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止薰问我:“你冷不冷?我这还有一领花茸毡。”
我看沐止薰,他一身简便劲装打扮,与平日的轻裘缓带一比,显出截然不同的风骨来。
我说:“不冷,我不要。”说完这话我觉得我有些矫情,其实我本意是不想让别人认为我这个公主既娇贵又高傲,不过我琢磨我刚刚那句话,发现这话极易让别人误解我在别扭,我想我还是沉默好了。
我们继续前行,然后……遇袭。
这次的杀手无论在素质上还是在品味上,显然都比前几批要高了一个层次。就说他们的着装好了,居然从头到脚都是一身白色,很好的与周围的白雪融合在了一起,如果不是立场不对,我几乎要赞叹“好一个障眼法”;且他们的武功套路也更趋于平实狠辣,招势之间毫无余赘,看得我心惊肉跳。
沐止薰回头吩咐我:“别动。”
我知道此次形势严重,而我就是一个包袱,是以听从沐止薰的吩咐,一动不动,告诉自己绝对不能给他制造麻烦。
雪地被血染红了,沐止薰的鞭子上染着血水,很快的冻结成冰,在他下一鞭挥去之时,又破碎成冰凌扑簌簌的掉下来。那五个护卫在杀手的绞杀下已经死了,只余沐止薰一人孤身作战。他一直挡在我的前面,身上各处都有细小的伤痕。且脸色苍白的怵目,我想起太医的话,不知道他的身体究竟能撑多久,觉得心头一阵狂跳。
沐止薰被四个杀手围着,行动间撑的颇为吃力。我目不转睛的看着,突然他回头朝我大喝:“快跑!”
他说话间,我觉得面上一凉,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头发被剑气带的飘动了起来,下意识的随手抓了个纸包就朝眼前不知哪里多出来的杀手扔过去。纸包散落,里面的螺蛳纷纷掉落,杀手一愣,以为是暗器,躲闪不及。我趁这时间拔足狂奔,跳下马车没头没脑的往路边的林子里冲。
沐止薰喊我:“薏仁!”
我头也不回,老大哎,不是你叫我跑的吗,这生死关头您还是顾好自己吧,就别来让我分心了。
他继续喊:“蹲下来!”
我下意识的蹲下来,结果就着跑的冲势,反而往前咕噜噜滚了好几圈,我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眼前金星直冒,趴在地上迟钝的看着赶到的沐止薰与那杀手缠打。
我其实是没怎么见过沐止薰杀人的,因为我嫌他的招式太过血腥暴力,且对那鞭子怀有阶级仇恨,是以从未仔细看过。
如今我动弹不得的趴在这雪地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沐止薰一鞭子卷过对方的剑,左手拿过剑来,精准的送入一个杀手的咽喉,又飞快的持鞭把另一个杀手的脖子缠住,狠狠一拽,喀拉喀拉,我甚至听到了那杀手脊椎断裂的声音。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跑啊!趴着当王八吗?”
我从未像此刻般痛恨自己如此不敏捷的身手,又惊又怕之下居然扑腾了好几下也未直立起来,当下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剩下的杀手似乎看出了我是牵制沐止薰的好棋子,两个缠住沐止薰,一个朝我奔来。我站不起来,索性不站了,在雪地上滚来滚去躲避那杀手的剑,好几次那锃亮锃亮的剑身都能近的能映出我黑乎乎的鼻孔了,愣是被我滚开去,我自己都没想到危机下的求生意志爆发起来居然如此的彪悍。
可是彪悍归彪悍,求生意志再猛烈也不能违背既定的事实规律,譬如杀手这种受过职业训练的专业性,所以他的最后一剑,我眼见着是躲不过了。
“薏仁!”沐止薰见状大吼,反手杀掉那俩杀手,朝我扑过来。
我眼眸中映着他扑过来的身影,想到那次混战时他也是如此这般的露出空门奋不顾身的扑来救我,说不出话来。
沐止薰扑到我身上,以肉身挡住那柄垂直朝我刺下的剑,剑锋偏了偏,穿过他的身体唰的擦过我的脸颊刺入雪地里。我微颤颤转头,看到剑身映着我瞪大的无神的双眸和满脸的泪水。
那杀手抽出剑来,我感受到沐止薰在我身上一颤,听到血液洒落雪地的声音,杀手高高举起剑,预备把我和沐止薰串成一串糖葫芦。这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我闻到沐止薰身上淡淡的药草味,却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沐止薰咬牙从我身上爬起来,迅捷的抓住杀手的剑,血从他的手掌泅出来,沿着他的手臂低落在我脸上。杀手抽了抽剑,居然没有抽动,当下一脚踢在了沐止薰的胸前。沐止薰死抓着剑,回头盯着我,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地里颤抖的十分破碎:“跑……”
我一咕噜翻起身来,双腿明明发软,却像是自己有意识的往树林里跑,我一直往树林深处跑,脚下是泥泞的雪,混着腐烂的厚软的落叶,横生的枝节划过我的脸,细细的疼。我跌跌撞撞的跑过参天古木裸露在外的虬枝盘根,满脸都是泪水,滑到嘴角尽是咸味。
我以为我跑了很漫长的一段时光,可是等我跌跪在地回头望去,才知不过只跑了短短一段距离。林中有风肃杀,松枝承受不住雪的重量下弯,扑簌簌的落下一片雪,天色已暗。
我在黝黑的林中瞪大眼睛看林外,雪映着光有一片微微的薄辉,悄无声息。
我动了动膝盖,觉得扭曲的僵硬,抹了一把脸,爬起来一步步往来时的路走去。
雪下的愈发大了,埋葬了鲜血和痕迹。我的声音像吊上去的线,又细又高的颤抖着:“二哥?”
他的身体卧在雪地里,已被大雪埋了浅浅一层,血染湿了他的衣衫。旁边躺着那个杀手,目眦尽裂,想是死前搏斗的甚为惨烈。我连滚带爬跌到沐止薰身旁,叫他:“二哥?”
他闭着眼,脸色青白青白,我抖着手指去探他的鼻息,那一缕呼吸微弱的缠上我的手指,像是随时都会消失。
我觉得我那被吊到高空的心终于“咚”的一声落了下来,砸的我生生的疼。我把他扶起来让他半靠着我,慢慢的绕到他的前面让他俯趴在我的背上,双手托着他的腰身,撑了一口气想站起来,可是我连膝盖都没伸直,就颤抖着摔倒在雪地里,我背不动他。
我从他身下挣扎出来,四处张望,除了渐渐被雪覆盖的尸体,只有一辆马车,马在混战中也跑掉了。我把缰绳背到自己背上,想把马车拉到沐止薰身边去,马车吱呀了一声,动也不动。我扔下缰绳,拣起一把不知道谁的刀,使劲朝马车砍。我的胳膊酸软,有时候刀砍到木头里拔不出来,虎口被震的发麻。这样砍了半天,车盖开始摇了,我一把扑上去用力把摇摇欲坠的车盖掰下来,再把车壁也砍掉,马车就变成一辆平板车了。
我回头继续去拉缰绳,轻了许多,立刻兴奋起来。我把车拉到沐止薰身边,半扶半拖的把沐止薰弄了上去。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冷天里我也出了一身的汗,我找出那领花茸毡裹到沐止薰身上,觉得他不够热,便扒了那些杀手的衣服,把沐止薰裹了个严严实实。
我把缰绳缚到自己臂膀上,试着走了一步,马车稍微动了动,又滑了回去。我把身体的整个重量往前倾,马车终于动了。我拉着沐止薰往树林里走,借着微光勉强寻到一棵枝叶尤其繁茂浓密的古树,那层层的枝叶把落雪阻挡住,是以这棵树底下还算干燥。
我把沐止薰安置好,拾了一些枯枝堆成一堆,探手到沐止薰怀里拿打火石,我的胳膊酸的发抖,几次拿不住那火石,等终于打出了一颗火星,却点不着火,湿掉的枯枝不能点燃,冒出丝丝青烟来。我几乎是欲哭无泪,我知道如果点不着火,沐止薰可能被冻死,我们可能被野兽撕成碎片,是以只能一次次的机械地重复同样的动作。
这么试了几次,总算是有一根枯枝燃起来了,火焰哔哔剥剥的舔舐着,我松口气,沿来路到了原来马车的停置处,把干粮、药品和一些有用的东西都包到一个包袱里,还拣了一个瓦罐,集了半罐雪,预备等会拿去火上化了。
等我拾掇好一切,呆呆的坐在沐止薰旁边时,我才放松下来,这么一放松,立刻觉得全身虚软,差点直接栽倒在沐止薰身上。
我叹气,看着我的成果:平板车,火,瓦罐里的水,觉得万分不可思议。我躺倒在沐止薰旁边,累啊,真是累。我挣扎着想沐止薰的伤口还没包扎,那罐里的水煮开了还要喂沐止薰喝,还有火堆能不能燃一整夜……可是真是累,累的眼皮直打架,一躺下来,就真的爬不起来了,眼前一黑,终于睡过去了。
38胡子的妙用
我睁眼,转头看到沐止薰那张脸,震惊的一个抽搐,差点把他踹下去,半晌才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儿,顿时觉得心神俱伤。
我去探沐止薰的鼻息,幸而虽是微弱,但毕竟还是有的。我环顾四周,悲摧的发现我和沐止薰如今这光景,那真叫一个倒霉摧儿。
火堆已经灭了,瓦罐里的水被煮干了大半,留了浅浅一个底儿。我掏出伤药,决定先给沐止薰上药。
沐止薰那多病多灾的身板儿被埋在一堆厚重的衣物毡子里,我一层层扒的甚为顺手,且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我在扒番薯。嘿嘿,想到番薯状的沐止薰我开始笑,笑完了想起我们在谙暖皇宫里烤番薯吃的时光,又想哭。
我挖出沐止薰来,扒开他的衣襟,他胸前那个被剑捅出来的大窟窿甚是触目惊心,一层层的肌肉翻卷出来,粘着乌黑的血迹,和衣料粘连在一起。他的血淌了满身,我用瓦罐里那点水草草清洗了一下伤口处,把药粉洒上去。其实我也不知道那药究竟是什么疗效,是内服还是外敷,可是因为我眼下这形势与病急乱投医十分合景,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我默念:娘哎,你可千万保佑沐止薰不会被我折腾死。
沐止薰一动不动的任我折腾,像是一个死人。只有当我移动手掌,感受着手底下他肌肤温润的纹理和微弱的心跳,才能确定他还是活着的。
我用瓦罐装了一点雪,慢慢的等它融化,就着雪水吞了一点干粮下去。我用手指沾了一点水,反复滋润沐止薰干涸起皮的唇,他本能的张嘴吸吮水滴,我大喜,又如法喂了他几次,心里很是高兴。等到一切妥当,我辨别了一下方向,决定朝南走。
我的两条胳膊重的抬不起来,昨天拉缰绳的肩膀隐隐作痛。此刻再被缰绳勒紧时,疼的我眼泪哗哗。我一边拖着平板车一边胡思乱想,人们大多爱说“来世我做牛做马报答你”,我觉得我如今光景,做牛虽然够不上,做马是一定的了,是以我觉得,我的上辈子一定欠抽的与沐止薰的上辈子说过这句话。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我不抬头,只是盯着地面走。雪还没融化,有些结成了冰,车轱辘在上面打滑,平板上的沐止薰就要颠那么几下,我就绕到车后面推着车走。
我的脚底起了水泡,可是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的鞋底磨烂了,那脚踩在雪上面,冻的我一个激灵,打了好几个哆嗦。我用防身的剑割了几块布料,把脚和鞋子缠在一块儿,继续走。
到了晚上我就生火煮水煮干粮,我自己吃饱了以后,试图喂沐止薰干粮,他吐了出来,就是在水里泡软了的馍馍,他也吃不下。我只能喂他水,我不知道人不吃饭只喝水能活多少天,我最近已经不大考虑这种问题了。我只知道往南走。
我好像一直在胡思乱想,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脑子里跟走马灯似的乱成一团。有时候我走着走着,会突然纳闷我究竟是为何要走,我究竟要去哪里,回头看到沐止薰的时候才会反应过来。头几天,每当我走了那么几步,我还要不放心的回头去探沐止薰的鼻息,最近我只知道埋头往前走了,我已经不大去探沐止薰的鼻息了,好像沐止薰的死活与我正在进行的这种行为并无甚联系;或者说,沐止薰就是死了,我也得把他的尸体拖回去。
我这么浑浑噩噩毫无目的的走了好几日,这一日我终于听到了一些嘈杂的人声。我茫茫然抬头,看到街道上穿着有不同的民族特色服饰的人,他们操着四国不同的口音,顿时脚下一软,立刻跌倒在街上。
我大喜,这里是混搭儿!杜三蘅老头的混搭儿!我顿时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激动。
一个小男娃儿怯生生的靠近我们,我朝他露出一个笑容:“这位小公子,麻烦你带我们去三蘅先生的四方府好不好?”
但见那小娃儿瞪圆了两个眼睛,面无人色,突然狂奔而去,大喊:“妖怪啊啊啊!”
我大怒,我沐薏仁长的有这么寒碜吗?你说妖精我也就原谅你了,可是你居然说妖怪!
我四周瞧瞧,推着平板车到了一个阳光照到的墙角,让沐止薰沐浴一下日光。寻思着我是不是该演一出卖身葬兄的戏文来。
那本来蹲着晒太阳的乞丐甚为热心友善,上前搭讪。
“这位姑娘,你瞧着可面生,是打哪来的?”
“谙暖国国都,谙暖京。”
“呀呀呀!听兄弟们说,那谙暖京里,满地都是黄金啊,随手捡一块就能去个好几趟百花楼,姑娘这是真的吗?”
“真的。”我答得很顺口。
“那你干嘛跑到这三不管的穷山沟里来?”乞丐很狐疑。
我笑笑:“因为谙暖京,竞争太激烈。”
“哦哦……”乞丐一副我明白了的神情,吧唧大力拍了我一掌以示安慰。
我听他叽叽咕咕,反反复复叹息自己为何没去过那么繁华的城都,自己真是见识浅薄云云,突然觉得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公主,也不是那么孤陋寡闻了。
乞丐过去戳沐止薰的脸,我大惊,一把把他格开:“你干什么?”
他手被我格着,眼睛朝沐止薰觑去,赞叹:“好标致的一个美人儿。”
我瞧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无语望了一回天,问他:“你想要?”
此人猥琐点头。
我说:“二百五十两银子。”
“啥?!”他惨叫,“百花楼里的牡丹姑娘也不过才一百两!”
我鄙夷他:“所以你连二百五都不是。”
他叫:“伤自尊了!”
我觉得此人甚为有趣,正打算与他好好攀谈攀谈,先前那叫我妖怪的小娃儿带着一个大人过来了。
我犹豫的摸出杜三蘅给我的那三根胡子,正寻思着如果我递出去说这是杜三蘅的信物,会不会真的被当成妖怪给烧死时,那男娃儿开口了:“爹,就是这个妖怪!”
我愤怒了。
那男人呵斥:“小虎,别胡说!”
他转向我:“姑娘,我是这里的三蘅先生封的千户侯,按理,混搭儿来了外人,都得上我这登记的。”
我掩面,颤巍巍的递给他那三根胡子:“三蘅先生说,只要凭这胡子,混搭儿地区的任何人都会收留我的。”
那男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三根胡子。我蹲在地上黯然神伤,完了完了,这次真的要被当做妖怪了,我怀疑我的脑子一定被驴踢了,居然相信那招摇撞骗的杜老头的鬼话!
我觉得我的前途渺茫未来晦暗,没想到那男人居然一脸肃然,恭敬的一伸手:“姑娘请往这边来。”
我瞠目结舌,这混搭儿地区,果然每一个都是妙人……
我回头看沐止薰,男人说:“我来。”
他拉着车,带着我转了几个街角,气势恢弘占地广阔的四方府出现在我眼前了。
我没走了几步,杜三蘅飘着他那一大把胡子,兴冲冲的边走边对旁边的人说:“你说手拿我胡子的人?是一个姑娘?”
我叫:“大爷!”
与杜三蘅相见的场面十分戏剧化,这老头儿看到我,突然之间就老泪纵横涕泗横流,动容道:“丫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走了以后,我老头子的人生就是寂寞如雪、寂寞如雪啊!咦?丫头?!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我哆嗦了一下,指着沐止薰说:“大爷,我们的事我等会和你说。这是我二哥,受了很重的伤,你一定得救他啊!”
杜三蘅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沐止薰,点头:“原来是琉璃国二皇子啊。”
我被他那一眼搞得胆战心惊:“大爷,还有救吧?”
老头子叹息:“尽人事听天命。”
我心凉彻底。
杜三蘅随意的把床上的沐止薰翻了几个身,说:“剑伤刀伤多处,最重的一处剑伤伤及肺腑,平日不注重调理,饮食不忌,寒气侵入四肢,忧思过度,油尽灯枯……”
我觉得,在经过了这么多日来战战兢兢探沐止薰鼻息的经历以后,我再次听到沐止薰这么严重的一条条的症状,我没有担心没有害怕,只剩麻木了。
我说:“大爷,请您尽力救治我二哥。还有,我想睡觉。”
他说:“丫头,你等会儿睡,我先帮你看看伤。”
我说:“我的都是皮肉伤,死不了人,现在,我要睡觉!睡觉!”
杜三蘅气得胡子直翘,我立刻肃然起敬,我现在对他这胡子已经怀有一种深深的敬意了。
他带我到原先我住的那间房,被石头打破的屋顶已经修缮好了。我先照了照镜子,里面的姑娘面色青黄、嘴唇起泡、眼窝凹陷、披头散发,乍一看,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难怪那娃儿要叫我妖怪了,我简直黯然神伤。
我照完镜子往床上一挺尸,以为自己沾到枕头就能睡着,结果悲哀的发现我居然失眠了。我翻来覆去,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下子想到沐止薰替我挡剑的那一刹那,一下子想到他躺在雪地里气息微弱的样子,一下子又想到我拖着平板车在雪地行走,痛苦的恨不得拿个什么东西把自己给敲晕了。
杜三蘅走进来,叹了一口气,给我燃了一炉香。那沉香的味道很好闻,我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39苏醒
我此番入睡睡的十分不踏实。我清醒时,沐止薰那厮不放过我,我做牛做马的拉扯着他徒步跋涉了几日几夜,简直泪流满面;我睡了后,他居然还来我梦里折腾我,我梦见我拉着他途经一处断崖,那路上有些石子旮旯的,车轱辘被卡了一下,平板车翻了,沐止薰从车上滑下去,滚了几个圈,眼见着要掉下那悬崖了——“二哥!”我大喊,向他猛扑过去——“咕咚!”我茫然睁眼,觉得后脑勺重重的磕了一下,疼的我龇牙咧嘴,方知自己居然摔下床了。我在梦里惊出一声冷汗来,觉得全身黏湿。
“公主!”门外的人冲进来,“您没事吧?”
我发现我总在比自己漂亮的同性面前丢脸,觉得很忧郁。
这冲进来的漂亮姑娘把我扶起来,自我介绍:“公主,我是三蘅先生派来照顾您的芍药。三蘅先生吩咐,您醒了以后就服侍您沐浴。”
我被她一口一个“您”字叫的受宠若惊,飘飘然的虚荣心噼里啪啦的滋长着。
她带我到浴桶前,我朝她微笑:“芍药,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芍药虽然有些犹豫,不过显然她因为不必替我这又臭又脏的身体洗澡而感到庆幸,是以象征性的扭捏了一会儿,乐滋滋退出去了。
我慢慢坐到浴桶里:“嘶……”娘哎,疼死我了!那肩膀、手掌和脚底的伤碰到热水就痛,我打了好几个寒颤,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我这样子刚好照到镜子里,那叫一个面目狰狞。我的头发居然打结了,且是一个九曲十八弯的绕绕结,揉了许多猪苓才把它搓开,我想到这几日我便是以这面目示人,一时间愁肠百结,比那头发还要扭曲。
我终于把自己拾掇干净,呼唤芍药。她捧了一堆瓶瓶罐罐的药粉进来,说是杜三蘅吩咐她给我上药的。那药粉将将沾到我的伤口,我立刻疼的呼天抢地,直叫的芍药那纤纤玉指抖的如同风中落叶。可惜她抖归抖,依旧异常坚定的替我上完了所有的伤口,对我撕心裂肺的嚎叫置若罔闻,我心里对她的一种由衷的钦佩徐徐荡漾。
我上完药,穿上杜三蘅给我准备的衣衫,再回头去看那浴桶里的洗澡水,觉得那肥沃程度浇个一亩三分田是没什么问题了。
杜三蘅此人曾经一度十分嫌弃我的恶俗品味,并吹嘘自己的高雅情趣。如今他这高雅的情趣从他给我准备的衣衫上彻底显示出来了。那层层的罗衫轻纱,飘逸的衣绦丝带,繁杂的令我咋舌。我过去十六年来的衣服和这衣服一比,那就与我杵在叶蔷薇面前一样悲摧。
我别扭的穿着这身衣衫磕磕绊绊的去找沐止薰。杜三蘅不在,沐止薰看样子是被处理过了,起码那面色不再白的吓人,我贴到他的胸口去听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微弱却又坚定,我不知道怎么的,感受着他这胸腔里的跳动,突然眼眶湿润,仿佛之前遭的所有罪都是值得的。
我跟个老猴子似的扒拉着沐止薰脏兮兮的头发捉虱子,心里莫名得意,嘿嘿嘿嘿,我让你在我眼前装高洁,我让你在我面前装优雅,如今还不是沦落到我帮你捉虱子的地步!这当儿杜三蘅走了进来,看到我这身打扮,颇为欣慰的捋着胡子点头:“哎呦喂,丫头啊,你总算有个姑娘家的样子了!”
我假装没听到他这话,问他:“我二哥怎么样了?”
“他命硬着呢,老夫都以为凶多吉少了,却没想他愣是挺过来了。如今烧也退了,米水也进了,没事儿了,休养几日就好了。”
“啊?他这么重的伤,真的全好了吗?”
老头子对我的忧虑不以为然:“我说他好,他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圈,也得回来;我说他救不活了,就是天上的大罗金仙也没法子!”
老头子难得说如此气势恢弘的豪言壮语,我立刻肃然起敬。
“行了,你看着他吧,我去吩咐厨房做些清粥来,你也几顿没吃上好的了,中午好好吃一顿。”
我点点头,正打算继续帮沐止薰捉虱子,床上那人眼睫微颤,竟是一副要醒的光景。我赶紧收回手,做出一副殷殷期盼的样子来。
沐止薰的长睫毛抖了几抖,终于是醒过来了。他将眼光绕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我身上,嘶哑的说:“薏仁,你这样打扮,很漂亮。”
我傻眼了,我是已经预备好了听沐止薰痛哭流涕的感激的,却不知道他感激我的句式居然如此特别。这就好比戏文里的英雄救美,美人儿悠悠醒转以后,本是该说“妾身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结果她却说了句“这位大侠,您的衣衫款式很别致”一般不搭界。
我摸鼻子:“你昏了好几天。”
他皱眉:“这是哪?”
“四方府,杜三蘅先生的四方府。”
他惊讶:“我是怎么得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