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林夫人走前倒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一位马夫带一匹小马,还有一个奶娘,带着章清莹的东西,收拾得很是利落。顾绣棠亲自送了小姑出来,见张蜻蜓准备得宜,略交待几句,也就放心让她们去了。

然后去与谢素馨和祝心辰会合,她们俩很是爽利,早准备好了马匹,各带侍卫丫头一对,也全是骑马,英姿飒爽。

最后接的是蒋明淑,小姑娘早等得不耐烦了,正在家里发脾气。可见了这么多人骑马赶车地来接她,小丫头又高兴了,欢快地蹦跶着,就想往马上蹿。好说歹说,才把这小祖宗给拦下,丢进车里,交给周奶娘她们哄去了。

队伍集合完毕,张蜻蜓终于松了一口气,都快折腾出一头的汗来,真不容易想想公公指挥千军万马,该是多么繁难的事情?

闲话少说,人已到齐,那就出发吧。

一行队伍,向着目标所在地,轻快地前进。

京城桃花林。

有清溪如练,芳草萋萋,更兼春江水暖,鸭鹅先知,游弋其间,悠然自得。花朝时节,桃花开得正艳,灼灼夭夭,美不胜收。举目远眺,就如一片粉色云霞飘落人间,行至林间,清香扑鼻,落英缤纷,犹如置身世外桃源一般,令人心旷神怡。

张蜻蜓是个大老粗,可这却并不妨碍她欣赏这里的美景。一众出来的大小姑娘,丫鬟小厮们都是沉醉其间,流连忘返。

不仅是她们,今日天好,来得游人不少,尤以青年男女居多。女孩子们忙着在树下系五色彩笺,男子就忙着看女孩子。品头论足,窃窃私语。

既然来了,总不能不让大伙儿下来乐乐。就是看与被看,未尝也不是一种乐趣。找了一个相对僻静又平坦之处停下马车,张蜻蜓很是豪气地挥一挥手,“大伙儿都下来玩玩吧,只别走远了,回头仔细给人拐了去。”

众人听得呵呵直笑,女孩子们忙着去缚彩笺了,周奶娘也拿了几个给张蜻蜓,“姑娘,你也去挂挂,求花神保护你和姑爷夫妻和顺,早生贵子。”

张蜻蜓瞧她递过来的这几张彩笺,均绞得极其精致,周奶娘应该费了不少的心,当下也不推辞,接了就拿去找地方挂。

她瞧一般人都挂得比较矮,很容易给那些登徒子撕扯下来,自恃有马,骑上立意要寻一个高处挂上。

不料祝心辰那丫头又跟了上来,以指刮脸道:“你也不害臊,人家说让你早生贵子,你就应了,就这么盼着做娘么?”

张蜻蜓鄙夷地瞅她一眼,自顾自地把彩笺挂上,“你知道害臊,你别挂啊,别在心里求花神保佑你早日找着如意郎君,倒是求她给你配个不如意的,天天欺负死你才好,嘁,做人干嘛这么口是心非,你累不累的?”

祝心辰给噎得无语,谢素馨听得咯咯直笑,挂好了自己的彩笺过来,“这话二表嫂说得有理,倒是小猪你矫情了。”

祝心辰顿时不干了,“你个素心包子,就知道趁火打劫。哼,你们一家的,我不理你们了。”

她讪讪地一拨马头,去找胡惜容了。

素心包子?张蜻蜓望着谢素馨也笑了,“你这绰号什么时候起的?倒是有趣!”

见没了人,谢素馨揶揄着她,“比你这朵脏兮兮的荷花到底强些。”

“死丫头你敢笑我?”张蜻蜓挂好了自己的彩笺,回手欲打。谢素馨的骑术可比她好,拨马轻松躲过,却是笑道:“二表嫂,二表哥在军营里挨了打,你不打他,打我做甚?”

说起这事,张蜻蜓还真有些心虚,“外公舅舅他们都知道了吧?生气啦?”

谢素馨呵呵一笑,“现在知道求我了?说几句好听的,我就告诉你!”

张大姑娘天生脸皮厚,扒下一层迅速换上一层,“嘿嘿,好妹子,你快告诉我,中午姐姐请你吃好的。”

谢素馨偏头一笑,“瞧你可怜,我就告诉你吧。”

原来那日潘云豹挨打之事传到谢家,问清原委之后,当时就把谢长德和谢尚贤笑得茶都喷了出来。

“不过爷爷和爹也说了,二表哥活该挨打,得让他长点教训,老这么糊里糊涂的可不行。还让你多劝劝他,下回等他有空回来了,到我们家里去一趟,爷爷说要姑父和大表哥都不在,他要亲自管教管教二表哥!”

哦,张蜻蜓放下心来,只要谢家人肯出手,那还是对小豹子有指望的,哪怕再给他们揍一顿,只要不是撒手不管,她就放心了。

“行,你放心,等他回来一定要他过去领罚。”

二人正说笑着,却见潘云霏过来了,仰脸冲张蜻蜓一笑,举着一个彩笺,“二嫂,麻烦你帮我把这个挂上好么?”

谢素馨很识趣地避开了,张蜻蜓帮潘云霏把东西挂上,跳下马来,“小妹,你找我有事吧?”

张大姑娘是个直肠子,既然决心要帮她了,就不喜欢藏着掖着的。况且她已看到,琥珀已经绊住了珍珠,正在给她们争取时间。

潘云霏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问出口了,微怔了一下,旋即总是冰若冰霜的脸上泛了些粉红,与树上桃花交相辉映,别有一番少女的羞涩动人,“二嫂真是好眼力,小妹确实是有一事相求。”

她赧颜敛祍下拜,“我知道婚姻之事,当由父母作主。可是爹爹长年征战在外,娘又素来与我不亲,我的婚事,还想请大嫂、二嫂帮忙做主。若是不行,我情愿剃了头发当姑子去。”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咽,眼中已然有了泪光。

张蜻蜓忙把她扶起,“小妹,你可不能胡思乱想。这事大嫂心里已经有了数,你放心,就是公公不在家,我们也不会让婆婆乱来的。毕竟,家里还有爷爷奶奶的不是?”

潘云霏神情凄苦地摇了摇头,“爷爷奶奶在家里是说不上话的,之前二嫂你说的那个姓禇的人家,姐姐已经说了不嫁,娘素来最是疼她,不会难为她,说不好,就算计上我了。”

“不会吧?”张蜻蜓怔了怔,虎毒尚且不食子,小谢夫人要是当真如此做,就太狠心了。

潘云霏噙着泪眼,“这门亲事是三哥在娘面前提出来的,三哥这个人,若是想要做成一样事,就一定会想方设法促成。其实也不必隐瞒,我们这一房虽然也是嫡子,但毕竟排在你们后头。家里的一切日后都是大哥的,三哥想要出人头地,就非得有些强有力的后盾不可。禇家有钱,若是能结成这样一门亲事,日后他肯定是想伸手过去捞些好处的。我倒是不怕把我嫁了去过得不好,我是不愿意由着他们摆弄人家家里,那就太不像话了,若是一定要我嫁人,反不如嫁个平平常常,他们惦记不着的人家,他们没了指望,我也能清静过日子了。”

啊哟,真没想到,这个小姑表面上看来冷冰冰的,其实心地倒是真好。张蜻蜓牵起她的手,“你放心,这事咱们再打听打听。上回我都在家说过那话了,婆婆和小叔,也未必好意思真就把你嫁过去。况且这事,最后还是要公公同意的。就算他不在家,书信总要去一封的。到时我们给大哥去一封信,让他在公公面前一说,婆婆断没有成事的道理。”

潘云霏心里想着的,也就是这么个办法了,再次慎重下拜,“若是嫂嫂肯出手襄助,那就救了小妹性命了!”

“这是怎么说的?咱们是一家人,哪里要行这么大的礼?”张蜻蜓拉她起来,拿帕子抹去她脸上的泪痕,“你倒是到车里再补些胭脂,省得给人瞧出来,让人说我这做嫂嫂的欺负你了。”

潘云霏放下心头大石,千恩万谢地走了,不过临走前,她犹豫了一下,附耳跟张蜻蜓说了一事,“论理,这话不该我说,可是二嫂,你房里那个叫兰心的丫头似乎和三哥走得很近,你当心些吧。”

张蜻蜓一笑,“谢谢你的提醒。”

此事碧落也向她密告过,只说兰心时常跟上房的人有走动,却没有明确指向。现在潘云霏一说,张蜻蜓心里就有数了。等她走开,暗自思忖,此事彩霞应该也知道的,不过她那儿倒是一直没动静,想来还没抓到什么确实的把柄。

那咱们就张果老倒骑毛驴,走着瞧吧。张蜻蜓琢磨了一阵,忽地狡黠一笑,说不好,她还能送小谢夫人份大礼呢。

看看天上,有丫头小厮已经放起了纸鸢,正心情不错地准备过去玩玩,忽地,就听一阵零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哭声传来。

“救命,快来人啊,救命。”

这是出了什么事?张蜻蜓定睛细看,不觉倒吸了口冷气。

第177章 结怨

景色秀丽的桃花林,不知从何处窜出几条凶猛大狗,一只只长得膘肥体壮,毛光水滑,呲着白森森的犬牙,冲入林中,一通狂吠。

游人纷纷避让不及,许多女子都吓白了脸,在躲闪之中更有那些登徒子们趁机推搡揩油,十分的下作不堪。

而章清莹她们几个年纪较小的姑娘,在车上就混熟了,小姑娘们没多少心事,下了车,随便系个彩笺应景,就手牵手去放纸鸢了。她们跑来跑去玩儿的位置,正是恶狗首先过来的方向,别人尚可,蒋明淑年纪既小,又是娇生惯养的小宝贝,哪里见过这等阵势,顿时吓得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琴姐的女儿小菊比蒋明淑还小了大半岁,见她一哭,也只知道跟着哭,傻站在那里,连跑都不会。

一众丫鬟婆子也全吓坏了,人人自危,跑都来不及,谁还顾得上去救人?小厮们又都在看着车,离得远,救护不及。

郎府护卫倒是有马,只是他们得到吩咐,重点保护的是身体最弱的胡惜容,一见有了危险,赶紧带着她走,顺道把刚走过来的潘云霏也给救了。

还是琴姐做娘的人勇敢,当下一手抄起女儿,一手抱起蒋明淑就往回跑。周奶娘紧紧护着离得最近的章清莹,方才那救命就是她二人在喊。

张蜻蜓一瞧清楚,可是气得不轻。那些恶狗的脖子上明晃晃的都戴着皮质银钉的项圈,分明就是有人家的。可这是谁这么缺德,居然在这么多人的地方纵狗行凶?就是要赶人,也没有这种赶法的。

她一个翻身就上了马,招手叫周奶娘,“快往这边来。”

而斜刺里,已经有一匹黄马,一匹红马冲了出去。祝心辰和谢素馨异常愤怒,挥鞭就冲着那些恶狗抽去,“滚开畜牲,快滚开!”

张蜻蜓见她们拦住恶狗过来的方向,让周奶娘她们得了一缓,已经迅速往自家马车跑去,安东他们也已经出来接应,便去救后头抱着两个小孩,快被恶狗扑上的琴姐。

不妨半道上潘云露尖叫着冲了出来,“二嫂,二嫂快来救我。”

她的身后,其实并没有狗在追,若是埋头往马车那儿跑,不几步就有人接应。只是她给吓坏了,拼命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藏,所以往离得最近的张蜻蜓马边扑,可是张蜻蜓的骑术还没这么好,给她这么冷不丁的一冲撞,反把茉莉惊得连连倒退,让潘云露扑了个空,一跤跌在马蹄下,茉莉吓得咴溜溜一叫,两只前蹄一扬,差点没把张蜻蜓给摔了下去。可更加危险的是,要是等它两只蹄子落下,踏在潘云露的身上,她不死也得重伤。

“快闪开!”潘云凯终于逮着机会英雄救美了,只可惜这回救的是自己的亲妹妹,演绎不出他娘盼望的美好故事。

毕竟是骨血相连,他冲出来头一个就盯着这儿了,一个飞身扑了过来,抱着妹妹来个就地十八滚,狼狈是着实狼狈了些,可毕竟把命保住了。

张蜻蜓也有些心慌意乱,仗着杀猪练出来的胆色,还算是临危不惧,紧紧地拉紧缰绳,夹紧马匹,吁吁唤了几声,才终于把茉莉给稳住了。

再看那边,琴姐已经给恶犬扑住,幸好安东安西已经赶了上去,操起大棒子,迎头就是一棍,把那恶犬打得嗷地一个翻身,夹着尾巴跑了。

张蜻蜓打马冲了上去,“没事吧?”

琴姐咬着牙摇头,“没事。”

只小明淑和小菊吓得还在哇哇大哭,张蜻蜓赶紧吩咐安东二人,“先把人送回车上去。”

盯着那只恶狗逃窜的方向,张大姑娘恨得是咬牙切齿,打马就追。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在这光天化日的地方,下这样的毒手。

很快,在侍卫还有众小厮们的配合下,她们的人全都安全撤回了车里,只是都有些惊魂未定。

祝心辰和谢素馨打跑了那几只恶犬,一抬眼看见张蜻蜓追出去了,忙将骑马的两个丫鬟留下,让潘云凯等人负责警戒护卫,换上功夫不错的安东安西,带着自家和郎府的那两个侍卫,一起骑马追了过去。

张蜻蜓比她们快了一步,跑不多时,就见在桃花林的上方,有一支二三十人队伍停在那儿,就连下人也皆是衣饰华丽,当中有一辆朱轮华盖的锦车比寻常车子大了不少,最是耀眼。

那狗跑回主人面前,似乎胆子也大了不少,不住的呜呜哀鸣,摇尾乞怜。还回头看着张蜻蜓,甚有告状之意。几个管狗的奴才出来一看,狗身上有不少伤痕,大惊失色,牵着狗就来到管事面前,“咱家的狗给人打了!”

那管事闻听此言,那还了得?“这京城里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们爷的东西?”他冷眼瞅着后头跟过,蒙着面纱的张蜻蜓,“那妇人,是你活得不耐烦了么?”

张蜻蜓打眼瞅见这管事,就觉得有些眼熟,胖得都快走不动道了,却因为马术不高,特意骑着一匹小马,整个人压在上头,跟座小山似的,都快把马儿压塌了,异常吃力地驮着他,显得极不协调。

此人长得满脸横肉,偏还穿得花花绿绿,手上戴着七八个戒指,珠光宝气,十足暴发户的嘴脸。这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呢?张蜻蜓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那管事有些不耐烦了,“咄那妇人,我问你话,你没听见么?”

张蜻蜓一下子醒过神来,“嗳,你这人讲不讲理的?大白天的,干嘛放狗出来吓人?这天子脚下,有你这么无法无天的恶徒么?”

“我看你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管事当即就要发火,却见后面那辆车里有人发话了,“你到底是哪家的小媳妇?快报上姓名,否则可没你好果子吃的。”

张蜻蜓听着这个声音,也觉得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却还是坚持声张正义,“我是谁家的媳妇不关你的事,只是你这当主子的,也太霸道了些,怪不得养这样一群奴才,原来都是跟你学的,这就是所谓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好大的胆子。”车里的人顿时叫道:“来人呀,去跟这位女侠玩玩,揭开她的面纱,看看是哪家的媳妇!”

是旁边两个护卫立即打马冲了出来,前后夹击,把张蜻蜓困在中间。他们都是惯家子了,只是左一鞭来右一鞭往,就抽得茉莉左奔右突,不得解脱,张蜻蜓给忙活出一身的汗来,却是怎么也控制不好自己的坐骑。

围观众人哈哈大笑,张蜻蜓知道这是拿自己当猴耍,心下愈气。她可不知,那位正主儿可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今儿多亏穿了这身透心红的新衣,在日近正午的阳光下,益发显出红似樱桃。有人不识货,可那位正主儿却是知道贵重。只是见张蜻蜓一人落单,恐怕是哪个大家子的外室娇妾,所以才没有出手太狠。

冷不丁,一个侍卫觑空拔出箭筒里的一支羽箭,把张蜻蜓的面纱挑落,娇美的容颜立现,惹得围观众人眼前一亮,那眼光明显就猥琐起来,“好个标致的小美人!”

连那车中之人也忍不住撩开车帘,“果然有几分姿色小美人,看你孤孤单单怪可怜的,要不就随大爷去了,定会好生待你!”

他这车帘一掀,张蜻蜓百忙之中定睛细看,此人认得不觉脱口而出,“你是吴德?”而那个肥得像猪一样的管事,就是上回去她的猪肉铺要收保护费的家伙了。

吴德怔了一怔,“你认得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吴国舅,今儿这是什么风,把您也给刮过来了?”身后,一阵鸾铃轻响,祝心辰已然笑吟吟赶了上来。她方才在后头瞧见是吴德,不禁暗骂一声冤家路窄,可到底是皇亲国戚,她也轻易开罪不得。只得堆出笑脸,上前寒暄。

祝心辰虽然蒙着面纱,但吴德瞧见她这身装扮,尤其是那匹黄马,便已经认了出来,“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祝姑娘,怎么,你今儿不到祝贵妃那儿去领赏,也出来闲逛了?”

听他语带讥讽,讥诮自己时常入宫打秋风,祝心辰面纱下的脸已然涨得通红,说起话来也不客气了,“国舅爷说笑了,我与姑姑分开多年,乍一回来,自是走动得勤些。哪里比得上国舅爷福大命大,长年在皇上、太子的庇护之下,日日活得如此逍遥自在。”

吴德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眼含阴毒,“姓祝的丫头,你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么?”

祝心辰毕竟年轻,有年轻人的傲气与尊严,方才被他那么一通奚落,自然是无法容忍的,所以在气头上,便说了那些话。可此刻听吴德这么一说,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自己也觉有些后悔。她心里明白,吴德此人,最是小气,睚眦必报。今儿当着众人的面,给他下不来台,日后肯定是要给自己小鞋穿的。

可是话已出口,错又不在自己,又为何要卑躬屈膝地去向他认错讨饶?她此次回京,无非是为了哥哥从军,自己寻觅一个好夫婿。大不了不在京城嫁人就是,天下的好男儿又不是只有京城才有。

想通此节,祝心辰心中豁然开朗,更加无畏无惧,“吴国舅,我方才说了什么,难道您没听到?难道还要我重复一遍不成?”

“好!”吴德狞笑起来,“有你这句话就成。”他转而看着张蜻蜓,“那妇人,你既然识得我是谁,还敢打我的狗,这就是分明不给我面子了,还不快报上名来,难道还等着爷派人出手教训你不成?”

张蜻蜓胸中火往上蹿,横眉怒目,“你这人好不讲理,明明是你先放出恶狗吓人,我们为了自卫才打了你家的狗。又跟着你家的狗,才见到你这主人。怎么能说是我不给你面子?你又没在你家的狗脖子上挂个牌子,说见狗如见你,那我要是打了,才是不见你面子,可你有么?”

她一番话,明里暗里,是把吴德绕进去当狗骂了,把个吴德气得血往上涌,脸成了猪肝色,径直从车里站了出来,“贱人,今儿我要是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还当真不知道这京城是谁的天下!”

“我们怎么不知?”谢素馨见事态严重,怕张蜻蜓吵岔了道,急忙挺身而出,正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当然是陛下的天下,难不成还能是别人的么?”

吴德冷笑,“你们知道就好,这天下,是我姐夫的天下,而你们竟然对皇亲国戚无礼,出言辱及于我,这就侮辱我们家,侮辱皇室。”

呸!张蜻蜓实在是忍无可忍,重重地啐了一口,“这天下是你姐夫的天下,可不是你的天下,你要想作威作福,等你当了皇帝老子再说!”

吴德气得无法,一张脸从猪肝转白,胸口不住地一起一伏,“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快来人,直接把她拿下,打进天牢。”

“等等。”郎家跟来的侍卫上前亮出了府上的令牌,上前行礼,“国舅爷,本来诸位贵人说话,没有小的插嘴的份,只是出门之前,我家老王妃曾经叮嘱过,让我们护卫诸位夫人小姐的安全,所以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他们这一拿出忠顺王府的身份,倒让吴德有三分忌惮。容他们把话说了下来,那侍卫侧身对张蜻蜓和谢素馨也施了一礼,做了个介绍,“这位少夫人是潘大元帅的媳妇,这位小姐是谢老尚书的孙女。国舅爷,今儿之事,在场的百姓俱都看得分明,确实是先有几条恶犬出来伤人,把昌平王府家的一位小小姐都吓哭了,武烈侯家的小姐也差点犯了病,眼见还要伤人,所以潘少夫人和几位千金不得已才出手赶的狗,事出突然,实在谈不谈给不给谁面子。国舅爷若是一定要追究下去,这官司恐怕真得打到陛下面前。”

这侍卫很会说话,先把几家的背景都抬了出来,表明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若是你吴德一定要单挑,这么多家一起得罪,恐怕也讨不了好。再有,这里头没他们忠顺王府什么事,他们只是来奉命保护的,并没有主子在此,就跟郎家撇清了关系,最多出面做个证人。而最后,他说了很重要的一条,今日这事,不光是他们作证,有许多百姓也可作证,真的要闹,首先还得治你吴德的罪才是。

吴德听出他的意思了,心下也觉犯难,不过面上这个脸却不能丢,冷哼一声,“难道我还怕了你们不成?你也不听听,她们方才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可这意思,分明就有些色厉内荏之意了,那侍卫心中暗笑,面上却老成无比,“国舅爷说得是,几位小姐夫人也确有失言之处。只是还想请国舅爷体谅一事,现在西北作乱,小的虽是个平头百姓,不懂什么国家大事,可也知道,陛下必是极忧心的。连几个殿下都到了军营之中,不辞劳苦训练新兵,为国分忧,若是咱们再为了这些点子口角小事闹到御前,只怕几家都不好看吧?若是再给有心人听见,可得怎么说呢?”

咝!吴德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郎府一个下人居然也有此等见识,倒是让他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他说得很对,现在西北作乱,丢了许多城池,连过年,他的皇上姐夫都没什么兴致,宫中举办的一些宴会也取消了好些,说是要省些银子,以备军需。

而现在领兵出去卖命的是谁?是潘家父子。在家享乐是谁?是自己。皇上为什么派几位殿下去军营坐镇?因为太子身体不好,想把握住兵权。而军营之中现在谁的势力最大?除了潘家,谢老尚书的号召力也不可小觑。他们家的几个儿子可都是朝中鼎鼎大名的人物,还有这个祝心辰,她是不足为惧,可她姑姑的亲生儿子可是二殿下,现在皇上领兵必须要倚重的人,祝家父子也在军前效力,对于祝心远,皇上过年时见过,还是颇有几分器重之意的。

若是当真把事情闹大,就是自己到皇上哭诉,恐怕皇上还是要偏向他们的。那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何必去碰这个钉子?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到过上一段时日,天下太平了,太子或是皇太孙登基了,他要怎么修理这几家人可不都是手到擒来之事?

再说,这个潘家媳妇不是在京城弄了个什么猪肉铺么?这官员可是不能从商的,到时他只要抓住这一条,找那个一门心思投靠他的潘家老三收集些证据,不就可以任他鱼肉了?

吴德想通此节,暂且按捺下了心头的怒火,依旧冷着脸,但语气却缓和了下来,“你这下人,倒比你护着的这些主子们懂事多了,既有你如此一说,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暂且饶过她们一回!”

张蜻蜓心下鄙夷,分明就是你无理取闹,给人说得无话可说了,所以才不敢再闹腾下去,可她也不傻,这个时候,不太好动此人,人家郎府的侍卫好不容易把形势缓和下来,她干嘛要去闹腾?心里虽仍是忿忿不平,到底忍耐了下来。

“不过,”吴德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她们,提出条件,“你们打了我家的狗是不争的事实,我家的狗可不是普通的狗,全是从西域专门买的名品,花高价请人训练养育出来的,就这一条狗,至少也得值五百两银子这儿一共是八条狗,给你们伤得这么重,就算一条只赔一百两,你们几家也得赔我八百两银子给它们养伤。”

你干脆去拦路抢劫算了张蜻蜓真是受不了,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厚颜无耻之人?嗤笑,“国舅爷,你这八条狗是被我们打的,照您这么个算法,一共只要八百两银子也确实不算多了。大伙儿想啊,国舅爷既要给它们请大夫,还得给它们上药,还得日夜不停地伺候着,它们一日好不了,您也一日吃不下,睡不着,日夜为它们担惊受怕,伤心落泪,这些您还没给我们算呢,我们付这八百两银子,真是不冤,一点都不冤了!”

她这话一出口,开始吴德还听着不错,以为她也怕了,想找个台阶下,可听到后来,简直气得要吐血了什么他还要担惊受怕,伤心落泪的,这是伺候狗啊,还是伺候爹啊?

围观众人无不使劲绷着一张脸忍笑,心想潘家这个二媳妇也实在是太无赖了一些,有这么寒碜人的么?

就听张蜻蜓又道:“可是国舅爷,我们赔了您的狗,那您是不是也要赔我们的损失?您算算啊,我们打它,得费不少的力气吧?咱们比不上您这英雄盖世,不过几个弱女子。平常在家,也就是绣绣花,写写字儿。打它们半天,这胳膊也酸了,手也疼了,又给您这狗吓得呀,小心肝扑通扑通一直跳到现在,回头非找大夫瞧瞧,吃几副药压压惊不可。您这狗一条就值五百两,可我们又值多少呢?说起来,我们几位家境也不太差,我是最末的一个,可这从小到大的花销恐怕也不值五千两吧?您的狗要的赔银是五分之一,那我从小到大的花销的五分之一您又该赔多少?”

祝心辰和谢素馨在一旁是拍案叫绝,这个账算得好,她们又不是冤大头,凭什么给这个吴德平白无故的讹了去?

吴德气得浑身都哆嗦了,偏偏无话反驳,手指着张蜻蜓,“你…你好…”

“谢谢国舅爷夸奖。”张蜻蜓迅速把他的话给打断了,“小女子不才,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算这些鸡毛蒜皮的烂账还马马虎虎。要依我说,这几条狗也没什么本事,给咱们几个弱女子都打趴下了,也不足以留在您身边,免得家也看不好,还丢东西。您不如呀,再去买几条厉害的好狗重新训练,这几个没用的家伙就交我们发落。咱们就算两清,您看如何?”

吴德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好半晌才跺脚发狠道:“好,我记得你了,咱们走!”

他转身进车里再不愿意瞧见张蜻蜓那张幸灾乐祸的脸,那个胖管事还嗫嚅着问他,“五爷…这狗当真不要了么?”

吴德在车里狠狠地骂,“你要留着,你就去跟潘家的二少夫人算算这笔账。”

胖管事原本就没有的脖子往里缩得更深,挥手让人把刚系好的狗绳都放开,一行人灰头土脸地走了。

张大姑娘瞅着他们的背影,嘿嘿一笑,跟本姑娘斗,你还得再练几把刷子再来。

转身吩咐侍卫,“快,把这几条狗抓着。”

反正人也得罪了,多的话也无需多说。祝心辰只问张蜻蜓一句,“你抓了这群恶狗干嘛?”

废话!张大姑娘可以卖狗肉啊,狗皮还能做膏药呢。

第178章 各逞心机

此前放肆行凶的恶犬,此刻老老实实地趴在长条案几上,一动不动。

张大姑娘咽了咽口水,左右招呼,“你们一个二个傻看着干嘛?动手啊,还怕它不成?来。”

她做出表率,袖子一挽,很轻松地就撕下一条烤得酥烂的后腿,拿小刀削下一截送到蒋明淑的碗里,“吃吧,谁叫它刚才吓唬你来着,咱们这就吃了它报仇啊!”

狗肉原本就烤得油光放亮,再将其撕扯开来,更加的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蒋明淑还有些紧张,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伸出小手指头戳戳那块一动不动的狗腿。见毫无反应,这才放心地试着舔舔小手指头,觉得味道确实不错,便学张蜻蜓那样,伸出小手抓了狗肉,送到红红的小嘴边,啊呜一口,津津有味吃将起来。

张蜻蜓看得哈哈大笑,拍拍她的头,表示鼓励,“好吃吧?慢慢吃。来,这块给你。”她又割了一块给年纪更小的小菊,小姑娘见蒋明淑都吃了,早放下心肠,一放进碗里,就用小手抓着,大口开吃。

众人见状,不禁莞尔。

董少泉笑道:“咱们今日也就做一回俗人,在这桃花林下饮酒作乐,还望花神莫怪。若是要怪,就怪那恶犬的主人去,可与我们毫不相干。”

“这话说得很是!”众人纷纷附和,独祝心辰道:“花神若是有灵,还该赞我们替天行道呢,吃了这些恶犬,不知给人间省多少祸害。店家,且筛些好米酒过来,这么好的狗肉,无酒相伴可就太失色了。”

众人一齐大笑,皆云应该。

她们抓了那八条恶狗,从桃花林里出来,见时候不早了,本欲去和董少泉约好的酒楼见面吃饭。未料董少泉忙完了铺子里的事情,不放心她们,提前过来接应。

当下两边遇上,听张蜻蜓说起今日之事,心中虽然也有些担心吴德日后的打击报复,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横竖胸中出了这口恶气,倒是值得小小庆贺。

恰好瞧见这桃花林边上,有个酒馆,无非是弄些山珍野蔬,茶水小菜,给过往的行人提供个便利。

张蜻蜓一下子动了兴致,索性就在此歇脚,让那店家将狗杀了几条,抹上盐和香料,架在火上去烤。再整治些乡间小菜,就这么露天而坐,一面远眺着桃花林的美景,一面佐以乡村米酒,品尝着美味的狗肉,倒也别有风味。

只是席间,潘云露因为那一番折腾,弄得有些灰头土脸,总觉得自己不够漂亮了,在这乡间野店里,也没个重新梳妆打扮的地方,噘着个嘴生闷气。

张蜻蜓随口就去哄她,“要我说,云露妹妹你把这些首饰收了,再减些脂粉显得还更好看些。瞧你皮肤这么水灵,老是给遮起来,谁又看得到?再说这么大的日头,就是涂了脂抹了粉,没一会儿也就掉了,不如就在此洗把脸,干干净净的,下午嫂子带你们逛逛街,送你几盒好脂粉。”

潘云露听她连夸带捧的,不禁转嗔为喜,“嫂嫂,你真的觉得我不施脂粉比较好看?”

“那是当然。”张蜻蜓没说假话,好好的小姑娘,虽说没几分姿色,但也不要弄得这么浓妆艳抹好不好?瞧着都别扭。

潘云露听了她的话,叫了店家的娘子打来热水,当真卸了脂粉,收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首饰,整个人显得干净清爽不少。

谢素馨在一旁瞧见,偷偷揶揄着张蜻蜓,“二表嫂,幸好你是个女的,要是个男的,得骗倒多少大姑娘?”

张蜻蜓邪笑着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小娘子,是不是瞧上大爷了?”

谢素馨忍俊不禁,连自己都调戏,这个表嫂,她还当真下得去手。

她们在这儿吃喝说笑,周奶娘瞧见琴姐兴致不是很高,怏怏地有些无精打采,问她是怎么了,琴姐也不肯说。

周奶娘再三追问,她才将她拉到柴门之外,低声告诉她,“方才后腿肚子上被那畜生咬了一口,却也不是疼得很厉害。”

周奶娘提起她的裙子,瞧她脚脖子后头,有一处已然干涸的浅浅血印,不禁色变,“这给狗咬了可了不得,一定要去瞧大夫的,我去跟姑娘说一声。”

琴姐将她拉住,瞟了那边谈笑风生的张蜻蜓等人一眼,“少奶奶和小姐们兴致正高,此刻怎好打扰?不如再等一会儿,吃了饭回城再说吧。”

周奶娘想想也是,此刻也没有多的车马,断不可能为了琴姐一人,就专程跑一趟,都是做下人的,未免有些心疼地道:“那你一会儿歇着,我来替你看着小菊。”

如此琴姐已经十分感谢了。二人正在这窃窃私语,忽见道上又过来一辆小马车,窗边有个小丫头正左顾右盼,一时瞧见祝心辰的大黄马,微咦了一声,“小姐好似在这儿呢!”

是么?车中主人示意停车,刚好就来到周奶娘她们面前,撩开车帘,原来是位清秀佳人,柔声相询,“请问,祝家小姐可是在这儿小憩?”

周奶娘疑惑地点了点头,“请问夫人是?”

那美人似有些赧颜,吞吞吐吐道:“我…妾身姓邹,也不知方不方便进来。”

你问我,我问谁呀?周奶娘正觉得奇怪,柴门低矮,院中的张蜻蜓已经眼尖看见了,“那是谁来了?”

祝心辰扭头一看,却是微微色变。目光快速落到胡惜容的身上一眼,站起身来,“我去叫她离开。”

胡惜容也已经看到了,虽然看不真切,但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微吸口气,却是鼓足了勇气,“没事,她若愿意,不妨请她过来一见吧。”

张蜻蜓听得莫名其妙,胡惜容却看着董少泉,低声做了个交待,“少泉哥哥,那位…就是邹家的蕙兰姐姐。”

啊!张蜻蜓想起来了,那不就是从前胡浩然要娶没娶到,后来又害得胡惜容缠绵病榻这么多年的女子?既然来了,她也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当祝心辰将邹蕙兰带过来的时候,第一眼,张蜻蜓觉得真是不咋地。

邹蕙兰的姿色并没有特别出众之处,亏那小豹子还说他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经对这女子有过一丝淡淡的爱慕之情,这啥眼光啊?

可是当她走近了,再细看,张蜻蜓却又觉得这女子生得委实不错。

虽然眼睛不算太大,鼻子不算太高,嘴巴不算太小,但凑在一起却是恰到好处地让人顺眼。面对着她,那感觉就好像是从烈日炎炎走到树荫里,有股子让人亲和与放松的舒适之意。

因为寡居的关系,邹蕙兰穿着一件素雅的浅银灰长褂。不过那灰色极浅,并不黯淡。走动之间,看见她长褂之下宝蓝底子,绣着月白银灰交缠纹样的长裙,在这姹紫嫣红的春天,反衬得别有一番清新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