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会场出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安之总算放松下来。

此时天已是全黑,但华灯璀璨,将夜幕都照得半亮。街上的车仍旧能汇聚成流,哗哗地穿行过街道。

“安小姐,今天谢谢你的帮忙。”何凌希的声音听起来如夜色一般醇厚。

“何总,你太客气了。”安之笑了笑,心情愉悦,“叫我安之就好。”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何凌希开来了一辆银灰色跑车。

她胆子有时候出奇地小,晚上是断然不敢走夜路的。于是毫不犹豫地上了车。

“ABC路,123小区。”

“离这里还挺远的。”

“似乎是。”安之是个纯粹的路盲,何况多年没有在S市生活,就更没有地理概念了。

“安之,你的翻译能力很强。我原本雇佣的翻译员出了事故,会有半年的空缺。我想如果可以,在这半年里,希望你能到我这里来工作。”

安之沉默。这样的邀请来地有些突然。

何凌希似乎感觉到了安之的犹豫,便接口道:“不用急着回答。我可以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决定了,就打个电话给我。”

安之觉得何凌希出乎意料的宽容,真诚道:“谢谢何总,我很荣幸。”

遇见红灯,车缓缓停了下来。

何凌希侧头,“其实,你可以叫我何凌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那双漂亮至极的眸子蕴着笑意。

街灯隐隐光照,安之对上他的目光,脑中顿时空白,下意识地低头,只“嗯”了一声。

她似乎能查觉到什么,却又好像都只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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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天气还是一贯的闷热。

沿海别墅区,空旷的街道,偶有几辆高级轿车擦身而过。安之揉了揉小腿,后背已有一片汗渍。抬腕,还有十五分钟,该死。难道,真的要打电话给何凌希的特助Anna求救?

自上次何凌希提出邀请,安之前思后想,觉得这年头工作难找,与其等到时候再求人还不如就先试着工作起来。于是就没有签正式的合同,只商定工作两个月再另行定夺。何凌希倒也接受了。

一个多月转瞬即逝,期间安之就像是打转的陀螺一样忙个不停。何凌希真可以说是工作狂人,她跟得吃力。之前做同传或是陪同翻译,往往是有项目,便昏天黑地忙个几天,做完了就能休息个几天缓一缓。但做何凌希的翻译,更像是持久战,会议、出差,接踵而至,对向来散漫的她算是满负荷运转了。

就在今天,十点海滨5号有一场发布会,安之急着赶去。可这个破地方,竟然不允许出租车入内,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噼噼啪啪,走到脚都快断了,却还有一半的路程。

这么点时间,肯定得电话求助了。安之正取手机,只听见尖锐的刹车声。

“安之?”试探性的口气,安之最为熟悉的声音。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便见五米开外,停着一辆黑色宝马,车门敞开着,矗立着一个人,笔挺的西装,架着一副丝边眼镜,镜片后头是安之曾经最喜爱的双眸,大而有神。那人显然也带着错愕的表情。

“程一之。”呓语一般的,她念出他的名字。

“安之。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今天受邀人之邀来海滨别墅,别墅主人因他救治而得以捡回一条性命,鉴于是蓝馨的好友,他也不便推脱。却未曾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安之。他看着有些狼狈的她,心中滑过一丝杂陈的情感。

安之此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也没另作他想,只大方地走上前去:“程先生。虽然有些冒昧,但能否帮我个忙,带我到海滨5号。很急。”

程先生,程一之慢慢咀嚼着这句话,记得上次还叫他一之的吧。苦笑:“如果你不介意,那上车吧。”

车内,十足的冷气让安之定心了不少。她拿出纸巾擦汗,顺便赶着补一下妆。

程一之开着车,不时瞥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安之。

“开始工作了?”

“嗯。”安之应了一声,开始核对手头的资料。

黑发工整地盘着,衬衫裙装高跟鞋,还化了妆,这距离程一之记忆里的安之,很远很远。那时候的她,各色潮流的衣服换来换去,却坚持素面朝天,唯一鲜明的就是她朝气的笑容,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而那时候的他最喜欢牵着她的手,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一个甜筒,一杯奶茶,她都笑得幸福。那时候的爱情…

程一之斟酌着想再问些什么,车却已经停了下来。安之侧目对他说:“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改天联系。”随即利落地开门下车。

“安之。”程一之跟着下车叫住她。

安之停下脚步,顿了顿,回头挑眉。

“工作顺利。”

“谢谢。”

男人怅然若失的神情明明白白地落入立在门边着黑礼服的何凌希眼中,随之进入视线的,是风尘仆仆的安之。她低着头,自顾自地要往内殿走,细高跟触碰到地板一阵有节奏的声响。

“何总,您怎么在这儿,要开始了,进去吧。”倒是来寻人的Anna先发现了门边的他。

安之闻声才扭过头,立马上前赔罪:“何总,实在抱歉,出了点小状况。”

何凌希瞥了她一眼,“你迟到了。”语罢,径直走向会场。

发布会开始,安之的右眼皮就一个劲儿跳个不停。她眉头微皱,翻译的语调也显得格外紧凑急促,无形间加快了发布会的进程。预计一个多小时的发布会,在十一点不到就圆满结束。

安之收拾了资料,拎起包,深呼吸了一次,直到今天,程一之这个人,仍旧能牵动她的情绪。

“安之。”

“何总。”安之抬眉。

“明晚有一个私人宴会,和我一起去。”

私人宴会,安之疑惑道:“何总你这是…”

“以朋友的身份邀请你。”但他嘴唇紧敏,绷紧的脸色,却是不容抗拒的意思。

安之手抚额角:“恭敬不如从命。”老板的面子,还是不能拂的。

“一起吃午饭,我送你回家。明天下午四点,司机会到楼下接你。”

安之上了何凌希的车,车内环绕着舒缓的古典乐曲,靠在真皮椅背上,安之的眼皮不由地就耷拉下来了。兴许是最近太累的缘故,脑袋里盘旋着各类琐事,竟真的睡了过去。

她脑袋微微侧向一边,睡眠极度不足的样子,让何凌希看了不禁冷哼,真是没有警觉性的生物。吩咐司机调高了空调温度,又看了看身侧的人,有片刻迟疑,还是往她那挪了一点。她昏沉沉的脑袋自然地便靠上了他的肩膀。何凌希的唇角,几不可微的上扬了。

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叫嚣起来,何凌希立刻取出按下接听键。

“喂。”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凌希!明天晚上的party,你会来接我吧!”Tina的语调百转千回,却是高分贝。

“Tina,我们之间,到此为止。”语罢,他便挂了电话。

安之无意识地扭动了一下,何凌希以为吵醒了她,哪知,她只是寻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罢了。

第三章

翌日下午。

踏入这座法国后期文艺复兴样式的花园别墅,便被深深吸引。建筑平面与立面中轴线对称。平面中部向南呈半圆形凸出,两边是露天双抱大石梯通向二层大厅。安之拾级而上,举行宴会的二层,镶有半圆券拱落地窗,上有浮雕装饰,中部突出有四对爱奥尼式双柱倚柱。大厅内保存有镶嵌彩色玻璃大窗,华丽典雅,顶部天花雕刻精致,室内装修多用柚木及硬木拼板,受新艺术派影响布置。此刻水晶吊灯通透撒光,珍馐美酒陈列,名媛绅士或赏景或闲立。宴会弥漫着一股喜庆的气氛。

她着Armani褶皱薄纱长裙,飘逸中潜藏着性感;精致的妆容覆在脸上,如同瓷娃娃一般的高贵易碎;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打上发结,精心打理。身上无任何珠光宝气,只是那匀称凹凸的身材,白皙恍若透光的皮肤,偏偏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安之。何凌希侧目。隔着二十步的距离,其他的人都从眼中悄然隐去,就独独余下了她。

他走上前去,拾起她的手,落下礼节式的轻吻,唇边染上笃定的笑。

安之垂眉,知晓周围的目光嗖嗖地都往她这儿来,顿觉不自在。何凌希的吻手礼,让她想起昨日中午睡醒时,发现自己靠在他的肩膀上的错愕与慌张。安之脸颊转而浮上红晕,连带着手背都有微烫的感觉。

何凌希领着她与朋友们寒暄,他们见安之是新面孔,再瞧瞧何凌希的脸色,便也猜得两三分。对安之的态度,说不上热情,也算是友好。

安之也就是笑笑,不甚在意。还是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在陌生人探究的眼神里,刻意描画淑女的模样。更可怜了她那昨天已饱受摧残的双腿,如今踏在十厘米的高跟鞋上经受二度摧残,让她头疼不已,就不该碍于他是老板就答应来什么私人宴会,断了腿也不算工伤啊!

而且令她费解的是,所有的来宾似乎都向何凌希送上贺礼,说些什么祝愿的话。怎么像是,生日宴?

“咦,老婆大人,这是安之吧!”

“嘶,仔细一看,还真是。”

“老婆,你一定看错了,安之怎么会在何总旁边呢?”

“没错啊,真的是安之。”

青盛和方艾的一搭一唱把安之从天马行空中拉了回来。

“度蜜月回来了?”何凌希见他们俩戏演完了,开口道。

“我的确蜜月度得乐不思蜀啊。不过幸好回来了,不然怎么能看见这出好戏。”青盛邪勾嘴角。

“这才是个开始。”何凌希一派淡然。

“方艾,我们到一边坐下聊聊吧。”她此刻极需让双腿得到休息。

方艾却看向何凌希,像是在征得他的允许似的。安之于是不满地瞄着他。

“两位女士,请自便。”

安之拖着方艾往偏厅的沙发那儿去。

“你不是不缺翻译吗?”青盛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一阵揶揄。

“现在缺了。”何凌希面不改色。

“那Tina呢?她可不是那么容易甩掉的。”青盛再接再厉。

“不容易不代表做不到。”他从侍从那儿拿了一杯香槟,轻啜一口。

揶揄不成,青盛拍了拍何凌希的肩膀,收起无所谓的笑容,道:“凌希,安之也算我半个妹妹,你知道分寸。”

“青盛,你也该明白。安之她不是Tina。”

“这真的是何凌希的生日party?”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怎么会来参加。”

安之这回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右眼皮跳果然是凶兆。她脑袋顿时耷拉下来。

“看来何凌希在葫芦里卖药了,安之,有戏哦。”方艾笑得祸水。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方艾,你的嘴脸越来越像青盛那个奸商了。”安之右眼皮又开始闹腾。

“小安,如果何凌希是认真的,试一下又未尝不可。”方艾口气认真。

“方艾,你好好看看这地方,看看这些人。拜金的、奢靡的、虚幻的,这样的生活,适合我吗?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清楚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名媛这个词,离我太远,我也不想去追逐。”安之抬眼,“何况,我不是没有尝试过,去接受另一个人。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年岁所累积起来的性格、价值观太过固执,想要再让另一个拥有自己世界观的人走入我的世界,并不如以前那样容易了。”

“听你这样说,倒是我幼稚了。”

“唉,没办法,像你这种常年被爱情滋润的女人智商恒等于零,我理解你。”

“个小妮子。其实,你反感上流生活,和程一之也不无关系吧。”

安之沉默,呼出一口气:“或许吧。”

“笨小安,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走出来啊。”

“总会走出来的,早晚的问题。”安之支着脑袋。

“你就是这种散漫的性子。先不说这个了。那你的生日礼物…”

“反正没带,走一步算一步了。”安之起身:“你家老公在寻你了,我们过去吧。”

“生日快乐。”安之走到何凌希面前,端着香槟,“Cheers.”

何凌希微抿一口酒,也不说话,像是在等着她的下一句。

“好吧,我承认,我是刚知道今天是你生日。作为员工,虽然是非正式的,但不关心上司,实属不该。要不,我罚酒三杯?”安之叫住waiter。

“安之,今天我是以朋友,而非上司的身份邀请你来,所以这酒,还是免了。”他示意侍从离开,“如果你真的觉得抱歉,我倒有个提议。”

何凌希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酒杯,脸色似乎是镇静而淡然的,但那双墨笔勾勒的眼睛此刻亮得出奇。安之深刻感觉到右眼皮的跳动,很不好的预感。

“洗耳恭听。”

“答应我,签下FL的合同,在剩下的四个多月,继续帮助我。”他徐徐道来:“还有就是,除了工作时间,不要叫我何总,叫何凌希,或者凌希。”

他说“凌希”两个字的时候,身体前倾,淡淡的古龙水味便萦绕在安之鼻尖,心脏有刹那的停顿,随即以不正常的速度重新跳动。“啊?哦。”于是,她就只能挤出这么两个字。

“谢谢你的礼物。”他将身子俯低,凑到她耳边:“你今晚,很漂亮。”

当安之终于从迷幻色彩中走出来,发现她刚刚好像被拐骗签了一份长达四个月的卖身契的时候,惊觉大厅里的气氛颇为诡异。似乎所有宾客的视线都在自己和不远处一着正红色礼服的美艳女子间游走徘徊。那女子步伐轻盈,扭着杨柳细腰款款而来,胸口佩戴的钻石吊坠晃了众人的眼。

“凌希。”这语调是极为甜腻的,闻者无不浑身一阵酥麻。仅仅两个字就能喊出万种风情。

Tina在极远处便瞧见何凌希,还有对面的安之。便优雅地迈着步子,故意挤开安之,来到何凌希身侧,自然地挽起他。语调亲昵:“凌希,这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怎么从来没见过?”看着周围的目光纷纷向这里集中,Tina笑容更盛。

挑衅的架势、轻蔑的眼神,安之顿时领悟情势。眼前的高挑美女一定是何凌希的情人,而自己因为被何凌希邀请担任女伴而成为她的假想敌,现在摆出一副女主人的架势想要刁难于自己。

安之最烦这些繁琐的关系,自然也不去接口,反正美女问的是何凌希。

“她是我的女伴。”何凌希的语气淡而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