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转头盯着苏子折。
苏子折靠着门框,扫过苏子斩和花颜,以及被苏子斩扔去了远处的血色袍子,他阴狠地说,“苏子斩,你闯进了这里,来充当大爷吗?别以为你威胁我两句,我便都听了你的了。”
苏子斩沉着目光看着他,“你想骨肉相残,那么我就陪着你,只不过,不知道娘的在天之灵,愿不愿意看。”
苏子折目光蓦地冰寒,“苏子斩,你少跟我提她。”话落,他恨声道,“她不愿意看又如何?一个傻的连自己生了两个孩子都不知道的女人,被一个男人糊弄了一辈子,到死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也配做我娘?”
苏子斩冷冷地看着他,“你真当她不知道?无知。”说完,他怒道,“让人停手,否则,别以为我身上有伤,总能与你同归于尽。”
苏子折身子站直了,危险地看着他,“你刚刚说什么?她知道?”
苏子斩不再理他,回头看着花颜。
苏子折阴沉地看了他片刻,对外怒喝,“都停手!”
二人一前一后喊声落,青魂喝了一声,“公子有命,停手!”,晋安跟着喝了一声,“主子有命,停手。”
须臾间,外面的动静渐渐停了。
这一处院子里的人以及苏子斩带来的人,都知道,两人是兄弟,一个是大公子,一个是二公子。真这般不停手,便是骨肉相残,谁都不愿意见到,包括闫军师。
这时,有大夫哆嗦着提着药箱跑来。
苏子斩抱着花颜坐在台阶上,吩咐,“给她把脉,仔细些。”
大夫看了苏子折一眼,连忙来到苏子斩面前。
花颜无力地伸出手递给大夫。
大夫不敢唐突,自己拿出手帕垫在花颜手腕上,在苏子斩寒凉的目光中,尽量不颤抖,但他生怕给花颜把出不好的脉来,细微的手指颤动还是出卖了他。
他咬牙把脉片刻,没把出什么不好的脉来,才松了一口气,声音也稳了,“夫人她……身体本就虚弱,再加之怀有身孕,一时情绪波动大,导致她气血逆行,孕吐反应激烈,来一副固本安神的药吃就好,并无大碍,但切记情绪过激,否则对胎儿不利。”
苏子斩点头,吩咐,“既然如此,开药方子吧!”
大夫拱手退离了苏子斩,看了苏子折一眼,见他没反对,便躬身应是。
青魂这时带着十二星魂与一批暗卫进了院子,来到了苏子斩面前。
他们一来到,花颜闻到了血腥味,便又偏过头。
苏子斩沉声道,“都退后,躲远些。”
青魂应是,一挥手,带着人退了数丈远。
苏子斩低头看着花颜,她虚弱的很,面色苍白的很,整个人不堪再承受半丝,他脑中闪过一幅幅画面,闭了闭眼,强压下,对她说,“我虽扔了外袍,身上还是有血腥味的,你……我带你走,还是……”
“走?”苏子折冷笑,阴狠地问,“你带她走去哪里?给云迟送回去?”
苏子斩抿唇不语,脸色晦暗。
花颜攥紧他衣袖,心中攸地又难受至极,她一下子想落泪,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攥着苏子斩单薄的里衣袖口,将脸埋在他手臂处,大颗大颗的眼泪止不住,又不想让他看见。
苏子斩浑身僵硬,低头看着花颜,她的泪水是热的,滚烫的,顷刻间便打湿了他的手臂,若是以前,他会冷眼骂她,训斥她没出息,天下没什么事儿值得她伤心落泪,但此时,他只能红着眼睛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夜风凛冽,寒凉之气一波一波地顺着房檐遛过。
花颜的哭声不大,但却哭的撕心裂肺,她两辈子,未曾这般哭过。
至少,苏子斩没见过。
苏子斩不敢抱紧她,怕控制不住力道将她伤了,他只看着她,觉得身体的五脏六腑被撕裂开,撕心扯肺的疼,最终,他含在眼里的泪同样没忍住,落在花颜埋在他手臂处的脖颈里,他发出的声音极哑,“是我的错,你……别哭了,大夫说不能情绪激动……”
花颜身子一僵。
苏子折嘲笑地看着他,眼底尽是浓浓讽刺,“苏子斩,你倒是真会怜香惜玉,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云迟的,不是你的,你这么在乎,可真是笑话。”
苏子斩勃然大怒,“苏子折,你给我滚。”
苏子折看着他的怒火,似十分欣赏,抖了抖衣袖,“你上辈子舍不得动她,这辈子又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云迟夺去,如今她嫁给了云迟,怀了云迟的孩子,而你,追魂而来,千辛万苦,也不过是落得一场空,早先还傻傻地帮着云迟,将自己的女人拱手送人,真是够可怜的。天下最可怜的人,莫不就是你了。”
苏子斩薄唇抿成一线,不语,但花颜还是感受到了他身体细微的剧烈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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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正在写,稍等
第九十六章(二更)
若苏子斩只是苏子斩,那么,无论苏子折说什么,他都能承受。
但偏偏,苏子斩的脑子里塞进了怀玉的记忆,由生到死,由死到活,又生生将魂魄从身体里扯出来,横跨四百年,送魂术所承受的苦,常人难以想象,到如今,哪怕苏子折的一句话,都如千刀万剑在剜他的心。
偏偏,苏子折就是不放过剜他心的机会。
苏子折走下台阶,站在苏子斩的面前,看着他颤抖的身体,他狠厉的嘲笑更甚,心毒口毒毫不掩饰,“活了两辈子,同样失败的一无是处,你有什么可在我面前张扬的?”
苏子斩手攥紧,眸光泛出血红,一字一句地说,“轮不到你来嘲笑我。”
苏子折大笑,森然地看着他,“那轮到谁?云迟?还是吐的昏天暗地如今又哭的昏天暗地的女人?你看她如今自己折磨的很,殊不知也许心理自得的很,毕竟不是哪个女人,都能让云迟非她不娶,也不是哪个女人能让你苏子斩落泪,娘死时,你可一滴泪没落,老东西娶你的青梅竹马时,你也一滴泪没落。”
苏子斩猛地劈出了一掌,十足十的掌风,怒喝,“你闭嘴!”
苏子折瞬间躲开,没被苏子斩劈到,但他方才站着的地方,却尘土齐飞,被劈出了一个大坑。
尘土卷起,伴着风,十分的呛人,花颜此时最受不了这个,被呛的咳嗽起来。
苏子斩惊醒,立即抱着花颜起身,快步躲开。
苏子折被他劈了一掌,没伤到他,也不恼,见花颜咳嗽个不停,他狠笑道,“苏子斩,咱们俩的账,我有的是时间跟你算。你既然来了这里,就好好地给我在这里待着。若是我不同意,你带着她踏出这里一步,就别怪我让你们一起葬在这里,你想死,但你怀里的女人可不想死。”
苏子斩冷眼看着他,沉默了许久,眸光的血气渐渐散去,寒声冷冽地道,“给我一处院落,既然来了,我也有账与你清算,今日没想走。”
苏子折冷笑,“不止今日,没我允许,你若是敢走,我便让你知道后果。”话落,他目光落在花颜身上,她脸色苍白,如今因为咳嗽,染上不正常的潮红,看她的样子,是禁不起折腾了,他眯了眯眼睛,“今日我就将话撂在这里,你若不要她,就给我,你若是要,你既认我做哥哥,我就成全你,她就给你了。但你若是既不要,又不给我,敢将她给我送回去给云迟,我就一日屠一城,让南楚百姓的鲜血,来祭你心中天下大义仁善纯良的魂。”
苏子斩冰冷地看着他不语。
花颜止了咳,猛地抬起头,看着苏子折。
苏子折狠狠地盯着花颜的眼睛道,“后梁的女人,生是后梁的人,死是后梁的魂。上一辈子轮不到云舒,这一辈子也轮不到云迟。”说完,他狠厉地喊,“闫军师!”
闫军师就站在门口,听着统领这句话,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即应声,“统领!”
“给他安排院落,带着人给我守死了,若是他想走,你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了?”苏子折吩咐。
闫军师恭敬地道,“回统领,听到了。”话落,又对苏子斩拱手,“二公子,请!”
苏子斩低头看花颜,隔着衣裳,都能感觉她浑身发冷,勉力支撑,她穿的本就单薄,在这寒冷的夜风里,怕是早就承受不住。他抿唇将她抱起,看了闫军师一眼,寒声道,“带路。”
闫军师应了一声是,立即带着苏子斩出了院子。
青魂带着十三星魂与暗卫跟着苏子斩一起出了这处院子。
苏子折在苏子斩离开后,挥手一掌,劈向远处一株梅树,他掌风十足十,那株梅树自然承受不住,轰然倒塌,砸到了地上,枝干四分五裂,除了主干,都成了碎屑,梅花瓣更是纷纷扬扬,散了一地。
晋安与暗卫们齐齐地垂下头,大气也不敢喘,更不敢看苏子折。
玉漱此时已缓了过来,站起了身,看着那株梅树,脸色又霎时煞白。
苏子折回转身,黑沉着脸看到了玉漱,眼中闪过杀气,使得玉漱立即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森然道,“跟去侍候!”
他没说跟去侍候谁,但玉漱死里逃生懂了,立即应了一声是,追着早先离开的闫军师出了院门。
闫军师带着苏子斩出了这一处院落的院门后,带着他沿着院门前的青石砖路,走向梅林,穿过梅林的另一端,还有一处空置的院落,他停住脚步,“二公子,就是这里了。”
苏子斩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进了院子。
闫军师跟着进了院子,吩咐院中的人,“这是二公子,仔细侍候,不得有误。”
院中同样是七八个侍候的仆从,齐齐垂首应是。
有人快速地打开正屋的门,先一步进里面掌了灯,苏子斩抱着花颜迈进门槛,进了正屋。
闫军师止步,没再跟进去。
苏子斩将花颜放在床上,看着她苍白的脸,清喝,“大夫开的药方子呢?青魂,你去取来,给我过目。”
“是。”青魂立即去了。
苏子斩见花颜脸苍白,唇发青,在冷风中待的太久,怕是冻着了,他扯过被子给她裹在身上,又吩咐,“来人,抬一桶热水来。”
有人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青魂拿来了药方,递给苏子斩。
苏子斩伸手接过,所谓久病成医,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看一张简单的药方,他自然可以的,他看过后,觉得没问题,清喊,“牧禾。”
“公子。”牧禾跟在暗卫中,此时立即进了屋。
苏子斩将药方递给牧禾,“你去抓药,亲自煎了送来。”
“是。”牧禾接过药方,立即去了。
有粗使婆子抬来一大桶温热水,放去了屏风后,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苏子斩抿唇,问花颜,“能自己洗吗?”
花颜点头,“能。”
苏子斩将她抱起身,送去了屏风后,转身走出屏风,终是不放心,对外喊,“来一个婢女。”
玉漱此时已进了院子,立即说,“二公子,奴婢早先便是侍候夫人的,主子吩咐奴婢继续过来侍候。”
苏子斩冷声道,“你进来。”
玉漱进了屋,恭敬地给苏子斩见礼。
苏子斩盯着她看了看,摆手,“去吧!仔细些。”
玉漱立即进了屏风后,见花颜正一手扶着木桶支撑着虚软的身子,一手费力地解身上的衣服,她立即动手帮忙,“夫人,奴婢帮您。”
花颜虚软又僵硬地点点头。
玉漱将花颜身上的衣服解了,扶着她进了木桶,温热的水流霎时将她包裹,她身上冻的僵硬的冰冷的四肢此时才有所舒缓。
苏子斩出了房门,对人吩咐,“抬一桶水,放去隔壁的房间,吩咐厨房,准备饭菜,清淡些。”
有人应是,立即去了。
苏子斩回身看了一眼,屏风后的动静极小,对青魂吩咐,“你守在这里。”
青魂应是,“主子放心。”
苏子斩进了隔壁的房间,蹙眉,又对人吩咐,“将这间房间收拾出来。”话落,想起花颜的模样,又不放心,抿唇改口道,“不必了,抬一张床安置过去吧。”
“是。”有人立即吩咐了下去。
花颜在水中泡了一会儿,水凉了,她犹没暖和,对玉漱吩咐,“再添些热水来。”
玉漱应是,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后,又试探地问,“您在冷风中待的太久,恐防染了风寒,奴婢让厨房给您熬一碗姜汤吧。”
花颜点点头,慢慢地说,“熬两碗。”
玉漱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玉漱回来,提了一小桶热水,添进了花颜的大木桶里。
同时,外面有人往屋内抬床,刻意地将动静放小。
玉漱来回添了三次热水,花颜的脸色才渐渐红润了,她站起身,玉漱立即拿来衣物,扶着她出了木桶,给她擦净身子,穿上了新的衣物,扶着她走出屏风后。
花颜一眼便看到,摆在屋内的两张床,一北,一东,隔着些许距离,又不太远,她脚步顿住,昔日,怀玉身体不好,太过孱弱,时常染风寒,不准她与他同床,怕染给她,她为了照顾他,便是这般。
她身子发颤地推开玉漱,靠在屏风上,手几乎扶不住屏风,抖个不停。
第九十七章
苏子斩沐浴后,喊来大夫包扎好伤口,收拾妥当,再闻不到一丝血腥味地进了屋,迈进门槛,便看到了靠着屏风浑身颤抖的花颜。
他面色一变,快步走进屋,来到她面前,当即对玉漱喝问,“怎么回事儿?”
玉漱也不明白怎么了,立即跪在地上,摇头,“回二公子,夫人早先还好好的,奴婢给她添了三次热水,夫人将身上的寒气祛除尽了,才出来,刚一出来,看到了那两张床,便如此了。”
她侍候花颜,自然不敢有分毫懈怠,自然时刻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苏子斩闻言也看到了摆放在那里的那张床,脑中又闪过无数画面,身子猛地一僵。随即,惊醒,立即怒喝,“来人,将那张床抬出去。”
外面有人应是,立即走了进来。
“住手!”花颜颤着声音开口,目光攸地死死盯住苏子斩,她的目光徒然间似有穿透力,透过这张容色,看到了四百年前的那张容色,她脸越来越白,她怎么一直就没发现呢,怎么就没发现这张容色,虽与怀玉不同,但这双眼睛,真是分毫没有不同。
她死死地盯着,手指死死地扣紧屏风。
是了,初见他,这张脸,这双眼睛,覆盖的尽是冰冷,她自然看不到覆盖在冰冷的层面下那一双温润的眸子。
梅疏毓说过,苏子斩未遭逢大变时,谦谦君子,知礼守礼,德修善养。
可惜,她没见到。
那几年前,少年时的苏子斩,她虽游历天下,但不喜去京城,没有机会见到。
她见到他时,便是在顺方赌坊,一身红衣,周身弥散着身体自发的寒气,冰冻三尺,一双眸子看人时,与他周身一样的寒,寒彻骨,冻死人。
她怎么会想到……
她死死地看着,眼睛看的生疼,一手扣紧屏风,一手费力地抬起,伸手指着他,指尖都是颤的,气血翻涌,血冲大恼,心肺间涌出的是将她淹没的汹涌奔流的情绪。
是她亲眼看着他倒在御书房的地上,口吐黑血,没了气息,扔下她走了。
她恍然间,魂不知归于何处,眼前渐渐发黑,却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苏子斩,你……”
她要说什么,未说出口,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来,身子一软,向地上栽去。
苏子斩一下子心魂俱失,上前一步,一把托住了花颜的身子,惊惧恐慌六神无主地看着她,急喊,“花颜!”
花颜无声无息地倒在他怀里。
苏子斩托着她的手哆嗦,骇然地喊,“来人!大夫!去喊大夫!”
青魂本就守在门口,见此也面色大变,立即应了一声,去找早先的那名大夫。
玉漱跪在地上,此时也吓没了魂地看着二人。
苏子斩喊出一声后,腿一软,托着花颜的身子支撑不住,单膝跪到了地上。
大夫很快就来了。
大夫提着药箱冲进屋,见到花颜吐血倒在苏子斩怀里的模样,震惊地大骇,哆嗦地问,“这……这怎么回事儿……早先老夫把脉,夫人是无大碍的……”
苏子斩脸上血色全无,张了张嘴,勉强吐出一句话,“快,给她把脉。”
大夫不敢耽搁,连忙给花颜把脉,这一把脉,吓的魂都快没了,哆嗦着说,“夫人……夫人她气血逆行,五脏皆伤……这……在下医术不精……”
苏子斩死死地盯住他,“救不了他,你就死。”
大夫吓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二公子饶命,夫人她……”他见苏子斩脸色吓人,他亦白着脸颤声道,“夫人的情况十分危险,老夫……老夫不敢开药方子啊,若是……老夫下重药,夫人兴许能保住命,但夫人腹中胎儿怕是不保……”
苏子斩面色僵住,低头看着花颜,她脸上血色尽失,白如纸,嘴角和胸前衣物上鲜红的血如点点红梅,似刹那绽开,又似顷刻调令,就如她的人,似乎他只要一松手,她就没了呼吸。
他心被万千根绳子勒住,这一刻,勒的喘不过气来,看着她,眼前也跟着渐渐发黑,她明明很轻,轻的没有重量,但他几乎要托不住。
“公子!”青魂看出苏子斩不对劲,立即大喊了一声。
苏子斩心神一震,张口也吐出一口血来,身子晃了晃,但依旧稳稳地托着花颜。
青魂面色大变,又喊了一声,“公子!”
大夫惊惧地也喊了一声,“二公子!”
玉漱见苏子斩的鲜血喷出落在了花颜的身上,与花颜早先吐出的鲜血和于一处,同样刺眼的鲜红,她呼吸都停了。
“公子,您不能倒下!”青魂白着脸上前,一手按在了苏子斩的肩膀上。
他清楚地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苏子折的地方,若是公子倒下,他怕是再没了与苏子折抗衡的力气,只能受制于人,后果不堪设想。
苏子斩吐出一口血后,觉得五内俱焚,但这焚烧的疼痛让他眼前却清明了起来,他伸手稳稳地拉过花颜垂在一侧的手腕,用自己两辈子久病成医的医术给她把脉。
大夫睁大了眼睛,暗想着原来二公子懂医术?
花颜体内的确是气血翻涌,逆行奔流,心神十分混乱,这样的脉象,对于她体弱的身子来说,最是危险。若是天不绝在这里,想必是敢对她用药的。但是他,哪怕两辈子久病成医,也是不敢给她用药的,尤其是在这时候对她下重药。
他知道花颜有多在乎这个孩子,哪怕如今自己昏迷,一只手还放在小腹上。
哪怕如今她心神极乱,气血极乱,但是小腹处却如有一团保护罩,在护着。
他闭了闭眼睛,抬眼看那名大夫。
大夫见他看来,白着脸又浑身哆嗦起来。
苏子斩盯着大夫看了片刻,吐出一个字,“滚!”
大夫如蒙大赦,立即提着药箱连滚带爬磕磕绊绊地出了房门。
玉漱震惊地看着苏子斩,哪怕也怕苏子斩,但还是忍不住开口,“二……二公子,您赶走了大夫,谁来救……”
她想说,就不救人了吗?
“你也滚出去!”苏子斩眼皮不抬,声音冷暗。
玉漱颤着身子从地上爬起,不敢再多言,立即退了下去。
青魂拿开按在苏子斩肩膀的手,躬身而立,担忧地询问,“公子?”
苏子斩低头看着花颜,嗓音低哑,“四百年前,我不知她最想要什么,但如今,我知她最想要什么,她一直以来,最想要的,便是一个孩子。我若是为了救她的命,而杀了她的孩子……”
“那……公子,该怎么办?”青魂白着脸闭了嘴。
花颜昏迷不醒,他比谁都知道她对公子的重要,若是她活不成,一尸两命,公子怕是也会自刎在她面前,一样活不成的。那他和十三星魂,也不必活了。
苏子斩定了定神,冷静地吩咐,“你去找苏子折要人参,最好的人参,熬了汤端来。”话落,薄唇抿成一线,脸色明明灭灭,“她既在后梁皇室陵寝里能出来,昏迷七日,能醒来,如今,也能醒来。别的药不敢用,就用参汤吧!她怎么能舍得死?她还有孩子没生下来,若是她就这么狠心死了,我陪着就是了。”
青魂抿唇应是,立即转身去了。
早先花颜住的那间屋子,已被人清扫干净。
苏子折坐在屋中,闫军师正在与他说苏子斩,“二公子破了牵梦阵后,不知是怎么隐藏的踪迹,让我们的人查无所踪,却悄无声息的这么快找上了门,找到了这里,尤其是这处农庄的暗卫今日受伤了不少,二公子带来的人却没折损几个。没想到二公子这么厉害,属下本以为二公子……”
苏子折脸色难看,“你本以为他没什么能耐是不是?”
闫军师默了默,“属下没以为二公子没能耐,只不过是没想到二公子超乎了属下想象。如今看二公子,虽恢复了记忆,但狠辣却不比四百年前传扬的温良仁善的怀玉帝。如今二公子住在了这里,不知主子接下来如何打算?”
苏子折眉目如卷着风暴,狠厉地说,“他能隐藏行踪,悄无声息找上门,自然是那几个老东西在知道他有了记忆后,投靠了他,认他为主了。”
闫军师看着苏子斩,不由有些忧心,“属下早就觉得统领您动手早了,若是再晚半年,不止花家的暗线能收服一半,就是侯爷的人,也能都收服过来,如今,花家暗线只十之二,侯爷的人,您也只收服了一半而已,真与二公子打起来,真怕是鱼死网破,谁也落不得好,今日便可窥见一斑,虽是二公子闯进了这里,但我们的人伤重的比他多。”
在他的想法里,当初在宫宴,统领杀了花颜自是最好最利落的法子,杀了花颜,就能杀了云迟,二公子即便不自杀,也废了。
那么,统领夺了江山,轻而易举。
可是他偏偏不杀花颜,且还留着带来了这里,被二公子这么快就找上了门,起将人给了他。
虽然兄弟二人未骨肉相残,暂时相安无事,二公子也暂住在了这里,但是,若是依着两个人的脾性,以后还真不好说会不会再动手,若是再动手,怕就是大动干戈,血流成河。
苏子折冷厉地警告地看着闫军师,“我已经说了,不要打她的主意,你敢动她试试。”话落,沉沉地道,“你目前只做好一件事情就行,先对付云迟,至于苏子斩……”
他话音未落,外面有人禀告,“主子,南跨院出了事儿,请了大夫,二公子又将大夫给赶出来了。”
苏子折打住话,沉声问,“怎么回事儿?”
外面的人摇头,“属下不是十分清楚……”
苏子折怒道,“去把大夫叫来。”
外面人应是,立即去了。
很快,那大夫便被叫了来。
“说。”苏子折目光冰冷。
大夫跪在地上,在的苏子斩的目光下,将花颜呕血昏迷不醒,十分危险,他不敢救治,若是非要救治,除非下重药,恐伤害腹中胎儿之事哆哆嗦嗦地说了一遍。
他话音未落,苏子折拿起桌子上的茶盏,猛地砸在了大夫的脑门上,“没用的东西,救不了人,要你何用?”
大夫骇然地跪在地上,不敢躲,也躲不过,脑门顿时被砸出了一道口子,霎时鲜血直流。
闫军师没想到花颜交给了二公子后竟然还是出事儿了,他心里是盼着花颜出事儿的,只要花颜死了,那么一切便无需这么费力了,很多事情都好解决。
苏子折站起身,“来人,将这个没用的东西给我……”
闫军师吓了一跳,立即跟着起身,连忙截住苏子折的话,“统领,这已是神医谷最好的大夫了,不能杀啊,夫人本就身子骨不好,大约是乍然知道许多真相,一时受不住,再加之怀有身孕,才会……”
苏子折凌厉的目光转向闫军师。
闫军师立即住了口。
这时,晋安在外禀告,“主子,二公子派了青魂来要一株上好的人参。”
苏子折眯了眯眼睛,出了房门,来到门口,果然见青魂站在院外,他阴沉着连道,“他不让大夫给她下重药,舍不得给她落胎,只喝人参,能救她的命?”
青魂不卑不亢,“公子自有道理,请大公子拿一株上好的人参。”
苏子折盯着青魂,看了片刻,冷笑一声,“好,我给他人参,若是人参救不了她,我看他当如何?很想落个生不同时,死能同穴吗?笑话!”
第九十八章(一更)
千年人参稀少,但苏子折不吝惜,一下子拿出了两根,给了青魂。
青魂恭敬地接了,立即捧了人参去熬汤,心下想着,大公子虽心狠,杀人如麻,但却对花颜不同,可以称得上好了,他也实在不明白,这不同因何而来。
牧禾正在厨房熬药,见青魂来了,连忙站起身说,“这药很快就好了。”
青魂对他摆手,“这药不必熬了,熬了也无用,夫人如今十分危险,寻常汤药方子无效,公子吩咐我从大公子处要了上等的人参,熬了汤喂夫人喝下。”
牧禾面色大变,“夫人她……怎么危险了?早先不是……还好好的吗?”
青魂一言难尽地摇摇头。
牧禾也不再问,扔下快熬好了的汤药,连忙接过他手中的千年人参,“你不会做这个,我来吧!”
青魂点点头,等在一旁。
熬参汤,火候大了小了都不行,要适中,否则都失了效用。
费了一番功夫,一碗参汤熬好,牧禾交给青魂拿着,他后面跟着,去了正屋。
此时,苏子斩已将花颜放去了床上,他守在床边,见青魂端来了参汤,他伸手接过,“给我。”
青魂立即将参汤给了苏子斩。
苏子斩端着碗,拿着勺子轻轻搅拌,待参汤温度适中了,他舀了一勺喂花颜。花颜自然紧闭着嘴角,紧扣着贝齿,咬着牙关,他试了两次,喂不进去。
他盯着花颜看了一会儿,低声开口,“你如今情况十分危险,不敢对你用重药,恐伤了腹中胎儿,唯独这参汤,方可一试,你张开口。”
花颜已久闭着嘴。
苏子斩又低声道,“你不是最在乎孩子吗?他折腾了你这么久,你就不想将他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生下来看看什么模样?”
花颜无声无息地躺着,没有动静。
苏子斩又开口,声音暗哑,“过往之事,当下之事,都先放下好不好?花颜,你知道的,若你出事儿,你腹中胎儿也会与你一尸两命,我也不会活着,自然要陪着你死的,我们都死了,那就真便宜了苏子折,他一日屠一城的话说得出来,自然也做得出来。”
他说完,试探地又往花颜嘴角递了递勺子,花颜依旧抿着嘴。
苏子折靠近她,声音大了些,“我知道你有意识能听到我说的话,乖,张嘴好不好?只要你醒来,让我如何都行。”
说着,他又用勺子碰了碰她唇角,花颜嘴角终于松动,吞下了他喂的参汤。
苏子斩松了一口气,她有意识就行,有活的意识,就死不了。
他一边喂着花颜参汤,一边脑中闪过无数画面,眼前恍惚起来。
在那些记忆里,她着实是个活泼爱娇的性子,初见,就是她灵动活泼让他心仪,但也不想深深宫苑拘束她,故压制下,但不料她却偷偷进了东宫见他,表明心迹,那时本年少,他抗拒不了心中的念想和一息奢望,便不知觉地点了头。
后来得知她是南阳王府小姐,遂迎娶入了东宫。
也就是在大婚那日,他骤然病倒,拜了天地后昏迷不醒,再醒来,才让他徒然惊醒,觉得自己这副随时踏进棺木的身子迎娶了她怕是害了她。
但当时,已为时已晚。
尤其是在登基后,他得知她其实是临安花家的女儿,彼时,自是知道,临安花家是隐世的世家,天下一家,独见临安,远离皇权,不惧皇权,她自逐家门,以南阳王府的小姐身份嫁给他的。
若不是遇见她,她本来该是何等快意在外生活,又何必处处被皇室规矩束缚?也是在那时,才下定了决心,待他有朝一日撑不住,也要给她留一条后路。
却没想到,他给的后路,是她最不想要的路,待明白时,已是连黄泉都没路的天人两隔。
那些年,最多的,便是她喂他喝药。
她身体很好,很少闹毛病,但也有少数的几次,染了风寒,说什么都不吃药,他便哄着她吃,她其实是极其好哄的,几句好话,她就依了,乖乖的将药喝掉。
也就像如今这般,他不过说了几句话,她便把药喝了,虽爱娇,却不磨人。
她生性活泼,但没想到耐得住宫墙深深,时而闷不住时,便在夜深人静,跃上皇宫的高阁上,每逢这时,都是在他睡下时,她似乎不想让他知道她想家。
虽然他已知道,但她不说,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她虽大多数时候都乖觉的不打扰他处理事情,甚至帮他念奏折,批阅奏折,但偶尔也怕他劳心太过,也会磨人的,磨着他歇着,磨着他陪她在御花园游逛,磨着他在他生病怕传染给她不得不分床时,赖皮的死活不肯分床。
他那时也是舍不得的,但实在是觉得她怕喝药,每回染了风寒,她喝汤药都皱着一张脸,虽好哄,但那难受的模样让他心疼,他不想她陪着他一起受罪罢了。
还有很多……
一碗药不知不觉喂完,苏子斩舀了一勺空,才发现,怔怔地放下碗,看着昏迷不醒的花颜,手一时间抖个不停。
他不想要这些记忆!
但他又暗恨,这些记忆为何不早出现!
青魂和牧禾立在一旁,看着苏子斩,不敢出声打扰,直到见他身子抖个不停,青魂才开口,“公子,您也受伤了,若是不喝药,您会撑不住的。”
只有他们跟在公子身边的人知道,公子已三日夜没休息了。
苏子斩不语,身子依旧在抖。
牧禾脱口说,“公子,您若是撑不住,大公子那边不好对付,谁来看顾夫人?您可不能出事儿。没有您,属下们对付不了大公子的。”
苏子斩闭了闭眼睛,压住心底奔涌的情绪,沙哑地说,“天不绝早先给我开的方子,不是一直留着吗?就按照他早先的方子,给我煎一副药来就是。”
牧禾见苏子斩已冷静下来,立即应是,连忙去了。
青魂这时才禀告,“大公子给了两株千年人参,并未为难属下。”
苏子斩“嗯”了一声,面无表情。
青魂又道,“大公子怕是对京城动手了,利用的是花家暗线,不知花家暗线被他收服了多少,没打探出来,消息在半日前传了出去,京城动手大约是三日后。”
苏子斩沉默片刻,目光定在花颜的脸上,轻声说,“暗主令落在他手里不过一年时间,就算收服花家暗线,不过十之二三,我失踪后,云迟一定会去春红倌找凤娘,早先,我已吩咐了凤娘,若我有朝一日出事儿,我京城一带的势力,都给他,有东宫的势力,加上凤娘带领的人,就算是花家暗线,也奈何不了他,不必管了。”
青魂点点头,也看着花颜,心疼地说,“公子,您不该将京中势力留给太子殿下,除了十三星魂和暗卫营,我们如今没有多少人手,才如此被动。虽然有侯府传给您的千机令,但已被大公子收服了一半人手,实在……”
苏子斩从花颜面上离开视线,看向窗外,夜色一团漆黑,就如他心中,此时无光亮,他低声道,“给他就给他了,这些我都不在乎。”
青魂心下一动,闭了嘴。
苏子斩默然地坐了片刻,站起身,向外走去。
青魂立即跟了出去。
外间画堂,玉漱守在外间,见苏子斩出来了,连忙见礼,十分小心恭敬。
苏子斩看了她一眼,吩咐,“你进去将她血污的衣裳换掉,清洁一番,别让她带着血腥味难受。”
玉漱应是,立即进了里屋。
苏子斩坐在画堂里,对青魂摆摆手,“下去吧!”
青魂退了出去。
玉漱给花颜收拾了一番,轻手轻脚地换下她身上血污的衣裳,用绢帕沾了温水,给她擦了染了血迹的地方,清洁之后,又给她换了干净的衣裳,才出了房门。
牧禾按照天不绝早先给苏子斩开的药方子,端来了熬好的药。
苏子斩接过喝了。
牧禾见苏子斩喝完药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休息的打算,开口劝说,“公子,歇了吧!再熬下去,您的身体会熬不住的。”
苏子斩点点头,站起身,却没进里屋,对玉漱吩咐,“你去里屋歇着守着。”话落,又吩咐牧禾,“你守在外间,若是她醒来,立即喊我。”
玉漱立即应是。
牧禾愣了一下,也立即应是。
苏子斩转身出了房门,去了别处。
第九十九章(二更)
这一日,云迟在御书房处理奏折,心口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疼,让他一时间连笔都握不住,“啪嗒”一声掉在了桌案上,污了一大片墨渍。
小忠子正侍候在一旁,见了面色大变,“殿下,您怎么了?”
云迟伸手捂住心口,只觉得这疼痛从心口处蔓延至四肢百骸,钻心入骨,他一时白着脸说不出话来。
小忠子吓死了,立即对外喊,“快,来人,去喊神医!”
云影立即冲了进来,看了一眼云迟,面色大变,连忙去了。
不多时,天不绝匆匆而来,见到云迟白着脸捂着心口的模样也吓了一跳,连忙伸手给他把脉。须臾,他眉头皱起,“奇怪啊!”
小忠子立即问,“什么奇怪?”
天不绝看着云迟,“殿下,你是怎么个疼法?”
云迟摇摇头,这种感觉他说不出来,但是又觉得十分熟悉,统共有过两次,第一次是花颜在北地出事儿,一次是花颜在从北地回到临安之后出事儿进入云山禁地之前,他捂着心口,脸色更白了。
天不绝见云迟不说话,皱眉道,“我诊殿下脉象,气血翻涌,奔流逆行,心绪十分不平,内腹伤势极重。但虽是如此,但却流于表象,又不像是殿下脉象……”
云迟身子晃了晃,喃喃地说,“一定是花颜……是她……”
天不绝恍然想起,太子殿下与花颜感同身受,她每逢出事儿,他都能察觉。他看着云迟的模样,暗想着这可真不好,还不如他自己受伤呢,毕竟这样的脉象,寻常大夫可救不了,而他不在她身边。
他撤回手,心下也有些发急,看着云迟,也发起急来,片刻,用没有法子的法子,咬牙说,“殿下既然与太子妃感同身受,若是你喝了药,她兴许也是管些用处的,老夫这就给你开一副药方子,殿下立即服下,看看可否起得效用。”
云迟点头,“好。”
天不绝连忙提笔开药方,写完药方,交给了小忠子。
小忠子连忙接过去药库抓药煎药。
天不绝对云影道,“赶紧扶殿下去榻上躺着,我再仔细给他把把脉,以前殿下发作时,我未曾跟在殿下身边,不明情况,但如今,我倒要好好探究探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这事儿也未免太稀奇了。”
云影点头,扶云迟去了书房的榻上。
天不绝跟了过去,又伸手给云迟把脉,片刻后,他口中又道,“奇怪。”
云迟躺在床上,不知道花颜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他虽能感同身受,但是感不到她的想法以及发生的事儿,他哑声问,“怎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