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带你去让心理医生看看,好不好?不要相信什么神怪的事情了……”
面对这样的姐姐,我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随便你吧!”
我终于丢下这句话,离开了姐姐的身边。

佛坛前,穿着初中制服的女孩正在祈祷着。
她有着及腰的黑色的长发,体形像个洋娃娃般娇小,很少人知道,她就是主持这个佛坛的上师,也是感应界的权威。那对银色的瞳孔,更传说是具有“超灵视”的眼睛,能看穿古今未来。
然而她平常深居简出,也很少人能够真正与她接触,平常在中部山里头的一所偏远的中学上课,同学们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学校的事情发生过后几天,我通过清云师找到她的本坛,坐了很久的车才到那里。
本坛是栋像合屋似的小庙,没有豪华的建筑,外观看起来与山神庙或者是土地公庙并无不同,小庙从不远处就可以闻到檀香的味道,却没有道路可以通往那里,我绕过盘根错节的树丛,又走过一条位于林间的小路,才真正到达本坛。
“你能到达这里,看来我们是有缘分了。”
圣德上师微笑,由佛坛上走了下来,步履轻盈。
“那只手表的事情……”
“这是今世发生的事。”
圣德上师打开旁边的柜子,取出了一个枕头。
“既是今世之事,此事现在又与你有关,你不妨看看其中因果。”
拿了上师给的枕头,我到后面的厢房去歇息。
外面的阳光微微地透进这间房间,房里头有股自然的香气,感觉十分特别,也让人心里觉得相当平静。
“睡了黄粱枕,无论看到什么或是经历到什么,请默默地放在心中。”
上师走进厢房,提醒着我。
“任何事物都会呈现出来,当你有个念头说‘该说了’,你自然就会说出来,许多缘分以及劫数,是很难理解的事情。”
躺上那个枕头,我沉入深深的梦境之中。
吊绳。
一个男人正在绑好的吊索之前。
他的四周是空无一物的房子,房中仅剩下几件家具,都堆在角落,上面贴着法院的封条。
“都结束了。”
穿着白衬衫的男人说着。
男人的年纪并不是很老,三十五岁上下,他的表情十分痛苦和难过。
我想起了那张脸,它是我在手表的表面上曾经看到的鬼脸,跟这个男人一模一样,表情中充满了悲伤与无奈。
“为什么他们都能这么快乐,为什么?”
男人要吊上套索的前一刻,不断地想着下午所看到的景象。
那天下午,男人坐在百货公司前,看着熙熙攘攘经过的男男女女,每个衣着都比他光鲜华丽,比他有钱,他们都有家可住,回家还有电视可看,有电脑可用,过着富足的生活。
尤其是那些令人痛恨的孩子,父母不知给了他们多少宠爱,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庆幸,没生下这些该死的小鬼,蚕食鲸吞他的财富。
“要不是该死的星华集团解雇我,也许我也会生下一群令人痛恨的小鬼。”
那不过是半年多前的事情。
当时身为星华集团子公司高级主管的他,突然接到公司遭到并购的消息。
“真的?我们被力道集团并购了?”
公司的经营状况还算良好,怎样出售也轮不到他们被出售。
“没办法,因为对方开出了高价,加上星华本身也负担不起这么多的业务……”
公司就这样被新兴的企业集团所收购,紧接着就是火速而来的裁员行动,他和整个部门通通遭到了裁撤,原先的公司只剩下几个部门。
在受到裁撤之后,他的经济情况便陷入了困境,开始向银行借贷,债务也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为何我这样的人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不止一次质问自己。
以前无论在高中或大学,他都是前几名,毕业后很自然地被延揽进当时最大的企业集团——“星华集团”。
原本以为能够在财团的企业中不断做下去,享受高薪直到终老,拥有幸福的下半生。虽然平常工作有些忙碌,他却在工作中得到了满足以及成就感。谁知道在几年之后,集团的经营状况居然开始走下坡路,而首先遭殃的,就是他的公司。
“当时比我差、比我低贱的那些人,现在都在高级办公室中喝着茶,只有我在这里,我的努力比别人少吗?”
某个冬夜,因为电费积欠了几个月,他家被断了电,他只能在黑暗中叹息着。
时候快到了,没有水也没有电,房租也欠了三个月之久,房东准备赶人了。
他也没脸回老家,没脸见自己的父母,企管系的高材生,沦落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怎样也无法跟家人解释。
时间,回到那天下午。
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到了尽头。
“哎呀,这不是耀明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你是谁?”
眼前这个胖胖的男人,戴着眼镜,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身边跟着个可爱的中学女生,女生留着长长的黑发,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她的身材很苗条,穿着整齐的中学制服,手腕上戴着亮晶晶的手表。
他的眼光停在女孩白细的手腕上,真是个奢侈的女孩子,他想,想必不知道未来的人生有多么悲惨,当她的父亲真是可悲的事情。
“忘了啊,我是你大学同学阿胖啊。”
胖胖的男人伸出手来,与他握了握手。
“来,佩静,叫一声耀明叔。”
“耀明叔。”
中学女生的声音中,带着点胆怯和害怕。
“她在轻蔑我吗?”
那女生的眼神中,除了胆怯之外还带着点敌意,像是被抱出来的家猫般,用防卫的眼神看着她的敌人,是轻蔑、敌视,还是看出了他的落寞?
“我们去喝杯茶,怎么样?”
阿胖打破了沉默。
“可以啊!”
耀明捏着他口袋中仅剩的纸币,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
“结果呢?那家伙的生活,凭什么比我好!”
男人拉紧了吊绳,他实在受不了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恨不得毁掉那家伙的所有,包括依偎在他身边的那只无忧无虑的猫咪,那个敌视他、轻蔑他、践踏他自尊的少女。
他可以去做绑票案,毁了那个伪善的男人,就让那个中学时代比他低贱数倍的同学,再次进入破产的地狱。
“那种人,竟可以待在星华集团,而我就要被扫地出门,我比他差?比他笨?”
真想毁了他和那个女孩,毁了他们全家。
“这么丑、笨、低级的家伙,竟有个完好的家庭、可爱的女儿、圆满的事业,这个社会真是不公平到了极点!”
要杀人或者是绑架,他才不做这种低级的事呢,这种事只会让他在下地狱之前,又接受一次坐牢的痛苦。
“反正像我这种人,现在已经在地狱里头了。”
男人紧紧地抓住吊绳,套上自己的脖子。
“死后,就让我从地狱里爬出来,灭了他们全家!”
死后,男人带着恨意下了地狱,受了许多悲惨的刑罚,甚至转世为畜生,前前后后过了将近十几年,依然未能转世为人。
带着怨恨的他,最后成为飘荡的冤魂,附身在他生前最后所戴的手表上。
十年后,这只手表到我姐姐的手中,而她,就是当年的初中女生。
“已经入过地狱,成为畜生,为何仍执迷不悟,不受教化?”
“很简单,只要让我比他们幸福,我就愿意接受教化!”
清云师前,手表中传来蛮横的辱骂声。
“一人之生命,犹如恒河之沙,轮回修行乃在千年以上,因挫折放弃今生的修行,又迁怒怨恨他人,只会加重你的罪业。”
手表到清云师那边的晚上,清云师对它不断地做出劝说,手表上的怨气仍在,久久不散。
后来,清云师请来了圣德上师,圣德上师将它携回自己的佛坛。
上师携它回佛坛的路上,手表的邪气被白色的雾气压制住,完全无法动弹,直到来到上师的屋内,这样的雾气才真正散开,上师到了佛坛后才对那只手表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我非圣非贤,只是来度化你的人。”
“只不过是个小女孩,哪里懂得我的苦痛!”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是面镜子,从别人的痛苦上,也可以看到自己的痛苦,修行的方式许许多多,也不可能有人一辈子幸福。”
“可是我一辈子痛苦!”
“在清云师的劝说下,你还是无法看清这个世界,修行的方式许许多多,在我的眼中,你尚存一丝善念,我希望……”
圣德上师用手指着手表,黑气如同漩涡似的滑出。
“你的本灵在我手中,这使你无法伤害人,亦无法犯下大错,剩下的,就希望以你的善念,看清世间事物,用你想得到的各种方法。”
叙述着过去的白雾散去,我望着眼前的手表,看着它包围着的黑雾,现在我终于接近它的身边,手表上是那张充满恨意的男人脸庞。
“这样下去的话,你会恨你的姐姐,你姐姐都不把你所说的事情当回事,她根本不相信你!”
“我知道。”
“那你又来这里找圣德师做什么,你大可抛弃那个把你当成精神病的姐姐,让她去死就够了,根本没有必要照顾她。”
“我喜欢她,她是我的姐姐。”
“她赚钱分过你半毛吗?真是好笑,你已经因为她而差点死了无数次,奢侈、可恨、对人充满敌意,又只是个耗费你家财产的人。”
“她永远笑着对我说话,即使觉得我怪怪的,还是无比地关心我。”我回答着手表上的鬼脸,我只觉得很悲伤,而不感到生气,“你做过相同的事情吗,从心里去关心另一个人,即使他不喜欢你?”
当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有道淡蓝色的光芒,穿过手表的表心。
“等着瞧,我会想办法让你家破人亡。”
手表过了许久,才又再度发出怨恨的呼声。
“即使本灵被锁住,我还是能做到我想做的事情。”
恶毒的诅咒中,我醒了过来,身上全是冷汗。
圣德上师走了过来,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悲伤。
“上师,它真的有善念吗?”
上师沉默不语,然后她说出了一句话。
“回家吧。”
“回家?”
“回你的老家,你姐姐正在那里等你。”
我突然想起那句恶毒的诅咒。
“我一定让你家破人亡……”
耳边,手表中的男人的声音,如同毒咒般响起。
“真的会发生那样的事吗?”
想到那句话,我感到害怕起来。
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我印象中仅剩这句难以说清的诅咒。
毒咒的部分,男人上吊自杀的部分,父亲与姐姐的部分,上师对它说话的部分,还有哪个部分没有出来?还有哪些事情是不清楚的?
无论如何,我开始遵循上师的吩咐,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佛坛,回到老家。
“佩珊,这是对你的考验。”
临行前,上师叫住了我。
“你不必过于操心,只要照你所想的去做就行了。”

“那个男生啊,对我很好噢。”
“哈哈哈!真的吗?爸爸以前也有跟你一样的日子呢。”
一回到老家,客厅里就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佩珊,你怎么也回来啦,今天在学校都没见到你耶。”
姐姐居然对我这样说,害我马上就在爸妈前出了丑。
今天我翘课跑去找上师,没去上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同学约我去唱歌啊。”
我只好这样回答。
“真好,我也好想去唱歌!”
“下次带你男朋友一起去啊!”
爸爸笑得很开心。
正好,刚回到老家,我可以想办法消除我的疑惑。
“爸爸,你有没有一位初中同学叫作李耀明。”
“初中同学?佩珊,你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
爸爸的眼中有点疑惑,于是我继续把事情给说下去。
“有一天老师提起他以前在中学时代,有个很会念书的同学,刚好老师和爸爸是同一个中学毕业的,所以我在想,是不是爸爸知道这个人,或者是听过他的事情。”
“有啊,他可是相当认真的,现在可能在某个大企业工作吧,学历也很好,上次见到他,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们老师跟他有联络?”
“好像没有耶。”
我发现,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姐姐的表情有些改变。
“爸,我先去休息了,记得我跟你说的爬山的事情噢。”
姐姐先回到她的房间去了。
“好好,我们明天中午就一起出去,佩珊也要去?”
“爬山?我也要去!”我拉着爸爸的衣袖,“你先跟我说他的事情啦!我想知道老师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啊,跟小学时候一样,还相信老师说的话。”
爸爸进到他的房间,跟我一起翻出他中学的毕业纪念册,然后,开始说着一段往事。
李耀明,在爸爸的中学时代是班上前几名的同学。
他的名次当然是由辛苦努力换来的,他并不比其他人来得聪明,可是比他们都来得认真和努力,晚上留校的时候,常看见他搬着一摞摞的书进到教室里来。
“做那么多题啊。”
“试题、参考书、考卷都有,他还把错的题目整理下来做成一本,另外念历史、地理的时候,他都在页面的边缘整理相关的问题。”爸爸说。
“他会很热心地帮助同学?”
“会,不但认真而且帮助大家,毕业之后我们办过两三次同学会,他还是一样热心,不会因为自己功课比较好,或是比较有成就而觉得骄傲。”
“这是爸爸小时候的样子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