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钟云从本来不紧张的,却被他那公事公办的语气搞的有点忐忑了。

他肯定是故意的。他拔枪的同时偷偷瞟了他一眼。

“……好可怕!”冯小山还是头一回这样近距离面对面目狰狞的异种,被吓的够呛,握着枪的手都有些不稳,第一枪直接落空了。

项羽见状摇头不停,苏闲的眼底依旧残留着慵懒的笑意:“又要我揭你老底了,是不是?”

他的下属悻悻地瞅了他一眼:“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苏闲笑笑,没搭理委屈巴巴的“旧人”,注意力全放在了新人身上。

除了冯小山略有些紧张之外,任杰同钟云从表现都还是挺不错的,尤其是前者,直接一枪爆头,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一只异种,苏闲也不吝啬地拍手叫好。

倒是某优秀学员,发挥失常,第一枪虽然也打中了,但只是打到了肩膀,对于失去痛觉的异种来说,也就是挠下痒的水平。

他自觉丢脸,慌慌张张地补了第二枪,好在这一回终于打中了,不过终究失了底气,心虚地觑了一眼苏闲,没想到他也正好在看自己,只是那眼神里多少有些戏谑的意味。

“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在霍大教官的手下讨到优秀学员的名头的了。”

钟云从不服气,顶了一句:“那你就不知道了,霍教官他可喜欢我来着了。”

在触到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之后,钟云从后悔了。

工作和感情要分开,分开,时刻谨记。

“咳咳。”为了缓和气氛,钟云从生硬地转移着话题,“现在都凌晨了吧?分界线是不是也快走完了?咱们还要往前吗?”

“前边倒是还有一小段。”驾驶员项羽开了一晚上的车,脸上的疲态很明显,他看了一眼邻座的上司,征询他的意见,“还要走吗?前边的路不平,都是石头,很费轮胎。”

苏闲沉吟了一下:“都到这儿了,走完这程吧。”

项羽挑了挑眉,还是应了下来:“是。”

“快到尽头了?”钟云从问,苏闲点头:“差不多吧,是隔离墙的最后一段了,再过去就是连绵群山,本来就陡峭,难以翻越,算是天然的屏障。何况……”

他欲言又止,钟云从好奇地追问:“何况什么?”

“山地下埋了很多雷,比起普通的墙和铁丝网还要危险的多,很少人会选择往那边走。”

项羽接了一句:“反正我巡了那么多次,也没发现过哪个弱智翻山的,怕是还没被炸死,就先摔死了……对了头儿,我想停一下,下去放个水。”

苏闲点点头:“去吧。”

钟云从也急忙推开车门:“那我也去!老项等等我!”

“也好,项羽你带着他,这一片到处都是雷场,别误踩了。”苏闲嘱咐道,项羽拍了下胸口:“放心吧!”

钟云从跟着项羽走了几步路,然后项羽就停了下来:“就在这儿吧。”

“啊?”钟云从扭扭捏捏地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的汽车,总觉着车里的三双眼睛都停在自己身上,不自在得很,“再走远点吧?”

项羽不耐烦了:“再远就要踩雷了,你是不是男人?怎么这么多事儿?”

说完他也不等钟云从回答,直接就解开裤带,掏出家伙开始解决人生大事,钟云从无法直视,还是固执地往旁边挪了几步,项羽见了就急了:“就那儿了!别再往里了!”

“知道了……”多少拉开了一点距离,钟云从也就不再执拗了,他刚准备放水的时候,脚踝蓦地被什么攥住了。

那一刻,他的呼吸险些停止,借着破晓前黯淡的天光,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团血肉模糊微微抽搐的不明生物。

这下算是彻底的魂飞魄散了。

第134章 疑虑

苏闲听到那边传来的惊呼声之后,便立刻跳下车。

“怎么回事?”苏闲急急地问道,项羽跟钟云从两个人都蹲着,围着一样东西。

走近了之后他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活物。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是一个失去了一条胳膊半条腿的人。

浑身血糊糊的,怪吓人的。

苏闲的心底跟明镜似的,一看就知道,又是个试图翻过隔离墙的家伙,结果栽在雷场里了。

“他快不行了。”项羽耸耸肩,站了起来,看着上司,“您看怎么办?”

苏闲没有回答他,而是把他打发回车上:“你去看着另外两个小的。”

项羽走开之后,他才蹲了下来,盯着那个奄奄一息的伤者:“还能说话吗?”

他一张嘴血就往外冒,齿缝里都是血丝,喉咙里发出“嚯嚯”怪音,却说不出完整的字句。

苏闲拿出手电在他脸上照了一下,发现眼神已经十分涣散了,看样子是真不行了,他皱起了眉。

“没救了吗?”钟云从不忍继续看他那副惨样,转过头,低声询问苏闲,后者无奈地摇摇头:“血流的太厉害了。”

钟云从也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眼前这人要么是个逃犯,要么是个走私贩子,没想到苏闲之前说的“缺胳膊短腿”的情形真实地在他面前上演了。

“那也不能让人这么暴尸荒野吧?”虽然知道这人本质不值得同情,但钟云从还是想帮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收个尸,于是跟苏闲打起了商量,“毕竟这里到处都是异种……”

“我知道你的意思。”苏闲点了点头,“放心吧。”

钟云从长长地吁了口气,侧过脸瞥了一眼气若游丝的伤者:“怎么这么傻……”

苏闲的反应十分冷淡:“自作孽,不可活。”

没想到,他这六个字说出口之后,那濒死的人蓦地挣扎了起来,他仅存的那只手抓住了苏闲的靴子,鲜血糊的到处都是。

钟云从一惊:“他……”

被弄脏了鞋面的苏闲倒是没生气,大概是不想跟快死的人计较,也没动,就任由对方那么抓着。

也许是回光返照,那个人手里的力道不小,喉咙里含糊的声音也更大了,钟云从觉着不对劲:“他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听了他的话,那人居然点了下头。

苏闲与钟云从对视一眼,而后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但那个人显然已经失去了言语能力,他只是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既悲哀又愤怒,接着艰难地扭过头,望着某个方向。

再然后,他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咳出了一大口鲜血之后就气绝身亡了。

电筒的光束落在他的面部,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呆滞地望着铁灰色的天幕,映出已然放大的瞳孔。

苏闲摇了摇头:“死了。”

钟云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死者的双眼阖上,而后才出声:“他刚才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不清楚。”苏闲低声道,“看样子是在暗示什么,我过去瞧瞧。”

他说着站了起来:“你在原地别动,或者回车上去,总之别乱跑。”

钟云从也跟着起身,拉住他手臂:“刚才我听项羽说,那边都是雷区。”

“他都知道,我能不清楚吗?”苏闲轻轻拿开他的手,“不必担心我。”

他说完便乘风而起,消失在钟云从眼前,后者抱着手臂笑了一下,却没急着回到车里,而是又缓缓蹲了下去,观察起这个死无全尸的倒霉蛋。

现在天色又更亮了一点,东边的天际已经浮出了一抹鱼肚白,视野也比先前清晰一些,他大致能看出这个人的样子了。

看不出具体长相如何,因为脸上糊了太多血,不过拂去发茬沾着的泥土灰尘之后,露出的星星点点的灰白色可以看出这人年纪不小了,钟云从估摸着怎么也得四十了;体型偏瘦,他拿起死者那只逐渐僵硬的手,发现上头结满了老茧,看起来是个长期的体力工作者,指甲缝里很多黑黑的污垢,手背上还有还有伤……

钟云从睁大了眼睛,蓦然惊觉那不是普通的伤口,而是溃烂出的斑点!

联想到他的年纪,钟云从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个人应该是个进入发病期的重度感染者。

他把死者的手放下,视线重新回到他脸上,借着愈发亮堂的天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脸上也不全是鲜血,更多的是溃烂的血斑。

既然都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冒险来偷越隔离墙?钟云从想不通,按照他这个情况,一旦被发现,基本就是被两大部门带走移送至西城的下场,有必要自己跑过来吗?

难道是想死的有尊严一点?

钟云从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发现苏闲回来了,他惊喜地站起,正要跟他打招呼,却意外地发现他脸色很不好看。

钟云从猜到可能情况有变,原本的话全都咽了回去,他小心翼翼地打听着:“怎么了?”

苏闲眼沉如水,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怒意,他指着百米之外的隔离带:“有人在隔离墙的尽头,用炸药轰开了一角,差不多是一辆卡车可以通过的距离。”

钟云从舌桥不下:“炸、炸隔离墙?”他惊的语无伦次:“可前头不是还有一大堆防御工事……”

“其他的东西并不那么难对付,尤其这里是最后一段,荒无人烟,地理条件又恶劣,最近的哨塔在二十公里之外,控制好炸药的量,爆炸声传不过去。”“可还有地雷阵啊,车子怎么开的过去……”

钟云从指着那片雷区,可手抬到一半却僵硬了起来,片刻之后,慢慢地垂下。

他低下头,再次望了一眼死状凄惨的尸体,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联想。

他抬眼,与苏闲对视一眼,嘴唇动了动:“难道……”

他不希望他的猜测是真的,可遗憾的是,他分明看到苏闲颌首了。

“这一片的雷场上,摆满了残肢断臂,躺着数十具的血肉横飞的尸体。”苏闲神情冷肃,他闭了闭眼,“这些人被当做排雷工具,活活被炸死的。”

躺在他们脚边的那位死者,也许已经是他们之中最幸运的了,毕竟,他的同伴全都尸骨无存。

钟云从的后背爬满了冷汗:“是谁干的……”

“现在还不知道。”苏闲面色铁青,“不过我在那片已经安全的雷区看到,上头很明显有两行深深的车辙,结合被炸掉的那部分墙体,我猜应该是有人从西城往东城运了一批东西过去。”

钟云从推测道:“走私?”

“根据我以往的经验,走私一般都是把东城的一些物资偷偷运到西城去,可这次很明显是反其道而行之……我想不出,西城能产出什么东西运到东城去。”他双眉紧锁,“何况,那些走私贩子运货从来都是分批来的,他们怕被我们逮着,人财两空,所以从来不会大批量带货。他们只是求财,并不是真的想正面和治管局扛,顶多身上配把枪,怎么小心怎么来,从来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地轰开隔离墙,直接开车过去的。”

苏闲都百思不得其解,钟云从自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他也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苏闲:“我刚才检查了一下,发现这个人是命‘发病者’。”

苏闲吃了一惊:“这样吗?”

他立马蹲下,快速地翻看了一遍尸体,正如钟云从所说,的确是名进入晚期的感染者。

“莫非,死在雷区的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情况?”

钟云从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地雷带的方向:“很有可能……现在怎么办?死了这么多人,就算是‘发病者’,也不能坐视不理吧?”

“先回去吧。”苏闲拍板,“我会把这件事上报,之后再深入调查。”

钟云从自是没有异议。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苏闲眼底一闪而过的疑虑——这么多的“发病者”出现在同一个区域绝非巧合,按照现在的通行做法,治管局与综管局两大部门都有权力在监测到从潜伏期进入发病期的感染者之后将他们□□隔离起来。通常都是达到一定人数后统一移送西城,毕竟一个个送太过费时费力。

这次排雷死亡的人数,差不多是两次移送的数量。

另外,就算这班人被送到西城,必死无疑,也许会有个别想不开的,但他绝不相信,几十个人会集体自寻死路。

一定是有人逼着他们这么做。

谁干的?

综管局?治管局?

亦或是,另有其人?

虽然不想承认,但苏闲还是颓然地发现,自己对治管局确实找不回往日的信任了。

至少,他做不到第一时间将自家部门排除出怀疑的名单。

第135章 调查

事情上报之后,宗正则的指示只有一个字:“查。”

言简意赅,但却给了苏闲一定程度上的安慰,他便也暂时放下其他心思,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这次调查中。

兵分两路,一路沿着被破坏的隔离墙留下的车辙顺藤摸瓜,另一路则负责追查死难者的来源。

看起来都不是什么难事,可两边都相当不顺利。

第一组的搜寻过程称得上一帆风顺,在西北方向的七十公里之外,一处荒无人烟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们找到了那辆闯关的卡车,但遗憾的是,调查小组赶到的时候,卡车被烧的只剩下一堆焦黑的残骸。

对方的善后工作做的滴水不漏,什么线索线索都没留下,究竟车斗里究竟装过什么东西,仍是个未知数。无奈之下,第一小组的人只好派一部分人留下看守现场,剩下的人无功而返。

另外一边,由苏闲带领的第二小组的调查进程几乎与第一小组如出一辙——过程很顺利,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那批发病者的来源,毕竟这种事必须是登记在册的。

那批人是综管局送过去的,苏闲便带着人登门拜访,综管局负责这事的人一开始支支吾吾,兜兜转转,中心大意就是推诿两个字。苏闲差点被气笑了,好在他早知道综管局这帮办公室官僚的德性,早有准备——在跑这一趟之前,他就打发了人去了负责具体抓人的稽查队那里,软硬兼施,愣是弄来了他们三个月内的抓捕名单,花了一个通宵,愣是将那批死难人员的名单核对了出来。

他把名单甩在那名官员脸上,冷笑道:“您要是再浪费时间,我可不奉陪了,只好带着这份名单去你上级那里打听了。”

对方见太极打不下去了,登时面色灰败,往椅子上一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才有气无力地开口:“那批人确实是我们送过去的。”

苏闲不动声色:“时间,地点,说一下。”

“昨天上午。”这个答案倒是在苏闲意料之内,他没参与过这种工作,但也了解大致的流程——依照惯例,都会选在白天,因为相对来说,异种大多活跃在夜间,白昼会消停一些。选在上午,也是为了减少麻烦。

“地点就是那几个固定的老地方,运输过程也算一帆风顺,没出现什么状况,结果……”

苏闲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这么说,是在到达固定地点之后才出现的意外?有人埋伏在那儿?”

官员满腔愤慨:“没错!我的人遭遇了伏击!那些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七八号人在,个个都有枪,我三个手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突了十几枪,两个人当场就殉职了,好在还有个驾驶员还没来得及下车,躲过了一劫,不过这会儿也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那车上的病人呢?”

“……被他们弄走了。”

苏闲看着对方那副心虚至极的模样,怒极反笑:“几十号人失踪,两名下属殉职,你还能若无其事坐在这里喝茶?”

他说着向前走了一步,无形却强势的压迫性令对方噤若寒蝉:“这么大的事儿,你不会真以为捂得住吧?”

官员被噎的无话可说,好半天才毫无底气地为自己辩解:“我也没想捂着,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跟上头说……”

苏闲抬手中断了他毫无营养的废话:“我对贵部门的内部事务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劫走那批发病者的是什么人。”

官员的脸上显出为难之色:“我当时也不在现场,唯一逃回来的那小子又昏迷着,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无从得知……”

苏闲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唇角却是微微上扬,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盯的他发慌,急忙改了口:“当然了,我那个手下晕过去之前还是提了那么一些的……不过他也没来得及说很多,我只知道大概的人数……”

“七八号人,你刚才提过了。”苏闲又一次不客气地打断他,“说点有用的。比如,他们拿了什么武器,身上什么打扮?”

“后来我让人把那两个死亡的手下尸体给搬了回来,检查了一下尸体,挖出了一些子弹,基本都是突击步枪。”官员战战兢兢地回道,“至于什么穿着打扮……我倒是没问过……”

苏闲扯了下嘴角:“是没想到要问吧?”

他言语里嘲讽的意味很明显了,综管局的官员被噎的无话可说,尴尬地拿起杯子,掩饰性地喝了口水。

见他这边挖不出别的线索了,苏闲也不想再逗留,离开前,他向对方请教了最后一个问题:“请问贵属在哪所医院哪间病房待着?”

官员一怔,随后讨好一笑:“他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呢,你放心,等他醒了,我会及时通知苏组长的……”

“诶,不用。”苏闲微笑着婉拒,“贵属因公受伤,咱们也算是半个同僚,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下,聊表心意。”

综管局的官员哪能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说白了,不就是怕他们上下级联合起来串供,要派人盯着。

可对方说的冠冕堂皇,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说完之后面如土色,知道这事儿捅破之后,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九成九是保不住了。

走出综管局之后,第二小组的随行成员,憋了大半天的钟云从终于忍不住出声了:“你刚才特意打听了那伙袭击者的装扮……是不是有具体的怀疑对象?”

苏闲看了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钟云从暗暗叹气:果不其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俩跟打哑谜似的,也没了下文,这让其他组员不满了:“别卖关子了,到底怀疑谁啊?”

苏闲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暗影’。”

这两个字显然令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口凉气。

任杰对这个臭名昭著的组织格外敏感,某种意义上,他父亲任杰算是栽在了“暗影”的手里。

路远,还有他和钟云从的另一位前室友,下落不明的瘦子杨绍文,都与“暗影”有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钟云从亦是同样的心情,况且他与“暗影”的“缘分”在他刚到“孤岛”之时就开始了。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摇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