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唇动了几动,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像便秘似的憋出几个字来:“时辰不早了,去睡吧。”
我得了他的赦令,转头就跑,一直跑到我住的院子前才停下来,我转头看中庭里负手立着的沐止薰,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那白色月光照在他黑色的衣袍上,氤氲成薄薄的一层月晖光华,显得那背影说不出的孤寂和凄凉。
42二百五
我一夜未睡,盯着我娘的那些信发呆,我不大敢拆开来看,生怕里面又有啥惊天动地的真相,我现在觉得老天爷就是在玩我,可经不起再一点点刺激了。
这么一折腾天就亮了,我磨蹭出屋,想起今天是要回国的日子,便去找杜三蘅告别。
我以前一直觉得杜三蘅仙风道骨的外表就是用来欺骗世人的,其本质就是一占地为王的土霸王。可在得知了昨夜那悲摧的真相以后,如今再看到他,居然衍伸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敬畏感来,我想起他以前明里暗里给我的那些示意,顿时觉得杜三蘅委实是一个人才,他好像知道所有被埋葬和刻意掩盖的秘密和往事,可是他也不做声,就是不动声色的在暗处冷眼旁观。
我叫他:“大爷,我要走了,您可得保重自己啊。”
我猜杜三蘅一定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我就是一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倒霉摧儿,他说:“丫头,路上保重啊。不管发生什么事,咱都要坚强勇敢的活下去!”他气势磅礴的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
我抽了抽,谄媚道:“大爷,我走之前能不能问你要些东西啊?”
杜三蘅很大方:“你尽管说!”
我垂涎的看着他的胡子:“我想要您的胡子……上次一次就把三根都用完了……你看我和沐止薰就两个人,一人一根胡子也只用掉两根,所以您能不能还我一根胡子啊?”
杜三蘅被我气的说不出话来,半晌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剪子,剪了三根下来,肉痛的递给我:“省着点用。”
我小心翼翼收好,依依不舍和杜三蘅告别。
我四处张望,没找到沐止薰,先松了一口气。一个面貌和善的年轻人过来同我打招呼:“永仁公主,我是艾十三,主公吩咐我接你上马车,请往这边来。”
我想到昨天沐止薰提起过让李青青去找十三要银子和契约,知道此人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立刻肃然起敬,凑过去细细打量了他几眼。
艾十三低垂着头,对我的骚扰面不改色心不跳,十分的镇定。
我们走到四方府前,正要上马车,突然门口的石狮子后面探出一个头来,叫我:“喂!喂!”
我打量他几眼,惊道:“是你啊!”
这乞丐——就是我拖着沐止薰来到混搭儿那天,共同在一个墙角晒过太阳有过阶级情谊的那个乞丐,喜气洋洋的从兜里掏出一大叠银票,乐滋滋的说:“喏,二百五十两银子!”
我这辈子没见过如此巨额的银票,眼都直了,问他:“你要给我?”
这乞丐点点头:“是啊。不过那美人儿呢?我好不容易凑齐了二百五十两银子,怎么没见到那美人儿……”
他突然大惊失色:“莫非你已经把他卖掉了?!”
娘哎!我一时语塞,蓦然想到那日我曾开玩笑的给沐止薰开价二百五的,可我没料到这乞丐居然如此执着,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不合时宜的感动。
我问他:“你哪来的银子?”
他自豪的拍胸脯:“我可是吴猫儿!没有我吴猫儿做不成的事!”
“谁?谁?”艾十三凑过来问。
吴猫儿怒:“我是吴猫儿!”
我很想对这名字发表一下诸如“久仰大名”之类的感慨,可是脑子里实在没印象,只好说:“哎!猫儿你好。”
吴猫儿显然对我这平静的问好不满意,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眼直了。我觉得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果然看到了沐止薰。
我眼见着吴猫儿流着哈喇子把一叠银票递过去,色迷迷的说:“美人儿,这里是二百五十两银子,跟大爷我走吧!”
沐止薰的脸抽青了,艾十三嗖的一下冲过去挡在沐止薰面前,紧张的问:“你要对我家主公做什么?”
吴猫儿的样子真的很无辜:“买他啊,我凑齐二百五十两银子了。”
沐止薰平静的开口了:“谁准你买我了?”
吴猫儿左右看了看,手指头戳到我鼻子前面来:“她!这位姑娘说你开价二百五十两银子!”
他将将说完,我瞧见沐止薰额头的青筋暴起,颇有一种预备掐死我的趋势。我连忙补救:“猫儿!涨价啦!那日他奄奄一息,只值二百五十两,如今你看他活蹦乱跳,怎么的也值五百两啦!你回头凑足银子再来!”
其实我真的是诚心诚意的想救沐止薰于如此尴尬的境地的,可是我话音刚落,发现沐止薰的脸色更黑了。
吴猫儿咕哝:“你这个奸商……”
艾十三担忧的看沐止薰:“主公……”
沐止薰盯着我,咬牙切齿:“薏仁……”
我欲哭无泪,这当儿杜三蘅走出府门来送我们,见到这副情景,对着吴猫儿狂笑:“呦!猫儿,你不是只收鸡毛鸭毛王八壳子的吗,什么时候收起人来啦?在这跟老夫我的客人凑什么热闹,去去去!”
吴猫儿心不甘情不愿走了,我简直对杜三蘅感激涕零,一行人终于平安的启程了。
这一路行去甚为平安,虽然少了个李青青,可是因为有亲卫兵十六人,再加上我们走过混搭儿,就到了琉璃国境内,是以那些杀手突然的销声匿迹了。
我躲在马车里,对沐止薰来一个眼不见为净。只是他偶尔会来探望我一下,问些诸如“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如厕”的问题,以示亲厚。
我依旧结结巴巴的叫他:“二、二二……”
他说:“就叫二哥吧,我永远是你的二哥。你大可放心。”
我从他这淡淡的语气里听不出讥诮,倒觉得有些心酸。我问:“二哥,那我这次回宫,父皇……老头子他不会杀了我吧?你说他用那么多钱把我换回来,是要做什么?”
“父皇在计划什么,我也不明确。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你不用担心。”
“哦。”我放下心来,又觉得我和他如今这光景,实在是尴尬。
我找话题:“二哥,既然你回国了,那苏夏也应该回锦瑟国了吧?”
沐止薰迅速的点了一下头,然后立刻策马上前,消失了。
这是我总结摸索出来的规律,只要在沐止薰面前提到苏夏,不用半刻钟,准能结束谈话,是以苏夏在这几天被我频繁的提起,我怀疑他在那头一定耳根发热且喷嚏不断。
漫长旅途无事可做,我鼓起勇气掏出我娘留给我的信仔细阅读。
信上的字体娟秀清丽,这才是我娘真正的字体,我一直以为她是真的不会写字,如今才知道想来她也是因为我的身份问题而有所顾忌,索性装作不会写字吧。
马车有些颠簸,我探出头大吼一声:“二哥!马车太颠了!我看不了信了!”
沐止薰的背影抖了一抖,我缩回头,果然发现马车平稳了许多。
“薏仁,今天你父皇来找娘了,他说你不是他的血脉,他想杀了你。娘好说歹说才让他放了你一条生路。你以后可不要再淘气惹他生气了,凌霄有在他面前撒娇的资本,你却没有。娘回来的时候,发现止薰躲在角落里,神色惊慌,看样子他是听到我和你父皇的谈话了。娘和他商量了许久,决定瞒着你,我知道你以前和他亲厚,不过他是被你父皇看重的人,你是你父皇的眼中钉,你们再和善下去,你父皇迟早有一天会动手除了你,所以今后,不要和止薰走的太近……娘很担忧,这吃人的皇宫,我和你要怎么活下去?”
我看了看信上署的日期,恰是我十岁那年,莫怪沐止薰从我十岁起对我的态度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是因为这桩悲摧的秘辛。我模模糊糊的想起我十岁那年撞见我娘和沐止薰神色严肃的在说着什么,想来就是这件事了。
“薏仁,你太让娘失望了。娘平常是怎么教你的,让你乖乖的听话,别去你父皇面前现眼。可是你父皇赏了沐凌霄一盒酥蓉糕,你却去凑什么热闹?居然跑到凌霄殿去找他闹,如果不是止薰在,只怕你已经没有命回落霞阁了,你这大大咧咧的性子,究竟要到何时才会懂事起来?”
我不服气,娘哎,那时我才十岁啊,不过是一个小女娃儿,看着沐凌霄有我却没有,自然会闹啊!您老对我的要求太严格啦!
“薏仁,今日止薰来找我,问我女孩子身上有疤是不是嫁不出去。娘知道,他是放在心上了,他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自责,打在你身上,痛的却是他,娘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是你每次挨打以后,他送来的药膏却是极好的……他也很苦,娘知道你能看到这些信,必定是已经知道真相了,那么娘希望你不要恨止薰,毕竟这世上除了娘,只有他能护的了你了。等他长大了,羽翼丰满了,会有更好的方式来保护你,娘很放心把你交给他。”
“薏仁,想必你一定很想知道你的身世,你的生父是何人,原谅娘不能告诉你。娘不想让你背负太多,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种幸福。这个身世,不管你知不知道,都不会对事情有任何助益,娘只希望你快快乐乐的活下去,傻一点也没关系,总有止薰护着你。”
我看完这些信,默然无语。
43两件喜事
我们一路和平荡漾的到达了琉璃皇宫。
老头子站在宫门口率领文武百官热烈欢迎为国做贡献的二皇子回归,我想到这个人逼死我娘,三番两次要弄死我,还给自己的亲儿子下药,就觉得恨透他了,我钦佩沐止薰居然还能摆出一张笑脸来,我却是怎么也做不出友善亲恭的样子来。
显然老头子的想法是和我一样的,他冷冷的扫了我一眼,显见着十分不待见我,我怀疑他是为那些交出去和我交换的金子肉痛。
我回到落霞阁,屋里的家具蒙了一层灰,空荡荡的一副落败之势。屋里的陈设都没变动过,和我走之前一模一样,仿佛这大半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不过都是瞬息一天的浮云罢了。什么都在,只有我娘不在。我去摸那镯子,觉得有哽咽之意。
“三姐?”有人叫我。
我回过头去,逆光里一个瘦瘦的身影站在那,黑乎乎的啥都看不清,我正眯着眼睛打量,那人呼啦啦的飞奔了过来,我心里升起了一股熟悉的不好的预感,刚后退几步,那人一个猛扑把我摁住了。
“温泽?”我胆战心惊的问。
身上这人抽噎了一下,呜呜咽咽的哭出来了:“三姐!你终于回来了!我日日来落霞阁看,就盼有一天你能回来,我想死你了!呜呜呜!”
我如今这四仰八叉被扑倒在地的姿势甚为悲摧,像一个翻过来的王八,我推他:“温泽起来!好好说话!”
沐温泽依依不舍的爬起来,顺道把我拉了起来。我细细打量他,这几月不见,他身形拔高了不少,脸庞都瘦下来了,看上去有一副少年的模样了,只是心智似乎没什么长进。
我看着昔日的糯米汤团拔高拉长成了一根白面条,唏嘘不已。
沐温泽包着一泡泪水又缠上来,他如今的个头已到了我的鼻梁处,抱我的时候把他那尖尖的下巴颌顶在我的肩胛骨上,硌的我生疼。我们像两具骷髅骨头一样,抱在一起咔咔的互相硌人,我觉得还是那个胖胖软软的沐温泽抱起来有手感……
沐温泽摇我:“三姐,你想我了没?”
我笑:“想啊。温泽,你这几个月来过的好吗?菊妃娘娘还有沐凌霄,有欺负你吗?”
沐温泽很高兴,特意在我面前转了一个圈:“三姐,这衣服好看不好看?”
他穿了一件银紫色的华丽的亮闪闪的衣服,晃悠的我头晕眼花,我一把抓住他:“回答我的问题!”
沐温泽说:“我回答了啊。父皇他最近对我很好呢,天天做新衣服给我穿,还封了一处院子给我,赐我很多好吃的,还请夫子教我念书习武。菊妃娘娘和四姐才不敢欺负我呢!嘿嘿嘿嘿!”
我心里猛地一沉,这是不是说明老头子已经放弃沐止薰转而培养沐温泽了?如果这样,沐止薰岂不是危在旦夕?我心里很沉重,勉强都笑不出来。
沐温泽小心翼翼看我脸色:“三姐,父皇对我好,你不高兴吗?”
我伸手去揉他头发——太高了,只得悻悻作罢,说:“怎么会呢,三姐很高兴。不过温泽你要记得,这世上任何人对你好,都是有所图的,你千万不要因此而放松警惕。”
沐温泽问:“那三姐对我好也是有所图吗?”
我说:“当然不是,那是因为三姐爱你。”
沐温泽又问:“那二哥对三姐好,也是因为二哥爱三姐吧?”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以对。
沐温泽想了一会儿,说:“三姐,纹姨就安葬在琉璃京郊的南山上,我带你去看看好吗?”
我的心脏抽搐似的一痛,点头答应。
沐温泽带着我往宫门口走,将将走近之时,十分潇洒的给守门的护卫亮了一块腰牌,我们就被放行了。我艳羡的看着那腰牌,沐温泽一笑:“等我们回宫,我找父皇给你也弄一块。”
“不不不,”我讪笑,“我就不需要了,只是我有用的时候,温泽你这块借我就好了。”
他狐疑看我:“借你可以,可是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走哦!”
我发誓:“绝对不会。”
说话间他已经雇了一辆马车,载着我们到了山脚。我越接近坟墓,觉得痛的越厉害,只觉得酸意一阵阵的往眼眶里冲,眼睛热乎乎的。
沐温泽停住脚,默默的向我示意,我看到一个小小的朴素的土坟,那坟一色装饰全无,墓前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是沐止薰。
我现在已经顾不得和沐止薰相处会不会尴尬这种事了,我几步跌倒在墓前,沐止薰默默的给我让开路,我看那碑上,题着“白氏莲纹之墓”六个字,莲纹是我娘的乳名。娘亲死了,可是墓碑上居然都不能写正名和身份,我再也忍不住,抱着碑嚎啕大哭。
那一刻,我只觉得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这世上再无一个亲人陪伴我,再无人在我耳旁谆谆教导,再无人静静聆听我那些最隐秘的心事和幻想以后笑着说我傻,我眼睛酸涩,直哭的没有泪水,可是胸臆里那巨大的伤痛却没有抒发出分毫。
沐止薰递给我一方手绢,我狠狠的醒鼻涕,跳起来,心中恨意滚滚,我想大骂老头子那畜生,无数恶毒的语句在我喉中滚过,可是眼角瞥到沐温泽,却只能生生咽下。
沐温泽在一旁静立,面上也有痛色。沐止薰一直到我情绪平静了,方说:“祭拜一下纹姨吧。”
墓前已有沐止薰带来的一些时令瓜果和几柱清香,我跪在墓前,把头磕到地上去,心里默念:娘,薏仁来看您了,您安息吧。不要担心,我不会想着报仇什么的,我只会带着你的祝福和愿望,好好活下去。
回去的路上,我们仨相对无言,一片愁云惨雾。
我心情低落的回到落霞阁,沐温泽和沐止薰看上去都很担心我,可是我实在没精力来应付他俩,是以把门一关,鼻头一酸想继续落泪,却发现已经没泪水了。
我浑浑噩噩的在床上躺到了傍晚,有人敲门。
门外一个太监神色高傲的看我:“陛下有旨,命永仁公主晚上出席宴会。永仁公主,请好好打扮。”我昏昏沉沉的想为何来宣旨的不是周公公,半晌才想起来那畜生被沐止薰凌迟处死了。
这新换的太监身后一队宫女嬷嬷鱼跃而入,我死气沉沉的任她们折腾,想起上次类似的情形时,我娘还在,那时我打扮的多喜庆啊,还被我娘嘲笑鄙视了一通;如今她们虽把我打扮的清秀可人了,我娘却不在了。
我看到镜子里自己的眼睛时,自己都吓了一跳,居然肿的跟个核桃一模一样,中间细细一条缝算是眼睛,要多悲摧有多悲摧,纵使经验丰富如嬷嬷,居然都拿它束手无策。
她们给我敷了粉,穿上漂亮的衣服,挽起高贵的发髻,我一阵烦躁,恨不得抛下一切逃出这吃人的皇宫去,最终却只能妥协于现实。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依旧是这华美的宫殿,依旧是这唱喏的太监喊:“永仁公主到!”可是我发现我的心境居然垂垂老了好几年,一时间心神俱伤。
老头子坐在龙椅上,我克制自己不去看他,免得掩饰不住迸发的恨意。沐温泽和沐止薰依旧是那副好像我要寻死一般的担忧表情,我刻意忽视了。沐修云长的依旧如此猥琐,阴冷的扫过来一眼,嗖嗖的吹的我打了一个哆嗦。倒是好久未见的沐凌霄出落的愈发高挑娇美了,和我这肿核桃一比,高下立现。本来这丫头见到我一次就要嘲笑我一次,是以我以为以我如今这眼睛红肿的模样足够提供她几个时辰的谈资了,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厚道了许多,谦恭的对我一笑:“三姐。”
我受宠若惊又觉得诡异莫名,哆嗦着笑回去:“四妹。”
她柔和的笑了笑,娇羞的低下了头,我顿时失语。
我这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且如坐针毡,那危机意识又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了,我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好的预感,果然老头子开口了:“朕今日办这宴席,一是为了薰儿接风洗尘;二是朕要宣布两件喜事。”
来了来了!我在心底狂叫,筷子抖的筛糠似的。
老头子说完还故意顿了顿,直到所有人都将他殷殷盼着,他才得意的宣布:“第一件喜事,前几日西夜国派来使者求亲,朕决定,将朕的永仁公主许配给西夜国太子,两方共缔百年之好,守望互助!”
“当啷!”我的手剧烈一抖,筷子掉在碗碟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我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可却也知道此刻我一定是面如土色且嘴唇哆嗦,老头子探究的眼光唰唰的飞过来,我镇定的换勺子去舀汤,边寻思着这动作是否足够自然流畅。
“此乃一件喜事。第二件,锦瑟国大殿下在我琉璃皇宫做客期间,与朕的凌霄公主情投意合,等大殿下回国禀告了锦瑟国女皇,两国也将联姻,缔结同盟!”
我不得不承认老头子赢了,席下除了愈发娇羞的沐凌霄和板砖脸的沐修云,其余人莫不闻之变色,我的耳朵嗡嗡直响,简直是万念俱灰。这两件喜事,于我而言,却是一桩比一桩更为悲哀的噩耗,我觉得我钻到牛角尖里去了,我的想法越来越偏激,使劲和自己较着劲儿,那种感觉无法言说,仿佛是呱呱即将要被炖煮了吃掉,被杀之前想到自己还有最喜欢的虫子可以饱餐一顿,可是蓦然发现,那虫子居然是别人家的了。
44逃亡
我浑身颤抖,既惊且怒,梗着脖子,几乎把桌子盯出两个洞来。
“薏仁。”沐止薰在我身边坐下,我茫茫然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宴席已散了,空荡荡的一片寂静。
沐止薰看上去比我还忧伤,沐温泽一脸震惊,还没缓过神来。
我摇摇摆摆站起来,朝他们摆手:“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愁苦万分的挪回落霞阁,沐止薰在我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我进门混混沌沌的往床上一倒,想到我这多舛的命途,顿时万念俱灰。
沐止薰似乎在我窗外站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我才听到他低低的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我在黑暗中瞪着两个肿的睁不开来的眼睛失眠一夜,天明时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去找苏夏。
我回想着戏文里有甚类似的桥段可以供我参考,想来这弃妇找上始乱终弃的男人的戏文一定不少,无外乎一哭二闹三上吊,顺带把一些陈年旧事翻出来妄图唤回那男人的愧疚,然而我的情况又与戏文里描述的有所不同。说到底我与苏夏清清白白,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这真要变心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谁也不能说一个不字;且这插足的第三人居然是我的妹妹,如今虽然知道不是亲妹妹了,但在外人眼里我们俩却依然是和睦亲恭的俩姐妹,这也注定了我不能撕破脸皮去她面前撒泼打闹呼天抢地指责她抢了我的男人,否则届时传言“俩姐妹为了一个男人大打出手”云云,我固然脸皮厚,却也是要点面子的。
这么想来,我发觉去找苏夏的这个想法已经毫无意义了,可是我却憋屈的慌,抛去理智不说,我的情感上十分的不甘,我不甘愿就这么莫名其妙糊里糊涂的看着自己的爱人变心,你起码,起码给我一个理由啊!
好吧,我承认我自己已经深深的钻入牛角尖里出不来了,于是最终的决定,依然是要去找苏夏,且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可不想嫁给百里安寂,他那愤怒的被欺骗的眼神,至今令我印象深刻,每每想到,便会奇异的衍伸出一种我欠了他几十万两金子的错觉,因为有这么一层微妙的感觉在,我觉得如果我真的嫁给他了,我们的婚姻关系一定是一出荒唐的悲剧。
我跳起来收拾东西,看到那些苏夏亲手编织的小玩意儿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起收到包裹里去了——不要误会,我不是企图用这些东西唤回苏夏的恋旧之心,我只是在想,倘若真这么不幸,他没有任何苦衷的变心了,那我一定要把这一堆东西气势恢宏的砸到他身上去。
我一边收拾一边心酸的想:此刻沐凌霄的寝宫里是不是也摆着苏夏亲手编织的这些东西,我一边控制不住的想,一边无比的厌恶自己这怨妇一般的酸味儿。
我去找沐温泽借腰牌,他忧伤的看我:“三姐,你是不是要逃出去,然后再也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