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绝换了左手换右手,看着云迟道,“这气血之伤,不像是外伤,倒像是……”
“你只管说,不要隐瞒本宫。”云迟盯着他。
天不绝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倒像是悲伤至极,情绪大恸,难以承受,导致内腹气血逆行,伤重如此。”
云迟面色苍白,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他只能咬牙问,“可有性命之忧?”
天不绝立即摇头,“小丫头命硬着呢,能有什么性命之忧?不是绝脉,死不了。”不过这般大恸,胎儿能不能保住,就难说了。不过又想都失踪这么些日子了,估计胎儿早折腾没了。
云迟闭上眼睛,须臾,又睁开,“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天不绝摇头,“从脉象上,再看不出什么了。这样的稀奇事儿,老夫也诊不透。大抵是因为殿下情深吧!”
云迟不再说话。
天不绝站在一旁看着他,心下叹息,情之一字,如蚀骨毒药,真是沾染不得啊。
小忠子很快就煎来一碗药,双手捧着,因走的快,洒在了手上不少,他进了房内,见到云迟,立即说,“殿下,快用。”
云迟睁开眼睛,费力地起身。
云影立即扶云迟。
云迟摆手,径自坐起身,接过药碗,小忠子连句“殿下,小心烫。”都没来得及说,他已经一饮而下。
小忠子闭了嘴。
云迟喝完药后,将药碗递给小忠子,又躺回了床上。
小忠子小声问,“殿下,漱漱口吧!”
云迟摇头,“你们都出去,本宫独自待片刻。”
小忠子看向云影,云影看向天不绝,天不绝点头,觉得让云迟自己待着应该也出不了大事儿,便一起出了书房。
三人刚出书房,安书离和梅疏毓得到了消息,来到了书房外,见三人从里面出来,梅疏毓立即问,“太子表兄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可是身体哪里不适?”
他们知道天不绝是突然被云影叫来的,若不是云迟出了急事儿,不至于天不绝连鞋都没顾上穿,只穿着筒袜就来了。
天不绝看了二人一眼,道,“又是感同身受罢了。”说完,对小忠子说,“快,给我找一双鞋来,我不能就这么走回去,今年春天冷死个人,地面上还没化冻了。”
小忠子瞧了一眼天不绝脚下,连忙应了一声去了。
梅疏毓和安书离自是隐约知道云迟对花颜感同身受之事的,二人对看一眼,安书离立即问,“可严重?”
天不绝道,“看着凶险而已,不至于要命。”
安书离松了一口气。
梅疏毓搓了搓手,“这两日京中又平静的很,我总觉得不踏实,太子表兄可千万别倒下。”话落,对天不绝问,“太子表兄呢?歇着呢?小忠子都在外面,那谁在里面侍候?”
天不绝摇头,“没人,太子殿下想独自待一会儿,不想人打扰。”
梅疏毓看了一眼关着的书房门,不说话了。
不多时,小忠子找来了一双鞋给天不绝,天不绝穿上,提着药箱走了。
云影也退了下去。
小忠子看着二人,小声说,“殿下现在不想见人,书离公子、毓二公子,要不您二人先回去?等殿下休息一会儿,奴才再喊您二人?”
“可别自己又憋着出什么事儿吧!上次突然发热,实在吓死个人。”梅疏毓不放心地说,“要不然我喊喊,太子表兄万一见我们呢?我们看过了他,也能放心不是?”
小忠子犹豫,但琢磨了一下,心里也没底,点头,“那您喊吧!”
梅疏毓当即对着门内喊,“太子表兄,你还好吧?我和书离……”
他喊声未落,书房内传出云迟低暗的声音,“你们进来。”
小忠子睁大眼睛,想着这两位公子在殿下面前的面子果然不同。
梅疏毓一喜,立即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安书离随后跟了进去。二人进了书房,一眼便看到最里面的榻上躺着的云迟,他脸色苍白,闭着眼睛。
梅疏毓走近,轻声喊了一声,“太子表兄?”
云迟睁开眼睛。
安书离也来到近前,想到他对花颜感同身受,这般模样,定然不是好事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没说话。
梅疏毓挠挠脑袋,见他看起来是清醒的,一时也不敢提花颜,杵在了那里。
云迟慢慢坐起身,看着二人道,“加强京中戒备,不可懈怠。”
梅疏毓脱口问,“太子表兄,你又要离京吗?”
这些日子,他一直未松懈,尤其是五皇子,每日都亲自带着人盯着京城巡逻,连自己的府邸都很少回,十分尽心。
云迟摇头,“不出京,但我感觉京中要出事儿。”
梅疏毓立即说,“我也有这个感觉,觉得心里不踏实,像是要出什么大事儿。”话落,他问安书离,“你有没有感觉?”
安书离平稳地说,“京中是早晚要出大事儿的,敌在暗,我们在明,既查不出来,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还有几日是赵宰辅出殡?”云迟问。
梅疏毓这些日子多数时候待在赵府彻查赵宰辅之死,虽没查出什么眉目,但自然清楚赵府之事,立即说,“还有两日。”
“赵宰辅出殡,本宫自然要送他一程,有人动手,总要寻个契机。”云迟看着安书离,“书离,你安排一下,若是起乱子,务必拿活口。”
安书离点头,若是有人想动手,赵宰辅出殡这个契机便不会放过,“殿下放心,定不能让京城大乱。”
第一百章(一更)
云迟难受了大约两个时辰,发现不再撕心裂肺的疼了,心绪也渐渐平缓下来。
他从榻上起来,想着花颜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危险一定是过去了吧?不知她如今在哪里?经受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她有这撕心裂肺的痛苦。
“殿下,您半日没用膳了,多少用些吧!”小忠子推开门,探进身子,小心翼翼地说,“刚刚太后打发了周嬷嬷来见您,奴才没敢让周嬷嬷见您,怕她见了您更让太后担心,只说您正在忙,周嬷嬷说太后嘱咐您一定要仔细身子骨。”
云迟点头,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还是道,“将饭菜摆来吧!”
小忠子应了一声是,想着殿下近几日都不回东苑了,大约是待在东苑总是想太子妃,彻夜难眠,倒不如书房,能小憩一时半刻,所以几乎吃住都在书房了。
他立即带着人将饭菜摆到了书房。
往日,安书离陪着云迟用膳,梅疏毓偶尔作陪,但今日二人都出了东宫,安排部署去了,所以,只云迟自己用膳,颇有些冷清。
以前,没有太子妃那些年,小忠子是陪着云迟冷清过来的,但是体会到了热闹,便受不了这冷清了。别说云迟受不了,就是小忠子也受不了。
用过饭菜后,天幕也黑了下来。
云影现身,“殿下,陆世子的书信,没像往日一般走花家暗线,走的是兵部的八百里加急,刚刚到。”
云迟转过头,伸手接过书信打开,陆之凌这封信十分简短,七日前,有人祸乱西南兵马大营,人数有上千人之众,被他察觉,已经镇压下,但还是造成了乱象,折损了一万兵马。
只说了一件事,除了这件事儿,再没说别的。
云迟看着信笺,走兵部八百里加急,需要通过层层驿站,虽只这一件事儿,但也是间接地告诉了他三个信息。
一是一直以来用的花家暗线已不可用;二是他自己的暗卫怕是另有所用调度不开,所以,不能派来京城送信;三是通过此事说明有人对军营动手了,敢动西南兵马大营,那么,是不是就敢动京城的京麓兵马大营?
“去将梅疏毓喊来。”云迟对小忠子吩咐。
小忠子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梅疏毓匆匆而来,见了云迟,立即见礼问,“太子表兄,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让我做?”
云迟点头,对他道,“从今日起,你只专心守好京麓兵马大营,不准让城外五十万京麓兵马出丝毫差错。”
梅疏毓一愣,“太子表兄,五十万京麓兵马不是亲自掌控在你的手中吗?”
云迟道,“只东宫的几名武将盯着每日操练,本宫不放心。”
梅疏毓立即道,“那我手中的内城兵马……”
“让小五全权统领。”云迟道,“本宫就在东宫,可控皇城,但外城三十里地外的京麓兵马大营,本宫只能交给你了。”话落,又道,“能堪一用的人紧缺,本宫即日会将程顾之调来京城。”
梅疏毓询问,“太子表兄,京麓兵马大营一直很是安稳,难道是要出什么事情?”
云迟将手中陆之凌的八百里加急递给他看。
梅疏毓看罢,顿时明白了,西南境地的百万兵马大营都出了这等事情,看来是有人要从军中乱起来。军队是顾国之本,自然不能乱,他顿时觉得肩头的责任重大,立即说,“太子表兄放心!我一定守好京麓兵马大营。”
云迟点头,将手谕递给他,“即刻去吧!”
梅疏毓拿了云迟手谕,出了书房。
梅疏毓出了东宫后,想着还是要跟赵清溪说一声,毕竟他出城去驻守京麓兵马,短时间内,自然寸步不能离开,不知要何时回来,连两日后赵宰辅出殡,他怕是都没法陪着她送一程了。
他来到赵府,门童一见是他,都不必通报,连忙请了他进去。
赵清溪自那日与梅疏毓定下许婚之事,因梅疏毓可以自此光明正大地帮衬她,着实比她一人顶着好了极多,再加之梅疏毓如今深得太子殿下重用,手握重权,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赵府旁支族亲本来懒懒散散不想再管赵清溪孤母寡女,如今有了梅疏毓,一个个的为了巴结他,帮衬之事都尽心了起来,也解了赵清溪大半压力。
赵清溪虽经此大难,清瘦了很多,但她素来坚韧,好歹没倒下。
这一日,听人禀告梅疏毓来了,她看了一眼天色,已彻底黑了,自从那日后,梅疏毓虽白日多数时候在赵府,但为了避嫌,太阳落山前他便会离开,今日还是第一次,这么晚了上门,她立即吩咐,“赶紧将毓二公子请到报堂厅。”
有人应是,立即去了。
赵清溪赶去了报堂厅,来到门口,梅疏毓也正好来到。
赵清溪见梅疏毓一身紧身劲装,做骑射打扮,她聪明地立即问,“是要出城?”
梅疏毓点头,将他要前往京麓兵马大营驻军之事说了,自然说短时间内不能回内城了,连赵宰辅出殡之事,他也不能跟着他送上一程了,特来告诉她一声。
赵清溪看着他问,“是京麓兵马大营出了事儿?”她猜测,否则京城正是用人紧缺,太子殿下怎么会将梅疏毓安排进京麓兵马大营?
梅疏毓摇头,“暂且未出事儿,太子表兄怕出事儿,怕我去盯着。”
赵清溪颔首,“京麓五十万兵马,内城五城兵马司和御林军禁卫军加起来不过二十万兵马,还是京麓兵马大营重要,是得有太子殿下信任的妥帖的人去盯着。”
梅疏毓笑道,“我还算是那个信任妥帖的人吧?”
赵清溪笑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伸手帮他理了理衣袍,嘱咐道,“你自然是的,否则这么重要的事儿,太子殿下岂能交给你?你小心些。”
梅疏毓眨眨眼睛,“我将我的暗卫给你留些人,我们的事儿谁都知道了,我怕有人起坏心,拿了你,捏住我的软肋。”话落,补充,“就像是太子表兄一样,有人抓了表嫂,等于去了太子表兄半条命,这些日子他咬着牙挺着,我都不忍看他。”
赵清溪摇头,“爹虽然去了,但是赵府这么多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府有暗卫和护卫,爹没有子,只我一女,我自小就跟着他学着驭下,安危之事,你大可放心。”
梅疏毓抿唇,想着赵清溪是赵宰辅自小培养做太子妃皇后的,护卫自然有,内事儿外事儿都想必学了很多,这么个不用她操心的女人,温婉的大家闺秀,他总觉得哪怕到了这时候,他也配不上她,他那日不过是乘人之危罢了。
这心情着实有些不美妙。
赵清溪看着他神色,这般聪明的女人,最善于察言观色,她话音一转,笑着说,“你若是便于与我书信往来,就给我两个人吧!可以做传信之用。”
梅疏毓看着他,心下渐渐欢喜,但即便过了这么几日,还是觉得不够真实,又忍不住确认了一遍,“你……你这几日没后悔吧?”
赵清溪心下一叹,想着这般赤城纯碎的人,就算她以前没与他见过几面,从不曾喜欢他,但这几日,也足够让她喜欢上了,虽距离爱重有些远,但对她来说,目前喜欢就够了,以后随着天长日久,总能一日比一日深些。
她伸手拉过梅疏毓的手,他从未拉过男子的手,只觉得手掌厚实温暖,她有些许不自然的脸红说,“后悔什么?我是不会后悔的,难道你后悔了?”
“我才没有!”梅疏毓觉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耳根子快速地爬上红晕,他一时间手足无措,想反握住这只柔软无骨的小手,但又怕忍不住唐突佳人,他最终憋的脸通红,反驳了一句话后,再没说出什么话来。
赵清溪瞧着他,莫名地觉得心情好,放开他的手,“快去吧!既是正事儿,耽误不得。”
梅疏毓大脑轰轰轰一阵后,才呐呐地说,“那我给你留两个人。”
赵清溪笑着点头。
梅疏毓想他忒没用,人家姑娘都握了他的手了,偏偏他不敢握回去,但就这么走了,有些不甘心,心头鼓起勇气,对她憋红着脸问,“我……我想抱你一下再走。”
赵清溪看着他,本就红了脸,如今更红了,她撇开脸,过了一会儿,才点头。
梅疏毓立即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几年梦寐以求,真觉得像做梦,如今才感觉到了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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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正在写,稍等
第一百零一章(二更)
梅疏毓离开后,云迟便又将安书离、五皇子、程子笑叫进了东宫。
程子笑早先被云迟破格提拔入户部,官任户部侍郎,云迟本来是想让他熟悉户部,吃透户部,然后将苏子斩替换下来,让苏子斩接手京城兵马,但没想到,还没等他熟悉透户部,苏子斩就出事儿了,失踪了。
云迟不得不重新改了方案,用了五皇子和梅疏毓掌管京城兵马。
其实,本来他打算让五皇子进礼部,他一是皇子的身份,二又跟着花颜磨砺见识了一番,开阔了极多,礼部最是合适,而梅疏毓是从军中走出来的,进兵部最为合适。
但因苏子斩失踪,户部一大摊子事儿以及他手下的所有事儿都丢了下来,程子笑本是为接替他而准备的,只能硬赶鸭子上架了。
好在程子笑是个有能力本事的,近日来,勉勉强强掌着户部,总算没出事儿。
失踪了个苏子斩不说,赵宰辅又出事儿了。
赵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些年,辅助皇上辅政,辅助太子监国,他有根基,有经验,虽有些小私心,但能力还真没问题,以前,一直想把女儿嫁给云迟,十分尽心辅助,后来他没想到云迟无意赵清溪,看中心慕的是花颜,但虽有些气恼,但倒也没真撒手不管,尤其是出了安阳王府大闹赵府之事,云迟从中调停,他心下也明白云迟小惩大诫,虽失了财帛,但救灾名垂青史,又尽心起来。
所以,有他在,云迟对于朝政之事还是很省心的。
但如今,赵宰辅莫名其妙死在家中,武威候又被云迟困在了东宫,所以,朝政之事一下子所有的都压在了云迟的头上。
幸好一众老臣里还有个安阳王和敬国公,另外还有个年纪轻轻文武双全能力出众的安书离。
敬国公帮着五皇子掌管内城,让五皇子这个从没掌过兵的人总算上了手,没出乱子,而安阳王则分了一大部分事情处理,朝中的多数事务,都被安书离帮着云迟担了。
这么短短时间,接连好几个人出事儿,朝中一下子用人紧缺起来。
今日,云迟收到了陆之凌的八百里加急,安排走了梅疏毓,自然也要重新再改变策略,所以,又叫来了安书离、五皇子、程子笑,将部署皇城内外之事,重新安排了一番。
程子笑近来瘦了一大圈,听闻云迟要调程顾之进京,他开口说,“二哥自小得程家培养,某些地方是比我强多了,太子殿下早就该调他进京,另外,苏家的两兄弟,太子殿下不妨也将他们调进京,也是十分得用的。”
“如今北地的地方兵马,都是苏轻枫在掌管吧?”安书离询问。
云迟点头,“兵马是苏轻枫在管,文政是程顾之在管。将程顾之调进京是必然的,文政可由别人接手,但兵马甚重,怕是无人能接替苏轻枫替本宫掌管好。北地虽已肃清,但也不保准如西南境地一般,有人再从军中生乱。”
“的确。”安书离道,“就将程顾之先调进京吧!另外给苏轻枫传个信,看好北地兵马,不得生乱,切莫懈怠。”话落,又说,“西南境地有陆之凌,北地有苏轻枫,都是可靠之人,但岭南之地和东南之地,虽一直安平,如今也未有动乱,但殿下是否也该提前做些准备?”
安书离提议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而是在知道梅疏延本来是查往年从兆原县的通关商队,没想到最终查到了一支商队从岭南出发,途径兆原县,再周折到北地,再换个商队,转往南疆,且贩走的是私盐,尤其最终那个商队的背后东家是岭南王府。
可以说,这件事情,直指岭南王。
毕竟,岭南算得上是岭南王的地盘,在岭南王的地盘上,发生这事儿,且拉的线路时日久远,约十几年,又是从岭南王府内部出来的,且是幕后东家,实在不能怀疑岭南王不知情。
一日不知情,尚且说得过去,但十几年不知情,岭南王可不是个傻子。除非,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岭南王做的。
只不过云迟自从收了密信后,暂且将此事先压下了。
不过如今西南境地和北地以及京中都做了准备,若是岭南和东南生乱的话,怕也不是小乱子。
可是如今,还能腾出人手去岭南吗?自然是不能的,已无人手可用。
云迟揉揉眉心,想起,当初梅疏毓用来传密信,走的是花家暗线,花家暗线既然早就出了事儿,自然消息已泄漏出去了。他沉声道熬,“先顾好西南境地、北地和京城这三处,至于别的,暂且先不管。若真是岭南王所为,本宫倒是不怕他明面上生乱。”
安书离想想也是,明面生乱,直接派兵就是了,就怕暗地里不知道多少陷阱。如今人手紧缺,还是守好这三处为是,无论是西南境地,还是北地,不能让那些辛苦的收复和肃清都白费。
与三人安排部署商议妥当,夜已经深了。
五皇子对云迟道,“四哥,你要顾着身体,这般局势严峻,你可不能倒下,否则兄弟们谁也顶不起来,你可别有什么想法,否则我就算陪你死,也……”
也不愿意接这个位置!
他不傻,隐隐约约知道云迟做了准备,所以,一再地提拔他,但他怕,近日来都不敢如梅疏延和安书离一样来东宫了,他甚至怕见到云迟。
云迟也感觉出了他的怕,伸手拍拍他肩膀,“本宫晓得。”
五皇子松了一口气。
安书离看着五皇子,心想着历朝历代同室操戈的不计其数,就连当今皇上登基,兄弟间也斗了个你死我活,唯独太子殿下这些兄弟,一个个的生怕他出事儿。
显然,这也跟皇上自小只生不教养有关,也跟云迟自小天赋绝顶,兄弟们谁也不及有关,也跟他监国涉政之日起就威震朝廷,且把兄弟们一个个提留起来教导有关。
总之,不止他们,在所有人的心里,没云迟,等于没了南楚江山。
但云迟,却偏偏,自己也不曾想到,自从有了花颜,他重她重过南楚江山。
五皇子和程顾之先一步离开了书房,安书离留了下来,看着云迟,“殿下今日又在书房休息?”
云迟“嗯”了一声。
安书离这些日子住在东宫,有他一处院子,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刚要离开,有人前来禀告,“太子殿下,十七公子求见!”
安书离脚步一顿,安十七?不是去临安送信了吗?这才几日就折返回来了?
云迟腾地站起身,“可是安十七?让他进来。”
外面人应了一声是。
小忠子连忙迎了出去,走到门口,一眼看到安十七,好半天没认出这个土人,惊呼一声,“十七公子,您这是一路上没吃没喝没休息急着回来的?”
安十七一身风尘,脚步虚晃,实在是累及,硬撑着一口气来见云迟,他生怕来晚了,发生什么事儿,所以在花灼对他下了命令后,他都没歇着,就一路骑快马进京了。
跑死了两匹马,他也受不住,不过幸好已经来到东宫能见着云迟了。
安十七抹了一把脸上的灰,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小忠子见他像是一阵风就要刮倒,连忙伸手扶了他,将他扶进了书房。
安十七已没力气拜见,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云迟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有要事儿,他立即说,“你先坐下。”话落,又吩咐小忠子,“去吩咐厨房给他熬一碗补充体力的汤品来,再快些做些饭菜端来。”
小忠子立即应是,扶着安十七坐下后连忙去了。
安十七坐下后,喘歇了片刻,看了一眼安书离。
安书离想着看安十七这副样子,怕是事关重大,本来云迟对他十分信任,很多事情都不会瞒他并且倚重他,安十七是知道的,但他偏偏还看了他一眼,想必这事儿已经超出了信任的范畴。
于是,他开口,“殿下,我……”
云迟摆手,“你坐着吧!”话落,对安十七道,“有什么急事儿,让你这般急着赶回来?哪怕天大的事儿,也不必避讳书离,只管说就是了。”
他甚至曾经将南楚江山都托付给了安书离扶持五皇子,自然不在乎别的隐瞒他。
安书离闻言只能坐下身,心里不是很想知道,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儿。
安十七闻言点头,既然太子殿下不避讳,他便放心地说了。
第一百零二章
东宫的厨子动作极快,不出片刻便弄来了一碗滋补的汤品和七八个菜。
安十七的确也饿了,对云迟道,“殿下,此事说来话长,我吃饱了,才有力气撑着说完。”
否则他怕说一半就晕过去。
云迟点头,“吃吧!”
于是,安十七先喝了汤,让胃里暖和了些许,然后一阵风卷残云。一边吃着,一边暗暗地想着怎么做开头,怎么叙述,怎么做结尾,将那些隐秘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个全。
小忠子给云迟和安书离一人倒了一盏茶,想着不知道是什么大事儿竟然让十七公子累成这般地赶回来,可千万别是能塌了天的大事儿,他怕殿下受不住。
安十七吃的很快,不多时,便吃了个七八分饱,不敢多吃了,放下了筷子。
小忠子见他吃完,连忙也给他倒了一盏茶。
安十七喝了两口茶,才谨慎地说,“此事非同寻常,殿下还是命可靠的人在外面守着,守死这书房为好,只言片语,都不能传出去啊。”
云迟对外吩咐,“云影,带着十二云卫,守好这里。”
“是,殿下。”云影应是。
小忠子双腿打了个寒颤,但他是殿下近身侍候的人,云迟没吩咐,他自然也不必避开,小心翼翼地竖起了耳朵。
安十七吃饱了有了精神,于是,按照他早先打好的腹稿,将从花灼那里听来的关于四百年前怀玉帝和淑静皇后死后之事,以及当今花家祖父一直隐瞒之事,还有花家暗主令暗线之事,依照花灼的吩咐,半丝没隐瞒地都说了。
在听到一半时,云迟的脸渐渐地白了。
安十七有些不忍,但想着自家少主两辈子,也没能求仁得仁,她那样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人,素来做什么事情,依凭着天性,义无反顾,却是被命运作弄了一回又一回。
普天下,再没有第二个如她一般被上天辜负的了。
或许,还有子斩公子,他不算是被上天厚爱的人,若是上天厚爱他,便会给他一副好身体,不至于两辈子,都因没有一副好身体,而心有余力不足。
至于太子殿下,他待少主情深似海,如今怕是分毫不比少主和子斩公子好过。
安书离听着,心里又惊又震,已经不知用什么来形容听到这件事情的心情。在西南境地时,他是早就知道,花颜为了苏子斩前往南疆夺的蛊王,与太子殿下悔婚后,她选的人是苏子斩。
彼时,连他都感叹不已,如今听了这些事情,不止是一个感叹可以了事的。这样的跨越四百年的纠葛,以及二人早先就有的纠缠,他都觉得有些受不住,更遑论是云迟?
他看向云迟,只见他虽然坐的稳,与其说是稳,不如说是一动不动,如木头人雕塑一般,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睫毛垂着,看着桌案上的茶盏,茶盏被他早先喝了一半,早已经凉透了。
他一手垂在一侧,一手放在桌子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手指的每一根骨节都泛着青白。他虽没别的情绪,但周身的死寂的气息,弥漫了整个书房。
安十七说完之后,便不止闭紧了嘴,甚至屏了呼吸,不再发出声音。
小忠子早就惊骇的软了腿跪在了地上,作为近身侍候太子殿下的人,知道每一件事情的人,他有多清楚当初殿下在南疆使者行宫救回太子妃后,在太子妃醒来时,以蛊王交换条件,让太子妃答应了嫁给他当时的心情。
太子妃是为了救子斩公子的命,而太子殿下只要她做太子妃。
那个机会,是殿下夺来的,几乎是破釜沉舟。
那一日,将自己低到尘埃里的殿下,让他这个近身侍候殿下的人偷偷地躲在犄角旮旯里哭了好几回。
他从没见过那样的殿下,为了要太子妃,将自己生生地踩进泥里。
如今,子斩公子竟然是四百年前怀玉帝魂魄用云族的送魂术而生来,那么,殿下该怎么办?能怎么办?太子妃和子斩公子都找不着了,如今会不会在一起?
他想着想着,再也顾不了地呜呜哭了起来。
小忠子的哭声,打破了书房死一般的死寂。
安书离看了一眼小忠子,不但不觉得他不该在这里哭,甚至因为他哭松了一口气,终于明白为何云迟选了他搁在身边近身侍候,这么笨的小太监,却是个宝贝。
人就怕绷紧一根弦,绷到了极致,不喘一口,就会崩裂了。
他趁机深吸一口气,也喊了一声,“殿下?”
安十七也趁机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云迟慢慢地动了一下睫毛,僵硬地伸手,握住了桌子上的茶盏,如玉的手指紧紧地扣住杯壁,然后,似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捏起,仰脖将半盏凉茶一饮而尽。
入口冰凉的茶水,一下子就洗礼了他灼烧的疼的连呼吸都似上不来气的心。
他的大脑似被切割成了两面。
一面如在滚泥浆,他感受到了大地洪荒四海浪潮拍打山崖,感受到了地动山摇天崩地裂,感受到了黄泉十里彼岸花旁鬼哭狼嚎。
一面麻木的迟钝的,如混沌一片,白茫茫,雾茫茫,什么也分不开,缠的如云似雾,且分外的沉寂,就如一赔黄土,一座坟,一处白骨堆,一处被遗弃的千万年的古遗址。
壮烈到了极处,也死静到了极处。
他慢慢地放下茶盏,慢慢地撤回手。
就在他撤手的同时,安十七和安书离同时看到了他刚刚喝茶的茶盏,徒然地无声无息地化成了一小堆碎粉,触目惊心。
这是何等的功力?
不,这不是功力的事儿!
安十七惊骇地看着,脱口又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安书离腾地站了起来,大声说,“殿下,这么说太子妃一定是落在了苏子斩同胞兄长的手里,只有同胞兄弟,才会那么相像。而他那个同胞兄弟利用了苏子斩,怕是已夺了四百年本该传到他手里的花家暗主令。”
安书离从来没这么大声说过话,他想让云迟清醒。
云迟不语,放下茶盏后,又一动不动地坐着。
安书离狠狠地咬牙,又道,“这件事情虽耸人听闻,但就看殿下怎么想了。若是殿下觉得太子妃不堪为太子妃,承受不了太子妃与苏子斩有这些纠葛,那么,以殿下的身份,完全可以昭告天下,休了太子妃。”
他刚开口,云迟徒然暴怒,“不可能!”
安书离心里暗暗地一松,能说话就好,能听得进话就好,他就怕他伤到了极处,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太子妃被人劫走不知下落绷着的那根弦断了,生怕这件事情压垮他,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要他能承受得住,那么就倒不了,只要倒不了,就能一直立着,只要立着,就能无论多少打击,都会坚韧不拔地立于不败之地。
这件事情,对花颜来说是残忍的,对苏子斩来说,也是残忍的,但对于云迟来说,谁又能说不残忍?
安书离说出这番话,也不过是敲醒云迟,此时见他开口,顿时缓了语气,“既然殿下说不可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休了太子妃,那么,就……”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就看太子妃对你的感情了,若是她待殿下深重,那么,哪怕知道了这些事情,也会想着殿下,顾及着殿下,不至于弃殿下于不顾,毕竟她与殿下已然大婚,殿下明媒正娶,她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若是她待殿下不够深重,天平的两端因此倾斜的话,那也不是殿下休不休就能说了算的,以她的本事,再加上苏子斩的本事,一辈子让殿下找不到,也不是不可能,殿下也就不必念着了。”
云迟闭上了眼睛,面色一片惨淡,半晌,低低暗哑的声音有些轻颤,虽微乎其微,但他这样素来内敛沉稳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惯常泰然自诺的人,尤其揪心揪肺,“她能嫁给本宫,是本宫争抢来的,本宫从来在她面前不敢自信,对于一个作古的死人,本宫还不至于怕,但苏子斩是怀玉帝,二人合一,本宫可真是怕的很呢。”
小忠子闻言又哭的更大声了。
云迟在小忠子的哭声中笑了笑,笑比哭还难看,声音低不可闻,“本宫怕她一狠心,真不要本宫了。有时候狠一狠心是很容易的事儿,扔下本宫,哪怕与苏子斩一起死,也全了他们两辈子的情意。若是这样,难道本宫真要追去九泉下找他们?”
安书离一时再没了话,沉默下来。
东宫静寂,书房静寂,云迟慢慢地站起身,伸手缓缓地打开了窗子。
窗外,是浓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他盯着黑夜看了片刻,心海脑海里依旧不能做到镇定冷静,他有些颓然地一手扶住窗框,一手按在眉心,低哑地说,“她落在苏子斩的同胞兄弟手里,我不敢想她知道这些事情会不会不要我,我应该想她会不会平安才是。对比这个,我应该最希望她好好活着才是,哪怕她与苏子斩在一起好好活着……”
他说着,又猛地摇头,“不,我没那么大度,我最想陪着她一起活一起死,陪着她的那个人是我,谁也不行,苏子斩也不行,他是怀玉帝也不行……”
他说着,忽然激动起来,一手劈向窗框。
轰隆一声,窗框承受不住云迟的力道,霎时接连着几个窗子的木质窗框都应声碎裂,一股冷风大面积地吹进书房,吹在了云迟的脸上,冷寒的气息将他罩住。
小忠子霎时吓的停止了哭声。
安十七面色惊骇。
安书离也被惊住了,他上前一步,一把按在了云迟的肩头上,“殿下!”
也许,发泄出来,比一动不动地憋在心里好,但云迟这般不冷静,这般模样,若是让朝臣们任何一个见到,怕是都会眼睛瞎掉,谁见过太子殿下为情所困竟然这般折磨自己?
失了一贯的从容不迫,失了一贯的泰然自诺。
他将手放在云迟肩上,才感觉到云迟此时身子在抖,手也在斗,他面色微变,生恐他再做出什么事儿来,于是,咬牙说了一句“殿下,得罪了。”,话落,伸手劈在了云迟后颈。
云迟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安书离伸手接住他,对小忠子道,“去,赶紧请神医过来。”
小忠子抹掉脸上的泪,从地上爬起来,骇然地说,“书离公子,你……你竟然劈晕殿下……”
安书离无奈地道,“难道我眼看着殿下发疯不成?万一他伤了自己怎么办?”
小忠子没了声,立即带着哭音说,“奴才这就去请天不绝。”说完,赶紧跑出了房门。
安书离将云迟扶到了榻上,然后站在床前揉揉眉心,看向安十七。
安十七见安书离劈晕云迟,松了一口气,他是不敢对云迟出手的,想着书离公子不愧得太子殿下如此信任,这等事情都不避讳他,如今也只有他才能以如此方式让太子殿下冷静下来。
他见安书离盯着他,他拱了拱手,有气无力地说,“书离公子,你可还有什么要问在下的?只管问,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百零三章(一更)
安书离确实有些话要问安十七,他不是云迟,他能冷静地分析这件事情。
他抿了抿唇,问,“花灼公子将此事告知太子殿下,是什么意思?”
安十七立即说,“我家公子觉得此事他既然知道,便不该瞒太子殿下,早晚都要知道的事儿,早知道总比晚知道的好。”
安书离点头,这件事情太子殿下的确晚知道不如早知道,否则一直被蒙在鼓里,太子殿下处理起事情来,怕是十分被动,易出差错。他挑眉,“你家公子是在帮太子殿下?”
安十七十分实诚地摇摇头,“公子说了,他只将花家从这潭深水泥潭里捞出来,至于别的,南楚江山不是花家的,是云家的,他不会管。但因花家暗线出的事情,公子自然能料理便料理了。”
安书离抓住他话中重点问,“你家公子怎么料理花家暗线?”
“废除暗主令,重设临安令,临安令只听公子一人调令,非公子下令,概不遵循。不听临安令者,便逐出花家,自此不再是花家人。公子会派人下手钳制,钳制不住的,便铲除。”安十七也不隐瞒,痛快地说了。
安书离闻言颔首,“据你所说,暗主令已被人利用了一年?”
四百年后能调用暗主令,如今已是南楚四百零一年。
安十七点头,“暗主令被人利用花家暗线做了些事情,公子也是刚知道此事,正在彻查清洗花家暗线。”
安书离颔首,“可查出苏子斩的双胞兄弟叫什么名字?”
安十七摇头,“暂时未曾查出来。”
安书离又问,“也就是说,如今你家公子也不知道太子妃在哪里了?”话落,他蹙眉,“他也不找太子妃,不管太子妃死活了?”
安十七叹了口气,“少主既然说不让太子殿下找她了,公子得了信,觉得少主不会有事儿,自然也不必找了。公子首要之事,是先清洗花家暗线,否则那人以花家暗线作乱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安书离也明白,花家暗线遍布天下,一旦被人利用,轻则祸乱,重则覆国,花灼通过花颜留话,自然知道她既然能留话,性命无忧,也就不再担心了。
他该问的也问了,便对安十七摆手,“十七公子去歇着吧!”
安十七担忧地看了云迟一眼,“我再等片刻,天不绝来了我再去。”
安书离没意见。
不多时,天不绝便提着药箱匆匆来了,他其实都怕见云迟了,上一次太子殿下发了高热,来势汹汹,这才好了,今日又因为花颜感同身受撕心裂肺的病了,如今又出了事儿,他真生怕他再这样下去,自己哪怕是大罗金仙,也有救不了他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