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明白了!这锦瑟国的勾栏院就如同其他三国的青楼,只不过里面的都是男子。
那少年拼命拽我,我醉得不清,想到今晚上可以不必我一个,有个活生生热乎乎的人抱着陪着,就觉得有些心动。
就在这徘徊犹豫的当儿,一阵疾风突然掠过,那拉住我的少年“哎呦”一声飞了出去,我失了扶持一个踉跄,身后那人接住了我,鼻子里钻进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草药味儿,回头看去,沐止薰眉头间叠成一片崇山峻岭,满脸怒气。
我怔然,扯住他的袖子叫一声:“二哥!”便再也忍不住,伏在他怀里大哭失声。
沐止薰在我头顶叹了一声,由我拿着他的袖子醒鼻涕。
我直哭得天地变色,这光景下见到沐止薰,简直比见到亲人还亲。哭完了我抬头问他:“二哥,你怎么来了?你的眼睛看得见了?毒解了?”
他笑:“看样子醉的不厉害嘛,脑子甚是清明。”
我以行动反驳他这话,脑袋一歪,醉过去了。
我酒醉,然后醒来,要死不活的捧着脑袋大声呻吟,昨夜那酒的性子委实烈,我怀疑我昨天的头一定被八头驴子的蹄子依次踢了一遍。每头驴子四只蹄子,八头就是三十六只,我算了一遍,被三十六只蹄子刨了一遍,怪道连我每次初初起床时头里的那摊浆糊都给踢散了。
“不是三十六只,是三十二只。”沐止薰推门进来,手里端了碗乌黑麻漆的药,味道十分古怪,“喝了罢,别又来耍酒疯。”
我大惊失色:“二、二二……昨天是你照照照顾我的?”我大舌头了。
沐止薰的脸看不出表情:“不然你以为是谁?英荟楼里的清倌儿?”
我立刻闭嘴,回忆昨日我有没有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勾当,接着就叫我回想起了那一两银子的小费,顿时懊恼极了。
沐止薰意态闲散的倚在椅子上,老神在在的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我傻了,依我们现今这情势,恰是应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成体统的景,虽然沐止薰那坐姿意态风流甚是销魂,然而我对着这张在我身上留疤的面孔,却委实提不起什么欣赏的兴致,且我刚被苏夏抛弃,难免想起那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脍炙人口的名言来。
我问:“二哥你的毒解了吗?”
沐止薰沉默。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口:“没有彻底解是不是?老头子不肯给解药?”
“他现在,巴不得我死,不会救我的。”
我无言以对,半晌问他:“那你现在……”
“没事,只要不动真气就可。”
哦!我在被子里扭了扭,实在憋不住尿意了,甚为艰难的开口:“二哥,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沐止薰出去的时候,我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无奈。
47佛祖
苍天可鉴,如果我知道瞒着沐止薰出来在街上逛一圈的功夫,居然会被人一脑袋打晕跟口猪似的装到麻袋里运到不知哪里去,我便是扯着沐止薰的袖襟粘死在他左右,也断然不会一人出来。
那些乌龟王八蛋居然是把我倒栽在袋里的,口里也不知塞了谁的裹脚布或是裤衩,那味儿真叫一个销魂。我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应景似的在麻袋里扭了几扭,哼唧了几声以示我的抗议。
“呦,你这口猪挺活鲜的,动得可劲儿呢!”
“是是,这不是赶着办年货么,买一口新鲜的宰杀了,家里死鬼孩子都等着呢。”
“行行,走吧走吧。”
“哎好嘞,谢谢官爷了!”
我一口气没上来,被气得差点翻白过去,听这声音,是那掳了我的人扮作一个百姓,正混出锦瑟国的城门去。
我在那股销魂的味儿里瞪了两个眼睛努力理清现下里这形势。原本我与沐止薰打算住两天就动身的(要到哪去我也不知道),昨日我瞒着他偷溜出来想买些女儿家用的东西,正思忖着锦瑟国的女子如此彪悍,是否也用那东西时,被人一棒子打晕给掳了。而我被掳,有两种情形,一是遇上了人牙子;二是被老头子派来的走狗捉回去预备把我拾掇拾掇打包送到西夜国百里安寂那去了。
这第一种的可能性,我揣摩着不大,虽我是个女子,然而在这锦瑟国,女子便是男子,拐卖妇人少女孩童的我听过不少,可你曾听说过有哪个不长眼的人牙子拐卖青壮男子的?是以便只剩这第二种可能了,若是这第二种可能,我倒也不必担心会丢掉小命,只是不知沐止薰那里可否发现我已被掳,是不是在急着找我。我与他前后不过分开大半月,他便从艾十三那一路寻了来,这期间发生什么,我一概不知,他在筹划什么准备什么我也一概不知,原来我这十六年来,竟从无一日读懂过他。
我为这想法感到万分庆幸,我娘那话算是说对了:有时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因我知道沐止薰无论做什么,这其中因由虽然说不上全部,但定有大部分是为了我,所以我若知道这内情太过详尽,势必总会添上一份内疚兼人情债在里头,所以倒是不知来得更叫人轻松爽快。
我一边摸着自己的良心一边这样想,痛心疾首的发觉原来我才是一喂不熟的白眼狼儿,正诚心诚意的忏悔着,头顶一线光亮,窸窣一阵响动,我像一只被从法器里倒出来的妖怪,被倒出了麻袋,娘哎!我一头磕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对那走狗怒目而视。
这走狗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女子,我几乎立刻确定塞在我嘴里的是她的裹脚布,恨不得用这烂布勒死她。
她拿走我嘴里的东西,冷哼两声,我立刻作小伏低状,正襟危坐。
“放风时间,吃喝拉撒赶紧解决喽。”
我几步走进树林,这人紧跟在五步以外不放,我气得使劲憋出了几个屁,臭臭她也好。
我觉得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决定探探她的口风。
我谄媚:“这位姑娘,这位妹妹。”天可怜见儿,我沐薏仁平生撒谎无数,叫面前这位大婶为姑娘妹妹,却真是最大的一个弥天大谎——她脸上的褶子都能叠过呱呱的鸡冠子了!
这大婶眉开眼笑,红光满面,一股拂面春风徐徐荡漾。
我再接再厉:“姑娘,咱们是不是要回琉璃国?哎,我没别的意思,你看我也逃不了,就是你好歹给我一个准数儿。”
她点头。我确认她是老头子派来的了,这两日我曾问过沐止薰,琉璃国和锦瑟国明明是敌对关系,何以苏夏与沐凌霄居然能联姻。沐止薰看我的眼神挺怜悯的,大概是觉得我还未跳出苏夏那个坑吧,半晌才说了一句:政治是复杂而微妙的东西,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如今想来我透彻了,老头子用两个女儿,换取与两国的姻亲关系,实在是一笔划算的交易,而苏漩湖也大约很乐意多一个联盟国的,我觉得这四国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与马吊桌上庄家与闲家之间的微妙风向,很有一种异曲同工之妙。
我又问:“姑娘……”
她将脸一板,褶子挺括不少:“不许多问!”
我真心诚意地请求:“可不可以给我换个赛嘴巴的东西?”便是用我自己的裹脚布,也比这个强啊!
她犹豫了一下,准了。换了块手巾给我塞上,我觉得那委实寒碜的一声“姑娘”叫的也算值了。
我这么被装在麻袋里运了好几日,某日我出麻袋放风时居然发现身处另一处异乡,十分贫瘠的风景,面色凄苦的百姓,全是我不熟悉的习俗和服饰,我骇然,问她:“姑娘,我们这是在哪?”
这位大婶一边自牙缝里剔出一缕韭菜,一边说:“西夜国。”
我大惊失色,未料到她为了躲过沐止薰的追踪居然取道西夜回琉璃,我想到一年的时光我居然四个国家都走过了,一时间感慨万千,韩竹浮曾教过沐温泽两句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好奇我也算是行了万里路的人,怎么却一点见识都无增长。
天色已暗,这大婶把我重新扔到平板车上,拉着我走了一阵子,像是准备找个安歇处,我闷在麻袋里,那叫一个憋屈,想到沐止薰这么躺在平板车上被拉时是何等的惬意,而我又是何等的苦闷,又埋怨他怎么还不追上来救我等等,心下十分黯然。
那大婶将我拉至一处地方停了下来,我自麻袋的破洞向外张望,冷不防对上了一只眼睛!我吓得魂飞魄散,猛一往后仰去,不想身后竟是空的,居然连人带麻袋摔了下去。
“你折腾啥?!”大婶很生气,一把把我捉出麻袋丢到墙角稻草堆去。
我四下打量,原来这竟是一座破庙,案台前供着一尊与人同大的卧佛,因年代久远,香火败落,连佛也掉了铜漆,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泥胎来。你厮方才一定是把我丢到案台上去了,且一定与那卧佛是同个方向,不然我那番从洞眼望出去,看到的应是那佛的脚板而不是眼睛了。
我委屈极了,便是以前千般苦万般难,至少总是自由的,何曾沦落到这等地步。
我焉巴了,眼看着大婶背对着我,对着一面镜子吸溜着剔那一排大黄牙,我瞧那庙门口恰是一条街道,交错着弯弯曲曲的几条小巷,觉得心头莫名激奋,再回头看大婶,她显然已经深深的陶醉于剔牙的美妙快感里了,这是一个绝妙的时机!心念动间,我已一跃而起,拿出追赶朝日的势头冲向庙门,冲向光明!
我的想象里,我应该身如轻燕势如猛虎,如箭一般的射出去,那大婶应该只瞧见镜子里什么东西一掠而过,她那一头松毛头发被我急掠而过的风带得飞扬,悠悠荡荡的还未落下,庙里已经空无一人了;然而事实却真叫人捶胸顿足,我双手被缚在身后,跑起来格外费力,跌跌撞撞步履蹒跚,如老龟一般挪出去,我甚至听到那大婶冷哼的声音。
我将将跨出门槛,便觉得千斤重的一个什么东西压了下来,双腿一颤一软,扑倒在街上了——那大婶,用她肥壮的屁股压住了我。
这一刻我居然没有体味到绝望和苍凉,反而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很久以前呱呱被暖阳坐在屁股底下的那一幕。
那大婶又重重往我背上一坐,骂道:“让你逃,我让你逃!”我泪流满面,想到我本来就不丰满的胸脯被这么一压就更扁了,哭得更欢了。我口被堵住不能出声,呜呜咽咽的更加悲摧。
这当儿,我听到庙里一声轻笑,那庙里本只有我和大婶两人,怎会有第三人的声音?我不寒而栗,艰难的转过头去,眼见着那尊卧佛后头居然慢悠悠的坐起一个人来,我目瞪口呆,娘哎,佛祖显灵了!
这佛祖一袭灰衫,一身书生打扮,相貌俊秀的紧,轻笑出声,销魂嗜骨,我的眼直了。
大婶迅速起身,把我提溜到她身后,一手抽出刀来,喝道:“什么人?!”
佛祖但笑不语,身形极快的一闪,转眼间居然用手指夹住了那刀身,右肘一击,大婶飞了出去,跌在地上没了声息。
我觉得他这一套动作比佛祖拈花微笑来得还要精妙绝伦,崇敬的用被缚的双手给他鼓了几下轻微的掌声。
他帮我解开绳子拿掉布巾:“在下原本在那卧佛后头睡觉,听闻动静见小兄弟似乎是受贼人胁迫方才出手,希望在下没有误会。”
我一愣,方才反应过来那大婶怕引人注目,事先给我换上了男装涂黑了面孔,加上我那干柴身段十分无傲人之处,就此模糊了性别。
我信口开河胡诌污蔑:“是。这大婶是琉璃国凌霄公主的鹰犬,专为她收集各地俊秀少年供公主玩乐,此番她便要带我回琉璃国。如若不是英雄相救,只怕小弟便要落入魔掌了。”
我之前说过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心理龌龊阴暗,能这么诋毁沐凌霄几句,在我看来也是好的。
这书生一愣:“凌霄公主?她不是出嫁了吗?锦瑟国大殿下亲自来迎的亲,几十里红妆灼灼扬扬,这么些年来,倒从未有公主嫁的如此风光。
第三卷羌笛寒衣
48云涯羌笛
我冷笑,几十里红妆?怕是老头子的身家都没了一半。
书生探究的看着我,我已无心敷衍,我在受苦奔波的这几日,苏夏他老人家倒在娶亲。我发觉我一点也不心痛,倒是十分气愤。心里诅咒苏夏那乌龟王八蛋,最好子子孙孙全是翻不得身的乌龟王八蛋!
我向这书生做了一揖:“不知义士尊姓大名?”
他说:“我叫林峦。树林的林,山峦的峦。”
“多谢林公子相救之恩。”
“小兄弟,你准备去哪里?”
我被他这么一问,不禁悲从中来,琉璃国是肯定回不去了,锦瑟国就更不能去了,谙暖国嘛,我和容弦的交情还未好到那份上,西夜国又有一个债主百里安寂在。这么一想,我居然是一个无处可去的人!
林峦看出了我的凄苦,说:“在下不才,正要赴任督军,小兄弟若无处可去,不如跟着我去龙啸营吧。”
“龙啸营?”
“正是西夜国太子的东军。”
我不说话了,为这神奇的缘分而折服。眼下这光景,老头子派来的走狗必定还在四处搜捕我,且沐止薰也不知何时才能赶来救我,我也无处可去,躲到西夜国军队里未尝不是一个办法,那些琉璃国的探子一定不敢擅闯西夜军队,且百里安寂也肯定想不到他的未婚妻居然会躲在他的麾下,便答应林峦了。
我告诉林峦我叫慕小米,十七岁,西夜人士,家中无亲人,一年前逃亡到此地,以乞讨为生。这林峦是一个老实人,我这么一通胡扯,他居然信了。
林峦带我走了好几日。我这一路行来,西夜国果然如韩竹浮所说那样民生凋敝,一副气数已尽的样子。我们跋涉了好几日,这一日终于到了流沙镇,在这镇内唯一一处客栈坐下打尖。这客栈端来的茶里有沙子,檐下挂了块腌肉油腻腻的停了只苍蝇,别有一种品位。
对桌上两个樵夫打扮的男子眉目间一片忧色,愁眉苦脸道:“不是定了盟约吗?怎么又要开打了?”
“咳,还不是咱们使节几次去琉璃国求见他们陛下,催促赶紧联姻,他们永仁公主几次都避而不见,凌霄公主却几十里红妆风光出嫁了。这琉璃国对锦瑟国示好之意如此明显,摆明了是欺负咱们!”
“可怎么说都是定了契约的……”
“契约算个什么狗屁东西!”
我笑了,这话算是说对了,可不就是狗屁东西!
“况且咱们有了投石车,要回到几十年前那独霸一方的光景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揣摩西夜国和琉璃国要开战了,大约我的逃婚只是一个好让战争名正言顺的借口罢了,其实真正关我屁事!
我们喝完了茶,林峦带我继续上路:“再走几里就是云涯关了,这是退守西夜国的最后一道关了,此关一破,万里河山尽落入贼人手中。”
我其实想说你们这贫瘠的万里河山实在是不怎么样,想了想还是没敢说出口。
我们走到关下,西夜国穷虽穷,这关却修筑的极为雄厚,叫人不由自主生出一种崇敬之意来。林峦出示了文书证明,我们进得关去。云涯关分外城和内城,内城多为集市,外城是防御要塞之地,却不见一兵一卒驻扎。
林峦站在城墙上遥指关外一片大漠,说:“龙啸营驻扎在云涯关外十里地。”又向南遥指远处山峦叠嶂:“那一片琉璃国的丰饶水土,曾经是我们的土地,如今却只得叫我们苦苦在这盐碱地上挣扎讨生活,真是不公平。”
他笑了一下,我分明看到了他嘴角的苦涩,原来这世上多的是这样天生不公的事情,我那点腻腻歪歪的破事儿在这漫天的风沙和霜天的号角中,显得尤其矫情。
林峦一铁砂掌拍下来,我险些被他拍扒在地上:“小米,加入龙啸营吧,报效咱们国家吧!有朝一日,我们定会将这天下都归于西夜,到时这天土大陆只得一个国家,那便是西夜国!”
林峦说的豪情万丈,连我都动容了,刚想表达什么慰藉慰藉他,却瞧见他红光满面胸口起伏,一双眼熠熠生辉,得了,看样子是陶醉在自己的梦幻中了。
我向南看去,一片重峦叠嶂山峰翠木,哪里有琉璃皇宫华彩辉煌的影子。眼前却闪过沐止薰很久以前逆光里的一个侧脸,惊出我一身冷汗来。
我过去的十六年,是琉璃国一位血统不纯的不受宠的公主,在进入我人生的第十七个年头时,却成了西夜国太子殿下百里安寂麾下的一名小兵。我闲时不禁厚颜无耻沾沾自得的想,我的名头虽然不及史上那两位太平公主及山阴公主来得赫赫有名,但要说起这平生经历之坎坷波折,怕也是不遑多让。
因林峦还少一个文书,得知我居然会写字,便安排我在他帐下做了一个文书,闲时兼些洒扫的活计,晚上与他帐下的步兵营住一个大通铺。直到这时我方才后悔起来,直想抽死自己。你可以想象一下,满满一帐篷的汉子,一到晚上,那经久不息的呼噜声磨牙声放屁声,当真叫一个精彩。
我这软骨头只第一夜便吃不消了。睁了两个眼睛听旁边李大佛的呼噜声忽高亢忽浑厚,忽而又尖细一声,从鼻孔里冒出两个鼻涕泡来。第二天萎靡的只想掏出那玉佩找百里安寂认故人去,幸而总算是被我忍住了,现下里形势扑朔,我这永仁公主忽然出现在军营里,指不定就被扣个“奸细探子”的帽子在头上,拉出去斩了。不是我忧思过甚,而是在谙暖国做了那半年质子后,我算是明白了,世间千万种苦,最苦不过四下流离寄人篱下。
因我夜里睡不好,白日里就精神不济,写个文书什么的也失了准头,林峦心善,笑道:“还不适应军营生活罢?”
我睁眼说瞎话:“我以前虽是个乞丐,不过墙角一蹲晒晒太阳,高兴时伸手讨几声,不高兴时蒙头一睡,是以还不大适应这军中严格的作息。”
他颇为了解的点点头:“你出去吧,有事再进来服侍。”
我兴高采烈,去井边提了水,准备等会儿讨好李大佛,边关的水苦而涩,一桶提上来倒有半桶是沙子,需要静置片刻,等沙子沉下去后方能饮用。李大佛是步兵营里一个地头蛇,活脱脱粗人一个,现下里他正是我溜须拍马的对象。
“小米!”李大佛一声粗吼,差点没惊得我从井口栽下去。
他们步兵刚刚操练完,大冷天里李大佛敞着军衣腆着个肚皮,浑身还在冒热气,我屁颠屁颠端碗水上去:“大佛喝水。”
我觉得名字委实是一个奇妙的东西。譬如韩竹浮和沐止薰,名字文绉绉的,人也酸溜溜的,还算相配;再譬如我沐薏仁,因为薏仁是一个不值钱的东西,因此我也甚为平凡;而这李大佛,从军前是一个屠夫,从军后也少不了见血的事儿,与他名字中那“佛”字十分的不相衬,但此人确实一个极为豪爽义气的人,我心下对他十分的钦佩。
李大佛一手接过水,一掌拍到我肩上:“小米!好兄弟!有义气!”我身子歪了半边,不去看他袒胸露乳油光光的皮。
李大佛大笑:“小米,你怎生害羞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我忍。
赵兰因也走上来笑问:“小米,我能不能也讨碗水喝?”
“当然当然。”我连忙叫了几个这几日与我混得较熟的士兵一同过来喝水。
赵兰因眉头不展:“不知道琉璃国打的什么主意,瞧他们驻扎在那地方几日了,却按兵不发。”
李大佛豪气冲天:“管他娘的什么主意!他们敢要来犯,我保准把他们全部打回去!”
他们一路走一路说,我跟在他们身后模仿男人走路的步态,前几日林峦在全营前宣读了督军令,其中一条大致意思是军营中如有发现女人,斩!那硬邦邦的一个“斩”字轰的我魂飞魄散屁滚尿流,连做了几日的噩梦,梦见李大佛把我像头猪似的斩了,是以我这几日下定决心绝不能让他们看出我女儿的娇态来,而这最好的模仿对象便是汉子中的汉子——李大佛。
除了这些不要脸的男人们互相比大小时我不参与,其余时间我都在细心观察李大佛的神态举止,我学李大佛大碗喝水大口吃饭,差点从鼻孔里喷出来;我学李大佛抠鼻屎,搓成一个球放在指尖上那么一弹;可是当某日叫我瞧见这位大哥从脚底板撕下一层死皮来哈哈大笑时,我终于忍不住冲出帐篷去,蹲在地上心神俱伤,我已经够粗俗了,就不要更加粗俗了吧。
边关的风不比琉璃国江南水乡的风温软棉絮,像是女人细白的手,这里的风裹挟着沙子,扑到脸上像是小小的利刃,生疼;边关的天气不比琉璃国此时的章台河畔,那千丝万缕的柳树应该萌了新枝,这里有时居然还会飘几多雪;边关的夜不比琉璃国的笙箫丝竹火树银花不夜天,这里的深夜总有思家的士兵吹起不成调的羌笛,凄凉而苦楚。
就是在这样的日日夜夜里,我突然无比的想念起沐止薰身上那淡淡的药草味儿。
49又是呱呱
李大佛听说我不会骑马以后大吃一惊:“你、你你竟然不会骑马?”
他的表情活脱脱的像是看到我啃掉了林峦那张书桌,十分惊恐。我寻思一个军营文书不会骑马就如同一个状元不会写字那样不可原谅,是以讪笑解释:“也不是不会啦……会是会一点的,就是不擅长……”
李大佛气的油光光的肚皮一鼓一鼓,赵兰因苦笑道:“若林督军有份加急文书待你去传,你又不会骑马,你待如何?”
我被问住了,心知有愧,垂头丧气。
李大佛是一个好人,看我这悲摧样,将我拍了又拍:“小米,不要怕,咱哥俩教你!”
我好奇:“你有马?”
赵兰因笑:“大佛是步兵,自然没有;不过你忘了,我是骑兵。”
我们跟着赵兰因去营帐里的马厩,赵兰因认出他的马来,亲昵的摸了摸那马的鬓毛,自豪的说:“你们看我这马如何?”
我是看不出马的好坏的,倒是觉得所有的马脸看上去都是一个模样儿,打起响鼻来也是一个声音,我问赵兰因:“它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