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确实认为一百个a 版本都比不上一个Pro版本,那是质的区别。但是,仅仅限于站在我们这边的Pro版本……”

“见鬼!”狙击手的脸色忽然变了,打断了恺撒。他听见了钢筋在极限状态下慢慢弯曲发出的微声。

广场上,西蒙少校的移动电话再一次响了。

“西蒙少校。”冯?马略特上将低沉的声。

“是!将军!”西蒙少校立正。

“不要声张……封锁那栋危楼,里面任何存活的入都要逮捕。如栗还有的话。”马略特上将说“不允许任何人询问他,在我的特派员到达之前。”

“是……”西蒙少校的声音忽然中断。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西蒙少校深深吸了口气。“将军,我不可能搜查那栋楼了。”

“为什么?”

“就在刚才,它倒塌了!”

【七】

走出电梯门的瞬间,肖的电话响起。

“奥维德·肖。”他接通电话,同时扬手和钢琴边的年轻人打了个招呼。

“奥维德,这里是主机控制室,电梯出了点问题,有客人投诉说电梯无法下行道地下车库。”

“我刚才去过一趟地下车库,那时还没有问题。”肖说。

“不知道,根据记录……我看看,你的电梯到达地下车库了,然后是康康女郎们的电梯……那是最后一部下到地下停车库的电梯,现在那部电梯在B1层停住了,女孩们打了911抱怨。”

仿佛无数的针扎进肖的脊椎,惊悸,无可言喻的惊悸。

这是一种野兽般的敏感,行走在林子里的野兽忽然停下脚步。努力嗅着周围的风,风吹着周围的灌木,风里带着湿润的气息,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只是……心里忽然浮起巨大的阴影。威胁不知来自何方,不知是什么,但是确实存在。

这是野兽的直觉,对于危机的直觉,肖也有,尤其是在二十多年前,在他还以杀人作为职业的时候。

肖意识到危机了,但是危机在哪里?什么地方不对?出了什么问题?

电梯无法下行到地下车库,这种情况也曾发生过,必须去检查一下,但是没法解释这种可怕的危机感,如同置身在被炮团锁定的阵地上。

肖按着额头。

对面不远的地方伊恩弹着钢琴,双目和靠在柱子上的年轻女孩对视,女孩低着头,轻轻咬着香槟酒杯的杯口,一排白净的牙齿,鱼嘴高跟鞋的鞋跟随着伊恩的琴声打着拍子,银色脚链有节奏地颤动。

真是个奇怪的年轻人,有种古怪的魅力,地下车库里那个涂金色眼影的康康女郎对他也有点意思似的。

分明看起来是细长瘦削的身材,却让人联想到微笑的野兽。

肖全身一震。

他明白了。从地下车库到达大厅的中间这段时间,他还简单巡视过B1层,跟驻守的同事说过几句话。整个过程只有五分钟,而这个亚洲血统的年轻人,在地下车库出现了一次,在大厅又出现了一次。肖之后,只有一班电梯到达地下车库,上了那班电梯的康康舞女郎们还被困再B1层。

那么这个年轻人是怎么上来的?从楼梯?两三分钟内从地下车库进入第二层?需要跑得多快?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肖无法解释,但他必须立刻做出反应。

“奈尔斯,带几个人去地下车库,快!”肖回头看着自己身边的同事们,“你们中几个人带了枪?”

钢琴声停止,伊恩起身,把手伸向靠在柱子上的女孩。

“你好,能问你的名字么?”伊恩微笑,同时他的余光越过人群,看见急速分成两队的保安们。那些穿着黑衣的男人们手伸进衣襟里,显然紧握着枪柄,在客人们之中分散,隐隐约约挡住了通往每个出口的位置。

而端着一杯红酒向他走来的是奥维德·肖,脸上再无笑容。

“克洛迪,克洛迪?亚德。”女孩有些吃惊,还是伸出了手让他握住。

“只剩下你一个听众了,”伊恩微笑,“想知道最后的听众在想什么,就过来聊聊。”

“伊恩·林?”女孩看着伊恩的胸牌,“你在约翰?霍普金斯?”

“是,博士生,跟你一样。”伊恩耸肩,“要不要去那边听听马林·麦克道尔博士和几位教授聊天?他们聊了快一个晚上了,博士生们都围着他们听。”他没有松开克罗迪的手。

克洛迪感觉到他掌心的温热,这种明显的暗示让她非常开心。

“是啊,难得看见麦克道尔有那么大的谈性,他是那种对于表达有点神经质的人。”克洛迪说,“不过他是这个圈子的一号人物,听听一号人物讲话,总能学会点东西。”

“好,一起去!”

肖明白他惊动了猎物,在他展开围捕网的瞬间,那头安静的、微笑的野兽就察觉到了危险,逼近到距离五米的地方时,猎物拉着那个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女博士生离开了捕猎位置。他端着红酒停下脚步,任凭猎物拉着女孩在他面前几米的地方闪过,留下绵密的香水味。他是个保安,必须在意人质。

他的手扫过后腰,那里是一柄睡眠在皮套里的军用猎刀。

已经睡眠了二十四年。

他深深地呼吸,尾随在携手的年轻人背后,他的呼吸在加速,肾上腺素也加速分泌,心脏快速搏动把血液送至每一处肌肉。他相信自己还能做到,回复成海军陆战队里的那个“镰鼬”。

只有一件事还在困扰他,再一次触到伊恩的目光时,他再次听到了水声。奇怪的水声在他的耳朵边萦绕不去,还有寒声,和苦咸味。

是海水,这个年轻人让肖有一种面对海的感觉。

显然他们不是在钓鱼俱乐部认识的,肖从不海钓。

“麦克道尔博士,你能谈谈关于2032年获得诺贝尔医学奖的那篇论文么?”有个博士生提问。

大厅中央的几排沙发被瞻仰麦克道尔的人们占据了,而马林·麦克道尔,这个在人们眼里是超新星一样耀眼的人物,却始终缩着肩膀,独坐在中间一张没有靠背的椅子上,透过厚厚的镜片警惕地四顾,如同一只被围观的猴子。

对于之前的问题,他显露了罕见的耐心,而这份耐心也只是以区区一两句简单作答罢了。但这一次他的眼睛微微发亮。

“无论他是谁,他当之无愧,他提出了‘超进化’,‘超进化’这个概念所以是划时代的,因为不仅仅是针对动物,也是针对人类。在当代社会,人类的基因差别已经被给予了尽可能大的宽容,政府的保障机制是,无论你是个有残障的低能儿,还是你恰好继承了父母的优秀基因,你都能在这个社会里找到你的位置。显然低能儿的基因序列里有错误排列的碱基对,但是他们也因天赋人权而获得繁衍生育的权利。抗拒天赋人权的,是阿道夫?希特勒和他的党徒。但是很明显,按照物竞天择的理论,如果大家都公平地拥有繁衍权,那么进化就会被阻断。2032年的论文为人类的二次进化提供了理论依据,人,可以通过再次进化,也就是‘超进化’,得到强化。如果实现,会影响整个社会的结构。”

“‘超进化’后的人类我们还能称之为人类么?”有人问。

“也许我们可以称他们为……神,是柏拉图理想世界中的、完美的人。”麦克道尔低声说,“完美的人,就是神。”

这个晦涩的回答令在场的人都有些茫然,不过出于礼貌,他们还是温和地鼓起掌来。

“麦克道尔博士,您还未获得过诺贝尔奖,有人说是因为您没有公布全部研究成果,是这样么?”又有人问道。

麦克道尔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个穿灰色西装的年轻人身上。年轻人正拉着一个栗色头发的女孩拨开人群向他走来,带着平静如水的微笑。

“内森,你来晚了……”麦克道尔看向自己的腕表,深夜11:45.

一丝不苟的皮鞋上反射着车灯的光,踩落地面。

深夜11:45,芝加哥国际机场,内森·曼于七级大风中抵达。

刚刚飞过北冰洋,这个老人看不出一丝疲倦,仰头看着漆黑的天幕。暴雨,一辆黑色的沃尔沃轿车停在那里,灯光雪亮,司机打着黑伞迎了上来。

“应该安排直升机,我的时间有限。”内森·曼皱了皱眉,“凤凰的驾驶技术为我缩短了半个小时,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拥挤的芝加哥公路上。”

“晚上十点的时候忽然刮风,风太大了,我们没法找到抗七级风的直升机。”司机顶着风声大喊,“我们会很快,我们已经电话给警方,安排交通管制,现在从机场去往海亚特酒店的一条车道已经为您一个人清理出来了!”

“全速。”内森·曼简略地下达命令。

他钻进车里,拨通了肖的手机,音乐声一遍遍地重复,无人接听。

移动电话在蜂鸣,刺耳地蜂鸣。

但是肖不能接,肖的手按着那柄猎刀的刀柄,他距离伊恩的后背只剩下三米的距离。而靠近伊恩的人都被他推开了,那是一股强大的、不容商量的力量,他在“撕开”围绕人群逼近麦克道尔。

两名黑衣的保安从斜向切入,阻拦在伊恩的面前,三角夹击,完全没有漏洞,两名粗壮的保安挺起了胸膛,试图把伊恩挤出人群。

肖抢上一步,手机蜂鸣声中止,下一刻他的刀尖就会悄然无声地抵住伊恩的后脊。

被三个黑衣的保安夹在中间,伊恩忽然举起了手,“麦克道尔博士,我想问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安静下来的效果。

“请提问。”麦克道尔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们认识么?你看我的眼神,似乎认识我,可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你。”伊恩说。

“认识,我认识……你的眼睛。”麦克道尔的声音颤抖,“我永远……忘不了……你睁眼的那一刻。”

“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看来你看见我的眼睛睁开时,就意识到我不是你所期待的……产品?”伊恩微笑。

“不是,产品失败了,带有太过明显的先代特征,进化没有完全。”麦克道尔说。

他的眼睛里慢慢地泛起灰色,那是绝望的颜色,他看着伊恩,像是看着没有持镰的死神。这种眼神让肖感到十二分的不舒服,在他们完全控制了这个年轻人的状态下,麦克道尔却视他们为无物。

“可以把那个东西交给我么?”伊恩看着麦克道尔怀里的箱子。

麦克道尔不由自主地抱紧了箱子,微微颤抖,“不……不要!它是……人类的……希望,别……别毁掉它。为了重现,我们用了三十年。”

“潘多拉的盒子而已,打开来,谁知道是希望还是灾难?”伊恩紧紧搂住女孩,步步向前,逼近麦克道尔。

女孩已经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但她无从挣扎。环绕着她的身体,伊恩的全身肌肉在衣料下绷紧,看似纤长柔和的双臂此刻坚硬得如同钢铁。一股令人沉迷也令人恐惧的男性气息悄然无声息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呼吸间一头野兽在他身上活了过来。

肖的手臂僵硬。他的猎刀无法刺出,那股气息震慑着他,让他无法估计出刀的后果。

那是一种奇怪感觉,分明目标背对着他,从任何角度都来不及转身封挡他的刀,但是肖感觉自己在和一头野兽凝视,任何时候对方的利爪都会向着他的双眼扑击。这种压力,只有在他还是新兵的时候,和海军陆战队的教官练习真刀搏击的时候才有过,压得你甚至不敢眨眼,眨眼需要0.1秒,0.1秒的失神你就死!

麦克道尔抱着箱子步步后退,佝偻着身体,大口地喘气。

“为了这个号称人类希望的东西,在死了无数人之后,你们又花了三十年时间重现,”伊恩耸耸肩,“你没有家人也没有孩子,你的人生枯燥乏味至极,除了这个研究。还有脑瘤,脑瘤已经让你很痛苦了吧?每天吞吃至少三种止痛药才能挺住,然后接着在实验室里呆十几个小时,为什么呢?为了隐藏这个秘密你亲手把自己的研究生推下高楼,伪造了自杀的现场,却又忍不住内心的道义谴责而把他的名字放在公开发表论文的第一位。马林·麦克道尔,你真的认为你所做的一切是人类的希望么?我没有见过什么希望上沾着那么多血。”

“哪一种希望……不沾血呢?”马林·麦克道尔嘶哑地说。

“真是杀人者的口吻啊。”伊恩忽然停住脚步,淡淡地笑了,摇头,“如果你认为我来这里是要杀你,那你错了,我赶到这里,只是准备在内森·曼到达之前握着枪为他站岗而已,虽然我讨厌为他做事。有人要杀你。”

他扭头看着背后的肖,“我漏了什么马脚么?我没有想通,还有人能看出LMA学生的马脚,真让人惊叹。”

“放开人质!”肖压低了声音。

“我会很乐意现在离开和这个女孩去找个酒吧喝一杯的。”伊恩微笑,“可以么?”

“可以。”肖缓缓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他不是警察,也不再隶属于什么精英反恐部队,对于保安主管来说,最重要的保证酒店里客人们的安全,如果为此让这个亚洲人逃离,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地下车库,GMC陆上公务舱里,警报蜂鸣。

“目标在移动,目标在移动!修正弹道,修正弹道!”凯撒循环提示。

监控屏上,隔着两层楼板的大厅里,目标马林·麦克道尔的位置正在移动,从坐标(4,3)渐渐移动向坐标(12,7),即将脱离弹道覆盖的范围。

“该死!”年轻人猛地拍在方向盘上。

即使是小型化之后的设备,但是对于弹鼓就重接近一吨“金属风暴”而言,改变发射方向已经太晚了,第一批子弹已经填充进去,电磁点火已经预备启动,强行断电的结果点火装置会烧毁,安装新的点火装置再度瞄准至少需要二十分钟之久。齿轮正在缓慢地旋转以改变发射方向,但是来不及了,距离发射所剩的时间不到二十秒,为了确保稳定,转向设备太慢了。

“放弃么?”凯撒问。

“开玩笑。”年轻人跃入车后箱。

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从工具箱中找到尺码合适的扳手,将整架“金属风暴”系统从滑轨上松脱,以人力推动着金属风暴改变方向。

“你真是个疯子,很快金属风暴就会发射,巨大的后座力将作用在缺乏支撑的底座上,好比在一个海上浮动平台上发射航天飞机!”凯撒警告说。

“告诉我,如果是Pro版本,他们会怎么做?”年轻人咬紧牙关,以常人无法想象的力量推动那具通常以液压驱动的金属风暴,他的骨骼和肌肉代替了那些坚硬的合金齿轮和导轨,甚至爆发了更大的推力。这架系统的设计师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人会这么使用他的产品。好比以人力驱动一台两吨重的车驶上高速公路。

“Pro版本会不择手段。”

“我可不想输给Pro版本!”

细微的“咔哒”声让肖在一瞬间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扑倒,这是他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对任何金属叩击的轻响有神经质的反应。在战场上这通常来自一支枪的保险打开或者子弹入仓。

但是伊恩没有动,他没有拔枪,只是回头看向马林·麦克道尔的方向,微微皱眉,疑惑的表情闪过。

也没有任何其他人拔枪,那个“咔哒”声不知来自何处,倒像是……脚下!

“跑!”伊恩忽然咆哮起来,如同一只狮子从噩梦中觉醒。

麦克道尔在极度的紧张中服从了伊恩的命令,不假思索。他紧紧地抱着箱子掉头狂奔。

他只来得及奔出一步,一步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听见伊恩的吼叫和麦克道尔的喘息声,仿佛末日般的声音笼罩了整个大厅,地面在颤动,如同熔岩在喷射,如同群龙吼叫,如同积雨云之间释放十万伏特以上的电弧!

就在麦克道尔背后,地面逆飞而起,混凝土、钢筋和大理石地砖在同一瞬间碎成小片,随着喷涌的火光直射向天花板,金属弹头以数倍音速激发,汇聚成金属的岩流,泛着耀眼的赤红色,穿透了地面之后继续穿透天花板。

麦克道尔被地面的巨震掀倒在地,瞬间,金属流把他的一条腿和半边小腹化作了一团无法分辨形状的血污,被金属弹头携带着喷向天花板。

“金属风暴!”肖狂吼。

他忍不住要吼出这个名字,那是一种令人目睹一次后终生噩梦的武器,他曾经眼看着同伴们暴露在这种武器的轰击下,一瞬间金属流的通路上一切都被清空,从装甲车到人的血肉,完全混合在一起,成为一片肮脏的、血红色的烟雾。

这噩梦一般的景象在他退役之后的几年里还不断地重复在梦境中,每次醒来他都浑身冷汗。

今天噩梦重现了。

伊恩松开了女孩,向着金属流扑去。

肖不知道是怎样的意志能促使一个人做这种事,让人接近那道金属狂流就像逼迫野兽接近火焰。

伊恩拉住麦克道尔仅剩的半边身体,把他拉离了金属流的弹道,浓腥的鲜血在地毯上留下痕迹,麦克道尔像是一支浸满了鲜血的拖把,可怀里还死死地抱住那个箱子。

大厅中所有人都不顾一切地四散奔逃。

金属流还在不断地改变弹道,它所到的地方,一切都被切开,它就像是一柄炽热的利刃,但是刀刃有无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