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嗯,这一出去,我也不知道等待我的究竟是什么,所以三姐不能带着你一起走,我不能拖累你。父皇现在对你这么好,我暂时能放下心来,等三姐稳定下来了,一定来接你出去好不好?”
沐温泽解下腰牌给我,一双眼睛里泪汪汪的:“嗯,我等三姐你回来。三姐你要保重!”
我硬下心来不去看沐温泽,回落霞阁扛起我那包袱就朝宫门跑。
此时天刚蒙蒙亮,老头子想必还在温柔乡里销魂,是以我倒不担心会碰上他。
我一路直奔宫门,想学沐温泽唰的亮出腰牌,然后在护卫还没看清楚之前便飞奔而出,我在脑海里预先将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演练一遍,正要施展时,那两个英俊挺拔的护卫哥哥唰啦拔出长枪,干脆利落的把我的冲势截断的一干二净。
“永仁公主,陛下有令,没有他的口谕和圣旨,您不能私自出宫。”这两人齐刷刷的异口同声。
晴天一个霹雳!我傻眼了!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老头子没有在我的落霞阁周围布下护卫防止我逃跑,却不知道他居然留了一手,在最后最紧要的关头给了我一棒。我心灰意冷。
我挎着个包袱失魂落魄的站在冷风中,那叫一个苦啊!
这当儿,身后疾风骤起,我回头一望,只觉面上凉风一过,我居然被捞到了一匹骏马上。我一阵心惊肉跳,回头看到沐止薰那张脸板的平平整整,一丝褶子都找不到。
那骏马四蹄生风,把一堆护卫冲散的七零八落,身后一阵鬼哭狼嚎。
我看着两边飞速倒退的情景,被这一变故弄得魂飞魄散,问沐止薰:“二、二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沐止薰沉声说:“我带你走,不要嫁给百里安寂,我带你走的远远的。”
我心头狂跳——不是感动的跳,而是想到我们如今这光景,颇像一对私奔的苦命鸳鸯,呸呸,不对!哪有人私奔奔的如此嚣张如此跋扈的?
我一想到沐止薰这么一折腾以后身后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就觉得脑袋有些隐隐作痛。
沐止薰在京郊一个客栈门前停下,我茫茫然四顾:“二哥,我们去哪里?”
沐止薰一边把马交给店小二,一边说:“往北走吧,那里地广人稀,不容易被追兵发觉。”
我想了想,恰好锦瑟国也位于北边,与我的目的地也算同一个方向,感到万分庆幸。
沐止薰要了两个相邻的房间,吩咐小二把晚饭和洗澡水都送去我房间,看着我说:“我就在你隔壁,如果有什么事情就大声叫我。”他抿抿唇,补充道:“你不要有什么负担和顾虑,此番我只是你的二哥,一个不愿意看妹妹受苦的兄长罢了。”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态甚为悲摧,我也只能讷讷点头,不敢再多说什么话刺激他。
第二日清早,我们继续向北前行,沐止薰本欲雇辆马车载我,我想到如今我们可是逃亡,一切从简为主,再要摆什么公主架子,那就是矫情,是以拒绝了他这个提议。而我又不会骑马,纵然会骑,也一定跟不上沐止薰的速度,是以沐止薰只能把我放到他胸前,带着我一同策马狂奔。
我坐在沐止薰胸前,姿势十分僵硬,感觉十分别扭。甚为悲摧的把身体往前倾,拉开一点距离以防肢体上的接触。这么坐了几日,别的没什么,倒是习惯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药草味儿,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沐止薰是一个病秧子。
就这逃亡的三天内,我们就被追兵围捕了三次,平均一日一次,沐止薰带着我能逃则逃,实在逃不过便只能动手,幸而我揣摩老头子并不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因为那些追兵动手时显然有顾虑,那花拳绣腿软绵绵的甚无筋道。倒是沐止薰每动手一次,脸色就白一分,我看在眼里,不是不着急的。
昨日我们又逃过了一场围剿,彼此都身心俱疲,找了家客栈倒头就睡。我因为这几日的逃亡生涯,感觉被培养的无比敏锐,一有风吹草动就支楞出两个耳朵惊恐的瞪圆眼睛。这日鸡鸣才三声,我便醒了过来,我初初起床的那一刻,脑子里必定是一团浆糊的,是以茫茫然的在床沿坐了好半晌,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我把脑子里这团黏答答的浆糊甩了甩,思绪总算清明起来,想起来究竟少了些什么,这不对劲的地方便是沐止薰。过去三日里,他夜夜比我迟睡日日比我早起,天不亮时必定在我房门前叫魂似的催我了,可是今日已经这个时辰了,他居然悄无声息。
我忐忑不安,莫非是他被擒了?如果他被擒了,何以我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或者昨夜来了一个飞檐走壁的采花贼,把他迷晕扛走了?再或者,他其实已经死了?
我脑子里掠过千万种猜测,其实却也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我已站在了他的房门口。
“二哥?”我胆战心惊的叫。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传来沐止薰的低喝:“别进来!”
我傻了,怀疑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女采花贼,正与沐止薰情投意合。
我站在门口进退两难,不知该不该提醒沐止薰我们该上路了,这当儿,门里突然传来玎玲咣当一阵乱响,且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塌的声音。
我心里一惊,不管不顾的推开门闯进去,大喊:“二哥!”
门里没有什么貌美的采花贼,只有沐止薰一个人扶着桌沿,旁边一个翻倒的矮几,地上零散的茶壶碎片落了一地。
他朝我这边转头:“谁让你进来的?!”
他的表情严厉,可是目光涣散毫无焦点,且带着一丝慌乱。我朝他走近几步:“二哥,你……看不见了?”
“出去!”他大怒,跌跌撞撞的循着声音朝我这个方向走来,像是要把我推出去,他双眼不能视物,眼见着踩过一地瓷器碎片而毫无躲让。
“二哥!”我大惊,扑过去扯住他不让他往碎片上踩,他气的浑身发抖,突然委顿下来,推开我,自己摸索着在床沿边坐下,淡淡的道:“薏仁,你出去。”
我知他是不愿意让我看见他如此狼狈的样子,上次我们回国途中遇到刺杀后我救了他,一路见到他落魄狼狈的样子,已是他的极限了。如今他却再也不愿意让我看见他这不仅狼狈且是残废的样子了,我心里一酸,声音里就带了哭腔,喊他:“二哥……”我不知道我想表达一个什么意思,像是哀求又像是安慰,我一遍遍喊他:“二哥……”声音抖的不成腔调。
45不巧
沐止薰漠然地听我叫他,一动不动。
我一时间不知所措,以为我们将会永远以这样的姿势僵持下去,直到窗棂被人支开发出“吱呀”的一声,有个人翻了进来。
沐止薰迅速起身,飞快的把我揽到他身后去,伸手去摸腰间的软鞭,只是这番动作似乎消耗了他不少的体力,我眼见着他身子晃了晃,向我倒过来,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刻厥过去了!
我大惊,双手抱住他倒下来的身子,差点被他压扁在床榻上,我吃力的从沐止薰身下爬出来,眼见着从窗户翻进来的那个人跳着脚咿哩哇啦的乱叫:“嘶!痛死我了啊啊啊!”
艾十三一边叫着一边跳到椅子旁边坐下来,捧着他的脚丫子吹气:“永仁公主!防贼也不是这样防的,这满地的瓷器碎片,我的脚丫子都要被戳出一个窟窿来了!”
我不得不提醒他:“艾十三,我的二哥、你的主公厥过去了。”
“啊?!”艾十三惨叫,单脚跳到床边来,去翻沐止薰的眼皮。
“完了完了……”他一边十分熟稔的又是掐人中又是切脉,一边喃喃。
我听得心慌意乱,问:“他怎么样?”
艾十三愁眉苦脸:“他的毒发了。那人给他下的药需要定时服解药,以往他每到时间就必须去问那人讨解药,近来我们自己好不容易制出可以压制毒性的解药来,只是治标不治本,只能暂时延缓毒发而已,他这几日来催动真气过多,是以加速了毒发——他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
我点头,问了一句极其无意义且白痴的话:“那怎么办?”
艾十三沉吟了一下,说道:“没别的法子,只有我带他回去。”
我说:“是不是可以找老头子要解药?”
“唉,这个方法可行性不大……主公准备了这么久,就是想夺位。如今他的心思那人亦明了了,你想,那人会让他活下去吗?”
“这可不一定。我们沿途遇到的追兵,显然是并不想置我们于死地的。古来弑父夺位的不少见,杀自己儿子的君王却不多,且沐止薰是老头子最疼爱的儿子,我看老头子也只是想警告他,倒不一定会真的杀了他。艾十三,你带他回去吧,如果你们能救他,那是最好的;如果不能救,请去找老头子试一试,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横竖都是一个死。”
艾十三惊讶:“你……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了,我要去锦瑟国。你带他走吧,他跟着我只会惹祸上身,我和他,谁欠谁的也已经说不清了,我不愿他跟着我受罪,不愿多欠他一份人情。”
我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挺坦荡荡的,但是艾十三显然误会了什么,且自动的把我的话语做了一番暧昧扭曲的释义,叹气道:“我明白了,永仁公主,唉,问世间情为何物……”
我被他这么一歪曲,再加上本来就被苏夏的变心打击的狠了,一时间居然真的生出了一种幽怨的自怜自艾的感情来,我说:“艾十三,你手头有没有多余的人手?派几个护送我去锦瑟国吧,人不需多,有用就行。我看这里离锦瑟国也不远了。”
艾十三想了想:“有的,我等会就去安排。”
我说:“那好吧,你带他走吧——哎,等等!”我坐到床沿上,伸手深情的抚沐止薰的胸。
艾十三动容道:“好一对苦命的鸳鸯啊!”
我在沐止薰胸前按了几按,伸手钻衣探到他的衣襟里,摸出了一叠银票。艾十三动情的脸霎时黑了一半。
我掂了掂那叠银票的厚度,觉得全部拿走未免有失厚道,是以还是留了几张在沐止薰身边。艾十三大约是从未见过有如此彪悍作风的公主,一脸见到猛虎般的骇然。
我背起包袱同他们告别,艾十三雇了一辆马车载沐止薰,我瞧着我这个名义上的哥哥苍白的脸色,有些伤情。这天幕下的我和他,本就是叹息一场。
我难得文绉绉一回,是以很是唏嘘了一番后才往北走,大约因为有艾十三派的人随同,又因为老头子得知沐止薰毒发了,我往后的这一路,平安的连只小毛贼都无。
我们走了好几日,这一日我终于到达了锦瑟国,我抬头看那恢弘的城墙上锦瑟京三个大字,心头莫名激奋。
锦瑟国不愧是女尊男卑,街上往来的摆摊的吆喝的,均以女子居多,民风甚是彪悍。我此番往街上一站,居然有过往清秀男子频频回眸且掩嘴一笑,娘哎!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敢情这锦瑟国的男子们,都是如此的……呃,柔美?
我揣摩这锦瑟国的审美观,显然我这一类型的女子颇受青睐,就有些十分不合时宜的沾沾自喜。
“哎呀!”迎面走来一个冒失的青年,直直的杵到我面前来,差点把我砸死。
我还在寻思我是否该入乡随俗的扶他一把,顺带温柔笑曰“公子小心”,那人已自己站稳了用绣帕掩嘴一笑,上上下下打量我几眼,那眼风销魂的能生生把一块老牛骨给麻酥软喽。
他问:“姑娘可是异乡人?一个人站在这街头怪可怜的,你要往哪去?待我给你指条明路。”
我眼见着他张合的嘴里,两颗大门牙间黑霍霍的一条缝,哆嗦了好几下。得了,我此番光景似乎是被搭讪了。我因为十六年来从未有男子主动向我示好,那唯一的一朵桃花现今还开到了别人的树上去,眼看都要结果子了,是以今日一被搭讪,十分没有骨气的傻乐了半天,乐完了我唾弃自己,想到居然是在这种光景下被搭讪,心神俱伤。
我说:“我要去锦瑟皇宫,劳烦公子带路了。”
他又斜斜瞟我一眼,眼神飘渺多情,率先往前头去了。
我回头张望,艾十三派的那两个护卫似是不见了,大约把我送到锦瑟国后便回去复命了。
在我前头带路的这位公子,走的那叫一个摇曳生姿,那屁股左一下右一下,扭得风情万种,我简直是又妒忌又羡慕,只恨自己不会如此销魂的步法,留不住苏夏。
我跟着他在街道上七弯八扭,他停住脚说:“到了,这里就是女皇的皇宫。”
我朝他道谢:“多谢公子。”
他春风满面,嗔道:“姑娘客气了。”一步三摇柳腰款摆的回去了。
我感叹,苏夏在这种环境和国情下,居然生的一副正常男人的阳刚硬朗样,委实是不易啊。
别国宫门口的护卫都是英俊挺拔的侍卫哥哥,锦瑟国的宫门口却又是另一番模样,立着两个一身盔甲的女娇娥,一脸煞气。
我从包袱里掏出苏夏的亲笔信,万分庆幸带了来,谄媚道:“姐姐,可否劳烦替我通报一声,我想见你们大殿下,这是他的亲笔信。”
那两人似要把我瞪出个洞来,瞪得我毛骨悚然:“我们不管通报这种事。”
我不慌不忙,掏出银票递给她们,点头哈腰:“一点小意思。”那两人果然眉开眼笑了。我那过去的十六年,每每被拿去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沐凌霄比较进而被贬得一文不值时,我娘就搂着我笑:“有一样东西,凌霄是绝对比不上咱薏仁的——就是那人情世故,咱们薏仁可比凌霄通透多了。”我如今回想起来,心中一股对我娘的钦佩徐徐荡漾,她老人家果然是英明睿智,眼下这情景,如果换做沐凌霄那被宠坏了的丫头片子来,她难道要跳一支舞,拨一首曲子来打动这两位铁面护卫不成?
这么一想,我觉得我圆满了。
那俩护卫往门里叫了个什么人,交待了一番,回头给了我一个笑脸:“这位姑娘请稍等,已经去通报了。”
我因为不想再遇上之间那类似搭讪的烂桃花,寻了个犄角旮沓蹲着,倒像是那日与吴猫儿蹲在墙角晒太阳的情景,只不过那时还有个半死不活的沐止薰,这时便只剩我一人了。
我愁眉苦脸的蹲啊蹲,终于那门里出来了一个人与那俩护卫说了些什么,那两人朝我招了招手,我大喜,屁颠屁颠的跟着出来的那人进宫了。
给我引路的这位宫人是一个面貌颇为清秀的少年,将我领到一处宫殿前,微微福了个身便走了。
我以为这殿内的人自然是苏夏了,是以一时拿捏不准该做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凶悍样子好还是楚楚可怜的柔弱样子好,徘徊了甚久。
这当儿殿内传出一个威严的女声来:“怎么还不进来?”我吓了一跳,女声?女声!
我胆战心惊推门进去,一个着龙袍的女子端坐于椅上,眉目清秀,凛然不可侵犯,我跪倒在地:“薏仁见过女皇。”
这女子,也就是苏漩湖女皇,说道:“平身吧,你千里迢迢赶来见苏夏,这份情谊着实令人感动,只是十分不巧,小夏几日前去了京郊行宫休养,回程之期还未定,怕是要让永仁公主等几日了。我已命人布置下厢房,请永仁公主移驾歇息吧。”
我大失所望,士气这东西,向来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好不容易酝酿出的质问苏夏的情绪,被这么一打断,就如同一个雷霆万钧的屁,放到一半突然截住,再放时便没了那震天的响声,只有斯文的气流了。
我寻思苏漩湖是一定知道苏夏变心在前的,她却只字不提,显见着也是一人精儿,不过也是,她既能让容煌心甘情愿做她的男后,这手段能力不是我等人可以相媲美的。想到容煌,我偷觑了苏漩湖一眼,觉得容煌这等人才配她,委实有些可惜了。
46变却故人心
我就这么没有目的没有指望茫茫然的在苏漩湖安排的缀风轩住了半月,期间既没见到苏夏,也没见到容煌,闲时我只得在宫里乱走,偶尔抚过那砖墙,告诉自己这里有苏夏住过的痕迹,有苏夏生活的气息,一时间幽怨得形神憔悴。
第十六个日头上,我那万年无人造访的缀风轩猛的冲进一位客人,闹出十分大的一场响动来。
我大惊:“安、安亲王?!”
容煌将我一扯:“你怎么还在这里?苏夏根本没有去什么行宫,他一直在皇宫里避着你!倒是你这丫头,一个人跑到锦瑟国里,胆子也忒大了!你二哥呢?他怎么没管住你!如果不是我提早回宫,你预备在这里住一辈子不成!”
我头一次发现容煌居然如此话痨,这要放在平日里,我一定好好嘲笑他一番,将他这番形容讲给仰慕他的那些小宫女们听,如今我却没了这笑别人的心思,只觉得我才是天底下最大的那个笑话。
容煌将我带到我上次来的那处宫殿前,我听到里面苏漩湖在问苏夏:“你预备怎么样?一直躲着她吗?”
苏夏疲倦的说:“再让她住几日,寻个借口送她走吧。”
我心凉彻底,浑身颤抖,一脚踹进门去,指着苏夏的鼻子大骂:“苏夏你这个乌龟王八蛋!永生永世翻不得身的乌龟王八蛋!”
我的见识浅薄词汇贫乏,天可怜见,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诅咒了。
苏夏沉默,然后万分不可思议的问:“你怎么来了?”
隔了这么久见到他,他依旧是太阳一般的存在,只不过彼时他于我,是冬日灿烂暖阳;如今之于我,却是三伏天里毒辣烈日,蒸干了我所有希望。
我翻全身上下的荷包,苏夏问:“薏仁你做什么?”
其实我是想依照预先设定好的情形,将苏夏送我的那一堆东西气势澎湃的砸到他身上去,然后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最好这一砸还能把苏夏砸的幡然醒悟,痛哭流涕的追上我血泪忏悔,我则挥剑斩情丝,飘然远去。
而如今我翻遍荷包寻东西未果,方想起来那包袱我留在缀风轩了。
我像一个所有戏文里的怨妇,问了所有怨妇都会问的一句话:“为什么?”
诸位看官,你看见了,做人,尤其是做一个女人,做到我这个份上,其凄凉的形容已经不是悲剧二字所能涵盖的了。
我相信苏夏不会有什么不得已的隐晦的苦衷,他那样简单纯粹的人物,那样爽利通透的性格,如果有苦衷,定不会自己扛着对方瞒着,叫彼此都不得好过。他若是不爱,那便是真的不爱了。而我走这一趟,无非是想给自己的侥幸一个希望,为了那一点点的希望将这副身板都扑入火中,好给彼此一个成全。
苏夏说:“薏仁,我还能叫你一声薏仁吧?彼时我被捉去琉璃皇宫,过的却没有你二哥那般滋润。”我想他如果知道沐止薰被捉去的头几日我对他做了些什么,便不会这么说了。
“我被关在牢里,你那大哥简直是疯子,时时来折磨我,却不让我死去,刑虽不重,但那恐惧的忐忑的心理阴影却几乎把我压垮。凌霄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的,她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黑漆漆的阴森天牢里一袭白纱裙飘飘,我以为那是仙女下凡了。”
我为苏夏的品位无语,白纱裙是沐凌霄的最爱,她小时候没少拿这个道具来扮鬼吓我。
“她十分温柔的给我上药,喂我水米,以命威胁她的父皇放了我,我调养的那几日俱是她陪着我,她琴棋书画样样俱会,她跳舞拨琴给我解闷,我这才发现她竟是如此美丽温柔。”
苏夏显然已陷入美好的回忆里去了。我无不苦涩的想,原来我那唯一的懂得人情世故的优点,也没能让我参透情爱这个情字,依旧惨败于沐凌霄的高雅之下。
“我不想见你,本是不愿将我和沐凌霄的事亲口告诉你,是怕你迁怒于凌霄的,如今既然你知道了,我便送你回国如何?”
我仰天大笑,他不告诉我不是怕我知道被自己妹妹背叛后会伤心,而是因为怕我会迁怒于沐凌霄,我觉得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我还可笑的笑话了。
我对他说:“多谢大殿下好意,薏仁心领了,我自己回去就是。”
苏夏,我害你被捉去被折磨,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不能原谅你的背叛;沐凌霄,你在我不在的时候救了我爱的男人,我感谢你,可是我也不能原谅你的插足。
这一场荒唐闹剧终于收尾,我在心底将自己又落实了一个身份:被抛弃的人。
不是我要这么自怨自艾,自哀自怜,这要在平日,我一定将如今我这番形容唾弃到底,可是当我背着包袱独自一人站在异乡的街头,且迟钝的发现今天居然是除夕时,我那悲凉之感便再也掩藏不住了。
因着是除夕,家家户户均在热闹团聚,爆竹声噼里啪啦的不绝于耳,便是那贫寒的小户人家,此刻也是抛去愁容乐乐和和,衬得我益发孤苦伶仃。
我失魂落魄得形容憔悴,居然让我找到了一家尚未打烊的小酒馆。
这酒馆的女老板是一个妙人,一眼看出我如今这光景最需要的是什么,送了几壶酒和一盘熟牛肉上来。
我举杯便饮,将将喝光那几坛,有了几分醉意时,女老板说:“这位客官,打烊了。我家中还有贱内并几个孩子,等着我一同回去团聚呢。”
我迷蒙点头,把银子给她结账,这女老板正要关铺门,我突然回头:“老板!你少找了我一两银子!”
女老板讶然,大概不明白何以我醉至这个程度还能将钱财计算的如此清楚,脸上就有些讪讪。
我冲她嘿嘿笑:“老板,我不要了!给你孩子买糖吃!”后来待我酒醒以后想起自己居然如此阔绰的给了一两银子当小费时,肉痛的直想抽自己。
街上甚是寥落,我出了酒馆以后被冷风一吹,越发的头晕眼花。这街上居然还有一处开张的店铺,内里灯火通明,我走上前欲仔细瞧一瞧,被站在门前一个穿的花里胡哨的少年拉住:“呦!这位姑娘,想是有什么烦心事吧?来来,到咱们这英荟楼里耍一耍,保准你乐得销魂,忘却世间凡尘!”他凑耳过来:“咱们楼里新来了几个绝色,可都是清倌儿!包你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