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上也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唯戴着几件银饰。只是那对纯银的花钿打得极其精巧,便是一动不动,那一篷细小的花蕊仍是簇拥着当中一颗明珠颤巍巍抖个不停,平添无数风韵。
就见她半垂着粉颈,极是谦恭有礼地来到众人面前。因张蜻蜓在众女之中,算是年长又唯一成过亲的,祝心辰便先引着她来见礼。
“见过二少夫人。”莺莺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听得张蜻蜓浑身一松,这女人,声音真好听。
虽然已有二十五六年纪,但邹蕙兰的声音娇柔之极,带着一股娇憨的娃娃音,让人一听就忍不住心生怜惜。
张大姑娘忽地激灵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有些明白这貌似寻常的女人当年是怎么勾搭得胡浩然那帮青涩毛头小子们情窦初开的了。
年纪既长,表面上行止又端,再加上一些温柔体贴,一些故作天真,再配合一些心计,这样的女子,也许不是最出色的,但却是最能讨得男人欢心的。
就好像她从前在北安国,有个屠夫家的女儿,照张蜻蜓来看,那丫头又懒又馋,又爱耍些小心眼,又爱使些小性子。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丫头,引来不知多少男子爱慕,愿意娶她为妻。而这个邹蕙兰,明显也是同一货色。
要是张蜻蜓初次见她,或许不会有这么深的偏见,可是张蜻蜓已经听说过她的光辉事迹,难免就有一些看法。张大姑娘不是见不得女孩撒娇耍心机,只是有一点,你不能害人。
当年之事,或许邹蕙兰也有其不得已的苦衷,谁不想过好日子呢?你想嫁进豪门公子哥儿并不是你的错,但是你不能脚踏两条船,一面跟人作下丑事,还继续给旁人以希冀。尤其是不该在火刚起时,就只顾着逃命,把被你利用的胡惜容扔在那里了。
那时的胡惜容还小,没那么懂事,可你已经是大人了,不可能不知道火灾的厉害,却因为只顾着自己的颜面和性命,逃之夭夭,这样的错,就像胡惜容无法痊愈的身体,是无法被原谅的。可是面上,张蜻蜓也不会多说什么,淡淡地见了礼,便也罢了。
跟张蜻蜓等人见了礼,邹蕙兰最后来到了胡惜容面前,未曾开口,先自以帕掩面,“容妹妹…是我,我对不起你!”
胡惜容微叹了口气,“算了,这么多年了,都过去了。”
“不!”邹蕙兰哭得哽咽难言,“我这些年没一日睡过安稳觉的,我知道…这都是我的报应。”
张蜻蜓在一旁听得大为鄙夷,人家都没问你,你倒好,先说起自己的不如意,好像自己倒霉跟别人也脱不开干系,这不是故意勾起别人的同情心么?
胡惜容心地善良,闻言面上立时便有几分不忍之色,“蕙兰姐姐,过去的都过去了,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邹蕙兰却道:“我现在也别无所求,只望你和侯爷能原谅我,我就安心了。”
这话说得真假,张蜻蜓头一个不信,你要是当真只有这么点念头,千里迢迢又跑回京城里来干什么?不就为了再嫁个好人家么。
胡惜容虽然善良,但并不愚蠢,听她这话,不觉有些反感,淡淡地道:“事情都过去了,也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对了,我给你介绍个人。”
她亲热地回身挽着董少泉,“这是董少泉哥哥,你也听说过吧,他可疼我呢,比我的亲哥哥还好!”
邹蕙兰微微色变,她确实听说过董少泉,只是一直存了一份鄙夷之情,总认为一个侍君,又不能生育,是比妾室还不如的地位,想来,胡浩然也是当年受了刺激,所以一时兴起罢了。
在她的内心深处,其实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暗暗高兴的。就像是一个好衣裳,自己虽然没有得到,但也没有给别的人女子得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邹蕙兰的心里,对胡浩然还是隐约存了点盼头的,毕竟那个少年从前对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让她心里难免会想,也许胡浩然再见到她,还会旧情复炽呢?就算不能给他做正妻,能做个妾室也是好的。
可是因为从前之事,祝心辰并不会贸贸然把她带到胡家人面前。邹蕙兰虽是来了京城,也一直没什么机会外出交际。
所以今日,她听说祝心辰约了胡惜容她们来桃花林踏青游玩,却没有邀请自己,心中是有些懊恼的,只是面上又不好表现出来,故此在家捱到中午时分,便带了小丫头雇了辆出门。
她已经想好借口了,若是遇上了,就推说自己在家待得闷,所以也出来逛逛,时间岔开了,也没想着会遇到她们。若是没遇上,她也可以伺机出来亮个相,看能不能遇到一些京城的年轻公子,看有没有别的机会。
可是此刻,见胡惜容跟董少泉如此要好,心下就不敢小觑了。再展眼看清她身边的美少年,令邹蕙兰着实有些吃惊。
她知道自己的美色并不如人,但也算是差强人意。可是眼见这个男子,却生得分明比寻常美貌的女子还要俊俏三分,实在是有些打击人的自信心。
勉强堆笑跟他见礼,董少泉微笑着跟她还礼,客气之中带着淡淡疏离,“邹夫人,你们远道回京,身为故人,本来我们很该招呼,一应地主之谊才是。只是家中有诸多不便,侯爷现在又一心上进,无暇他顾,还请不要见怪。”
张蜻蜓心中闷笑连连,她这个弟弟,可不是绣花枕头,白给人欺负的。这么一说,摆明是不太想搭理邹蕙兰了,让你以后也别上门来找事。况且那隐隐的意思里,还透着一层胡浩然还未忘记当年旧恨。也是提醒她不要有些非分之想,免得自取其辱。
邹蕙兰听后,顿时脸上发烫,站在这儿,只觉尴尬之极,寒暄两句,便借故赏花,先行一步了。等回了车上,只觉老大没趣,对胡浩然这头未免失了大半兴致,姑且打点起精神,另觅佳婿。
张蜻蜓见这小插曲走了,众人已是酒足饭饱,也该打道回府了。因答应了潘云露要给她买脂粉的,便问众人,“现在咱们去逛街,你们有愿意去的么?”
这话问了也是白问。难得有机会出来逛逛,哪个丫鬟婆子不盼着买点东西再回去?就连那些小厮,也有大半想去买点小物件,或是给自己,若是给家里人的。
于是队伍整合回了城,周奶娘觑了个空,跟张蜻蜓说了一声琴姐受伤之事。众人一听,都说很该先送她去医馆。琴姐可是为了保护蒋明淑才受的伤,蒋家跟出来的奶娘也主动表示愿意支付她的医药费。
这个不用张蜻蜓开口,琴姐自己就回绝了,“我们服侍二少奶奶的人,有什么病痛,都是二少奶奶支付的,请不必费心了。”
那奶娘一听,很是羡慕,赞起张蜻蜓仁义。
这边要留人陪琴姐看病,可是一众姑娘媳妇都想逛街,周奶娘自告奋勇愿意留下来,但如此一来,张蜻蜓身边就没了人服侍。
车夫纪诚道:“二少奶奶,就让小的留下来吧。本来我也要看着车的,先送你们去逛,转头我等琴姐瞧完了,再回来接你们,就一点不耽误事了。”
这样最好,张蜻蜓让周奶娘把小菊也抱去逛了。让她给孩子和琴姐多买些东西,这回她出了力,就是打赏也是很应该的。
她们在街上热闹不必细说,今儿在潘府里,也颇不宁静。
二少奶奶一出了门,兰心就琢磨着往外跑了。今天叶菀瑶也不在家,她可得抓着机会去会三少爷才是。
且喜因是花朝,就算出不得府的丫鬟婆子们也可到花园中去系张彩笺,应景过节,所以干完了活,陆续都往外跑。潘府的花园原本就是位王爷的宅邸,潘秉忠老两口所居的正院有不少的亭台楼阁,花木葱茏,平素也没空来逛,乍一有机会,那些小丫头们无不跟脱缰的小马儿似的,呼朋引伴,四下游乐。
虽说张蜻蜓平素管束较严,今儿也早嘱咐过不可拘泥。于是兰心觑着一个空儿,就悄没声息地溜了出去。一路分花拂柳,小小心心地来到二门书斋,潘云祺算准了她今儿要来,一直在此等候。
见面关门闭窗,先从袖中取出一物,径直就插在兰心头上,兰心知是好东西,忙拔下定睛细看,却是一根金钗,虽然小了些,可毕竟是实打实的金子,心下欢喜,抛了个媚眼过去,“讨厌,送人家礼物也不说一声,平白吓了人家一跳。”
她要是知道,这根金钗原本是头一回承欢之时,潘云祺就准备了却没给她的,不知现在收着,是否还笑得出来。
“你要是不喜欢,那就算了。”潘云祺作势欲收,兰心哪里肯放?忙不迭地收进怀里,又搂着他一番撒娇卖俏,邀宠奉承。
二人鬼混了一番,兰心含羞跟他咬着耳朵说起一事,“自从头一回…之后,我这癸水一直未至,也不知是不是有了。三爷,您可得早些替人家打算打算。”
“此话当真?”潘云祺听得先是一喜,转而拂袖,“怎么可能?从头一回到现在也不过刚一个月多几天的工夫,哪这么快就有了?”
他这也是给叶菀瑶折腾得多了,叶菀瑶一心求子,近来总是这样,每当月事稍晚几日,便疑神疑鬼说自己有了身子,可是每月都是一场空,闹得潘云祺也不大相信了。况且不过是个丫头有了身子,若是要遮掩,还得费一番工夫,未免有些意兴阑珊,只道了一句,“等到下个月再说吧。”
兰心见他不甚积极,心中也觉无趣,不过这事说到底,确实是自己太过着急,怪不得潘云祺不上心。
见她这神情,潘云祺难得好心情地安抚了几句,“我也没说不是,那你这些天且好生保重着身子,正好我也安排一下,早日替你从那儿脱身。”
兰心一听这话,顿时喜不自禁,“真的?”
“那当然,我还骗你不成?不过——”潘云祺故意卖了个关子,面现难色。
兰心心中一紧,“可是有事?”
潘云祺长叹一声,“算了,跟你说了也没用。”
“那你先说说,说不定我就能帮上忙呢!”
潘云祺这才看着她的肚子叹惜,“就算你这孩子来了,也来迟了一步。”
兰心有些莫名其妙,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莫不是三少奶奶她…”
“你想到哪儿去了?”潘云祺有些鄙视,这女人,怎么这么蠢的?“她要是也有了身孕,于我岂不也是好事?”他不想再兜圈子,索性把话点明,“可就算是你们俩都给我生下儿子,现也落在别人后头了。”
这下兰心才明白过来,“你是说大少奶奶?”
潘云祺连连叹气,很是懊丧,“大哥是嫡子,我也是嫡子,只看谁抢先生下儿子,就是咱们家这未来的主子。只可惜呀,可惜。”
他虽未明言,但看着兰心的目光却是不言而喻的。兰心闻言顿时警醒起来,是哦,若是自己能抢在大少奶奶前头生下儿子,那她在这府中的地位还有谁能动摇?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第179章 算计
今儿虽是过节,但彩霞哪儿也没去,就在屋子前的桂花树上系个彩笺应景,便守在张蜻蜓卧室外头做着针线。
春天就快到了,她也想给自己做一双鲜艳些的鞋子。三姑奶奶陪嫁过来时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嫁妆,在潘云豹去林夫人那儿骗回五千两银子时就没了太大用处。不过张蜻蜓却没有浪费,收收捡捡一番,那些实在没什么用的装饰品和不足色的金银,全以极低的价钱卖给了蒋四姨娘。剩下一些布匹绸缎,过年的时候分赏给了屋里和铺子里的人。虽说料子差了些,但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还是挺好的东西。彩霞做鞋面子的布,就是过年给自己做衣裳时特意留下来的。
碧落斜睨着不声不响,埋头做鞋的她,心里有几分拿不准。这个丫头可比从前在府里的时候变了许多,收起那些张扬的爪牙,安静得像只猫。可谁若是当真把她当成无害的小猫,那可就要吃大亏了。冷不丁的,彩霞也是会狠狠挠上人一爪子的。所以,碧落对她,一直有几分忌惮。摸不透她到底是向着张蜻蜓的,还是跟自己一样,另怀私心。
假装过去倒茶,看了她手上的针线,赞了一句,“好鲜亮的活计,做鞋呢?”
嗯。彩霞淡淡地应了一声,任谁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
“是给姑娘的么?”
彩霞头也不抬,“自己的。”
碧落问完,也觉得有些后悔,这话问得多余。张蜻蜓这方面很懒,从来都不动针线,她身上的外衣基本不是买现成的,就是交裁缝做了。内衣是周奶娘动手,再有一些荷包手绢之类的小物件,才分给她们。不过两个大丫头做得少,小丫头们做得多。
要是平常的主子,身为大丫头的她们是不会这么怠慢的,只是张蜻蜓不是寻常人,从来不记得谁的针线。再说,她们身为大丫鬟,张蜻蜓对她们的要求是监督和管理,而不是亲力亲为。既然献这殷勤也没用,那还会有谁去卖力?
不过想到针线,碧落倒是觉得有些蹊跷,假意闲聊地扯了起来,“说来,好些时都没瞧见过姑娘动针线了。从前我记得姑娘的针线,可是极好的。都不用画花样子,直接拿起来就能绣,绣得比外头绣娘还漂亮。”
彩霞终于抬头,瞟了她一眼,勉强回了句,“姑娘现在太忙了。”
“也是。”碧落似是自嘲地接了句话,也有些懒得再搭讪下去。此时,就听院门一响,站在窗前,抬眼一瞧,却见兰心有些神不守舍地回来了,当即眉头就皱了起来,“你鬼鬼祟祟的这是干嘛呢,兰心,就说你呢!”
兰心开始还以为她是在说别人,冷不丁点到自己名字,有些吃惊,惶惶然地抬起头来的样子,倒真有几分做贼心虚。
碧落越发的不依不饶,“过来,怎么叫你一声,脸就白得跟鬼似的?”
“没有。”兰心忙忙地辩解着,脚步却像生了桩子一般,不肯挪动一寸,“我只是…只是突然听到姐姐叫唤,吓了一跳。”
碧落脸色稍霁,但还不肯放过她,“平常瞧你没事也要到外头磨蹭到天黑才回,怎么今儿倒这么早了?”
兰心一哽,忽地急中生智,寻了个借口,“今儿太阳太大了,我到花园走了一会儿,晒得汗都出来了,便想回来睡个午觉。”
这个理由很合适,确实像一般小丫头怕晒黑又爱偷懒的性格,碧落勉强通过了,却尖酸挖苦着,“成日睡不够,这大白天的还挺尸,是招了瞌睡虫么?”
兰心再心虚,也给激出火来了。不就是提上来做了个大丫头么?就没见过你这么会装腔作势的,待有朝一日我得了势,瞧我怎么待你,她心下不忿,却到底不敢分辩,悻悻然低着头往自己屋里走。
碧落还要赶尽杀绝,“你这是干嘛?摆脸子给谁看么?”
兰心没好气地道:“没有,我是想着姐姐说得对,所以打算把被子抱出来晒一晒,也来做点针线活。”
碧落一听说晒被子,却忽地想起张蜻蜓前几日赞过,晒过的被子睡得舒服了,“就是要晒,也没轮到你。姑娘的还没晒呢,还不快过来帮忙?”
兰心本有些不悦,讨厌她瞎指劲人,可是转瞬想到另一桩要事,倒是欢欢喜喜随她进了屋。
彩霞没有动,一直就坐在那儿做她的鞋,就算是看见碧落一面抱怨着,一面吃力地抱着被子出来,也没有动一根手指头帮忙。
因为彩霞的身份是和她平起平坐的,碧落也不好叫她,既然是自己起了头要做这事,只能由她指挥着兰心一起完成。
等到张蜻蜓床上被褥枕头都抱出来晒上了,兰心忽然提了一句,“要不要帮周奶娘的也晒晒?她年纪大了,成日跟着姑娘,也怪辛苦的。”
彩霞手上的针悄无声息地停了一下,就听碧落冷笑,“你想去帮忙就去啊,也没人拦着你。”
她自己坐下了,摆明不想帮忙。
兰心似乎有些尴尬,可是既然说了这话,不帮忙似乎也不好,于是她就来到周奶娘所居的碧纱橱内,翻她的被褥。
因为潘云豹一直没能跟媳妇圆房,所以张蜻蜓门外的这个地方,就长期给周奶娘占据了。本来张蜻蜓是让她跟绿枝住一间房的,只是周奶娘总对外人不放心,又自忖身上揣着姑娘钱财箱子的钥匙,生怕有人居心叵测地谋了去,所以坚决不肯与外人同住。而以张蜻蜓目前所居院落的情况,却也无法给她腾出单独的居所,于是就让她继续在外头安营扎寨了。
彩霞偷偷注意到,碧落虽然是让兰心动手了,可她的眼神可是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的。
兰心先把周奶娘的被子和枕头抱了出来,然后是褥子。等等,这是什么?
一个捆扎得紧紧的药包塞在床棂的侧缝深处,上面还用块布挡了起来,如果不是她掀开褥子时有心想找些什么,根本就发现不了。
兰心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周奶娘又没什么病,藏一包药在这儿干什么?这到底是治什么的?
她不敢回头,假装收拾褥子,用褥子作掩护,两只手在下面把那包药抠了出来,再拿褥子包着,抱了出来。
做完这些,她的背上已经渗出了一层汗,可是不敢停,把褥子捧到离正房稍远些的廊柱上晒着,趁机把药包藏进了自己袖里。
“哎呀,我差点忘了!”兰心随口就扯了个谎,“我刚才跟她们玩,把荷包拉下来放园子里了,我这就去找找,很快就回来啊!”
碧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兰心匆匆忙忙地跑了,直到走出院门,她才暗暗佩服自己,居然就这么安全地出来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转身,她一门心思地往潘云祺的外书斋跑去。只可惜,扑了个空,潘云祺出门了。兰心急得无法,跺一跺脚,往上房而去。
彩霞一直坐在屋里,可是她知道,兰心前脚出门不久,碧落后脚也寻了个借口,出门了。然后,是碧落先回来的,再然后,才是兰心。
兰心回来的时候,明显比出去之时要镇定多了,静静地回了屋,然后等着太阳偏西,出去玩的丫头们快回来之前,她把周奶娘的被褥先收了,再是张蜻蜓的,一切如常。只是在收拾周奶娘的床铺时,她用的时间格外长了一点,收拾得也格外用心了一点。
彩霞心里度忖着,这事还没到告诉三姑娘的时候吧?且再等等。再说,碧落会怎么说呢?
等晚上张蜻蜓回来的时候,两个大丫鬟当着面,谁也没有提到兰心的异常,背过身去之后,也没有人提。
所以张大姑娘心情依旧不错,今天狗肉吃得挺好,狗皮可以留着做个几个褥子,她已经答应了要给蒋明淑和小菊一人一个。
至于吴德,只要他还没有来打击报复,暂且就不放在张蜻蜓的眼里。不过她倒是借着送狗皮给未来的侄子,把事情给卢月荷交待了一番。
虽说大嫂孕中不宜操心,可是这种事情,潘二少奶奶还不太敢隐瞒,怕日后突然生出事来,闹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卢月荷听她说完,简直不知道是气好还是笑好,“你让我怎么说你?出去踏个青你也能生出这些事来罢了罢了,万幸人都没事。这往后——”
再往后,往后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吧。”
张蜻蜓挺不好意思的,又捧上一包果脯,“她们都说这个好,开胃的,四妹妹说我家大嫂挺喜欢的,特意叫我买了回去,嫂子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这是打一棒子再给一甜枣么?卢月荷绷着脸忍笑,“我再不敢吃你的东西了,还有什么事,你快一次说了吧。”
还有什么?张蜻蜓觉得没什么啊睁大了眼睛,一脸茫然。
卢月荷白她一眼,提醒,“云霏那儿!”
啊,张蜻蜓终于想起来了,赶紧堆出笑脸拍马屁,“就跟嫂子料想的一样,云霏妹妹就是这个意思。”
卢月荷听她叽里呱啦把事情说完,心里有谱了,“行了,这事先就这样了。你去把今儿的功课写完,我都给你布置好了。”
呃?今天都这么累了,还要做功课啊,张大姑娘在心里嘀咕着,可到底想着自己犯的错,不敢违拗,乖乖坐在书桌前努力地抓起毛笔写大字。可惜没有看见,卢月荷背着她,偷偷绽开的笑颜里分明有几分戏谑的意味。
在走的时候,卢月荷想起一件事提前叮嘱,“等到这个月放假的时候,小叔就可以回来了,这个吴德,手长眼长,保不定连新兵营里也能插得进去,你记得交待一下他,若是遇上什么事,我不是要他什么都忍,但千万要看清形势才动手,万不可予人以话柄。还有他们那几个交好的兄弟,都是如此。连你自己最近出门也要加几分小心,可别着了人家的道儿,知道么?”
张蜻蜓点头牢牢记下,“大嫂,你也要小心,没事少出门。谢家表妹说要做几个防身的暗器送我们,到时弄好了,我也给你拿一个来。”
卢月荷好玄没乐出声来,“我谢谢她的好意了,她那些宝贝,我可不敢碰。有这么多丫鬟婆子呢,他纵是寻仇,还能打到元帅府来?再说,我又没吃他的狗肉。”
张蜻蜓给揶揄得微窘,一缩脖子,撤了。
不过卢月荷料得不错,就算没有到军营放假的时候,但给张蜻蜓气得暴跳如雷的吴德,还是当天下午就命人给军营里的某人递了个信去。
到了晚上,潘云豹他们的麻烦就来了。
原本自从那天风九如营长批评过他们一回之后,几个家伙都老实得很,再也不会嘻嘻哈哈地任性行事,把在伙头营的生活当成是儿戏,而是认认真真像个寻常士兵一样,完成自己应该完成的各项任务。
生平只会用火折子生火的他们现在学会了至少一种以上无火生火的法子;从来没生过炉子的他们也知道原来点着一块木炭也是有讲究的;打从娘胎落地起,就没拿过的菜刀现在成天拿在手里,虽然谈不上什么刀工切工,但起码也能在厨房里打个杂,切几个土豆块了。这样的小事还有很多,譬如现在,他们给人正打饭分菜,就做得纯熟之极。
突然有人嚷了起来,“你们这是怎么弄的?这么大的虫子,也没看见么?这要是一口吃下去,闹病了谁管?”
潘云豹抬头望去,这个人他认得,是太子太保常友德的侄儿常衡。小时候还跟他们一块儿玩过,长大之后就渐渐不来往了,也是个刺头儿。
不过军营的饭菜有虫那是正常的,应该来说,所有的大锅饭,没虫才是不正常的。
这么上万人马,每天吃起来,怎么可能像做家常小菜似的精挑细拣?就是再细心的女人也不可能保证每一根菜都干干净净,何况做饭的还是一帮大老爷们?
况且,除了做饭之外,伙头营也有他们的操练任务。真正遇上打仗,敌人可不会因为看你系条围裙就放你一马,所以这也是伙头营之所以被称为全军最苦最累地方的原因所在。
新兵来这儿来的,不是无权无势的倒霉蛋儿,就是招惹了人给刻意挤对的,再剩下的,就是潘云豹他们这样精力充沛得过分,犯了错误的。
小豹子正觉得他挑理挑得奇怪,郎世明在一旁敲着锅勺已经嚷嚷起来,“不就是条虫么?要是条龙我还舍不得给你吃呢,全军这么多的人,咱们能准点做好饭,煮熟了端出来,就已经不错了,可别以为还跟下饭馆似的,那么挑剔。”
“你这什么态度?”常衡将碗往地上一摔,冲上来就想打架。
“有话好好说!”小狼吵架是把好手,打架这小身板可不行,潘云豹赶紧冲了上去。想说几句话缓和缓和,可是常衡的模样分明就是来找茬的,一拳头迎着对着他的鼻梁骨就揍了过来。
潘云豹心中一惊,本能地侧脸避开,伸手去挡,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拿着个大锅勺,眼看着就要打到常衡的手腕了。
“好啊,你竟然敢操家伙?”常衡有说这话的工夫,却不肯挪一下胳膊,任凭那锅勺磕了上去,然后这才将他们面前已经只剩下小半的菜锅冲着他们掀翻过去。
因为天还冷着,打饭的时候,为了保温,他们是连炉子一起抬出来的,所以底下的菜虽不多,但仍是滚烫。甚至,因为分量减少了的缘故,温度更高。
潘云豹原本就没想着跟他动手,方才那一下出了手,已经心生悔意,手有收势了,等着常衡掀锅的时候,因为并不是全力应战,完全没有料到他会有些一举,错愕之间,退避已经来不及了,纵然是勉强退后,可身后还有个反应更慢的郎世明,两人后脚踩前脚,扑通一声,相绊着摔了下去。
那滚烫的菜糊糊就连汤带菜的溅了潘云豹半身,幸好冬装未脱,还围了一条沾满油腻的厚围裙,平时觉得邋遢,可是现在却是救命的法宝,阻挡着那些菜汁渗进衣里。只有少量飞溅到他高高挽起袖子露出的胳膊上,有些刺痛。
紧接着,在他们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常衡已经飞起一脚,把那个烧得正旺的炉子冲潘云豹他们踢去。然后,最绝的是他竟然转身大喝,“是那个狗娘养的踢我?”
潘云豹敢拿自己去世的亲娘发誓,他清清楚楚看到了,是这个家伙先踢了炉子,再转身破口大骂的。
可是现在,他现在更该担心的是自己。
火红的炭带着炽热而恐怖的高温从炉膛里冲着他们飞来,根本来不及思考,潘云豹就大喝了一声,“快滚开!”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炭说的,也不是对旁人说的,而是对郎世明说的。这句话的意思,也不是为了骂他,而是提醒他,现在就地滚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因为郎世明摔倒的时候,就在他的身后,所以潘云豹没办法拉着他一起滚开,只能在百忙之中,回手向反方向使劲拨了他一把,自己再向另一边快速滚开。险险躲过了射向他的炭火,唯有一块落在腿上,顿时烧得棉裤上青烟直冒,黑了一个大洞。
可是郎世明没有像他这样下苦功练过功夫,最近也没有被潘茂广暴打过训练出过人的反应,所以他的反应是正常的,正常地对上突如其来的变故就慢了半拍,可就是这半拍,已经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
啊刺耳的惨叫顿时响起,一块火热的炭无情地落到郎世明的胳膊上,虽然瞬间他就本能地甩开了,可为时已晚,小臂上迅速红了一块,烧起一片水泡。甚至,都可以闻到皮肉烧焦的淡淡糊味。
“老四,不要动。”潘云豹得着这一缓,已经稳住了身形,眼见郎世明疼得四下打滚,而在他的身周,还散落着不少火红的炭火,那一刻,他简直急得是眼眶欲裂。
没时候追究那个罪魁祸首,一个飞身扑上去,先把郎世明从地上捞了起来。牢牢地抱定他的腰,困住他的胳膊,不让他碰到自己的伤处。潘云豹放声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快去找大夫。”
“这是怎么了?”在常衡开始闹事的时候,已经有伙头营的人往里头报信了。
得到消息的风九如等人迅速赶了出来,看到这场景也吓了一跳。郎世明简直是痛不欲生,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直掉,拼命挣扎着,恨不得去撞墙。
“快摁住他!”不需风九如发话,胡浩然已经扑了上来,帮着潘云豹摁住了郎世明,看着他已经破皮,开始流着血水的胳膊,怒吼,“这到底是谁干的?”
始作俑者早已偷偷地溜走。
蒋孝才冲上来,“先别管这些了,快带老四回房,我记得送来的药里有治烫伤的。”他已经往房间里冲去找药了。
在军医慌慌张张地赶来之前,郎世明的胳膊上已经洒了一层治烫伤的药粉,血水暂时止住了,只是那种似乎要烧进骨子里的热辣与疼痛,让他就算被绑了手脚,还是不安地挣扎着,泪水顺着眼角淌着,根本止不住。这真不是郎世明娇生惯养,实在是这种痛苦没有尝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军医看了他们用的药,这些已经够好的了,他也做不了更多,只能开一副宁神去火的汤药让人煎了给郎世明服下,“不过这也没什么用,总得疼过了这两日才得好。”
郎世明听着这话,更想哭了,勉强开口,“有没有迷药,快把老子迷晕过去我受不了了!”
军营是正经地方,哪里来的迷药?风九如上前,干净利落的一记手刀,劈在郎世明的后颈,把他打晕过去了。
看着他痛苦地挂着满脸的泪痕老实躺下了,风九如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潘云豹已经红了眼,不答他的话,却是咬牙切齿,“我找那混球去。”
第180章 陷阱
把冲动的潘云豹拦住,不消几句话就说清了真相,蒋孝才比他还愤怒,“他娘的,姓常的不就是仗着他叔叔是服侍太子的人么?咱们这就到太子跟前去评评理,有没有这样仗势欺人的。”
“等等。”胡浩然却已经沉静下来,“常衡为什么要跟老四过不去?咱们没招惹他啊。他又不是不认得老四,干嘛要动忠顺王府的独苗苗?结了这个仇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蒋孝才和潘云豹都冷静下来了,是啊,他们又没得罪常衡,更没有触怒太子,他干嘛要来做这种事?
萧森听说出了事,赶过来相见。他得了潘云豹等人上回送来的药,虽然没他们有御药的恢复得好,但也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
和风九如一对眼神,他俩的意见就统一了,“这事情恐怕其中还另有别情,但无论怎样,那小子动手伤了咱们伙头营的人,这个理我们不能不争。这样吧,云豹你收拾一下,跟我们去求见二殿下,把那些目击的兄弟们也带上几个。既然云豹你看到是那小子使坏,故意踢的炉子,咱们总得去告上一状才是。军医也请跟着走一趟,替小郎说明伤情,免得说我们夸大其词。”
这个当属分内之事,军医提着药箱,就随着众人一起去到中军。
太子和三殿下并不在营中住宿,晚上留下来的只有二殿下李志。刚进门,就见那个罪魁祸首常衡已经跪在那儿认错了。
表面上态度诚恳,极其老实,“二殿下,是小的不该,因为饭菜不洁就跟伙头营的兄弟争吵,见潘云豹都操家伙了,一时火气上来没忍住,就动了手。这才误伤了郎世子,可这真的不是小的故意的。确实有人在后头踢了我一脚,要不您瞧,我屁股上还青着呢!”
“你颠倒是非。”潘云豹一见他这惺惺作态的模样,火就往脑门上直蹿。也不等李志发话,便冲到前头,“常衡,你摸摸良心,说句实在话,明明就是你故意踢倒火炉,要伤我和老四的。”
“胡闹!”李志一声厉喝,才让气昏了头的潘云豹冷静下来。
萧森和风九如赶紧拉着他跪下行礼,“请殿下恕罪,实在是郎世明伤势过重,潘云豹又与他兄弟情深,所以才一时忘形,失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