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na挽在他臂膀上的手,渐渐松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众人的神色一派了然,何凌希袒护安之的态度已非常明显。至于这个Tina,家里和黑道扯得上关系,向来自视甚高,吃鳖的样子着实很有看头。

“Tina,今晚的主厨是特意从英国请来的,我想你会喜欢。”何凌希连着扔出第二句话。

极绅士的语调,极柔和的神情,给了Tina台阶下,可却也是在下逐客令。安之在一旁,怜悯地忘了Tina一眼,所以说了,这样的男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Tina的手在身侧握成拳,怕是快将银牙都要碎了。娇笑里多了三分怒气,她挺直腰杆,与安之擦肩而过,带起一阵阴风。

安之无奈,自己平白无故的在两人之间当了炮灰。

突然,室内一片漆黑。唯一可见的,是来自于远处缓缓推来的多层蛋糕上蜡烛的光亮。舒缓的乐曲倾斜而来,一路点亮宾客浅笑的容颜。当蛋糕终于停留在何凌希面前时,安之终于借着微光,看清他的神情。眉目舒展,薄唇上扬出完美的弧度,深刻的五官因烛光昏黄的色泽而蒙上柔和的色彩。不是没见过样貌精致的人,只是独独何凌希最为特别,那样的气质,说不清道不明,更在他偶然流露的关心与袒护下,更为隐秘莫测。安之心底陡然生出些许恐惧的情绪,不知缘何而来,只是想要逃离,想要移开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手袋里,震动不停传来,是手机。安之扭头便向无人处疾步走去。靠在楼梯口的墙上,她轻抒一口气,拿出手机,是母亲的电话。

通话时间很短,但放下电话,安之一颗心忐忑不安,叫住了不远处的侍从,让他给何凌希递话,便匆匆下楼离去。

片刻,何凌希就收到了这样的简讯:父亲突发事故,请允许我先行离开,另生日快乐——安之

第四章(改BUG)

十点,安之赶到医院,父亲仍在急救室里。母亲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

“妈,爸怎么样了?”话出口,竟带了哽咽。

“不知道,我也是接到医院电话才过来的。说是你爸出了车祸,送了进来。他今天晚上是在外头应酬…”母亲的声音有些颤抖,“会没事的。”

年过五十的她,眼角爬上了皱纹,眼眶微红,泪蓄着却没落下。

安之抬眼,急救中,白字红底,晃了眼。脑海中位置的空白,不敢猜测结果,隔着一扇门,是怎么样的场景。每一分一秒,都是一场漫无边际的等待。她立在门口,移不开步子,也坐不下来。就像陷入了无声电影,画面单调,路过的病人护士,只看得见嘴唇的蠕动,却没有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终于推门而出。

这时周遭才重新出现了声响,他说:病人性命无忧。那一刻,母亲真正松了一口气,眼泪也终于滑落了下来。

而安之,却呆立在原地。因为,那医生,分明是程一之。而他,也看见了她,惊讶地微张双唇,随即合上。

没等他再说什么,母亲便开口,询问父亲的具体情况。

安之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多处软组织挫伤,大量失血。并且颈椎挫伤,右臂骨折,是否能完全恢复到原状,要视情况而定。程一之说完话,便扭头离开,两人目光也再无交集。

“幸好。”母亲握着安之的手,“看看你爸爸,你就先回去吧,这里有我。”

“我没事。”

“还没事,你看你穿那么高跟的鞋子,脚都磨破了要。”

安之这才惊觉,自己仍旧是宴会的打扮。“晚点走吧,明天也没工作。”

办了住院手续,在病房里陪着母亲照看昏睡的父亲。再回到家已是凌晨。

卸去厚重的妆容,洗了澡。安之躺在床上。闭上眼,今天的种种,就像一场话剧,在脑海里上演,何凌希烛光照应下的面容、父亲裹着纱布的样子、程一之凝重的神色…这些或彩色或黑白的场景混作一团,不停盘旋,终究让她入了梦。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

第二天中午,安之便又回了医院。

路过急诊室,安之的脚步不由地放慢,抬眼望去,没有搜寻到那熟悉的身影。相见倒不若不见,安之勾勒勾嘴角,快步离开了。

病房在七楼,一进门,便能见父亲床头一大束鲜花,五颜六色,煞是出跳。

父亲已经转醒,但面色仍旧苍白。脖颈,右臂都被固定住,脑门上还缠了纱布。

“爸。”安之坐在病床边,鼻尖微酸。印象里,父亲一直是硬朗的。而如今卧病在床,她才发现岁月无情,他也快到花甲之年了,却还要经历这样的波折。

“一副哭腔作甚么。”

“对不起,我在国外那么多年,也没怎么回来看你们。”

“你还晓得啊。放心,你爸我一时半会儿死不掉,给你悔改的机会。”

“爸!”安之娇嗔,“什么死不死的。”

安之的性子随了父亲安行耀,倔脾气,却也是心软。父亲嘴上不说,却一直是宠着她,发现她爱吃什么,就会买许多在家里搁着,她要学什么做什么决定,只要靠谱,父亲也由着她,不多过问。其实,她始终都是被人宠着的吧。

“爸。这花是谁送的?”

“不知道,一早就送来了,看卡上的名字也没见过。”

安之出去好奇,翻开卡片,赫然写着:“祝伯父早日康复,晚辈何凌希 敬上”笔锋硬朗大气,却也不乏灵动。

“认识么?”

安之这才回过神来:“哦,是我…我一个朋友。”

“小伙子?”父亲皱眉道。

“啊,嗯。”安之垂眉,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你说养女儿干什么?到头来还是要被人拐走的。”

“别瞎说,只是朋友而已。”

等到七八点的时候,父亲便将安之赶回家了。

安之搭电梯下楼,哪知在底楼,竟又遇上了正准备回休息室的程一之。

走道里人来人往,他们还是见到彼此,两人都停下了脚步。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缓慢流动。两人都不知如何开口。可耳旁都充斥着嘈杂的声响,有伤患痛苦的呻吟,有丧亲者的悲恸哭喊,似乎也有劫后逢生的叹息。

“昨天,谢谢你,救了我爸爸。”最终安之打破了彼此的沉默。

“这是我的本分。伯父他,还好吧。”

“嗯,中午的时候就醒了,但精神总不太好。”

“安之。”程一之顿了顿,“你要有心理准备,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我知道。”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他比她要高出许多,看她缩着肩膀垂着头的样子,心中不免一紧。他知晓的她,生活始终平静安宁,不大富大贵,也过多的无大起大落,这样的意外,或许是第一次,他忍不住想要安慰她。但又能怎么安慰?对她来说,他或许也是她生活里的一场灾难吧。

“早些回家休息吧,别把自己累垮了。”

“我走了,再见。”安之抬头,扯出一个不算太难看的笑容。

就这样再见吧,他们之间,就只能有疏离的问候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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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公司,母亲家,自己家,在四个地方来回穿梭,一个星期就这样过了下来。

四五点的光景,夕阳沉沉下落,天空染上一片赤红。安之拖着疲惫的身体,踏过人潮拥挤的街道,只穿着单衣,竟然感觉到些许凉意。

回到家,安之便扔下包,进了浴室。

泡在浴缸里,蜷起双腿。脑海中浮现的还是中午在医院里的情形,主治医生说,过些天就能下定论,父亲今后行动能力会受到多大影响。心中甚是忐忑,她也不敢去猜测什么结果。只是这次事故,父亲身体确实弱了许多,她这个做女儿的,说不出的心疼。不免忆起小时候,骑在爸爸头上的场景,有些模糊,却带着化不开的暖意。时光荏苒,一生一趟旅程,为何总如此匆匆…

手机铃声打乱了她的思绪。她裹上浴巾出去接,是Anna。

“安之,后天有上午十点,有批重要的客户要过来。相关资料我已经发到邮箱了,你查收一下。”

“好的。”

“话说,安之。你有没有发现你这几天工作少了很多?”

安之细细回想,从上次何凌希的生日宴之后,工作似乎真减轻了不少,都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

“这话怎么说?”

“自从你前两天签了正式合同,何总他,把很多会议翻译任务交还给我了。原以为你来我能轻松一些,唉。还要工作,先挂了。”

是在照顾她吗?因为他知晓自己的近况,所以…有了这样的想法,安之顿时胸中涌出一股暖意。而随即,又否定似地摇摇头。

抬眼窗外,天已是全黑。锁了通往阳台的玻璃移门,拉上窗帘,快要秋天了,还真是萧索的季节啊。情绪低落的时候,似乎那些负面的回忆都会涌现出来吧。

和一之分手的时候,也是这样低迷的岁月,这样墨兰的天色。那时,他在S市大学附属医院的休息室,而她在巴黎商学院的学生宿舍,横在他们之间的是9274公里的距离。握着手机的手,早已是冰凉,最终,她淡淡地吐出五个字:“我们分手吧。”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也能猜到。如果他在面前,那唇角会拉下几分,死死地盯着她看,最后垂下目光。而那时,她只能从听筒里感知一句:“对不起,安之。”似乎她还能听见急促的女声,唤他去看刚进院的危重病人。接着就是“嘟嘟…”的忙音。他和她,谁也没有说再见,就此开始了新的人生。

不是不难过的,这样的分别,原因不是谁变了心,而是发现光有心动,有憧憬,无法维系整个漫长而沉重的人生道路。他是富家子弟,顶着压力选择弃商从医的道路,已是万分艰辛,再要违背父母之命和一个平凡的女孩子天长地久,其中坎坷,唯有当事人心知。她想过退缩,却是倔强的性子和他坚定的眼神在支撑着她前进。可最后,他竟然酒醉,与蒋家小姐蒋蓝馨一夜同宿。那时她想,或许是该放手了,成全他的责任他的孝道,也成全了自己不再苦苦坚持。

下周,他和蓝馨便要举行婚礼了。这样,也好。若不是这段感情的仓皇结束,也不会有今日的安之。

换上居家服,收起杂乱的思绪和无章的回忆,安之打开电脑,从邮件里下载了工作资料,着手进行整理翻译,不再有旁骛。直到凌晨三点,安之才睡下。

再睁开眼,已是下午。天色阴霾。

躺在床上,安之仍旧不想起来,只是盯着米白色的天花板,一阵阵发呆。屋子里唯一的声响,来自于墙壁上悬挂着的时钟。

刚回国就是工作,又碰上父亲住院,家里好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添置,连块像样的地毯都没有。每天对着装潢简洁,没有一点生气的屋子,实在很闷。

此刻,她萌生了去IKEA的念头。于是,迅速地从床上坐起来,抽出笔将要买的东西记下来。

才写到一半,传来一阵敲门声。猜这钟点,大概也就是母亲。她下了床,边撸头发边走到门口,打开门,顿时愣在原地。

隔着一扇防盗门,门外,站着黑发男子,上身套着大V领T恤,一副好身板昭然若是,配着剪裁独特的宽松休闲裤,多了几分居家的味道。而门内,安之头发蓬乱,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身上是一套棉质睡衣,毫无任何形象气质可言。

“何…何总,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安之抚额。

何凌希见到安之如此,挑眉打量了一会儿,随即扯开笑来,墨色的瞳仁都蓄着笑意:“慰问员工。”

安之脸黑了一半,撇嘴,有穿成这样慰问员工的么。

“你打算一直隔着铁门和我说话?”他敲了敲门板,脸凑近,隔着门栏,散发出危险的讯号。

安之自然知道失礼之处,但也不想让何凌希进屋,于是心念一转,道:“我正打算出门买东西,何总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我不介意。”

“那你稍等。”她便转身回屋梳洗换衣了。

何凌希背对着靠在铁门上,还是第一次被人拒之门外,不讨回来怎么行。

开门时,安之已是平常装扮,银色蝙蝠袖单衣配了窄腿裤和平底鞋,鼻梁上架了副框镜,掩饰了浓重的眼圈。

“去哪?”

锁了门,安之抬眉。“IKEA。”

安之快步走在前头,五层楼下来,有些气喘。银色跑车横在楼前,在灰蒙蒙的天气里,倒也丝毫不见突兀。

何凌希替她打开车门,随即也坐进车内,发动跑车。

白白送上门的车夫,也是不错的。安之想,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第五章

路况尚好,车速便提了上去。

“你父亲情况如何?”

“没太大问题,就是后遗症还不清楚。”

“我联系了几个名医,过两天就给你父亲会诊。”

安之系着安全带,头靠在玻璃窗上,不去看前方的路。她不怎么爱坐副驾驶座,因为看超车有时不免让人胆颤心惊。

“谢谢你。”

斜眼睨着身边的男人,真是从哪个角度都无可挑剔。自艾的一笑,安之将视线移向窗外。

车最终停靠在IKEA的车库里。

何凌希倒是第一次来这地方,见周围要不是拖家带口,就是年轻情侣,于是心情大好。见她一会儿在卖地毯的地方,挑挑拣拣,一会儿又在厨房用品那儿,研究打探。他跟在后头,脑子里突然冒出“家”这么个字,不免也惊了一下。眼神无意识地四处晃,竟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个男人,似乎…何凌希眼中暗光微闪。

安之此刻被两只杯子难住了。这个粉色的,上头还有一只小白兔,很是可爱。而另一个白色的,半透明,简洁大方。一时不知选哪个好。

“这个,比较适合你。”何凌希将那只粉色的杯子拿了去,放进购物篮里。

安之看着空空的左手,便将另一只杯子放好,也没说什么。其实,她有点偏爱这个杯子。

“去看看床上用品。”何凌希率先迈开了步子。

“诶诶,我用不着啊。”安之小跑地跟上,“你要买?”

“被子棉的好还是丝的好?”他随口问道。

“看个人喜好。棉的有厚重感,丝的也好,就是太轻。”

“我的话,还是比较喜欢棉被。”“那就棉被。”

程一之闻声,猛地回头,这个声音…

穿着随意,未施脂粉,此时的安之正抬着头,在货架上挑选着棉被的花色,身旁高大的男人从她手里自然地接过购物篮,篮子里装着各色生活用具。她指了指上头的棉被,男人便凑到她身边,毫不费力地取了下来。

那男人莫不是近来在商场上风头很劲的何凌希?他们两个怎么会…程一之正猜测着什么,却见不远处,何凌希侧目,视线如锋芒一般向他刺了过来,程一之不由得震住。而那男人,竟朝着他扯出一个倨傲的笑,片刻又收回目光,揽了揽安之的肩膀。安之丝毫没有注意到程一之的存在,冲身边的人笑笑,两人并肩走开了。

“一之,这套餐具怎么样?”蓝馨挑了半晌,总算看中,却见程一之发了呆,柔声道:“一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