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频繁出入落潮楼,打着替沐止薰换药的名义,实则是搜刮他的财物。
关于这个敛财的手段,我想来想去想了很久,悲摧的发现我只会打马吊。
自从沐温泽走了以后,韩竹浮已经把暖阳彻底忽视了。而暖阳看上去是对自己这个连朽木都比不上的身份十分的满意,是以天天拉着果儿跟着我,与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沐止薰一起娱乐。
沐止薰的马吊技术就是一个悲剧,无论是庄家还是闲家,他都有本事在五圈之内把筹码输的精光,我诧异的甚至对他产生了膜拜之情,能烂到这种程度,也是一个境界啊。
这一天我乐滋滋的拿着沐止薰输掉的钱与暖阳和果儿平分,人在得意的时候就容易吹嘘,我也不例外,我就对着暖阳和果儿眉飞色舞:“果儿,暖阳,我厉害吧?哈哈哈哈!跟着我,你们一定有钱拿!”
暖阳从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我眼见着她居然哼的喷出了一颗鼻屎,立刻噤声。她说:“薏仁姐姐你就是一个呆子,止薰哥哥那么明显的放水你都看不出来吗?他是故意让你赢的,哼!”她又哼了一声,我先是张口结舌盯着她的鼻孔,怕又飞出什么鼻屎来,接着反应过来,大惊失色。
“你说他让我?!”
“是啊,我和哥哥走棋的时候,哥哥就经常让我的。”
我不说话了,心里却美滋滋的,这么说来,沐止薰是真的在疼我了吧?
那天晚上我摸着镯子,对我娘说:“娘,二哥是真的疼我吧?薏仁也是有人爱的是不是?”可是我太急于抓住眼前的幸福,以至于他打我的那一段时光,被我十分刻意的忽视过去了。
然而我去落潮楼,也不是次次都打马吊的。因为沐止薰说女孩子家打马吊不好,那时他的语气淡淡的,不知是自作多情还是怎么的,总之我却听出了其中的宠溺,于是乐得听他的话。
不打马吊的时候我就兴奋的扯着沐止薰说话。说容弦,说暖阳,说韩竹浮,说沐温泽,有时候我怀疑是不是因为我从小没有倾述的对象,以至于一见着沐止薰就激动的嘴皮子打颤。我说这些的时候,沐止薰通常都是默默的听着,嘴角绽一朵笑花,于是我就说的更起劲了。
我问他:“温泽回了皇宫,会有人欺负他吗?以前我不知道,一直以为他运气好心地单纯,后来才知道是你在护着他,可是如今他一个人在皇宫里,你娘和沐凌霄又这么不待见他……”
“薏仁,不用担心他。你都能健康的长大,他也该承担起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不能总依靠别人护着他。”
我点头表示理解,但是总觉得十分别扭:“什么叫‘我都能健康的长大’?”
沐止薰瞅我一眼,沉默了,我想他大约是想起他打我的那些事情,是以也很识相的不再提起。
虽然我找沐止薰唠嗑的内容繁杂的匪夷所思,有次我甚至和他聊起了呱呱身上哪根毛做的毽子最好看,可是我说的最多的,还是苏夏。
我说:“二哥,你知道吗,我一想到苏夏,就像阴冷的冬天照到光芒万丈的太阳,心里暖洋洋的,真的。”
我眼见着沐止薰的嘴角抽了抽。
我觉得如果我要和苏夏在一起,势必要争取到沐止薰这方面的支持,因此在他面前更是不遗余力的夸奖苏夏。
我问:“二哥,你说苏夏在琉璃皇宫,会不会受虐待啊?”
沐止薰掀了掀唇角:“你看我现在是什么待遇,苏夏在琉璃皇宫就是什么待遇。”
哦,我放心了。
不一会儿,我把苏夏给我做的那些小玩意儿抱来给沐止薰看:“二哥,你看!都是苏夏给我做的东西,可爱吧?哈哈,你看,这个是我,这个是苏夏!”
沐止薰随手拈了几个小玩意儿看,称赞:“嗯,很可爱。”
我因为这些东西得到沐止薰的称赞而欢欣雀跃,可是我总觉得,每当我提起苏夏,沐止薰虽然是笑着的,可是笑容里终究是多了一些忧思和哀伤,显得这个笑容比哭还悲伤。
35鱼汤
我近来觉得十分的惶惑。一是因为苏夏的来信越来越少,二是因为沐止薰对我显而易见的疼爱。
苏夏在被捉去琉璃国的头一个月里,给我来了一封信,写了满满三页纸,居然通篇是描绘琉璃国的美食是如何如何的美味,琉璃皇宫的生活是如何如何的奢侈,他过的是如何如何的滋润云云,末了才提了一句让我不要担心。我虽然哭笑不得,且有些嫉妒——因为他信里描绘的大多数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事物——可是终究是放下心来了,看样子老头子把他照顾的十分不错。后来他也陆续来了几封信,可是字数却愈来愈少,等到最后一封信时,显见着已有了敷衍之意。都说女人对事物有着敏锐的直觉,可是显然这并不适用于我,深夜里我将那几封信翻来覆去的看,妄图找出一些苏夏变心的蛛丝马迹,始终是无果。
在苏夏对我愈来愈敷衍的时候,沐止薰却似乎正在弥补过去六年来对我缺失的兄长之爱,好说话的让我有些胆战心惊。头几日他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最多就用他那亲和温柔的笑容让我的小心肝扑颤那么几下,待后几日他可以下床时,他居然很自然的接替了苏夏的位置,带着我和暖阳祸害容弦平静已久的御花园。
这日我向他抱怨他的鞭子不如苏夏的红缨枪来的好用又实际,沐止薰这厮居然在鞭尾绑了条蚯蚓,将鞭子甩到碧莲池里面,不多时,竟然真的被他钓了一条胖乎乎的包头鱼出来。我瞠目结舌,暖阳欢呼雀跃,沐止薰得意洋洋。
他说:“薏仁,苏夏的红缨枪能钓鱼吗?”
“不能……”
“你想喝鱼汤吗?”
我动情的说:“想……”
“那你说,是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我在浓而鲜美的鱼汤与苏夏的尊严之间徘徊了许久,最终决定遵循本能意愿选择鱼汤,并且给自己找了一个十分合理的借口:饱暖思淫欲,鱼汤是饱暖,苏夏是淫欲,所以只有先选择了鱼汤,才能顾及苏夏。我咽口水,鱼汤的诱惑太大,以至于我忽略了沐止薰偷偷替换了指代词,说:“你厉害。”
沐止薰看上去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拎着那条蹦跶的包头鱼去御膳房了。我和暖阳一同流着口水望眼欲穿。
没多久沐止薰回来了,我和暖阳同时激动的肉颤了一下,可是沐止薰手里没有鱼汤,倒有几个番薯。
我同暖阳惊诧莫名的看着沐止薰,沐止薰很淡定,扒了一个坑,堆了些柴火烧起来,把几个番薯在坑里扒拉扒拉烤起来了。
暖阳对沐止薰的崇拜估计又上了一个境界,眼眶里包了一泡水,水汪汪的看着沐止薰:“止薰哥哥,你连烤番薯都会啊。你们琉璃国的皇子公主都好有趣哦,我和我哥就什么都不会。”
“咳咳!”我咳嗽,示意暖阳不要说了,我也就算了,可是沐止薰被拿来与我相提并论,想必他不会开心到哪里去的。
沐止薰惬意的拿树枝捅那几个番薯,说:“薏仁小时候最爱和温泽吃烤番薯了,我就从那时候开始学会了……”他说到一半像是意识到什么,猛然住嘴,
暖阳以一种极大的八卦热情灼灼的看着沐止薰,期待他继续说下去,我却困惑了:“二哥,我小时候很喜欢和沐温泽一块烤番薯吗?怎么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沐止薰平静的说:“很久以前的事,你忘了也不足为奇。”
这个答复显见着十分敷衍,因为我发现我小时候的记忆似乎有些诡异的断层,一些人一些事只能隐约回忆起一个大概,再要往深处想就不能了。
沐止薰言尽于此,似乎不打算再深谈。我也乐得不追问,我娘曾经说过,人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有些不重要的回忆倘若失去了,也不必勉力追寻。何况我揣摩,我那小时候的记忆估计也不是什么值得珍藏在回忆里慢慢品味的。
我问沐止薰:“二哥,不知陛下与琉璃国交涉的如何。”我的潜台词是不知您老几时可以回国而不在我眼前晃悠着祸害苍生。
沐止薰望天:“听说已经各派了使节交涉了,想必已经在谈条件了吧。”
他说的挺云淡风轻的,可是我却蓦然觉得其实沐止薰和苏夏都是可怜人,被人当做货物一般交换不说,还得被人掂量着价值几何,交换了以后是亏了还是赚了。我在心底暗暗比较苏夏和沐止薰哪一个更值钱,哪一方需要附加更多的财物来换自己的皇子,突然就觉得悲从中来。
我们仨分吃完了烤番薯,当然我和暖阳消灭的最多,沐止薰悠悠然的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因为番薯的缘故,回去的路上就不免产生了悲剧。
其实这要放在春夏季节,也未必会是悲剧,因为御花园的百花香气自然会遮盖掉屁味,可是如今是冬季,是以这臭屁味在空中飘飘荡荡,不可避免的总有那么几缕钻进了我们仨的鼻孔。
我们互相张望,然后我和暖阳同时指着对方异口同声:“是你放的!”
我说:“暖阳你人小,胃肠还不好,一时番薯吃多了禁不住也是有的。”
暖阳说:“不对,明明是你放的!上次苏夏哥哥帮我们摘橘子的时候,就是你放的,你也说是番薯吃多了!”
我恼羞成怒:“放屁!老娘才没有放屁!”
我话音刚落,听到沐止薰淡淡的说:“薏仁。”
我从头发尖尖到脚趾甲都打了个寒颤,这才想起沐止薰最讨厌我说脏话,恐怖的记忆一下子涌出,我惊恐万分的看着沐止薰腰间的鞭子发抖。
沐止薰见我的脸色不对,循着我的眼神往自己腰间溜了一圈,脸色白了白,解释道:“薏仁,你忘了,我说过我不会再打你了,真的,不要怕二哥。”
我听沐止薰这语气,似乎比我还苦闷,不由略略放了心。
冬日天色易暗,我回果香阁的时候已经掌灯了。我因为心心念念的惦记着那包头鱼汤,是以晚饭也没怎么吃好。没想到沐止薰却十分的体贴,晚饭过后没一会儿,端着一锅热滚滚的鱼汤来我的果香阁了。
这鱼汤显见着是炖了有些火候了,纯白的鱼肉已被煮开,白色的浓汤咕嘟嘟的冒着泡,浓香四溢。我喜气洋洋的拿来勺子和碗舀汤,顺带问了句暖阳是否有汤喝,沐止薰说已给暖阳送去了,于是我更加心安理得。
直到我心安理得的喝掉一半汤,才突然想起来还没问过沐止薰是否喝了。虽然我知道沐止薰一个琉璃国受宠的皇子,是绝对不会将小小一碗鱼汤看在眼里的,不过因着他毕竟给我送汤来,且我俩最近正在努力建设良好的兄妹关系,于是我还是问了:“呀,二哥,这鱼汤十分鲜美,要不你也来一碗?”
他看着我不说话,我琢磨他此刻是究竟为什么深沉,然后顿悟了。我把鱼头夹到锅里忏悔:“二哥,原来你爱吃鱼眼睛,那什么,我只吃了一只,还有一只……”
沐止薰突然微微笑了起来,我骇然,他说:“薏仁,等琉璃国和谙暖国达成协议以后,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我被他这个问题问懵了。我娘从我懂事起,最先教给我的一句哲理便是天上不会掉馅饼,以此延伸开来,天上也不会掉下一锅包头鱼汤来。我后悔莫及,早知道吃了这锅鱼汤便要回答如此难以抉择的问题,我一定把剩下的那一半也都喝光,这才不亏。
我犹豫。在琉璃皇宫,唯一对我好的亲人便是我娘,我也一直认为我只有她这么一个亲人,如今她过世了,我对那个地方便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留恋,且我虽然不怎么恨沐止薰了,可是我却十分恨老头子,我极度不愿意回去面对他和菊妃,是以我沉默了。
沐止薰在等我的回答,我找借口搪塞他:“那个……二哥,如果我走了,呱呱会伤心的……”
我从沐止薰的脸色中便看出我这个借口是如何粗糙且蹩脚,当下后悔万分,可是沐止薰只是淡淡一笑,然后便走了,留下了那半锅鱼汤。我瞪着那包头鱼鼓出的眼睛,突然觉得失去了胃口。
自那次混乱的战役以后,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琉璃国和谙暖国把沐止薰和苏夏的每一根汗毛都估量出了价值,谁都不肯吃亏。我以为这谈判将会无休止无意义的一直进行下去,却不想这一天他们居然奇迹般的达成了协议。
这消息是韩竹浮来告诉我的。自从在我的帮助下生擒了沐止薰,且明了我只喜欢苏夏以后,他对我的态度温和了许多。他告诉我说琉璃国要求用苏夏交换沐止薰,且老头子特别提出,希望我也能回国去,他愿意奉上琉璃国半年的金矿开采量。
我先是掰指头算了算,觉得琉璃国半年的金矿开采量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数字,是以对自己居然有这个价值而沾沾自喜,接着便觉得十分诡谲了,老头子居然特别提出要我回去?我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儿么?莫非他知道了我身上有娘亲不肯交出来的东西?
这一夜我鼓着两个眼睛如同那条挂在沐止薰鞭尾上蹦跶的包头鱼一样在床上蹦跶了半宿,然后下了一个决定:我要回琉璃国。我得去我娘亲的坟上祭拜,我得去看看沐温泽过的如何,我得知道老头子究竟在耍什么花样,另外,最重要的是,我要知道苏夏究竟在琉璃皇宫出了什么事,何以他对我的态度愈来愈敷衍。
36回国
我坐在马车里回头望着遥遥远去的谙暖皇宫和皇宫前站着的那些依依不舍的人,觉得自己将会在今后有那么一段郁郁的时光要熬了。
沐止薰在前面策马徐行,后头跟着容弦派的五十个护送我们回国的高手。我在车里摆弄我的包袱,包袱里没多少值钱东西,大多数是苏夏送给我的他亲手编的小玩意和一些家书。其实我知道如果苏夏真的负心了,那么这些东西就算我烧成灰了扯成片了揉成团了,也定不会改变苏夏心意的十分之一,不过我自认是一个念旧的人,这东西我得留着做念想。日后待我垂垂老去,子孙绕膝的时候,指不定我就颤颤巍巍捻个发霉了的竹片人,满怀怅惘的对着儿孙们述说这段青涩的风月往事,告诉他们:“曾经有一个年轻人……”
我这么想着,觉得自己都动容了。
沐止薰策马来到我车边,问我:“薏仁,想他们了吗?”
我明白他口中的“他们”是指暖阳和容弦,我说:“我想呱呱了。”
沐止薰气结的说不出话来,默默的递给我一包沥干了汤汁的酱炒螺蛳。
我喜气洋洋的接过之余,十分不合时宜的觉得一阵悲伤。无论是暖阳还是沐凌霄,她们爱吃的零嘴都是精致的食物,报出来的名字一长串的都能唬死人,什么花盏龙眼,柿霜软糖,鞭蓉糕……而我最爱的居然是地瓜和螺蛳,这两者无论放到多么高的层次上去,都不能掩盖其淳朴的乡土气息。
不过我转念一想,地瓜嘛,好养;螺蛳嘛,河里一摸就是一大把。真要到了落魄时节,这两样东西可就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字来的更实际,我自认是一个很实在的公主,所以我心满意足了。
虽然我爱吃螺蛳,不过在苏夏面前我从未吃过,纵然豪放如我,要在恋人面前发出吸螺蛳时那“啾啾”的声音,也是需要克服一定的心理阴影的。可是在恋人面前是一回事,在兄长面前就是另一回事了,是以我奔放的欢乐的一边吃螺蛳一边与沐止薰说话。
我问:“二哥,这次老……父皇特意把我叫回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知。”
我思忖了半晌,高兴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苏夏向父皇提亲了,父皇让我回去联姻的对不对?”我愈想愈高兴,“所以苏夏最近才对我这么敷衍,他一定是先抑后扬,打算给我一个惊喜的,嘿嘿嘿嘿!”
我说这话的时候因为太高兴,又因为正在吃螺蛳,说话和吃饭用到的是同一张嘴,是以这张嘴就有些忙不过来,两下里这么一岔劲儿,螺蛳上面盖在螺口上的那片薄薄的盖子,突然就唰啦的飞了出去,啪嗒一下贴在了沐止薰的脸上。
我其实当时只看到眼前一闪,那盖子飞出去了,至于飞到哪里去了,却是逡巡了好半晌才在沐止薰如玉雕一般的脸上看到的。我呆了一呆,立刻诚心道歉:“二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沐止薰慢腾腾的掏出手绢来擦了擦自己的脸,淡淡的看了我一眼,默然无语的策马上前了。虽然他的背影是十分洒脱的,可是我还是看到了他极力隐忍的微微的颤抖。
我幸灾乐祸,很想仰天长笑三声,以示我欢欣鼓舞之雀跃。
我们这一行人走走停停,到了第七个日头上,总算是走出了谙暖的中心国土,眼看着就要越过两国边界了。
我此时的心境可谓是犹豫又踟蹰,一方面,我特希望回到琉璃皇宫,指不定苏夏已经备好了彩礼就等着迎娶我回锦瑟国;另一方面,我又怕我那个幻想就真的是幻想,到头来只是一场空,是以整天愁眉苦脸的吃螺蛳。
然而大约是嫌我们的旅途太过安逸,快到边界的时候,突然有大把大把的杀手出现,妄图刺杀沐止薰。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些凭空出现的黑衣人,这要放在几个月前,我一定击掌欢呼,为这些杀手打气,称赞他们为为民除害的英雄好汉;可是依我与沐止薰如今这光景,我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大快人心这四个字了。
那些杀手虽然蒙着脸看不清容貌,然而那身形动作却是十分潇洒的,只是打架这种事情,它毕竟不是云尚宫教的舞蹈,漂亮是顶没用的,重要的是实战效用,因此在我眼里,那些杀手潇洒的花哨动作,还不如沐止薰一鞭来的实际。他那鞭子,如同一条灵活的蛇,这一刻还缠在杀手甲的脖子上,下一刻便卷走了杀手乙的大砍刀。他的鞭子这么一甩一展,便有大片的攻击范围,只是他却始终站在我的面前,守着一小块地方,用鞭影隔绝那些杀手的进攻。
容弦派来的那些高手也不是吃素的,这个场景仿佛又再现了很久以前苏夏抢亲的情景,同样的也是满地仆倒的人,只不过这一次的,是真的尸体了。
这一轮,杀手铩羽而归,我方也损失了几个高手。
其实我很想把这当做旅途上的一个意外,把那些杀手当做没甚眼力见儿的劫匪。只不过当后来几天愈来愈密集频繁的行刺搅得我连愁眉苦脸吃螺蛳的兴致也没了的时候,我觉得我得歇斯底里一下了。
此时离我们离开谙暖京已经半个月了,这么多天的行刺下来,容弦派出的那五十个高手已经所剩无几了。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天上一轮皓月当空,活着的人正默默的埋着同伴的尸体,我很有些歉疚,如果不是因为要护送我们,他们如今一定比眼前要逍遥快活。
我去找沐止薰问清楚这些杀手的来历,从第一批杀手出现始,他便平淡着一张脸镇定自若,反而是我大呼小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样子,是以我觉得他是一定知晓这些杀手是谁派出来的。
护卫告诉我沐止薰往树林里去了,那树林黑黢黢的,幸而今晚月色甚明,林间小路倒是十分清楚。
我有些踟蹰,因为不知道沐止薰来这树林究竟做什么,倘若他正在解手,且是大号,那我这么贸贸然闯进去,指不定就造成了他从此有了一如厕就便秘的心里阴影的后果。是以我把步子迈的极小,一边四处张望。
将将走出了五步,我便在林中尽头开阔处看到了沐止薰。他虽然没在解手,但其实这行为与解手一样拥有着私密性,他在沐浴。
我大惊,转头就跑,结果被沐止薰叫住了:“薏仁。”
我磕磕巴巴:“二、二哥,我什么都没看到!”
沐止薰的声音里有隐隐的笑意:“过来。”
我寻思着他这个“过来”的意思,是要我面朝他走呢,还是背对着他倒退回去,一时间进退两难。这当儿我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和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想是沐止薰已上岸穿好衣服了,我转头真诚的钦佩他:“二哥,你好身体,这么冷的天还下河洗澡,薏仁自愧不如。”
沐止薰说:“这水是热的。”
“啊?”我瞠目结舌,把手探下去撩了撩,果然是热的。我立刻眼红了,自出了谙暖京以后我便没洗过澡,此刻看着这水,不仅觉得心痒难耐,甚至连身体都因为污垢的堆积痒了起来。
我很艳羡的看着沐浴以后一身清爽的沐止薰,沐止薰说:“薏仁,你要下去洗吗?我替你守着。”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偷看啊?”我质问他。
沐止薰的眼角抽了抽,轻飘飘的说:“你也没什么好看。”
我心神俱伤,抱头蹲在地上半天振作不起来。幸而我很快想起了我此行的目的,我问他:“那些杀手是谁派来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
“是谁?”
“不能说。”
我气结,换个方式问:“是容弦派的?”
这次他很快摇头。我立刻放下心来,但是放心之余又觉得困惑,我们现在还在谙暖国的地盘上,倘若沐止薰和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十分不巧的死在了谙暖国的国土上,恐怕容弦就是万夫所指百口莫辩了,既然不是容弦,那会是谁呢?是谁会想一石二鸟,既杀了我和沐止薰,又栽赃嫁祸给容弦?我百思不得其解。
沐止薰瞅我一眼,说:“薏仁,别想了。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保护你一天。”
“哦。”我应,虽然我觉得我想这个和你保不保护我无甚大关系,不过我没说出口,在这关头上,还是不要去捋沐止薰的逆毛比较好。
他等我半天,看我没回去的意思,忍不住了:“薏仁,不早了,你先回去睡吧。我洗完衣服立刻就回去。”
“哦。”我掉头就走。走到树林浓密处时停下来,躲在一棵树后看沐止薰,我怀疑沐止薰如此气定神闲,一定是与某个神秘人物私下里保持联系。但见他左右看了看,转身朝另一头走去,我心下笃定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龌龊事,在他身后悄悄尾随而去。
结果神秘人物没见着,却见沐止薰走到了一条小溪边,卷起裤腿,趟进了溪里,弯下腰在溪里摸索着什么。我懵了,不明白他究竟在做什么,莫非这是与神秘人物联系的暗号?如今的暗号居然已经演化出如此复杂的表达方式了?我紧盯沐止薰,又悄悄走近几步,终于看到沐止薰从水里直起腰来,咳嗽了几声,手上一把黑乎乎的东西,我借着月光却看的十分清晰,那是一把螺蛳。
37遇刺
第二日,我们一行人继续上路。
沐止薰清点了人数,除了我和他以外,那五十个高手只剩下了五个,沉默隐忍的继续护送着我和沐止薰。我们把死去那些人的干粮和水袋集合起来,然后将他们的尸体埋在路边。
我以前一直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公主了,倘若那天刚好被沐止薰或者沐凌霄刺激了,我还会愤世嫉俗的觉得我不止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公主,简直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而如今,当我站在这些为了保护我们而死的人的坟墓前,看沐止薰掬起一抔黄土,我才发现我的心胸是多么狭小,而天底下又有多少人比我过的更为凄惨。而当一轮红日升起,悲惨的人还得继续挣扎着活下去,譬如这剩下的五个护卫,也许还是要为了素昧平生的我们丢掉性命。
我头一次如此深刻的思索着诸如人生、意义等深奥的哲学问题,一时间只觉得我十六年来简直是毫无建树,且不思上进胸无大志。
沐止薰策马走过来,手上一个纸包:“要吃吗?”
我想起昨晚他在河里摸螺蛳的样子,接过来对他说:“谢谢。”我好像从来没对他说过谢谢,因为我们之间似乎也不存在感激的关系,是以面无表情的沐止薰居然挑高了眉毛,显出讶异之色。
越往前走,天气就越来越冷,不多时,居然飘下了几朵霜花。雪愈下愈大,待到傍晚时,地面已积起了几寸厚的雪,远远望去,那日暮苍山颇有一种让人直抒胸臆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