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则被他气笑了:“怎么着,你以为我老糊涂了?”

苏闲免不了一番赔笑和保证,领导的脸色依旧不见好转,他无奈之下,只好暗暗地撞了一下霍璟的胳膊肘,示意他帮忙求个情。

霍璟扫了他一眼,唇边浮起一抹冷笑:“宗局,要是他哪天交了,您千万要仔细分辨上头的字迹……千万别被糊弄了。”

宗正则闻言斜睨着某个胆大包天的下属:“我回去之后会把他以前交的出来看看。”

苏闲冷汗涔涔而下,眼刀冷飕飕地飞过去:你给我记着!

可惜霍璟自带保护盾,视而不见,通通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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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核结束之后,便是毕业典礼,由治管局最高领导人宗正则对新鲜出炉的新人们进行训话。

雨势不减,加上宗正则也不是话多的人,他的演讲并不冗长。

“……我们生在人间地狱,或许还要再可怕一点,尽管如此,但我想你们对家乡的热爱不会比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的人少。我们这代人是特别的,在最危急的时刻被赋予保卫家园的责任。我不会推卸这一责任,我欢迎这一责任,我相信你们亦是如此。你们在报名的那一刻就明白将会迎来怎样的未来,也清楚我们将要进行的任务是何等艰难。可我们还是要去做,就算难度堪比修建通天塔,它不会在一个月之内完成,也不会在一年之内或者十年之内完成,甚至不会在我们的有生之年完成。但是,让我们去做吧。”

他停顿了一下,沉声道出治管局引以为傲的箴铭。

“用你的刀,剔去软弱。”

“用你的血,洗去彷徨。”

“用你的眼睛,铭记罪与功”

“至死,方休。”

全场肃穆,方阵里的学员有力而齐整挥舞着手臂:“至死方休!”

最后一个环节是前辈为二十余名的后辈们带上刻着治管局徽章。

苏闲走到钟云从面前的时候,他的头发已经被雨水彻底打湿,水珠顺着尖削下巴一滴滴落下。

他冲他微笑了起来。

苏闲按捺住为他拭去雨水的冲动,庄重地将徽章扣在他的前襟上。

而后郑重其事地伸出手,说出了他今日重复过无数遍的话语:“我很荣幸,能与你并肩战斗。”

明明是程式化的套词,钟云从却是眼角发热,他握住了对方的手:“我也一样。”

第五卷:斩首之邀

第132章 小组

曾经的“预备队38号”终于转正了。

“我穿着还不错吧?”钟云从站在穿衣镜前,兴奋地摆弄着衣领,崭新而挺括的藏青色制服将他的身形衬托的很挺拔。

一旁的苏闲正在扣皮带,闻言瞥了他一眼,发出一声嗤笑:“你霸占了镜子,也能把衣服穿错?”

“啊?是吗?哪儿错了?”钟云从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只觉着镜子里的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完全找不出任何瑕疵。

苏闲摇头,然后顺手扳过他的肩,手指拂过他衬衫前襟上的一列纽扣:“一整排,全部错位了,就记得臭美了?”

钟云从面红耳赤,臊眉耷眼:“嗯……可能是你家镜子自带滤镜吧,一不小心就沉溺了……”

苏闲失笑:“你属水仙花的吗?”

说完抱着手臂背过身去:“行了,赶紧弄好吧,时间不早了,咱们差不多该走了。”

才转了一半,却被人拽住了胳膊:“你不帮我啊?”

他斜了对方一眼:“你自己没手吗?”

“有是有,”钟云从胡搅蛮缠,“但我觉得你扣的会比较好看。”

“……”苏闲侧过脸,瞅了一眼他那一排错位的扣子,它们就长在那儿,普普通通的塑料纽扣,并不会因为换个人来系就变成水钻的,实在不知道他那番歪理从何而来。

不过既然都知道是歪理了,他也明白多说无益,索性遂了他的心意——动手解开之后,又一颗颗纠正回来。

他的锻炼还是不太够,肌肉的轮廓没有那么明显,但线条很流畅,苏闲的视线轻轻扫过,在触到他锁骨下方的某块红痕的时候,仿佛触了电一般,又飞快弹开。

钟云从的眼睛没在看他,而是盯着镜面,而这种方式或许比直接凝视来的要更直白和专注一些。

他将对方那些细微的表情全都捕捉的分毫不差,却没有任何表示,直至苏闲帮助他把那排纽扣整整齐齐地扣好之后,他才恩将仇报,拨开了对方的两枚扣子,弄乱了苏闲好整以暇的衣领。

苏闲以为他又要胡来,截住了他的手腕:“别闹……时间不够。”

钟云从楞了一下才听出他的意思,吃吃笑了起来:“苏治安官对自己还真有自信。”

苏治安官略有些尴尬地别开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既然他听不懂,那他就不说了,他直接上口——扯过他半边的膀子,报复性地在锁骨上啃了一口。

啃完之后还美名其曰:“以牙还牙,扯平了。”

苏闲低低地“嘶”了一声,捂着被咬的地方直勾勾地盯着他:“冤冤相报……听过没?”

“哦。”钟云从不为所动,有恃无恐,“那你想怎么报?”

话音刚落,他就被按在了穿衣镜上,整个衣柜都跟着震动了一下,钟云从笑嘻嘻地瞅着目光不善的苏闲:“怎么着?改变注意了?不是说时间不……唔!”

苏闲一低头,准确地覆上他的唇,辗转,摩挲,透出了些许缱绻的味道,却是点到为止。

一吻结束后,他缓缓地背过身,开始整理领口,声音略带沙哑:“走了。”

钟云从抿了下嘴唇,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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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二十多名新成员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第一时间正式入职的,只有考核分数达到良好以上才被允许加入由经验丰富的老人所带领的任务小组。

苏闲也不行被选中,搭档项羽,带着三个人新人构成了一个新的小组。

“头儿,你说咱们这儿是来人当奶爸了吗?”项羽瞥着三只规规矩矩站着的菜鸟,横看竖看都不顺眼,“是不是还得帮忙换尿布啊?”

三个新人中,钟云从算是跟这位其貌不扬的大力士很熟了,对他的口无遮拦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淡淡一笑,倒是项羽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误伤了——毕竟他跟钟云从也算有点交情,加上这一位跟自家老大又关系匪浅……

“啊,钟儿,哥说的不是你哈!”项羽悄摸摸地瞄了眼波澜不惊正在喝茶的苏闲,拿不准上司是什么反应,但这也不妨碍他给自己找台阶下,“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钟云从笑眯眯地瞅了瞅身旁两个脸色不是很好看的同伴,连连点头:“不会的,我知道你说的不是我。”

既然不是说你,那就是说我们咯?他一句话拉了双份的仇恨,冯小山和任杰的眼刀都齐刷刷地冲他飞去。

冯小山是个欺软怕硬的,又初来乍到,立时就被项羽的下马威给吓着了,低眉顺眼地不敢多说。

不过任杰就没这么好欺负了,他不卑不亢地开口:“多谢项长官,不过比起操心我们,您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比如,今天刷过牙了吗?”

钟云从一听这话就知道要糟,果不其然,被刺到的项羽差点跳起来,指着任杰的鼻子破口大骂:“我操!你小子是不是还以为自己是大少爷啊?!谁不知道你爹……”

任杰面色骤变。

“项羽。”苏闲手里的茶杯重重一顿,冷冷地转向脸红脖子粗的下属,“你是不是吃撑了?”

项羽还指着任杰呢,怪委屈的:“我……我也没说什么啊,就开个玩笑,这混蛋就这么冲……”

“玩笑也要有度,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苏闲疾言厉色,“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分不清吗?”

项羽见他脸色不好,又觉着刚才自己是最快了一点,于是干咳一声,悻悻地摆摆手:“知道了……我不说就是了。”

钟云从悄悄地瞥了任杰一眼,他的脸色依旧阴沉的可怕,不由得暗暗叹气,旋即暗暗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口。

他这个带着安抚意味的小动作并没能让任杰的面色缓和多少,苏闲自然不会看不出来,他也觉着头疼,想了想,他起身,来到项羽面前:“知道错了,就跟人道歉吧。”

“什么?!”项羽的反应意料之中的激烈,不只是他,任杰都略感意外。

他没想到苏闲会这样处理。

苏闲的声音淡淡:“不愿意?”

项羽梗着脖子,眼神和语气一样咄咄逼人:“不愿意!我凭什么给这小兔崽子道歉?!”

他这气性一上来,又把先前理顺的利害关系全忘了。

“凭什么?”苏闲面色一寒,“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第一,宗局那边下过什么命令,你是全当耳边风了?”

项羽神情一滞,任琰的事的确是局里的禁忌话题,再说了,任杰他爹是不在了,他妈还在局里待着呢,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他后知后觉的,总算把利害关系理清了,被怒火冲昏的头脑终于冷却了下来。

“第二,一码归一码,他是他,他老子是他老子,你给我长点心。”苏闲没好气地斜睨着他,“于公于私你都不占理,你说这个歉该不该道?”

项羽被他说的哑口无言,苏闲见他仍是站着不动,又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嗓音:“大家以后都要一起干活的,别还没开始就给我整幺蛾子……你看着办吧。”

项羽的喉结滑动了两下,而后咬咬牙,灰头土脸地走到任杰面前,难堪的不行,眼睛也不敢看人,眼神乱飘:“对,对,对……”

一句“对不起”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蹦不出口,就在此时,钟云从又偷偷地撞了一下任杰的肩,后者斜了他一眼,然后耸耸肩:“不用了,就这样吧,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项羽一怔,讪讪地张嘴:“也不是……我比较过分一点……”

任杰没再吭声。

他两人之间的气氛多少有些尴尬,苏闲同钟云从却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总算没打起来。

苏闲踱步到到任杰面前,迟疑了一下,还是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老项他那个人,嘴是欠了点,但为人还是没话说的,你别放心上。”

任杰的余光在他自己肩上的那只手上停留了片刻,随后直视着苏闲:“你现在,觉得我有资格成为治安官了吗?”

苏闲笑了一下:“你已经站在我面前了。”

任杰很固执:“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

“任何通过训练营考核的人,都有资格成为治安官,更何况你的成绩不错。”苏闲神情一整,严肃了起来,“既然进来了,我就不会怀疑我同伴的忠诚,至于他的背景出身,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他说完目光缓缓巡过三名新人:“关于这一点,我一视同仁——我会放心地将后背交给你们。”

冯小山激动得很,直挺挺地敬了个礼:“是!我一定会保护好您的后背!”

苏闲没忍住,在他的娃娃脸上拍了两下:“你先加油长高吧。”

任杰深吸一口气:“我会回报给你同等的信赖。”

苏闲莞尔:“我们每个人,都是你的同伴,每个人都需要你的信赖。”

任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方才闹得不怎么愉快的项羽,不曾想,后者也恰好偷偷望过来,二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项羽面红耳赤地别开了脸。

任杰吁了口气,眼底浮起一点淡淡的笑意:“知道了。”

苏闲这下才算是真正地放下了心。

一转眼,却瞥见钟云从在背后悄悄地对他竖起了拇指,嘴唇微动。

苏闲读出了他的唇形——“帅!”

他不禁哂然。

第133章 惊吓

汽车循着隔离墙缓缓向前。

“一般来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我们的常规任务就是巡视分界线。”副驾驶座的苏闲回过头看了一眼后座上的三个新人,“可能会有点枯燥无聊,而且基本都是夜班,希望你们能早日习惯。”

钟云从踊跃地举起手:“没问题的!我以前在家的时候也天天熬夜打游戏!”

苏闲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提起嘴角:“那你过的还真是逍遥啊。”

他讪笑着挠了挠头:“咳咳,都是从前的事了。”

钟云从的本意只是为自己开脱一下,免得在新上司心里留下贪玩不稳重的印象——尽管没有不说这话,他对他的评价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他无意中的一句话却如同细针般扎了苏闲一下:如果没来这里,他肯定还能过着从前那样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如果他没进到“孤岛”的话,那他们这辈子大概都遇不到了。

这个自私的念头甫一出现,就似毒藤一般,疯狂生长的同时又拼命缠绞着他。

他倏然沉默下来,钟云从有些意外,以为自己抖机灵过了头,有些惴惴:“苏……苏组长?”

他开始反省自己:还是要注意点,把工作和感情分开,免得让对方难做。

苏闲回过神来,移开了目光,面色如常:“除了保持玩游戏的精力之外,还要集中更多的注意力,提起更强的警惕心,毕竟,我们要面对的对手可不是虚拟角色。”

钟云从乖乖点头,冯小山同任杰同样颌首称是。

“不过,”任杰迟疑了一下,还是提出了一个疑问,“异种平日里最常出没的地方是分界线吗?难道它们一直在试图翻越过去?”

开车的项羽“啧”了一声:“菜鸟就是菜鸟,啥都不懂。”

任杰撇过脸去,权当做没听见,苏闲瞪了驾驶座上的人一眼,旋即无奈地笑起来:“你这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哪儿来的?说的好像你当年刚进来的时候啥都懂一样?”

项羽面子上挂不住了:“您能不能别老拆我台?”

他的组长耸耸肩:“行吧,那就麻烦你这只老鸟儿跟这群小菜鸟解释一下呗。”

项羽怎么听都觉得他在骂人,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又不敢不从:“我们夜巡最主要的目标并非异种——它们只是顺带的,譬如有不长眼的晃荡到了附近,挡了咱们的路,那就顺手解决掉。”

钟云从与冯小山面面相觑,而后前者小心翼翼地开口:“那,咱们要防的对象是……人?”

这种说法其实很奇怪,因为异种也只是一群病入膏肓的人,可因为生理精神都被破坏的太厉害,以至于面目全非,潜意识里便失去了同类的认同感。

钟云从说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话里的不妥之处,于是他很快改口:“防的是东城的人?”

东城的人,就是尚未发病的群体的代称,而钟云从记得,他第一回跟苏闲到西城来的时候,就听他说过,被隔离墙严格划分的东西城之间,还是有一些冒着风险东来西往的家伙。

大致能区分为两大类——逃避惩罚的罪犯,以及富贵险中求的走私贩子。

“嗯。”开车的项羽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咱们再怎么严防死守,那些不要命的混球还是想方设法地穿越分界线,简直是防不胜防。”

钟云从下意识地侧过脸,透过车窗,遥遥望去,百米开外,筑有连绵高耸的金属栅栏和围墙,有刺铁丝网、警铃、壕沟、瞭望塔,以及雷区,它们在黑夜之中只留下影影绰绰的线条和阴影,几乎彻底阻绝人及车辆的通行。

他眨了眨眼:“这样的人,很多吗?”

“也不算很多,但总有那么些人。”苏闲叹气,“就像是春天的野草一样,怎么除都除不干净。”

冯小山怯怯地瞅了一眼外边看起来风平浪静的雷场:“难道不会没命吗?”

“会。”苏闲的声音淡淡的,“至少百分之九十的偷越者会遭遇危险,其中大半直接殒命在途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不死也要落个重伤,残疾是常事。当然,也有一小挫幸运的家伙成功穿越,只受轻伤甚至是毫发无伤。”

“哎,运气好的哪有这么多?”项羽摇摇头,手里的方向盘打了个弯,“真有本事能不缺胳膊少腿轻松翻过隔离墙的,绝大部分还是异能者。”

三名新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各自心里都有了底——说到底,他们最大的敌人还是异能者。

“话也不能说的那么绝对。”短暂的沉默之后,苏闲再次出声,“千奇百怪的异能者的确很难缠,可有时候,那些看起来没什么本事的普通人,为了达到目的,反而会使出更极端的方式。”

任杰有些不以为然:“再怎么诡计多端,也不过是普通人,还能翻出天吗?”

苏闲眼角的余光扫过这个桀骜不驯的下属,无奈地摇头:“异能者同普通人的差距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

“那怎么也得到霍璟那个程度……”任杰仍是无法完全认可苏闲的劝告,异能者与普通人的不可逾越之壁在他心中根深蒂固,身无异能还能让他服气的,唯有霍璟一人。

苏闲也不知道为什么圆滑精明的任琰能养出任杰这么个固执刻板的儿子,他小幅度地耸了耸肩,放弃与他辩论。

反正以后总有机会让他明白这个道理的。

大半个晚上过去了,他们的车子已经沿着隔离墙开了上百公里,其间唯一的异常是有两三只异种组队溜达到了距离他们几米之外的地方。

苏闲和项羽没有动作,而是把这次机会让给了几只菜鸟。

“不用下车。”苏闲的手肘抵在车窗上,撑着太阳穴,懒洋洋地开口,“让我考验一下你们的枪法——毕竟都是良好之上的,又是霍璟带出来的,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钟云从身上:“尤其是那位优秀学员,展示一下你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