她扶到椅子上。

“有一点儿头晕,不过。”她食指抵住自己的脑袋:“这里还是很清楚的。”

“我刚才给你打了电话。”何凌希在她身边坐下。

“啊。”安之点点头,“想起来了,你说你要过来,叫我别跑开。找我有…嗝…什么事么?”

“问问伯父的事。”

“啊,我爸!”她拿起一罐啤酒,利落地拉开,递到何凌希面前,“拿着!”

何凌希接过,只是看着她。安之又拿起没喝完的葡萄酒瓶,和他碰了一下,笑容里带着三分傻气:“谢谢你!为我爸的事,敬你!”也没待他作出反应,她就顾自地喝了起来。

何凌希抿了一口,还真是劣质的啤酒,便将罐子摆在一旁。“遇见难过的事了?”

“我看上去很难过吗?”

“正常推理。”

“就不能因为高兴而喝酒?”

“你觉得你是吗?”

“我的初恋,今天结婚了。” 安之说话的时候,微微笑着。之后没再多言,只又喝了一口红酒,全然像喝水似的。何凌希也没阻止,单坐在她边上,晚风轻拂。

“也许我会再遇见你/像恋人般重逢美丽/看你满脸胡渣的笑意/爽朗一如往昔/C'est La Vie/C'est La Vie/C'est La V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