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这才气顺,见他们带来了军医,便先问伤情。

军医如实答话,“性命是无碍的,只是这份活受罪,却是着实难熬,就是好了,也有终生的疤痕。幸而是在手臂上,还可遮掩一二。”

李志阴沉着脸,不问潘云豹,却问伙头营其他来作证的士兵,“你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士兵也不能说谎,于是如实把他们所看的事实说了。前头与常衡所说并无太大差别,只是在动手上,却常衡先动了手,然后潘云豹才还击。但常衡确实是赤手空拳,而潘云豹却是动了军用铁制的大锅勺。

但在常衡是否被踢才踢倒火炉这个关键问题上面,双方存在较大分歧。常衡愿意认错,却死不承认这一条。他有伤情作证,还有另一个士兵承认确实是自己踢了他。他的目的更简单,觉得好玩,来打太平拳。

这一下,潘云豹是百口莫辩,明明事实就不是这样,可他不仅举不出实证,甚至李志都没给机会他开口申辩。气得额上青筋暴起,紧攥着双拳干瞪眼生气。

最后,李志只能依据双方的证词证言做出判罚。虽然常衡伤人是他不对,但事出有因,开始吵架的也是郎世明本人。而后常衡也甚有悔过之心,主动前来认错,所以只是轻判他取消休假一月,在营中巡夜。

郎世明身为伙头营士兵,明明看到菜做得不干净,还出言不逊,亦有过错,但姑念他受了伤,便不予追究。但是潘云豹,却因为动手打架,也得受罚。罚他同样在营中巡夜一月,以儆效尤。

潘云豹那个恼火哟,真是恨不得生生吐了血。他自己可以认罚,可凭什么那个常衡就能这么轻易过关?

瞧他出了中军大帐时的得意样儿,小豹子真想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把他揍成猪头,出口恶气再说。可是萧森和风九如一左一右把他拉住,就是怕他出状况。好歹把人拖回了营房,别说胡浩然他们听不下去,就是宁幼佳等普通士兵也是气愤不已。

“他娘的,这不分明是欺负我们伙头营么?要是这样,往后谁敢来做饭?只要吃出不干净的都怪我们,个个都可以踢炉子发脾气,那咱们干脆不要当兵了,全都转行当厨子,精挑细选地去伺候这些大爷算了!”

“说什么呢!”风九如一声怒吼,镇住了众人,“我知道大伙儿都不服气,可是这事在明面上确实是我们伙头营理亏是,做军营的饭,怎么可能干干净净跟家里吃的一样?可这些话只能私下里传,却不能拿到台面上去说。难道说,我们一帮管做饭的,得专门做些有虫有沙的才叫有理?这不可能嘛!”

眼见众人气焰稍平,风九如才又道:“咱们伙头营是苦,但大家伙儿难道就是比别人矮一截的汉子了么?”

当然不是众士兵们群情激愤,“咱们又不缺胳膊少腿的,怎么可能比旁人不如?”

“那就好!”风九如扫视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你们听好了,每个月底,在你们下次放假之前,新兵营的老规矩,都会有一次全军大比拼。你们要是真想给自己争口气,不让别营的兄弟们瞧不起,就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就是拼死,咱们也要争个名次那样咱们才有在全军面前站得住脚,走出去人家才给面子,要是光会说这些没用的,活该再给人踢炉子。”

这话说得,把一干年轻人的血性都激上来了,“跟他们拼了要是这回再不争口气,往后还指不定怎么欺负咱们呢走,咱们操练去。”

天虽已经黑了,但仍是止不住这些年轻人们努力上进的决心。连蒋孝才都扛着长枪,一同出去,他也知道自己功夫也弱,这一回是郎世明,再一回要是人家再来挑衅,恐怕遭殃的就得轮到自己了。

等人都出去了,风九如回头看了潘云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跟着出去了。萧森犹豫了一下,到底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也跟着走了。

胡浩然一直关注着他们的眼神,等房间里只剩下他和潘云豹时,看着在昏迷中也痛苦得紧皱眉头的郎世明,才低低说出心中的猜测,“这事,摆明是冲着咱们来的。很有可能,是家里出事了。”

潘云豹心头一紧,他不是真傻,在怒火稍稍平息之后,也想到这种可能了。再仔细回想一下当时常衡的言行,忽地明白过来,“这事…应该是先冲着我来的,常衡想打想陷害的人是我。只不过小郎,给无辜连累了。”

“这话现在还不太好说。”胡浩然皱眉沉思,“咱们几家交好,他想伤你们的时候,应该是心里有数的。照理说,常衡包括太子都没理由对咱们不利,尤其是你,潘叔正领兵出征,太子绝不可能授意他来动你。只是京城关系复杂,也说不好家里什么人得罪了他们,所以就把这怒气迁到咱们身上了。又或者,是一个圈套。不过不管怎么说,看来往后咱们得留点神了。”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轻声耳语,“尤其是你,潘叔现在手握重兵,又在外头,万一京城出现什么动荡,你绝对是首当其冲的。不是给人笼络,就是给人排挤,其实上回我就想提醒你,三个殿下之间,咱们可不要失了分寸。”

潘云豹点了点头,“这事我心里也明白。三殿下来给咱们送药,其实…”

胡浩然作个噤声的手势,“心里明白就行,这种话,在外头少说。”

他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在他们院中就有人高声在问:“云豹,十一,你们在么?”

胡浩然微微色变,听声音他就知道了,是祝心远。

见是他撩开门帘,堵在那里,祝心远颇有几分赧颜,但还是上前致意,“浩然,我能来看看世明么?”

胡浩然面无表情,径直出去找那些伙计们操练了。要说起来,老三和老四的功夫实在是太弱了,必须得让他们发狠练练才好。否则军营这种地方,真不是他们待得住的。

潘云豹把祝心远迎了进来,“你怎么来了?”

祝心远见房中只有他守着郎世明,反倒松了口气,“二殿下命我来,特意看下你们的。”他微叹了口气,“今日之事,二殿下也知道你们受委屈了。可是怎么办?常衡是东宫的人,二殿下就是不给他面子,可总不能不给太子面子吧?若是真的闹得很难看,岂不又是给太子添了一层气?他的身子本就不好,尤其在这种节骨眼上。二殿下也很为难,只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不得,只好让你们吃点亏罢了。况且,这事在明面上,你们确实也占不到多少的便宜。”

“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潘云豹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原来以为来到军营不过是尽一份保家卫国的心力就行了,可是现在看来,却远远不止这样。就算他们还没入朝入官,但是身为官宦子弟,天生就像是粘在蜘蛛网上的小虫,走不了你,也飞不了我。

祝心远也很无奈,看了一回郎世明,很是感叹,“说实在的,你们几个的脾气也太冲了些。若是从前,咱们还小,打一架也就是了。可是现在,咱们既然都生在军营,免不了有些地方会受气,该忍的时候,咱们必须得忍,要不然,后头还不知生出什么祸事来呢!”

这几句话一出口,潘云豹知道,他还是拿他们当兄弟的,真心感谢他的提醒,“你放心,我们这回吃这么大亏,会记住教训的。”

这话,不仅是说给祝心远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祝心远拍拍他肩,“那我就先走了,幸好再过几日就是旬假,小郎也可回家好好调养调养了。只是王爷王妃见了,免不了又是一场气生。”

他摇头叹息着走了,除了几句关怀的话,什么也没留下。

但潘云豹反而觉得轻松,坐在床边,看着跳动的灯火,开始认真琢磨,自己今天怎么会遭遇这样有口难辩的境地?若是二回,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他又该怎么处理?总不能回回都给人冤枉吧?那他这个亏吃了,才是白吃了。

张蜻蜓在家,对此是一无所知,日子还算平静。只是大伯潘茂盛他们这边,可是闹翻了天。

自花朝那日,叶菀瑶含蓄而委婉地透露给长房长媳计腊梅一个消息之后,他们的平静生活就给打破了。

“婆婆,要依我说,让妹妹嫁给禇家,是最好不过了。您想啊,禇家那么有钱,若是当真能让云露嫁过去,她这一辈子富贵荣华自不必说,连我们也能跟着沾好些光呢!”

其实潘于氏早在听说这消息时,就心动了。不仅她动了,连潘茂盛也很是动心,“只怕这么好的人家瞧不上咱们吧?你不是说,他们是想向二房那边求娶么?”

“可是媳妇听云祺媳妇的意思,说老二房里那位还不太满意,嫌人家出身低,况且听说那孩子身子弱点,所以想给云霜挑个更好的,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云霜又长什么德行,人家看不看得上,还不一定呢!”潘于氏说着话,下嘴唇拉得老长,很是鄙夷。

潘茂盛仍有几分踌躇,“若是她们挑剩下的,再给咱们,说起来也没那么光彩。”

“屁话!”潘于氏很不以为然,“光彩?光彩能当饭吃?你瞅着老二当个兵马大元帅是够光彩的,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成天马上马下地折腾,上阵杀敌,倒不如咱们踏踏实实过点安稳日子。要是那边真的不要,肯把这头亲事许给云露倒是最好,有这么个女婿,又没兄弟姐妹来争夺家产,咱们的日子能不好过么?省得还受那边的鸟气!”

潘茂盛听着有理,颇为心动,“只是…这也是你一厢情愿,人家同不同意还两说呢!”

潘于氏却觉得这点大可不必担心,“咱们这边官虽然不高,但好歹还是有官品的,怎么说,也比一个皇商的品级高。况且,咱们是潘家长房,就是二房再出息,咱们总也压着他们一头。有他们帮衬着,人家也不敢小瞧咱们。再有,也不是我自夸,咱们云露生得可比那边的两个丫头强多了。你瞧瞧云霜那张大饼脸,一个大姑娘长得愣头愣脑的,就是再怎样的嫡女也不招人待见,再瞧瞧云霏,这也不是我这做大娘的咒她,小小年纪跟个寡妇似的,有啥好看的?比来比去,倒是我们云露生得最好,珠圆玉润,又喜庆又活泼,要是讨来做媳妇,谁不愿意?”

潘茂盛给说服了,只是还有一点拿捏不准,“可眼下二房那边又没跟咱们提,咱们怎么好去张那个口?”

“这个交给我。”潘于氏自告奋勇地拍着胸脯,“咱们云露也到了出阁的日子了,我这个做娘的,去找她这个做婶娘的谈谈闺女们的亲事有什么不可以的?就是打听打听她家的打算,再说说咱们云露,让她帮着操些心,她就是心里不乐意,面上也未必就好意思拒绝咱们。况且,那边不还有云龙媳妇和云豹媳妇么?谢家和章家可都在京城,认得的人比咱们多,要是二房屋里的实在不肯答应,能说动她们出手拉扯一把,也比咱们自己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要强,其实她俩人还不错,那天云露跟她们去玩,云龙媳妇当即就送了新衣裳来。听云凯回来说,云豹媳妇带他们出去也挺照顾的,还给他两个买了不少东西。人挺大方的,倒是媳妇跟云祺媳妇出去,除了中午吃她顿饭,啥也没落着。咱们从前是不想给老二屋里的明着干上,许多事才睁只眼,闭只眼,现在有这机会,干嘛不去跟她们交好?反正咱们左右也吃不了亏!”

潘茂盛听得这话在理,点头赞许,“那你就去吧。”

潘于氏得了当家人的允许,当下对镜抿了抿头发,换个件做客的干净衣裳,收拾齐整才往上房施施而去。

只这话给躲在隔壁的潘云露听见,等她娘出门时,把她拉到屋里,“娘,我总觉得二婶才不会这么好心,那天的话可是我亲耳听到的,有好事她能想到给我?”

“你这丫头,这也是你操心的事?”潘于氏戳了女儿额头一记,“她不乐事,咱们不会去争去抢啊?去去去,这些事情,你一个姑娘家少掺和,有你母亲出马就行了!”

她甩下女儿便走,留下潘云露心头纠结不已。要说禇家真是条件不错了,能嫁这么个人她是够满意的了。只是事关终生,女孩儿都会多一份天生的警惕。小谢夫人她是信不过的,只是婚姻大事,历来由父母做主,有什么,也轮不到她插嘴,这一去,究竟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

且说小谢夫人命叶菀瑶放出风声,就等着潘于氏自己找上门来。

今儿见她,明知其意,却欲擒故纵,一听她问起,便叹息连连,“那家孩子原是不错的,只是听云豹媳妇说起那孩子身子不是很好,我也怕误了孩子终生,再说云霜这孩子性子急,一听这话就跟我闹,这头亲事,想是做不得了。”

这话倒不假,听得潘于氏也有些犹豫,万一真要是招个有病的姑爷,可是害死女儿了。可是一抬眼,却瞟见案几下压着一角红纸,随手就抽了出来,“这是什么?谁家的庚帖么?”

小谢夫人似是有些慌乱,劈手就给夺了去,可到底晚了一步,让潘于氏瞧见上面分明写着潘云霏的生辰八字,不禁有些奇怪,“云霏还小呢,这么早就给她合八字了?”

小谢夫人勉强笑笑,遮遮掩掩地道:“也不算太小了,她姐姐不喜欢,就给她合一合,试着玩罢了。”

潘于氏当即就心生狐疑,哪有随便拿女儿八字去合着玩的?可是再待说话,想套一套真假,小谢夫人却推说家务烦恼,把她打发出去了。刚一转身,就听小谢夫人在屋里骂小丫头们,“早说了要你们勤收捡,还是成日把东西乱搁,这么要紧的东西,是能随便搁的么?要是二回再这样,一个个拖出去打板子。”

潘于氏心中咯噔一下,原来小谢夫人竟是骗她的吧?那个禇家公子分明没事,她是为了使障眼法才这么故意说着不在意。兴许潘云霜是真不愿意,那个丫头娇惯得很,小谢夫人也溺爱。只是又不愿意平白损失这么一桩好亲事,故此才想着落在二女儿头上。但潘云霏就算是不得小谢夫人的宠,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哪有亲娘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的道理?

潘于氏越想越是这个道理,心下未免有些不忿。想做成这门亲事就直说,还搞这么多花头,到底有何用意?

她一路想着心事,便没留意,上房有个小丫头抢先一步,出去报信了。等潘于氏出来,正要往潘云龙的院落而去,路上先经过叶菀瑶的地方,就见她在廊下逗着雀儿,见她经过,热情招呼,“大娘来了?快请进来坐吧。”

这么一说,潘于氏就是不停下,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随和着些进来,与她闲话。

寒暄几句,叶菀瑶主动把话题往潘云露身上引,“这过了年,云凯兄弟已到弱冠之龄,云露妹子芳华正好,都要说人家了吧?大娘一娶一嫁,可有得忙呢!”

潘于氏顺势便打听起来,“我倒是想给他们说个好人家,奈何没门路,这不?刚去求了你婆婆的。”

“一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只是我的娘家故旧都不在京城,若是大娘舍得,肯放他们往黔中去,凭什么样的好姑娘小伙,都由您挑了算数。”

潘于氏心中鄙夷,要是真有好的,你自己干嘛嫁回京城来?不就是嫌那儿山穷水远的没京师繁华么?淡笑着回道:“你大伯虽没你公公那样显赫,但这几个孩子还是在我身边娇养惯了的,要放那么长远,倒是当真有些舍不得。”

“这话说得也是。”叶菀瑶撇着茶沫轻叹,“到底是京师,就是嫁个商人子,也比外头强。只是有人不知道惜福啊!”

潘于氏听这话中有话,急忙追问,可是叶菀瑶却似自悔失言,不肯再说。奈何妇人的八卦之心都是最强烈的,好似拗不过潘于氏的一番软磨硬泡,叶菀瑶吩咐屋内丫头们出去,掩了门才跟她低语,“我这话只跟大娘说,您听完也就罢了,可别再传了。婆婆原本想让小妹嫁与那姓禇的人家,可是小妹那个牛脾气,不知怎么听说,是云霜不要的,故此十分不肯,这就跟婆婆顶上了。可把婆婆这几日气得不行,怎么解释也不听。那哪里是云霜挑剩下的?实在是云霜的八字与人家不合。那家就一个独生子,看得也很娇贵,故此作罢。婆婆为了面上好听,所以才推说是云霜不愿意。后来拿了小妹的八字过去,一合竟是无比相投,禇家再无不愿,听说光是聘礼都已经准备了好几车了,他们家就这一个儿媳妇,可不得办得风风光光的?这要是云霏嫁了,可是享现成的福了。奈何那丫头脾气孤拐,怎么也说不通。这要是再去回绝人家,面上也实在有些过不去。可云霏要是实在不愿,总不能强逼着她嫁人不是?婆婆正为了这事闹心呢!”

啊,潘于氏这才恍然大悟,不觉心思动了,云霏要是不肯嫁,她女儿也可以呀,不过这话却说不出口,只能旁敲侧击,“要是你婆婆还有个女儿,这不就都解决了?总有懂事的。”

叶菀瑶叹息,“谁说不是呢?咱们远的不提,就说云露妹妹,多懂事的一个孩子?怎么也不能让母亲这么为难。”

“就是!”潘于氏赶忙道:“只可惜我们云露没福,没托生在你婆婆的肚子里,我们倒是愿意找门这样的好亲事,只可惜人家瞧不上咱们。”

嗳,叶菀瑶见她已上钩,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热心道:“要是大娘肯,哪有他们家挑剔的份?都是咱们潘家的女儿,云露妹子还是长房嫡女,难道还辱没了他们家不成?”

潘于氏听了这话很是受用,却是这话,却不好自己去说。叶菀瑶主动道:“那不如,我去问问婆婆意思,要是可行,倒是解了婆婆的烦恼,云露妹妹也算是终生有托了。”

一番花言巧语,哄得潘于氏心花怒放,也不去找卢月荷,径自就回去报喜了。

而这边小谢夫人得了媳妇的禀告,很是得意,“这事你干得不错,不过先别这么快就透出口风来,再端上一阵子的架子,让她觉得没这么容易到手的,才更加会深信不疑。”

叶菀瑶听命,不过却是装作无意,提起另一桩事,“婆婆,近日听得一些风言风语,媳妇不敢擅作主张,想着来讨婆婆一个示下。”

小谢夫人斜睨着她,“你说。”

叶菀瑶神色颇有些尴尬,似是很不好意思,绞着手绢儿支支吾吾地道:“近日,常听人说,二嫂房内有个丫头时常往相公的外书斋而去…”

小谢夫人心中冷哼,就是你自己监视的,却还装什么装?不过,她却给她吃了个定心丸,“那定是有人看错了。你要知道,老爷是最不喜欢人家纳妾的,咱们云祺自小读圣贤书,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就算是有些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攀上高枝,那也只会是一场空。”

叶菀瑶心下稍安,可紧接着,小谢夫人又道:“只是,你这做正室的,也要有做正室的气度。云祺现在还没有功名在身,日后有了功名,在外应酬更多,你要是桩桩件件都这么计较,还让他怎么在外头安心做事?一个男人,逢场作戏是免不了的。只要他身边有名分的只有你,他子女的母亲只是你,这就够了。你,懂了么?”

叶菀瑶的心,陡然一沉,“媳妇明白。”

出了房门,那长长的指甲几乎要把手心掐破了,要她给别的贱女人生的孩子做母亲,抱歉,她做不到,那个兰心,她一定得想法打发了才行。

匆匆数日,新兵头一个月结束了,第一次全营大比拼也即将开始。

郎世明活生生地疼了几日,胳膊上的伤痛才渐渐平复。只是伤口还没长好,这回的比拼是无论如何也参加不了了。

小郎咬牙切齿地跟一众兄长们说:“这回,你们要是逮着机会,狠狠地替我揍那姓常的兔崽子一顿。”

胡浩然却道:“我们把他留给你,让你亲手去报这个仇,好么?”

呃?郎世明一怔,就凭他?那猴年马月才能报仇?

“老大说得对。”潘云豹拍拍他的肩膀,极其认真地告诉他,“老四,你自己想想,为什么你这回会吃这大亏?就是因为功夫不好,若是你自己有功夫了,哪里还怕人家欺负?我们就算是这一回帮了你,可是下回呢?再下回呢?我们不可能老盯着你吧?万一人家寻个落单的机会,再来欺负你,你不还得给人欺负回去?”

郎世明干咋巴着嘴说不出话来了,这还是他那个性如烈火的豹子哥讲出来的话么?

蒋孝才拍拍他的脸,在他面前坐下,“别一脸傻样,老大老二说得对,老四,这句话我老早就想对你说了,你呀,真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用拳头还是靠阴谋,你都得有点保命的东西。现在咱们是在军营,就算是有人对你动手,也留有分寸。可是真上了战场呢?谁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几代单传啊?一刀下去,喀嚓你就没命了。到时你跟谁说理去?当然,你也可以一辈子不上战场。不过就算那样的话,你也得学几手防身的本领。就算是皇上,也有落单的时候,前朝不还出了有宫女太监谋害皇上的事情?万一哪天出了什么事,你跑又跑不动,跳又跳不高,不等着就跟羊似的宰了?”

郎世明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瞅着眼前的几个兄弟,就跟不认得似的。

胡浩然冲蒋孝才一努嘴,“老三,让他看看你的手。”

蒋孝才在郎世明面前坦然摊开两手,就见从前只会弹琴作画,保养得比女子还娇嫩白皙的一双手上布满了斑斑血迹,是打了血泡又破了皮之后留下的印记。

胡浩然将自己一双蒲扇般,早结出老茧的大手也伸了出来,“等到老三再脱几层成,磨出我这样的老茧时,估计就不再疼了。可是老四,你做好准备要磨出这样一双手么?要是没有,我建议你还回家吧。”

“真的,我们不是损你。”潘云豹也伸出自己一双同样因为练功而坚硬无比的手,“老四,你要是吃不了这个苦,待在军营也会受人欺负。这回还只是烫伤手臂,二回,再出什么岔子,你不是要我愧疚死么?”

小郎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却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手心里那样握了十几年的柔嫩有些不舒服。他的血脉中开始有股火开始燃烧,烧得他的耳根子都有些发烫,可心里到底是不平静的,像是一杯水在那儿荡来荡去,有些发虚,但越是如此,他越要大声嚷嚷着,“不就是练功么?我也能做到!”

胡浩然一脸严肃地拍拍他的头,“老四,你最好想清楚,开弓可没有回头的箭,你要是半途而废,兄弟们会瞧不起你的。反而不如早早退出,过几天比试完了就可以放假,你不如回家好好想想,再作决定要不要来吧。”

他的眼光落到他的胳膊上的烫伤上,“那时的痛,可比你这烫伤还要磨人。你这烫伤再痛,熬个三五日也渐渐轻了,可是你一旦决定开始了,那份痛苦却是要长久持续下去的。没个一年半载,绝对磨不出来,你真的能做到么?”

郎世明想说自己能做到,却觉得底气不足,怎么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说做到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可是自己真的能做到么?胳膊上的伤痛还历历在目,要是这样的痛苦将持续这么久,他真觉得自己有些胆怯了。

咚咚咚,集结的大鼓开始敲响,震耳欲聋。

所有的士兵都整队集合,摩拳擦掌开始比拼与较量。军营里的比试,不像读书人写文章,有各自的偏好。对于军人来说,没有那么多的花巧,最基本的东西就一样,那就是绝对的武力。

第181章 一战成名

在男性,乃至所有雄性领地,永远都是拥有最强大武力的人,才能让别的男人敬服,尤其是在军营里,也唯有拥有过硬的功夫,才能让一个士兵在上万人中脱颖而出。

而这,只是属于某个男人的荣光,但他们,并不是普通的男人。在男人的身份之外,他们在这里,首先是一名军人。是军人,就没有单独存在的。所以他们必须凝结成一个整体,才能形成战斗力。

而这次的考核,就从整体的比赛开始。

风九如转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士兵们,“兄弟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怒吼着的声音源自不屈的血脉与尊严。

风九如眼神一凛,身上带了几分杀气,竟似瞬间高大不少,明显让人有些不敢逼视,“那就杀他们个片甲不留,看谁还敢小瞧我们,走!”

走坚定的步伐整齐地踏向校场,伙头营怎么了?他们不信自己就真比别人差。

比试从整体的列队操练等基本动作开始,这些看似简单的一招一式,却是在实战中经过千锤百炼总结出来的,真正掌握好了,却是跟张蜻蜓杀猪似的,非常的实用。

因为是第一次考核,太子李忠强撑着病体,还是和三殿下李念一起来了。几日不少,他明显又清减了不少,看得二殿下李志忧心不已。

“皇兄,要不您还是到大帐休息去吧。”李念见李忠又是一阵子极其压抑着的猛咳,关切地递了杯茶上前。

李忠摆了摆手,强自忍着,还是身后服侍的太监寻来随身携带的丸药,给他含了一颗,才慢慢地平复下来,又加了件披风,李忠缓过劲儿来,紧皱着眉头关注着下面的比试,“二弟,开始吧。”

李志手中令旗一挥,正式开始了。

按番号,首先上场的是一营的五百人。随着考官的号令,由教官带领着,做出各种动作,前进后退转身停顿,手中的长矛或是盾牌也随之进行各种变化。

虽然难度不大,但是想要做到整齐划一,攻防有序也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况且只经过一个月训练的新兵,姑且不论实际的战斗力了,只要能不出错,也不过十之五六而已。

接下来,第二营,第三营…轮番上场,总体的水平差不多,做得好些的,也不过是十之六七,再差一些,十之四五也有。

在校场四周的高台上,一边都安排了几个校官在拿着笔墨记录各队表现优异和出错的情况。

李忠看得很是担心,虽然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但给这些新兵的课程相应也是最简单的,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好,后头的训练还怎么保证质量?

等这些营队表现完了,最后一营上场的就是伙头营了。他们没有番号,人数也最少,站在场上,首先人气就比所有营队都矮一截。

李忠是没报什么希望了,却见底下那名教官却先命所有的士兵散开,拉开有两人来宽的距离,把整个场子先填满了。不过这样一来,他们的每个人的情况就更加清晰地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万一某个人做不好,拖累就更大一些。

不过李忠瞧他整队之时,手下士兵们进退得宜,行动迅速,倒比其他营队看起来还有似好些,颇有了几分兴趣,凝神观瞧。

“起!”随着那令官手中的旗帜一挥,风九如一声号令,带领着所有的士兵们举起了长矛。

“杀!”这是冲刺,虽然人少,但他们吼得却是分外的惊天动地,丝毫不弱。

再往下一招一式看过去,虽然谈不上十全十美,但他们这人数最少的伙头营竟似比其他营房操练得整齐许多,李忠未免来了兴致,“这个教官是什么人?”

李志上前躬身回话,“伙头营的正教官叫风九如,副教官就是上回遭到贬黜的萧森。两个都是七八年的老兵了,带新人很有一套。风九如原本是潘元帅帐下前锋营的队长,上回在边关负了伤,所以这次出征把他留了下来。伙头营刚组建的时候,谁都不愿意接手,是风九如自告奋勇来的。”

李忠点了点头,颇有几分赞许之意,“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是个人才。”

李念从旁建议,“皇兄,既是人才,放在伙头营未免太屈才了吧?要不要把他调出来,管其他的营队?”

李忠不置可否,却问起李志,“二皇弟,你的意思呢?”

李志略迟疑片刻,才道:“三皇弟所说,也有些道理。不过伙头营历来是军营之中最苦最累最难管理的地方,若是把他抽调出来,让谁去接管呢?若是管得不好,更加令人头疼了。”

李忠淡淡一笑,“二皇弟顾虑极是,还是暂且先这么着吧。一会儿传我令下,每场比试的优胜者,孤将亲自为他们的教官披红戴花,所有的士兵也赏酒一碗今儿倒要看看,哪个营房最得光彩!”

是!李志微笑着应下,如此一来,肯定要将比赛场上的气氛点燃了,这么多人众目睽睽地看着,谁不想赢得太子的承认与夸奖?谁不想饮一杯庆功之酒?

第一天的比试完了之后,当校官统计出来成绩,现场就宣读。第一名,当之无愧的就是伙头营。

而当近万新兵听说太子的新决定之后,几乎全都要沸腾了。眼看着大红绸带挂在了风九如和萧森的身上,而伙头营的那帮小子们人人都得到了一碗酒,纵情欢呼庆贺,那妒忌的眼神都快把他们淹没了!

人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凭什么是他们?凭什么我们就拿不到?

机会当然还有,比赛的第二天,就是硬碰硬的实力赛了。所有的士兵都要完成跑、跳、射箭、刺杀格斗等等训练科目,每个人的成绩都要计入到团队总分,而各项成绩的优异者就有资格进入第三天的决赛。

伙头营在这一项上,因为人数的原因,他们的总分基数就落后了其他营一大截,可他们的平均分却依然以微弱的优势在全军拔得头筹。

太子李忠在综合考虑之后,决定将这项荣誉还是给予了伙头营。这一下,可让其他营房都有些坐不住了。

这样弄下去,让他们几队往后还如何见人?于是加紧了准备。

在胜利面前,风九如却并未如寻常人那般冲昏了头脑,他脑子很清醒,并不是因为他们本身有多么出色,而是因为郎世明的受伤,变相刺激了所有的士兵,在这几天刻苦训练的结果。

所以他反而更加严厉地告诫所有人,“后面的比试,我们一定会成为所有营队的活靶子,大家一定要提高警惕,格外小心!”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接连两天的成功,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在第二天的比试当中,就有人故意在他们士兵比赛的时候在旁边使坏,故意高声惊叫,却是突然甩个石子过去,他也不伤人,似有意似无意,总是干扰了你的比赛。

有好几个士兵因此没有取得应有的成绩,很是气愤。风九如知道争也没用,只能尽力大家,小心维护好后面兄弟的比赛现场。

不过,这也让伙头营空前团结起来,有一种合力抵抗外侮的精神在凝聚,就连郎世明也在营房里坐不住,裹着伤手就跑出来帮忙加油助威。

而最为精彩和激动人心的,当数全军擂台赛了。

这个擂台赛,跟武举比赛类似,由所有在格斗表现出色的士兵参加,抽签分两个半场决定比赛轮次,最后层层选拔,最终选出两个人,一决高下。

这是拳头与拳头的对抗,没有男人不爱看的。

胡浩然和潘云豹都有机会参加,两个人恰好分在了两个不同的半区。郎世明的意思是让他们俩一路闯进决赛,胜利会师,可是这样美好的愿望似乎要落空了。

胡浩然在他的半场,遇上一个最强有力的对手,好巧不巧,就是祝心远。而潘云豹在他的半场,首先遭遇的就是李思靖。

李思靖知道技不如人,首先申明,“潘二少爷,您一会儿可不要手下留情,该怎么打,就怎么打。是个爷们,咱们就痛痛快快的较量一番,就是伤了我,也绝不至于伤了大家的和气。可您要是手下留情,那就是瞧不起我,往后见了面,我可再不敢拿您当朋友了。”

“行!”潘云豹干净利落一个字,抱拳拉开架式,就直接开打。

李思靖从前跟着戏班子也学过一些功夫,不过那些都是花拳绣腿,应付一般人是绰绰有余,可是跟潘云豹这样实打实自小扎马步练出来的功夫还是有很大的差距。不过他为人机智灵活,知道实打实地不是潘云豹的对手,便避重就轻,仗着自己身法灵活,倒也与之缠斗了好一会子,才实在是力气不济,给潘云豹钻了空子,斜刺里踢上一脚,困住他的步形,再一个锁喉,将其制服。

“受教了。”李思靖乐呵呵下了台,丝毫不觉丢脸。

几位殿下一直在关注着擂台上的比赛,尤其是潘云豹的出场,见他还算轻松地制服了对手,不觉都有些替潘茂广高兴之意。

李念说笑起来,“这个小子,手中功夫倒也不弱,只是从前名声着实太坏,倒是现在收敛了许多,人到底总算是懂事了。假以时日,也是朝中一员猛将。”

李志点头附和,“但愿如此。否则,也太让潘大帅操心了。皇兄,你说是么?”

李忠微微一笑,目光却落在李思靖的身上,“那个年轻人也很不错,明知不敌,仍是全力以赴,就算是输了,也坦然处之,是个心地磊落的汉子,可堪造就。”

李志听说,忙让校官问来李思靖的姓名,呈报于上,几人看了不觉呵呵一笑,“没想到他也姓李,这倒是巧了。连名字也跟我们一样,从心字辈的,搞不好,多少年前还是同宗同门呢!”

说笑几句,也就带过,专心看场上争斗,几场过后,胡浩然终于和祝心远对上了。

郎世明心心念念要报仇的常衡分在胡浩然这组了,可是没机会跟他对上,就被祝心远干掉了。

在认真看了他们二人的比赛之后,郎世明心有戚戚。几位兄长没有说错,若是以他现在的功夫,若是招惹了常衡,过后换来他更加严厉的打击报复,绝对是他这小身板承受不起的。

那自己还要报仇么?当然要可是怎么报?郎世明攥紧拳头,决定回头一定要认真地去思考这个问题。

但眼下,还是看比赛要紧。

面对着祝心远,胡浩然没什么好说的,只一句话,“我不会客气,你也不必留情。”很符合他的性格。

祝心远抱一抱拳,“浩然,咱们场下,我还是拿你当兄弟的,可是场上,咱们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你有多少本事,尽量使出来吧,也让我看看,你这些年的长进。”

那还废话个啥?胡浩然一记长拳,直捣他的面门。祝心远侧身避开,二人你来我往,就战在一处。

要说起来,这可能今天到目前为止,打得最激烈也最精彩的一场比赛了。

胡浩然身高体壮,力大臂沉,拳脚带风,刚猛有力。而祝心辰身材颀长,虽比胡浩然偏瘦,却并非没有力量,而他老爹祝英从前既然能被选拔出来服侍当年的太子,也有些独到的功夫。家传一套三十六路拳脚功夫,很是了得。

祝心远自幼尽得家中真传,一套拳法施展开来,两只拳头跟流星一样,神出鬼没,变幻莫测。而且祝家拳法有个特点,拳中还带剑指,在打斗中还可攻击人的穴道,让人防不胜防。

胡浩然自幼跟他相熟,自是知道他家拳法的厉害。而他们胡家是以马上功夫起家,要是冲锋陷阵,胡浩然相信祝心远不是自己对手,可是这样近距离地贴身搏击,他却没有可以有效克制祝心远的妙招。

于是出拳极快,想仗着力量上的优势,速战速决。可他这一心求快,就容易暴露出弱点。祝心远钻个空子,拼着挨上他的一记重拳,欺身上前,佯装欲攻他胳膊上的麻穴,却是脚尖踢上他腰间软肋。

幸好他脚下留情,踢得不重,但胡浩然一个不防,已经蹬蹬蹬一连倒退了好几步,差点掉下了擂台。

输了就是输了,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好说的,胡浩然抱一抱拳,跳下台去了。

蒋孝才给他倒了碗水,郎世明给他擦汗,“老大,你输得不冤,那小子真的挺厉害的。”

胡浩然嘁地白了他二人一眼,分明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现在就等着看老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