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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锦然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笑意盎然地看着孙氏,摸了摸她的脸又围着转了几圈,生怕纳兰信说的病愈不过是个安慰她的假象。孙氏似是看出她的心思,笑着朝梅苑走了进去。李锦然眼睛又亮了,紧紧地跟在孙氏的身后。纳兰信甚少见到李锦然如同孩童般的模样,一时不忍打扰这对母女叙旧,向自己的屋里走去。

李锦然将孙氏拉到床榻边,在烛灯下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看着她发鬓上点点银丝,有些惆怅。孙氏见她微微蹙眉的模样,笑道:“你这孩子,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过几根白发就叫你愁眉不展。若到了这把年纪还如你这般青春貌美,那才叫奇怪。”

李锦然窝在孙氏的怀里,小声嘀咕了一句:“周氏就看不出半点老态。”

孙氏身体一颤,声音低沉了下去:“你说的周氏可是周良的妹妹?”

“你认识她?”李锦然满眼皆是疑惑地看向母亲孙氏。周氏分明是在母亲大病之后才来的李府,按理说不该熟悉才对。

孙氏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仿若方才的恍惚不过是个错觉。她轻声地说道:“当年的旧事了,不提也罢。”

李锦然见孙氏神色疲惫,似是不愿提及当年的往事,却又怕日后她得知周氏如今在李府的地位深受打击,便婉转提醒道:“如今她已嫁入李府,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她在一手打理……”

孙氏的脸色越发苍白,让李锦然忽然止住了口,轻轻地扯了扯孙氏的衣裳。孙氏明白她的这个小动作。当年她郁郁寡欢时李锦然就曾做这个小动作来打断她的思绪,让她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女儿陪伴在身边。她摸了摸李锦然的头,满眼慈爱地说道:“傻孩子,我没事。”

李锦然低垂着头,声音闷闷地说道:“母亲,以前是因为你生病了。如今病愈,周氏如今有的,你也都会有。”

孙氏摇了摇头,轻声叹道:“随她去吧,我只想和你跟锦绣守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孙氏在屋里看了看,并未见到锦绣的人影。李锦然怕孙氏担心锦绣的去处,急忙将锦绣与赵翰之事说了出来,隐去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孙氏听闻锦绣与赵翰情意相投,不免心中安慰不少。因是走了一天的路,孙氏只觉疲惫不堪,正要回海棠居休息,李锦然却将她拦了下来。孙氏问她缘由又不说,只微微一想便明白过来。人情世故她不是不懂,在李锦然面前,似乎毫不介意般笑道:“既然海棠居暂时住不了,那我就去锦绣的屋住吧。”

李锦然点了点头,目送孙氏离开后整颗心变沉重了几分。母亲如今病愈归来,纵然不争不抢,可属于母亲的东西她势必都要讨回来。

翌日清晨,李锦然仍睡意蒙眬,便听见门外兰芝兴高采烈的欢呼声。她揉了揉眼睛穿衣起来,倚在门槛看着兰芝笑容满面地拉着孙氏的手,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兰芝性子活泼、直言豪爽,说到趣处,令孙氏开怀不已。见此情景,李锦然嘴角扬了扬。纳兰信正从门外进来,见气氛欢乐不由也笑了笑,却在看向李锦然时眼里的笑意又都隐了下去,露出一丝担忧。

李锦然捕捉到这一闪而过的目光,见纳兰信已朝他的屋里走了进去,她也跟了上去。兰芝神色几不可查地变了变,很快又与孙氏笑谈了起来。

李锦然关上门的那一刻,纳兰信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她。李锦然接过信拆开来看了看,字迹倒是不陌生,当时她生病所开的药方正是出自此人之手。卫相信中先是交代了孙氏病情有所好转切忌饮酒,又列了日后孙氏所需服用的药材。她抿着嘴轻轻地笑了笑。卫相怕是急着回西凉为拓跋照治伤,又担心孙氏回府上照顾不周病情复发,故而留信一封。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卫相为孙氏治病,偶然发现孙氏除却病情之外,还中了一种连他都未见过的毒。这种毒慢慢地侵蚀着孙氏的身体,竟然已有十几年了。李锦然闭上眼睛,心中复杂万分。母亲到底惹了谁,要让对方下这样一种狠毒的毒。

李锦然将信合上,见纳兰信眉头紧蹙,便知此信所提之事已被他知晓。母亲能中毒数十年不死,想要再去查明真凶已是天方夜谭。可当初害她的人目的何在,又是谁?任凭李锦然再聪明此时也是一筹莫展。在她记事以来,母亲与她同食同行、形影不离。若是有人要投毒,她怎会好端端地没事。

纳兰信见李锦然冥思苦想仍一无所获,忍了又忍,终还是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在我接夫人走时,卫相曾怀疑夫人半身不遂也是由于中毒引起的。只可惜卫相未能将这毒找出来,主子又出了事。”

纳兰信的话方才落下,李锦然的目光陡然变得狠绝起来。她紧紧地捏住信,神情愤恨无比。此时的李锦然如同一只凶狠的猛兽,这让纳兰信眉间的担忧又添了几分。纳兰信想了想,又道:“小姐,卫相识得天下药草无数,天下奇毒皆有涉及。连他都查不出的毒,怕对方来头不小。卫相甚是担心你会查下去,才让我不要对你提及此事。可我也要走了,若是你仍被蒙在鼓里,稍不留意夫人怕是还会再惨遭毒手……”

李锦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半晌道:“你走之前,可还愿再为我做一件事?”

李锦然是拓跋照心心念念的女人,若是拓跋照在这里必也会帮她。他点了点头,无论李锦然让他做什么,绝不拒绝。

“把海棠居烧了吧,你也因此被我逐出李府。只是这样的离开,要让西凉副帅受委屈了。”李锦然看向纳兰信认真地说道。

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纳兰信的提醒,她已渐渐有了头绪。母亲孙氏自患病之后,便从紫阳阁搬到了海棠居,倘若有人下毒必是在海棠居下手。母亲这毒已有十几年,海棠居母亲如今再也去不得。她又不能光明正大地找人一处处寻藏毒之地,如今只有让母亲另择他处住了。

纳兰信明白李锦然的用心,也知法子虽鲁莽冲动了些,却是当下最有效的。

这一日李锦然与孙氏去吴氏那里走了一遭。吴氏心里也很高兴,对孙氏有说有笑,拄着拐杖又领着二人在李府慢慢地散着步。李锦然心里清楚吴氏这般做的目的,她是想让李府所有人都知道孙氏如今病好了,那些流言蜚语也该散了。

吴氏自从回了李府后甚少出来闲庭漫步,当府上众人见孙氏挽着吴氏的手时,皆连连行礼,看向孙氏的目光也变得小心谨慎起来。吴氏笑吟吟地看向孙氏,道:“如今你病好了,就可以陪陪我这老婆子。这么些年来,连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孙氏浅笑道:“以后我跟锦然都陪着你。”

吴氏笑容更甚,王嬷嬷在一旁也抿着嘴笑。

“母亲说的这话听着可真叫人寒心呢!难道我没陪着您吗?”众人说话间,不知何时周氏已来到了此地,话又被她听去了多少。

周氏此番话若在以往,定叫吴氏心里欢喜。周氏只要知她回了李府,总会陪着她聊些感兴趣的话题。可周荷却惹得吴氏心中十分不快,又派人查到这些年来,周氏对李锦然姐妹做过的事,越看越不喜欢,故而开口道:“你做的事,也让老身寒心不少啊。”

周氏脸上还挂着的微笑一时僵在原地,知道吴氏是在记恨着周荷做过的事,顺带也将自己恨上了,心里暗骂了周荷数次,又看了眼病愈的孙氏。孙氏当年就深得吴氏喜欢,如今身体好了,倘若不处理好二人的关系,只怕她在李府的地位是保不住了。她笑盈盈地走向孙氏,故作体贴地说道:“妹妹真是罪该万死,姐姐病好了我竟然还不知,该打该打……”

她说着这话,扬起手作势要打自己的脸。孙氏笑着将她拦住,满是真诚地说道:“妹妹不必自责,我病愈后将一切都看透了。人生在世,应当活个轻松。这些年老爷外出征战甚少回来,李府却井井有条,你功不可没……”

“为姐姐分担是妹妹应当做的事。”周氏微微一笑,“如今姐姐好了,妹妹也是时候将李府的事交给你了。”

孙氏看向一直默默不语的李锦然,眼里流露出疼爱之色。她挽着吴氏的胳膊轻声地说道:“这些年我亏欠了母亲与锦然姐妹许多,如今一刻也不想再耽误下去,只怕还要妹妹继续操劳呢。”

孙氏此话令周氏颇为诧异,以为她好了之后必定会排挤自己。可她却不争不抢恬淡温柔,性子依旧如同当年。周氏微微笑道:“姐姐倒是乐得轻松,劳累的可是妹妹啊。”

“不然,累累我可好?”一直未曾开口的李锦然忽地开口道,朝周氏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如同在说着玩笑话。

周氏面色变了变,正欲开口。孙氏便低低地斥道:“没大没小,这些年来你就是这样跟你二娘说话的?”

李锦然被孙氏这一训斥,低下头不再言语。一旁的吴氏见李锦然受了委屈,将她揽进怀中,看着孙氏说道:“不是你教的她,你有什么资格教训她。”

这些年孙氏不仅没有教过她,连嘘寒问暖都不曾有过,吴氏此话刺痛孙氏的心,她的脸色苍白了起来。李锦然见孙氏心中不好受,急忙道:“祖母,母亲教训的是,是锦然失礼了。”

周氏笑道:“姐姐,锦然不过是个孩子,你怎这般较真起来,瞧她都快哭了……”

孙氏今日见周氏一面,只觉她比当年更为厉害,说话处事滴水不漏。当年她都不是周氏的对手,遑论今时。李锦然是她的孩子,心中所想自己怎会不知。若不是她在府上受了委屈,又怎会不放过任何时机令周氏难堪。再站下去只会让她明白如今的遭遇,撑着额头疲惫地说道:“母亲,我有些累了。”

孙氏身体本就柔弱,又生了这么多年的病。吴氏见之心疼不已,让李锦然将她扶了回去,又不想与周氏待在一起,遂寻了个理由便让王嬷嬷搀扶着回了竹苑。

周氏若有所思地看着吴氏离去的背影,孙氏一醒过来吴氏便对她冷淡如冰。李铮对孙氏的感情犹在,倘若回来后看见她病愈,那自己的地位何在?又想到李锦然在牢房让她受的屈辱,她攥紧了手掌心。

李锦然小心翼翼地扶着孙氏。待四下无人时,孙氏便松开了李锦然的手,目光直视着她说道:“周氏心机深沉,你斗不过她。我也不想你变成一个终日算计的人,我要你答应,从今往后不要再与她争斗!”

李锦然见孙氏甚是严肃,倘若此时不答应只怕她身心不得安宁,想到她久病初愈受不得刺激便点头答应下来。孙氏才褪去严厉之色,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与她一道往梅苑走,柔声说道:“母亲不知还有多少日子可活,只想看着你跟锦绣安然无恙,再别无他求。”

“您会长命百岁的!”李锦然宽慰地说道,“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孙氏看着李锦然灿若桃花的容颜,想说些什么,却又埋在了心里,只问了问现在是什么年份。李锦然回了她之后,她微微一叹,只觉时光如梭光阴似箭。她记得自己在大盛四十二年得了一场重病,整日瘫痪在床,在之后就如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没想已有十四年了。

孙氏又问及孙家如今是何模样,一直向前走的李锦然突然顿住了步子,犹如脚上被人绑了巨石般再难前行一步。外祖父战死沙场,外祖母无法接受这噩耗当夜便也跟着西去。同年冬,舅舅被查出贪赃枉法隔年处斩,曾经位高权重的孙家只两年的光景便烟消云散。李锦然再提起这些往事,眼里泪水涟漪。她永不会忘记那年外祖母死时仍未闭上的双眼,也不会忘记舅舅被装进牢车里押往刑场的悲戚。保安街两旁围着密密麻麻看热闹的人群,他们朝他扔污秽的东西,说着不堪入耳的话……往事历历在目,她闭上眼再不敢回想。

孙氏重重地一叹,擦去李锦然的泪,心疼地说道:“苦了你了。”

李锦然看着孙氏坚定地说道:“只要我受的这一切能换来我们的幸福,所有的都是值得。”

孙氏又叹了口气,却不再说什么,与李锦然一起向梅苑走去。

回到梅苑后,孙氏问兰芝要来绣花针与丝线,在屋里刺绣打发时间。李锦然如往日般拿起诗书细细阅读,兰芝在花圃里浇花除草,纳兰信神出鬼没令人找不到踪影,梅苑似乎又回到往日的安静。可李锦然心里知道,过了今夜梅苑将会变得不一样了,会比从前更加冷清。

是夜,海棠居的院门被人打开,来人进了海棠居撬开孙氏的房间,将金银首饰盗走之后,在海棠居放了一把大火。熊熊燃烧的大火将海棠居照的大亮,来人踏出门后戴在腰间的玉佩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天微微亮时,梅苑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李锦然一夜未睡,听见脚步声渐渐走近,嘴角微微扬起,却躺在床榻上假寐。门被人轻叩了两下,她未做理会。门外人并未有多大的耐心,直接推门而入。李锦然不紧不慢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故作睡意蒙眬地看向来人。

“锦然出事了,海棠居被人烧了。”二夫人周氏面色焦急地说道。

李锦然哗地从床榻上爬起来,急忙将衣衫穿好,故作惊讶地说道:“我去看看。”

二夫人拦住她欲出门的动作,将手上碎成两半的玉佩递到李锦然的面前。李锦然神色诧异地说道:“二娘这是?”

二夫人别有意味地笑了笑,说道:“在海棠居门口发现的,你说这是什么?”

李锦然余光瞥了眼玉佩上的信字,目光震惊地看向二夫人,惨白着唇说道:“不可能是真的……”她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二夫人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笑意涌出眼底。

二夫人每逢出门,身边总跟着几个丫鬟,见李锦然神色慌张地跑了出去,并未如从前那般露出讥笑的表情。二夫人看着这些丫鬟渐渐偏向李锦然,笑得极为诡异。再过不久,李锦然的身边再无一人,看她还如何能嚣张得起来!

李锦然狠狠地敲打着纳兰信的门。门久久未开,她微微地向后退了退,抬起脚用力地踹向那门。二夫人站在院子中央,看着一向镇定自若的李锦然也有狂躁悲愤之时,心中大为快意。

李锦然正要抬脚继续踹向那门,纳兰信揉着惺忪的眼睛从里面打开,见李锦然气喘吁吁地看着他,脸色变了变,开口道:“小姐找我何事?”

“这么晚还没起,昨夜去了哪里?”李锦然冷冷一笑,推开纳兰信就要进去。

纳兰信身体横在门口,面色铁青地说道:“小姐这是在质疑我?”

李锦然将二夫人带来的玉佩狠狠地扔在纳兰信的身上,怒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谁的东西,可还有何说辞?”

纳兰信瞥了眼地上的玉佩,原先的气势瞬间瓦解。李锦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连连地向后退了几步。

兰芝在厨房煮饭,听见院子里李锦然忽高忽低的声音,生怕她吃亏,急忙跑了过来。见李锦然神色憔悴,心里一疼走上前扶住她,轻声地说道:“不过是个玉佩罢了,也许是有人不安好心故意陷害的呢?”

落话间兰芝目光刻意地停留在二夫人身上片刻,眼里是满满的恨意。二夫人不禁想起兰芝在牢房里对她又踢又打的事,开口对李锦然说道:“玉佩不能证明什么,那总有其他的东西能证明。海棠居被人烧的精光,值钱的东西也被人盗走了,最早发现海棠居失火的丫鬟在门口也捡到了这个。”二夫人将衣袖中的银钗拿了出来,在李锦然面前晃了晃,别有用心地说道,“这还好,只是烧了海棠居。倘若姐姐在里面,那可就不好说了。”

“你这是在挑拨离间,阿信行得正,岂看得上海棠居那些东西。”自从知道他在为拓跋照做事后,兰芝便明白他在西凉必是有身份的人。海棠居又多年冷冷清清的,怎会有值钱的东西。她狠狠地看向二夫人。

李锦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二夫人手里的银钗,声音冷得出奇:“谁说的我都不信,我会自己去查的。”

纳兰信脸色大变,勃然大怒:“谁敢进来?”

二夫人面色严厉,高声说道:“就知道你定不会从实招来,外面的人还不进来,要我请吗?”

门外几个高大的仆人进来,将横在门口的纳兰信五花大绑。纳兰信故作挣扎了几下逃不开,被仆人推到了院子里。兰芝见之心中更是气急,拉住李锦然的手道:“小姐,你怎不开窍了,阿信是我们患难与共的人啊。”

李锦然面无表情地挣脱兰芝的手,命仆人进去搜查。几个仆人进了纳兰信的屋里翻箱倒柜地找,未过多久便从里面抬了一个箱子出来,里面装了一些书画字卷、工艺精湛的刺绣,还有几只银镯子。兰芝面色一白瘫坐在地上,纳兰信头低了下去。

李锦然又命仆人去兰芝的屋里搜查,从里面翻出一只玉镯子。李锦然冷冷地看了兰芝一眼。兰芝摇了摇头,神色凄婉苍凉:“小姐,我不知这东西是哪里来的,有人要栽赃陷害我。”兰芝拉住李锦然的衣裳道,“我跟了你这么久,我是怎样的人你再清楚不过……”

“不,我从不曾看清楚过一个人。我待紫鹃亲如姐妹,可她却背叛了我。我从未将阿信当作外人,可他却为了金银财宝泯灭良知。你呢,哈哈哈……”李锦然看着兰芝仰天长笑,“我将你当作亲人,待你不比锦绣差。你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无辜的,那你告诉我,这玉镯从何而来?”

李锦然将玉镯狠狠地摔碎在地,满心凄然愤恨:“我待你们这般好,你们却狼心狗肺。给我滚,滚出李府,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们了。”

兰芝瘫坐在地,脸上一片惨白。她忽然想起李锦然曾说,要让自己与阿信一起离开李府的话,如今阿信被人冤枉火烧海棠居,又从她的屋里搜出大夫人孙氏的镯子……忽然明白了,李锦然这是在逼着她离开。她知道自己不会主动离开她的身边,便出此下策。兰芝忽然跪在地上号啕大哭,紧紧地抱住李锦然的腿道:“小姐我知错了,求您给兰芝一个机会,兰芝绝不再犯。”

李锦然将兰芝一脚踢开,转身回到屋里将门从里面插上。兰芝在门外敲打着李锦然的门,大声哭喊着求饶,最后跪在地上磕着头。李锦然在门内紧咬着唇面色不忍,却一直没有走出去。

二夫人在一旁起先看的心里舒爽极了,时间一久便也觉得乏味。但看纳兰信面色愧疚,似是要在梅苑留着不走,目光一动,斥道:“你们没听见锦然说的话吗,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来人,给我把他俩拖走。”

那几个仆人将兰芝架住就要往门外拖,兰芝看着纳兰信并未反抗,用眼神哀求着他。纳兰信神色微微地变了变,却还是看向了别处。兰芝一点也不想跟李锦然分开。周荷还没死,二夫人依旧过得那么舒坦,李锦然还需要她。她不能让李锦然身边空无一人,因此不做犹豫地抬起手就要往仆人的颈上劈过去,忽然被什么打到抬起的手顿觉酸麻无力。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阿信,他为何要阻止自己,难道他不知若是离开了,小姐一个人怎么跟那些人斗……一个恍惚间,便被人推出了李府的大门。

她要再闯进去,身后的纳兰信将她拉住。二夫人见之轻蔑地笑了笑,转过身对守卫吩咐道:“这两人合谋盗窃海棠居财物,又纵火烧毁海棠居,今日起逐出李府。”

二夫人转过身,走到兰芝面前笑了笑,挑衅地说道:“在大牢时,你怎么打的我还记得吗?”

兰芝咬紧唇不做声。二夫人心里高兴极了,知道她现在为何难过,不忘在她的心口再刺一刀:“不是与李锦然情同姐妹不离不弃吗,怎还为了那些小钱做出伤害李锦然的事来。你以为,只要哭着说几句好听的话,李锦然便会饶过你是不是?”她又看了眼纳兰信,讽刺地说道,“真是李锦然的好仆人,哈哈。”

二夫人步履款款地走进了李府。兰芝低垂着头,仿似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纳兰信不忍见她这般消沉,不由开口劝道:“她既然让你走,定是有她的道理。”

兰芝忽然抬起头看着纳兰信,凄凉地说道:“她让我离开李府是为了放我自由,我无父无母,唯一的亲人也去了,我要这自由又有何用。”

“跟着我去西凉可好?”纳兰信在她一旁轻声地问。李锦然料得兰芝被逐出李府必然不会就此作罢,让他好生照顾她。他知道李锦然作出的决定从不更改,也看出自己对兰芝的心意。在处境艰难的时刻尚且要顾虑兰芝的安危,他又怎能让李锦然再有后顾之忧,更何况能照顾兰芝一生他甘之如饴。

兰芝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哭声更甚:“一定是小姐让你这么做的,她将我看的这么通透,我要去找她……”兰芝话未说完,纳兰信在她身后轻轻地点了她的睡穴,在她睡过去的一刹那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又看了一眼李府,头也不回地往李府相反的方向走去。

看热闹的人散去,李锦然从屋里走出来,坐在石凳上,看着纳兰信与兰芝曾住过的地方发着呆。大夫人孙氏从厨房沏好了茶端出来,在她身边坐下,倒了一杯茶给她。

李锦然接过茶轻轻地抿了一口,隐去方才的黯然神伤,跟孙氏讲了许多她从别处听来的趣闻,惹得孙氏忍俊不禁。只是李锦然回去之时,孙氏在她身后留下重重地一叹。

初少了纳兰信与兰芝的梅苑,让李锦然心里哀伤不已,好在孙氏陪伴在她身边,与她谈天说地。吴氏也听说海棠居失火的事,时不时地让她去竹苑走走,却从未开口提及纳兰信与兰芝之事。一来二去,李锦然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一日李锦然与母亲孙氏正坐在庭院里刺绣,便见赵灏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孙氏抬头看了眼赵灏,心神恍惚了片刻,不觉间绣花针竟刺进了指尖。她微微地皱了皱眉,血从指尖流出染到了布上。

“母亲?”李锦然见孙氏看着赵灏的脸似是在回想什么,轻轻地喊了下孙氏。

孙氏收回看赵灏的目光,笑道:“真是上年纪了,做事也容易分神,夜里也睡不太好,我进去休息,你们慢聊。”孙氏收起绣架与剪刀,起身向屋里走去。

赵灏眯了眯眼,说道:“你与大夫人长得真像。”

李锦然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与皇上长得像吗?”

赵灏哈哈一笑:“那是自然,大哥都不及我与父皇相像。”

母亲孙氏方才恍恍惚惚的样子,让她想起当年母亲在无人时也曾如这般模样,莫非当年母亲的郁郁寡欢与皇上有关?她为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母亲孙氏与父亲李铮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理当不是因为****纠葛。许是她看错了吧,微微地摇了摇头,见赵灏眉眼间皆是笑意,不由笑道:“可是周荷那边有了消息?”

赵灏点了点头,心情愉悦地说道:“吕生为讨我欢心,将所有为周荷来求情的人都一一记录下来,有一人曾是周良的学生。”

李锦然眼睛一亮,笑道:“你这般高兴,定是处理妥当了。”

“那是自然,不出几日周良的好日子便到头了。”此时赵灏春风得意,看向李锦然自信满满地说道,“这将来的天下,定是我的。”

未来的天下由谁做主她一点也不关心,她只关心大哥何时归来,算起来离他许诺的四日早超出了许多。她正要开口询问,只听赵灏又道:“你大哥与我一同进的府,他先去给他的母亲请安了。”

听到张蔚然回来她微眯的眼睛笑了起来,模样乖巧极了。赵灏心神微微一荡,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半晌道:“越是与你相识,就越觉得看不够你,这可如何是好啊!”

“可有那苏悦美丽?”李锦然依旧笑靥如花道。

赵灏只瞬间便冷下了面容。他不喜欢苏悦,却又不得不与苏悦在一起。他看着李锦然丝毫没有妒意心里很不痛快,也不想让李锦然痛快,冷嘲热讽地说道:“三弟不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吗,怎还会去了廓山。他明知道你在李府处处被动、要看人脸色,可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就将你丢在这个地方。与你一同并肩作战的是我,可你却偏偏要提我不开心的事,你就这么喜欢看见我生气的样子?”

李锦然见赵灏横眉冷对,轻叹了下:“你与苏悦在一起的时日不算短了,苏年可有与你谈过长阳兵权之事,如今长阳城怕仍旧是赵漳的地方吧。”

赵灏面色阴沉了几分,心里烦躁不已,打开手中的折扇摇了摇。

李锦然又道:“苏悦聪明睿智心机又深,你若不全心投入地与她在一起,长阳的兵权你是拿不到的。”

倘若长阳的兵权拿不到手,那么扳倒周良的意义就不大。就算能诬陷赵漳为了皇位欲杀他与赵翰灭口,赵漳难保不会狗急跳墙地拼死一搏。倘若长阳在他手上……赵灏的眼睛又阴沉了几分,真要叛逆谋反,援兵无法及时调遣,赵漳长阳兵权在握,也未必没有一丝赢的可能。思及此,他啪的一声将折扇合上,心情烦躁无比。

李锦然笑道:“想要得到长阳的兵权就要得到苏年的信任。现在局势动荡不安,你没有时间慢慢来,只有娶了苏悦。正妃之位一到手,苏年必会全心全意地辅佐你。赵漳得到消息必然会赶回来,我们只需看着他自乱阵脚,然后让他不得翻身。”

赵灏不是没有考虑过李锦然的这个提议,只是明白李锦然与别的女人不一样。她本就对富贵权势没有兴趣,又对他若即若离,若是他此刻娶了别的女人,她定然会转身离开。但他想要在坐拥江山后还能抱她在怀,他早就在心底承认自己已经爱上了她。

“二殿下,时不可待。倘若此时不除了赵漳,让他得知你的想法,你必是他回大庆第一个要暗害的人。”李锦然在他身边好心地提醒道。

“我若娶了她,你可还愿意做我的妃子?”赵灏目光灼灼地看向李锦然,对她作出承诺,“能走进我心里的人只有你。你若成了我的人,我自然会对你好。”

李锦然避开赵灏的视线,笑道:“莫非二殿下是戏演得太久,分不清台上台下了吗?我与你之间只是合作的关系,何来的儿女情长。”

赵灏面色铁青地看着李锦然,手中的折扇硬生生地被掰成了两截。李锦然只三言两语便将自己与他划清了界线。他从未对一个女人如此上心,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她。将来的天下都是他的,她又如何能跑得出他的手掌心。他看着满脸温柔的李锦然,忽然开口道:“天下是我的,你也会是我的。”

赵灏说完此话,再不看李锦然有怎样的神情,踏门而出。

一生一世一双人,李锦然心里默默念着,却想起赵澈屡屡救她于危难之中,那如春风的笑,生病时带给自己的蜜饯。明明她不是孩子了,可在他的眼里,她总能看见自己幼年时的影子。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知道自己原来还可以像个孩子般被人疼爱。

回忆如潮而至,她提笔写了封信,又在宣纸上画出一位身穿淡粉长锦衣,云鬓间斜插一支金蝴蝶簪,眉目巧笑倩兮的女人。她将女人画好后只觉仍是不够,又提了一行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当年吴越王钱镠夫人戴氏回乡省亲,钱镠甚是念想,提笔写下这寥寥几字,却让李锦然只看一眼便再难忘记。那廓山景色壮美,廓山百姓心思单纯,怕赵澈这一去之后再不想归来。曾有拓跋照对她贴心照顾,只可惜那时她未能早些明白他的心意。可她不是傻子,赵澈为她做的这些事,她历历在目,时间越久就越在心头挥之不去。如今赵灏又说要让她做妃子的话,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赵澈。看着那一行小字,她低下头如娇羞的少女。赵澈饱读诗书,必会明白她的一番心意。她将书信与画像小心地装好,出了李府,再去赵澈府上转交他的贴身侍卫郑辰。郑辰开心地接过信,又送李锦然回去后,立刻找了匹快马连夜奔波数百里到了廓山。

赵澈到了廓山后,减免百姓沉重税收,鼓励牧业发展,严惩贪官污吏。如今廓山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百姓对大庆派来的使者非常爱戴,人人见到赵澈无不发自肺腑地行礼道一声三殿下。

这一日赵澈正在廓山府邸批阅当地官员呈报上来的卷宗,门外有人通报长阳信使来访。他放下卷宗急急地朝门外走去。他没忘记临走时对李锦然说过的话,若是她想找他,可以去他的府上找郑辰带信。

郑辰到了廓山府将信递给了赵澈。赵澈见他疲惫不堪,命他去后院好生休息,将信拆开后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信中讲述了她母亲病愈之事,锦绣如今与赵翰在一起,又说她如今过得安好,信中提及的事皆大欢喜。赵澈摇头笑了笑,她为了让自己安心,隐去了阿信与兰芝被她逐出府的事情。如今她与二哥赵灏走的这样近,先入狱的是二夫人周敏和,紧接着周荷便入了狱,周敏和被无罪释放。这些事看起来毫无关联,却又藕断丝连。他将前因后果连起来理了一遍,很快发现李锦然的目的。她既然想帮助赵灏拿下这江山,他便送她一份大礼。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他的指尖轻轻地抚摸过那一行小字,眼里流淌着柔情蜜意。李锦然,你可是将我当成那未曾归家的戴氏?

第三十二章 进宫面圣

五日后,长阳城张灯结彩,十里红妆铺遍,皇榜贺词张贴在每个城镇。天下无人不知当今二殿下赵灏与长阳都尉之女苏悦喜结连理,小巷茶坊间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述那日发生的事,说二殿下与苏悦两心相悦。当今皇上与皇太后见苏悦乖巧懂事十分喜欢,为此大赦天下。

赵灏与苏悦成婚那日,李锦然与母亲孙氏在梅苑一起绣着鸳鸯戏水。孙氏微微一叹,却什么也没有说。多日未见的二夫人前来看望,故作关心地说了些安慰她的话。她也一笑而过。

吴氏听过李锦然与赵灏的事,见李锦然无论谁来看望只微笑不语,心里怜惜,赏了些珍贵珠宝、又特意找厨子做了李锦然喜欢吃的甜点。她仍是不言不语。

二夫人周氏乐见此事,心情越发得好了起来,见承欢为李锦然茶饭不思而担忧,在旁故作惋惜地说明了来由。

承欢得知李锦然整日整夜地绣鸳鸯,是为了赵灏大婚的缘故,当下怒火冲上心头,到梅苑将李锦然绣好的鸳鸯戏水图,愤恨地扔在地上踩了几脚,目带挑衅地看向她道:“我怎说你一直劝我不要喜欢二殿下,原来藏着这心思。我怎会瞎了眼,将你当作亲姐姐!”承欢说着还不解气,又将李锦然屋里的东西能摔的都摔得粉碎,最后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有那么一刻看见承欢伤心欲绝的样子,李锦然很想将她扶起来,却只是微微地动了动便又沉默。承欢哭得累了,从地上爬起来萧索寂寞地离去。李锦然又继续将地上的鸳鸯捡起来,拍拍上面的尘土,如稀世珍宝一样藏了起来。

孙氏站在门边目睹李锦然痴情的模样,擦了擦眼泪无声地离开了。

李锦然为赵灏黯然神伤不知不觉被人传了出去,人人听之皆唏嘘不已。茶坊很快又有了新段子,那李府大小姐对二殿下痴情不渝,自二殿下娶了苏小姐后,锁在深闺不出门,****夜夜买醉,只愿长梦不复醒。甚至唱戏人编了唱曲,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长阳城爱极了这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故事,一时间《醉鸳鸯》世人皆知。

长阳城传神地演绎着李锦然与赵灏的唏嘘情事时,太子赵漳与李铮带着士兵凯旋。一路上各式各样的传言进了二人的耳里,两人皆是面色阴沉。士兵浩浩荡荡地穿过保安街向皇宫走去时,赵澈只身一人亦于同一时间到了长阳,却未回府邸,直奔李府梅苑。

得知李铮带兵回城,二夫人周氏带着张蔚然与李承欢二人早早地在李府门口等候。李锦然猜到二夫人的心思,欲让母亲孙氏精心打扮一番也到门口迎接。孙氏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仍旧坐在梅苑里刺绣。母亲不去,倘若她再不去,二夫人更要借题发挥。思及此,她起身去大门处迎接李铮回府。

如今她赶走了兰芝与纳兰信,紫鹃又投奔了二夫人,为她做事的丫鬟倒是一个都没有了。她往大门走去时,见二夫人身边站着张蔚然与李承欢,身后跟着数十个丫鬟,声势浩大,仿似宣告着李府是谁的天下。

二夫人忽然转过身看见了她,见她形影单薄,想到紫鹃对她的背叛,兰芝与阿信的偷窃,笑意直达眼底。她看向身后的紫鹃,故作一叹:“锦然这孩子也是可怜,你可愿再回到她的身边去?”

紫鹃双手捏着衣角,十分紧张地说道:“可是紫鹃这些日子做得不够好?”

二夫人看了眼胆战心惊的紫鹃,这紫鹃手脚利落,又会看人心思,本以为她从牢里出来,紫鹃已回到李锦然的身边。却听承欢跟她提及欲把紫鹃还给李锦然时,紫鹃听后欲以死明志。她喜欢死心塌地的丫鬟,赏赐了她比任何奴婢都要多的财物,果然这丫鬟你叫她往东她绝不向西。

紫鹃见二夫人良久未作表态,吓得又往地上跪去,连连磕着头。李锦然冷笑着看紫鹃低三下四的模样,张蔚然眉头皱了皱,正欲开口便见李铮的马车从正北面驶了过来。

“还不起来,老爷打了胜仗,莫要让她见到你这哭丧的脸心烦。”二夫人也瞧见了李铮的马车,转而说道。

紫鹃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胆怯地看了李锦然一眼。李锦然嘲讽地笑了笑,微微后退了几步。她只是来看李铮一眼就好。往年李铮打了胜仗回来,只愿意见二夫人周氏与她的孩子,何曾想过母亲孙氏与锦绣。

马车一停稳周氏便迎了上去,李铮从马车上走下来,任二夫人挽着他的胳膊朝李府走去。李承欢因李锦然对她的欺骗而伤心不已,并未像从前那般娇声娇气地讨李铮欢心,默默地走在李铮后面。

李铮下了马车,心思都放在站在角落里的李锦然身上,因此并未发现李承欢的异样。李锦然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李铮不由想到她与赵灏之间的关系,眼睛越发的阴沉,走到李锦然身边时,忽然冷声地说道:“二殿下没有娶你,可是伤透了心?”

李锦然抬起头看向李铮,有些难过:“你眼里没有母亲,没有锦绣,没有我。”她的眼眶有些红,看见周氏与李承欢站在他身边,张蔚然站在他身后,忽然觉得很讽刺。明明应该站在他身边位置的是母亲与她和锦绣啊,眼泪险些掉下来。原来见到他们相亲相爱的一幕,她还是会感到难过。

李锦然伤心欲绝的话不仅没让李铮心生怜惜,反而更加烦躁。若不是赵灏突然娶了苏悦,太子赵漳与他不得不急着回长阳,必会将西凉杀的片甲不留。一旦将西凉纳入大庆的版图,太子之位会更加巩固牢靠。待赢得大胜回长阳时,赵漳就会向皇上禀明与苏悦成婚之事。怎料得他们在沙场拼得你死我活之际,赵灏却突然横插一脚。他对赵灏现在恨到极致,可他的女儿却痴痴念念地想着他。看着李锦然眼泪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他越发得生气。这么多年来他都是如此对待她们母女的,从未见她有多脆弱。如今为了个赵灏,她便哭得梨花带雨……他抬手朝李锦然的脸上打过去。

原本一派祥和的氛围被李铮这一巴掌给搅散了,丫鬟们都低着头不敢出声。周氏显然也没有意识到李铮才回来就大动肝火,见李锦然挨了打,心里很高兴,却疾步走到李锦然的身前装作护着她的样子。

李锦然摸着脸忽然笑了出来,原来这就是痛的滋味。这巴掌她明明可以躲开的,可为什么没有躲开呢。她想,母亲没有出来迎他,就是心死了。她也要对他心死,以后就再也不会被伤着了。他与赵漳让拓跋照失去了最亲的人,如今又要杀了拓跋照。她曾因为他是自己的父亲,整日整夜地在他与拓跋照之间痛苦抉择。可现在她不会再犹豫了,拓跋照曾是她在李府唯一的阳光,又治好了母亲。而眼前这个叫作父亲的人,却只要他的丰功伟绩,要他与周氏的家。

李铮皱了皱眉,未曾见过谁挨了打还笑的这么开心。他多看李锦然一眼都觉得心烦,加快了步子回府。二夫人一行人也跟了进去,顷刻间门口只剩下她与看门的守卫。

李锦然看了一眼富丽堂皇的李府,忽然觉得浑身冰冷。此时已入秋,一阵风吹过带落了几片黄叶,不知怎的李锦然就想起落叶归根那个词。可她的根在李府,她却过得一点都不快乐。她缓缓地蹲了下去,双手抱膝低低地呜咽。

“对不起,我又来晚了!”清澈如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伴随着一道急急的勒马声。

李锦然眼泪迷蒙地抬起头去看,见赵澈依旧一袭白锦绣长袍,纵身跃下马,眉间隐隐地透着疼惜向她走来。她急忙从地上站了起来,明知道已来不及掩饰却还是故作无事般笑了笑。

赵澈见之,轻轻地一叹:“现在长阳满城皆知你与二哥的事,在李府门口到底不好说话,可愿意陪我走走?”

原本已渐渐平复下去的心因听见他这话,眼泪汹涌而落。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她点了点头。

赵澈看了眼守卫,开口道:“今日我来这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守卫忙不迭地点头。

待赵澈与侍卫说完话,李锦然已向前走了几丈远。赵澈见她低垂着头孤单可怜,牵着马走快了几步将她追上,从怀里拿出在路上买的蜜饯递给她。

李锦然打开包好的蜜饯,捏了一颗含在嘴里。父亲都不要她,他越对自己好越觉得委屈,默默地吃着蜜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赵澈跟在她身后,实在不忍见她哭的如此伤心,故作惋惜地说道:“千里迢迢买来的蜜饯,原来这么难吃啊。”

李锦然在前小声嘀咕道:“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赵澈神色越发温柔,笑道:“因为我喜欢你!”

李府朝前直走有大片桃树林。二人穿过桃树林时,李锦然闷闷地说道:“怎么就到秋天呢,又没看成桃花开。”

桃花一年一开,花期不短,李锦然却说又没看成,莫非是去年也没看到吗。赵澈只觉心中堵得慌,忽然将她紧紧地揽在怀中,轻声说道:“明年三月,我带你来看。”过了良久,李锦然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他意识到自己唐突了,欲放开怀中的她。她却环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膛里。

“别放开我,再抱我一会儿!”李锦然轻轻地说道。

赵澈揉了揉她的发,将她又拥入怀中,满是宠溺地说:“只要你说不放,我就一直不放。”李锦然抬手将眼里又流出的泪抹去。赵澈见之叹道:“怎么又哭了呢。”

“只有在你的面前,只有你能让我卸下所有的防备,我……”话未说完她颤抖着双肩又哭了出来。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需要被人安慰,需要一个肩膀。可赵澈每次出现,她都觉得从此后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她紧紧地环住他的腰,对他说道:“我与他们都是逢场作戏,做不得数的。”

赵澈柔声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李锦然忽然想起什么,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问道:“你身体好了吗?”

赵澈突然面色苍白,扶着桃树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李锦然急忙帮他在身后顺气,焦急地问道:“行医有没有跟你一起回来,身体没好为什么要回来。你明知道现在待在廓山是最安全的,本就身子弱,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这下不等李锦然将后面的话说下去,赵澈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将她再度拥入怀中,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唇,眼里的笑意都要溢了出来。见李锦然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的心里只觉得欢喜极了。

李锦然看着他笑如春风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方才大病的状态。她一时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赵澈笑得更甚。她有些急了,正欲开口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听赵澈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招连你都骗的过,那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李锦然又惊又喜,连连问道:“即是没这么严重的病,为何要装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