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完好的窗玻璃剩下了,对面的狙击手仍在射击,不急不缓,频率稳定。沉重的钢芯弹有着极强的穿透力!座椅被穿透,书桌被穿透,书架上那些精装本的图书也被穿透,纸页撕裂为白色的蝴蝶。铁窗被震动了,冰凌下坠!摔得粉碎。

“十二,十三……”林低声数着。

“你在数什么?”巴特尔问。

“我在数他的弹匣什么时候空,但是我现在数不出来了,听枪声他是用的是‘SV-2046.导轨’狙击步枪,但是‘导轨’的弹匣里只有十发的容量。他已经发射了超过十发,他使用了特制的弹鼓。”林说。

“只有一个人开枪?”

“自始至终只有一支抢在响。”

两人之间是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全息玻璃碎裂的瞬间,两个人以几乎同样的速度向两侧避让,隐藏在呢绒窗帘后。这是整个办公耋里睢二的死角,坚实的混凝土墙壁能挡住这种钢芯弹,他们各自占据一处,都看着中间的书桌。

书桌上是分散的紫黑色玻璃碎片。

光点向着桌面移动,一颗又一颗子弹击穿精确地击穿桌面,桌面震动,玻璃碎片散落在地。

“这是唯一的拷贝么?”林看着巴特尔。

“唯一的。”

林沉默了一刻,伸手向着自己的耳后,“鲁纳斯。”

“狙击手隐藏在对面一栋四层的办公褛上,西联的狙击手们有四人被安排在那栋楼上,但是我无法确定具体位置。”鲁纳斯平静的声音,“你需要自己定位他。”

“好。”林伸手从西装内装中掏出了眼镜盒,取出其中的墨镜,从窗帘后慢慢伸了出去。

“我需要灯光,能弄到么?”林说。

“可以解决。”鲁纳斯回答。

西联警戒线之外,西蒙少校不远处,熄灭的探照灯忽然亮起。炽烈的白色光束横隔过空气,指向国会大厦对面的四层办公楼,一栋该和国会大厦一起被炸毁的危楼。

“怎么回事?”西蒙少校觉得这一幕中透着诡异,那座探照灯像是一个从沉睡中醒过来的巨人,扭头看向侧面。

“可能是系统出了点问题,探照灯自行启动了!”有人回答。

光束进入狙击手们的瞄准镜,一瞬间视网膜无法成像,保持戒备的狙击手们都离开了瞄淮镜,抱着抢缩回掩体后。

林的镜片伸出了死角,映出了对面的办公楼。他看到了一处反光,随即而来的是一枚子弹,“啪”地一枚镜片爆裂,林手里只剩下半副眼镜了。

林扔掉了眼镜,“很有趣,强光下对方的狙击手仍能射击,我完成定位了。”

“你距离那栋楼有大约八十米,很遗憾没有为你配置重武器。”鲁纳斯说。

“我能找到。”林说,“我要那栋楼的设计图。”

“大概需要三十秒的时间。”

林抓住身边的呢绒窗帘,看着对面的巴特尔,“我数到三,然后会演出一场好戏。”

巴特尔也抓住呢绒窗帘,“很期待。”

“一、二、三!”林和巴特尔同时把昵绒窗帘向前掷出,合拢的窗帘仿佛剧终的大幕,隔断了进入办公室的光线。

这个瞬间,林扑向了办公室的门,巴特尔扑向了办公桌。刚才不急不缓的枪声忽然变得急促,那柄狙击步枪被调到了连射的模式几秒钟内十几发子弹贯入,弹道分散,笼罩了整个办公室。半扇窗帘被整个扯了下来,落地扑起起大片的灰尘,办公桌上的玻璃碎片已经不见了,办公室的大门洞开。

“就在那栋楼上!”西蒙少校反应过来。

连续射击暴露了徂击手自己的位置。

“第三队,围住那栋楼,我要看看是谁在玩花样。”西蒙少校下令。

瞄准镜后,狙击手看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舔了舔自己的牙齿,露出一个不那么轻松的容,“要槽糕。”

一队米白色军服的西联士兵向着这栋楼高速推进,同时原本就设置在这栋楼上的四名西联狙击手也控制了要害位置。

“恺撒,我需要这栋楼的设计图。”狙击手说。

“大约十五秒钟,将会显示在你那边的终端上。”耳机里传来低沉冷漠的男声。

狙击手放弃了狙击枪,起身,一手提起身边的黑色手提箱,一手持着一台移动电话似的设备,离开了他自己选定的狙击位置。和西联的狙击手不同,他没有选择在楼顶的制高点,而是在三层紧急出口外的楼梯闾,楼梯间窗外垂下的冰棱能帮助隐藏他的枪口。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必须立刻选择避难所,四楼被西联的狙击手控制了,一楼会被赶的西联士兵控制。

只有二楼和三楼之间,必须选择一个台适的位置。

他扫视设计图,七十四个房间,二楼和三楼加起来有三十八个,这栋楼实在不算大。它的建筑材料是普通的混凝土,而且太老旧,随时可能倒塌。

时间很紧张,他没有奔跑,但是脚下没有一刻的延迟。

必须冷静,同时迅速。

他从二楼的紧急出口进入,拐过一个弯,一拳打开了洗手间的门。这是一间弃用很久的洗手间,墙壁上瓷砖剥落,老式的白瓷便池也泛着叫人恶心的尿黄色,窗户洞开,寒风灌入,隔间的塑料门摇晃着,地下漏水,凝结成冰。

狙击手再次核对了办公楼的设计图,在便池和洗手间之间选定了他的位置,一很长宽各四十厘米的承重方柱后。

他站在方往后深唿吸了几秒钟,终于放弃了侥幸的念头,蹲下身打开手提箱。他把展开的手提箱紧紧地按在了方柱的底部,蜷缩身体,深唿吸,倒计时。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很期待,又有些恐惧。

枪声如同宙斯愤怒时放出的雷火,炽烈的枪焰从国会大厦的“共和国长廊”上喷射出来,好像那里藏了一条火龙。西蒙少校第一时间捂住了耳朵,隔着几百米听这种抢声,他仍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飞鸟穿越正在释放雷电的积雨云。密集的弹幕贯人危楼,那柄被抛弃的徂击步枪在第一时间被命中,它被震飞到空中,进入了密集的弹幕,迅速成了一团分辨不出形状的废铁,好像被虚空中一双大手揉过。

这仅仅是开始,“钢蜂”子弹组成的长刀从三楼开始切割,混凝土的碎块飞溅,墙面像是撕纸那样被撕开,一路到头,而后折回,从二楼开始切割。没有死角,即便是钢筋混凝土组成的承重墙也在“十字军”的震慑型火力下崩溃了。

一分钟之内,一万两千发子弹出膛,红热的枪管旋转着,林松开了“十字军”的扳机。靠着那身金属外骨骼他才能够使用这东西,这东西发射的时候你握着它像是握着龙的脖子,林把后背抵在了一面承重墙上,停止射击的时候,墙面已经被他压出了一道五厘米深的印子。

他看了一眼眼镜下方的投影显示,是那栋危楼的设计图,着弹点以红色标记,像是有入使用红色喷漆罐在二和三层浓重地喷涂了一遍。

“我猜目标还活着。”鲁纳斯说,“……A”位置,那是这栋楼支撑最好的地方,二楼洗手间,即使这栋楼塌了,那里也不会塌。如果是我,我会选择躲在那里。"

“我同意,”林淡淡地悦,“最后给他一个说完忏悔词的机会。”

“我喜欢你这种冷冷的口气。”鲁纳斯说。

狙击手抖了抖满身的灰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几百个透明的弹孔在他上下左右,放眼看去一切都是破碎的,破碎的玻璃镜子,破碎的屋顶,破碎的隔间门,破碎的便池。最后完整的,只有他自己、手提箱和背后那裉柱子。他选对了地方,整个建筑中最安全的一个位置,当别的承重柱被弹幕击碎的时候,这根承重拄坚持住了,因为它的后面是原本的电梯间,作为电梯间的支柱之一它被特别地加强了。

整个楼发出隐约的裂响,不知是在哪里,又像哪里都是。

“恺撒,他们也有设计图。我想他猜到我的位置了。”狙击手全身都是冷汗,这一刻的死寂比刚才雷霆般的轰鸣更让人不安。

“正在寻找解决方案,等待。”恺撒说。

“我还有多少时间等待?”狙击手问。不再有人回答他,狙击手手按额心,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林扣动了扳机,西蒙少校的电话响起,完全同时。

“十字军”暴烈的弹幕集中在投影显示的“A”位置,贯入,再贯入!墙壁崩溃,柱子倾斜,地面开裂,弹幕凿子般打击在这个“最安全”的位置,粉碎一切阻碍。失修的电梯间向内坍塌,那些用于坚固的钢板扭曲变形,承重柱在枪声中剧烈地抖劫,整个楼一起抖动。

四楼的四名西联狙击手惊恐地跃下,刚刚进入二楼的士兵们没有接到任何命令就急于撒出。对于身在这栋楼里的人来说,这一刻好像世界整个在崩溃中。泥灰暴雨般下落,塑料、陶瓷和冰的碎片在洗手间中飞射,狙击手不需要再隐藏自己的恐惧了,竭尽全力吼叫起来。

没有人能听得见,“十字军”的枪声会湮没他来不及做的忏悔。

“阻止LMA的特权检察官,高加索不是他们用枪说话的地万方!”冯?马略特上将的命令很简单。

“全体狙击手,阻止他!”西蒙少校放下电话,对着麦克风大喊。

枪声再一次停息,林默默地看着汇聚在自己身上的十几个红色光点,松开了“十字军”的扳机。他穿着全套金属外骨骼,如果只是面对一个狙击手,他有极大的把握,但是面对十几支狙击步枪,金属外骨骼未必能保护他。

除了四名仓促逃生的西联狙击手,其他狙击手的枪口都指向了他,还不只这些,同时指向的还有西蒙少校身边的几百支枪。那些士兵配备的微型冲锋枪到了这个距离上完全没有“准确”可言,但是几百支徽型冲锋抢指向同一个目是有震撼力的,林扫了一眼,看见密密麻麻的黑色枪口。

林的移动电话响了。

“你好。”林打开移动电话,看着对面危楼上子弹凿出的黑色洞穴。

“立刻停止射击!我们之间有协议,在高加索你的一切所作所为如果导致恶劣结果,将由LMA承担!”西蒙少校的声音严厉。

“如果你能解释为什么在最后时限之前,在我的斡旋尚未完成的时候,你的人就开枪。那么,我可以放下武器。”林说。

“具体情况还在调查中!我们不用花费时间讲条件,我的条件很简单,你放下抢,否则我们就开枪!”西蒙少校咬着牙,“这算我对你的最后通牒!”

“最后通牒?”林的声音很冷淡。

他扣动扳机,十字军做一了次清脆的点射。

一枚“钢蜂”弹以三倍音速出膛,准确地打在那个被弹幕凿出的黑色洞穴中央。

“对方开枪!对方开枪!”

“是否开枪?请下达授权!请下达授权!”

西蒙少校的耳朵里再次开了锅,他仍旧开放着公共频道,几十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根本无法分辨。

所有西联士兵都在第一时间试图询问现场指挥官,他们是否有开枪的授权。这是政治事件,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明确的命令,开枪射击林,或者保持沉默。只要西蒙少校下达命令,他就会替所有人承担责任。

西蒙少校没有授权,冯?马略特上将的命令太简单。

他从未有过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在下属们问他要答案的时候,他只能从军服里摸出移动电话给上讲拨打,他的通讯频道无法和远在本土的上将直接对联。这本来应该是一件不难解决的事件,他是这里的全权指挥官,以他的经验应付这样的情况足够了。这本该是他晋升中将的机会,可是自从那个来自LMA的特权检察官登场,一切都乱了。

他没有来得及拨号,移动电话响了。林打来的。

“不要对我下达命令,你的命令对我无效。我可以停止开枪,我来这里不是要杀死谁。再有一发子弹向我射来,一切结果,由你承担。”林说完这句话,关闭了移动电话。

在狙击手的瞄准镜里,他缓缓地放下“十字军”,全金属外骨骼自动解开,林从里面走了出来,整了整自己的黑色西装,十几个红色的光点仍旧在他的额心游移。这句外骨骼原本的主人,那个老兵在旁边的角落里看着,慢慢地竖起了大拇指。

“你是个用枪疯子。”老兵说,“我喜欢你的风格。”

“谢谢。”林淡淡地说。

林扭头看着走廊另一头那个鼓掌的男人。

“公羊”,莫日根。巴特尔。

巴特尔一手提着林的手提箱,一手提着林的伯莱塔。

两个男人对看了几秒钟,迈步笔直地向对方走去。他们走在共和国长廊上,十几个红色的瞄准点,数百个漆黑的枪口跟随着林的脚步。

他们最后在长廊中间相遇,林接过了巴特尔手中的伯莱塔和手提箱,巴特尔伸出手,一个红色的瞄准点恰巧落在他的掌心,林看着他的手。

“不握我的手么?那会让我觉得我是国家元首,在接见大使。”巴特尔笑笑,“可惜这时指向我们的不是镜头,而是枪口。”

“也有镜头吧,这一幕会被传播到世界各地的新闻媒体,我如果握你的手会有悖LMA的立场。”林说。“什么是LMA的立场?我看见你的眉心中间有西联狙击手的红点在闪动。”

“我不知道,可是有人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深信LMA的正义。虽然握手对于你我之间是不台适的理解,不过这个……”林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银色的圆筒递给已特尔。

“我记得你不抽雪茄,为什么会带这东西?”巴特尔眼睛一亮。

“Cohlba Lancados雪茄,我记得这是你喜欢的牌子。”林说,"我来之前准备的,作为过去的敌人,这是我想到唯一能表达善意的方式。

“为什么要对过去的敌人表示善意?”

“为什么会把信任交给过去的敌人?”林掂着那柄沉重的伯莱塔手枪。

“是用枪的人之间的信任吧,我也没有想到最后我会信任你,猎犬狐。一头公羊是不应该信狐狸的。”林点点头,看了看腕表,“还剩下四分钟,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你是说遗言么?那些我是不会对你说的,我要对全世界说。”巴特尔说。

“那么再见。”林说。

“不,永别了。”巴特尔喷开雪茄头,叼在嘴里点燃了,背着双手向他的办公室走去。

林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背影有些像那个名叫彭·鲍尔吉的老人,固执地、蹒跚地走向深秋的草原。

狙击手坐在倾斜的承重柱下,闭着眼睛,双手捂着耳朵,这个姿势他已经保持了很久。

天花扳的碎片落下来打在他周围,他坐在弹孔中央,头顶、左右乃至于脚下都是“钢蜂”留下的洞,整间屋子的结构濒临崩溃,水泥块被剥去之后,露出生锈的钢筋,匹面都是萧瑟的风透进来。狙击手觉得自己是一只鸟,被锁在钢铁的鸟笼里,鸟笼又挂在寒风中。

他深深地唿吸,生命的感觉从未如此美好,在你已经被死神的手握住又松开之后,会无比地留恋世界。

他把背后沉重的手提箱抽出来,翻过来看它的背面,箱体上满是皲裂花纹,钢蜂子弹深深地嵌入里面,仍旧闪烁着隐约的黄铜色。子弹在穿透了楼宇结构之后,仍旧残余了极高的动能,本可以把他的身体揉碎成一团血污,但是被这张“盾”挡住了。打开这只外表普通的大号手提箱会发现,它里面没有留下任何空间,箱壁坚厚的两块蜂窝状金属板材把整个箱子填满了,整只箱子足重七十公斤,接近一个成年人的体重。

恺撒坚持要求他携带这只箱子,囡为那栋建筑里有一台“十字军”设备。

“猎犬狐一定会借用它对你攻击,那时只有这只箱子能作为你的掩蔽物。”恺撒是这么说的,“LMA训练出来的人永远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最合理的判断,包括选择最合适的武器。”

“恺撤,你在线么?”他唿叫。

“在的,就在刚才的几分钟里,冯?马略特将军的电话始终占线,亲近LMA的势力和亲近我们的势力在军方那里交战。几分钟里直接进入决战,LMA那边取得了一些优势,冯?马略特没有全然站在我们这边。”恺撖说,“你失去了杀死猎犬狐的机会,不过这个并不重要,关键是不让那东西落入LMA的手中。杀猎犬狐,你下次还有机会。”

“这就是……Pro版本的……绝对优势?”

“是的,猎犬狐西奥多。林!这个世界上仅存的八个版本之一。而你还未见证他们处100%状态的力量。”

“l00%的状态?这还不是……lOO%的状态?”狙击手疲惫地瘫在地上。

“没人见过l0O%的状态,因为只在理论上可以实现,却从未被成功激发出来。”

“哈哈哈哈哈。”狙击手沉默了片刻后,忽然仰头大笑,背靠着那根柱子,笑得儿乎喘不过气来。

“你笑什么?”恺撒淡淡地问。

“庆幸我还活着。恺撒你不知道这种感觉,好像你住在索多玛,上帝要毁灭这座城市,但是毁灭的力量即将湮没你的瞬间,忽然停止了,你死里逃生了。你该做什么?你当然该笑了。”狙击手调整了一下呼吸,“我可是从一个Pro版本的手里活了下来,那是被你们认为是选民的Pro版本。在你眼里,我们这种”a“版本,一百个都比不上一个Pro版本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