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泽做了这些事,或多或少有些心虚的,至少…腰背挺得没那么直,墨兮的话句句戳在他的软肋上,毫不留情的揭着他的伤疤,欣赏般的看着他脸色渐渐苍白。

“你所做这一切,不过是想扰乱我的心绪,你明知我虽在宫中,可前线的事多由我做决定,你为了百里牧云,果真是费尽心机。”是啊,明明什么都知道,可是就是没办法控制,还是会受伤,明明…什么都知道。

“对啊,我就是在扰乱你的心绪,让你失去判断,那你不要来我这里了啊。”墨兮回得理所当然,毫不在意。

陶泽深深看了墨兮一眼,她是这么的爱着百里牧云啊,爱得不顾一切伤害一切也要帮助他,努力回到他身边,可是墨兮忘记了,若不是自己给她足够多的宽容与耐心,她又岂会有机会时时伤害自己?

但…是不是…墨兮明知一切,知道她的性命不过在他一念之间,她故意在激怒他!

墨兮看着陶泽连连变幻的脸色,便也猜到陶泽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冲他灿然一笑,笑得眉眼温柔,长长的睫毛上都染上了细碎的笑意,似乎是邻家的姑娘对着大哥哥淘气一般:“是啊,我在逼你杀了我。”

“为什么…”陶泽胸口也不知是旧疾复发还是其它,一阵阵绞痛。

“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弱点,而且我反正活不长久了,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若在死之前能为牧云做些事情,真是再好不过了。”墨兮仍旧笑着,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谁真的想死呢?只是啊,面对着无可扭转的生死门,何必太过执念?“没了我,他可以全力进攻,不必顾及任何人,到那时的他才是真正无敌的王者。”

陶泽愠怒的心便冷得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是啊,他刻意地忽略着这个问题,墨兮…没有多少日子了,他原本以为他不提,墨兮便不会记起,如今看来一直自欺欺人只有他一个而已。

看着陶泽离开,墨兮脸上强撑了许久的笑意分崩离析,这些天蛊虫发作得越来越厉害,看来时日果然不久了,要留点东西给牧云才好啊。

这样想着,她提笔沾墨,运笔如飞…

第九十二章 百里之死

按着百里牧云与林木樨约定的是,大军将在三日后的凌晨发起攻击,而这三日内,与百里牧云一同进城的王伯瀚必须用尽全力找到邬城的粮草所在,一把火烧个精光,扰乱邬城守城将士的军心。

他们进城时随行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一直负责皇上的安全,而且足够忠心,哪怕是叫他们去死他们也不会皱下眉头。皇室中总是有这样的人存在的,并不足为奇。

这日,瞧着珥玉喂了皇上服下药,王伯瀚与常海商定,皇上身边不可无人守卫,便留了常海在此处而他则带着一行人去行火烧粮草之事。常海想了片刻,觉得王伯瀚说得有理,若皇上身边只有一个珥玉一个弱女子,的确不合适,便应了下来。

常海一直守在门外,这一晚上安静得过于诡异,似乎连风都忘了吹动。整个酒楼没有半点声响,格外显得常海的心跳声嘭嘭作响,他警惕地看着四周,习武之人对危机天生的敏感让他觉得今晚有些不寻常,虽然看上去,一切都显得与平日无异。

陡然间几只冷箭不知从何处发出,嗖嗖地破风声尖锐地划破安静的表皮,露出这一晚狰狞的面孔。常海的剑几乎在发现冷箭的时候便脱鞘而出,在身前挥出一道道残影竖起一道屏障挡住了杀机,心中却是骇然:是什么人要杀皇上!

又想着屋里只有一个不会武功的珥玉和昏迷不醒的皇上,更是焦急,不由得大喊:“珥玉快带皇上走!”

里面只传来珥玉惊慌地声音:“发生什么了!”这时来行刺的人在一轮箭弩过后也从黑暗中走出来,一身夜行衣,脸上戴着面纱看不出是什么人,为首那人举手一挥,后面的几十人便蜂拥而来。纵使这么多人,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哪怕他们在冲杀也如同鬼魅一般未发出丁点声音。

显然,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杀手。

而有能力训练出这样的杀手的,饶是常海再笨也猜得到是谁。只是他不知道,陶泽是怎么知道他们行踪的,如果要动手又为何等了三日,不在城门处便拿下他们,反而要行这刺杀之事?

终是等不得他多想,杀手已经扑上来,他们眼里没有感情甚至没有生命,只是听从命令要将这里的三人全部杀死。常海武功已属不弱,可是以一敌三敌五,或许还有胜算,若是以一敌十敌二十,便是慢慢耗也会将他耗死。

长剑左挑右刺,誓死守卫着门口不许这些人靠近半步,但身上伤口的流血却渐渐带走他的力气。他目眦欲裂,若今日因他守护不力让皇上有了什么闪失,他有什么脸面回去面对十一!想到此处,手中的长剑越发凌厉起来。

正当他拼命杀敌之时,后面的屋子里却起了大火,夹着珥玉的哭喊声如同一记重锤锤在常海心上!皇上切不可出事!

再管不得后面的杀手,硬捱了两刀终于脱身,推开门就要冲进屋子里,里面的火势大得吓人,迎面而来的热Lang让熏得他连连眯眼,拿手去挡住热气,火光里根本看不见人也听不见声音,他咬咬牙,用袖子遮住脸冲进滔天的火焰里,焦急地问着:“你们有没有事?”

外面的人不明就里,看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火,也止了步子,为首的人看了一会,火势越来越大,很快就将半个酒楼烧了起来,他们额头上渗了汗珠。眼见着火势要燃到了们,那人说道:“我们去外面等!”

在他的想法里是,外面也有他的人在守着,这些人即使是跳窗而出也会落他们的埋伏。若不跳穿窗便是要烧死在此处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瓮中之鳖逃不了的。他们只需要在此等着火势小下去,收了尸体就可以向主人回禀了。

大火烧得滔天而起,近乎红了半边天,却诡异得没有半个人出来问发生了什么。这火像是被人刻意忽视,仍它燃烧得像是来自地狱的鬼火。

火烧了一个时辰,他们在下面等了一个时辰,没有人从那座酒楼里逃出来,风助火势,也灭火势,烧过之后,之前还算得上富丽的酒楼转眼已只剩下一堆废墟,焦黑的横梁木头四处散落。

一个时辰后,那些来刺杀的杀手,待得大火渐渐熄灭,仔细检查过后果然发现三具烧焦了的尸体,面目全非难以辨认,可其中一具手中紧握着一只猫眼耳坠,沾了灰尘,细细擦过之后,仍然绿得惊心…

两日后,北清国王宫。

墨兮看着陶泽掌心里的那枚猫眼耳坠,它就那么静静地躺着,流转着纯粹的绿色。墨兮脸上的血红迅速褪下,连呼吸都窒住,像是被谁掐住了喉咙,干涩疼痛的眼睛里强忍着恐惧与嘶吼质问的冲动。

他一切都是知道的…

“他死了。”陶泽说得很平常,似乎在慢慢地陈述着一个事实他有足够的信心百里牧云逃不脱,而且这枚耳坠对他来说意义非同凡响,应该是从不离身,死士带回了这枚耳坠,那他…想必应该死了。

墨兮指尖不可控制的发颤,指肚处已经麻木,半点也挪动不得,钝痛直奔而来,她毫无招架之力,只能静静看着,就那么看着陶泽脸上浅浅温柔的笑容。

他是笑得那么从容,就好像读到了一句不错的诗句,看到了一朵开得正好的红花,全然不是在把墨兮往绝路逼一样。

“我说过,他赢不了我。”陶泽捏着墨兮透明的耳坠,温柔地给她戴上,轻轻拢起她另一边的青丝,另一只耳坠早已垂在她耳际,这样一对幽幽绿色的耳坠衬着她欺雪般的肌肤,真是美得妖艳。

他的话就在耳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温暖的呼吸,墨兮却在一瞬间冷静下来,好像刚才差点失控与要陶泽大打出手的人不是她一般。

敛眸,抬眉,浅笑,风情骤起,陶泽立时失神。

“妹溪告诉你的?”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陶泽怔了一下,他以为墨兮会疯狂地骂他打他,却没想到这个女人却镇定像事不关己一般,还问起其它事来,“只不过你们两来往的每一道书信,都要先从我手中过一道罢了,你给他出的那个夜间驱寒的法子,真是妙计。”

第九十三章 宁死不降

“将我们玩弄在股掌间的感觉是不是很不错?”墨兮怎么可能不恨,百里牧云生死不明,陶泽手段毒辣又岂是常人所能及?如果百里牧云真的因为是与她通书信暴露了行踪给了陶泽可趁之机,墨兮…宁愿自尽去阴曹地府跟牧云作伴!

“不,是将他耍得团团的感觉不错。而你,我一早便说过,你只会是我的。”陶泽优雅从容,嘴角的浅笑与他眼里的阴鸷强烈的冲突,看上去,格外骇人。

墨兮明白过来,所谓这些天陶泽的种种情深与痛苦是掺了七分假只有三分真,他把戏演得足足的,不会让墨兮对他有半点起疑。现在这样的陶泽才是真正的他,他从来都不是心善之人,对墨兮…他已经给了最大限度的容忍与原谅,墨兮再不从,他便会用其它的方式来逼她正视他。

比如,仇恨。

爱与恨到底谁深谁浅谁都说不清,但这绝对是世上最强烈的两种感情,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两感情更能让墨兮记住他了。得不到爱,恨也不错。

而妹溪,不知她养尊处优了这么些年,过不过得惯地牢里的生活。

“纳兰,盯着她,我可不想我要娶的王后香销玉殒。”陶泽说罢,深深看了一眼墨兮,拂袖而去。这个女人不能多看,多看,你便会心软,心软得恨不到将天下都抛了只为搏她一笑。

墨兮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低垂的眼眸里没人看得清她的神色,那如同死灰一样灰败的双眼不复半点光彩,黑黝黝的双眼如同一口枯井,连光明都可以吸进去逃不出。紧抿的嘴唇,挂着倔强,她满心想的是,百里牧云…真的死了吗?

那样风姿绰约,凤目长眉的他,真的死了吗?因为自己的愚蠢死在陶泽手中了吗?

她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只是心里头疼着,一阵一阵不曾间歇的疼着,她疼得几乎都要死了。

茫然抬眼,从床头翻出牧云这些日子来给她的信,一张张不过半个手掌大小的纸张,他的字迹刚劲有力。墨兮还记得,收到他第一封回信的时候,她小心翼翼的捧着纸张半晌未看进上面写了什么,透过这小小的信笺她似乎看到了牧云对着她宠溺的笑,她视若珍宝小心藏好,不敢在外表露半点欢喜,只怕陶泽发现有异样。

却不想,原来一切早就在他的掌握中,多么可笑,她护得跟宝贝似的一封封情意绵绵的来信,尽是陶泽看过一遭的。

指间一松,那些书信片片飞落飘散在地,不想活,死不了,这世间还有比这更折磨人的事吗?墨兮软倒在床榻旁,终不肯再睁眼看看这个生无可恋的地方。

邬城。

林木樨在外面看到邬城里火光冲天,以为是皇上他们烧掉了邬城的粮草,战旗一挥,大军倾军而动,想趁着半夜偷袭杀入邬城。

未料,他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冲杀进安静的邬城里去,却是掉进了陷井。

整整三十万大军,被困城中。

最糟糕的是,他们没有收到半点关于皇上的消息。

被俘第三日,十一与林木樨两人被“请”进军帐,军帐内坐着的是邬城守城的将军长相精瘦,留着山羊胡,姓陈名贵,陈贵见他们被捆着,对着手下故意喝了一声:“这像什么样子,林将军与公主乃是贵客,还不快松绑!”

林木樨不着痕迹地将十一挡着身后,脸上依然挂着玩世不恭的笑:“陈将军这请客的方式颇为有趣啊。”

“林将军天生神勇,若不这样哪里请得动将军?”陈贵看着便不是好对付的人,也推着太极。

“陈将军这么大排场请了我来,不知道是有何事呢?”林木樨毫不客气地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觉着不错,又给十一倒了一杯,说道:“茶还不错,反正是这些王八羔子的不喝白不喝。”

十一原本很是紧张,她再胆大包天,可毕竟没有遇上过这种情况,而且皇兄跟常海又下落不明,她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的依靠。如今林木樨这么一闹,她倒是放松了不少。

陈贵可就没那么好受了,林木樨当着他面骂他王八羔子,偏生还发作不得,更是憋屈得慌,当下也省了那些原本用来迂回的招数,直截了当说道:“林将军英俊潇洒,年轻有为,只在玄乾区区做一个挂着名号的将军未免屈才了。本将相信若今日玄乾这三十万士兵是林将军你亲自带领,本将一定奈何你不得。”

这,便是招降的意思啊。

十一满面怒容,她堂堂一国公主还在这,这些人竟然当着她的脸招降他们的将军,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也的确如此,陈贵得到的消息是十一公主在这场战事中,根本就是可有可无,自然未将她放在心上。即便是想招安了林木樨,也未避讳着她。

十一刚要说什么,却被林木樨暗中止住,看在陈贵眼中,竟以为他们二人有情,又说道:“林将军若归顺我北清,我便能做主将这公主嫁于你做妻子。”

林木樨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若是让常海听到这话,只怕要气死。十一也气得满面通红,愤怒的话脱口而出:“一个弹丸之国竟妄想沾染我玄乾大国,玄乾男儿个个皆是铁骨铮铮傲气嶙峋的大好儿郎,宁战死,不屈敌!此等气魄岂你一个小小的北清能收服得了的!”

陈贵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年纪小小的公主竟有这么一番魄力,面对战场未见半点颓态,又想起外面围着的三十万玄乾士兵个个英气勃发,面容刚毅,一时之间有些动摇,只怕这三十大军,不好收服。

脸上一沉,陈贵说道:“宁战死不屈敌?哼,只怕这只是公主一人的想法!若不归降我北清,别怪我心狠手辣!”

十一心中突突一跳,她当然知道如果不降,那三十万大军只怕要被他们坑杀!那是三十万条人命啊!

“昔日白起坑杀降兵数十万,得到什么下场,陈将军莫非不知吧。”十一握着拳恨恨说道。

白起是历史上的一代名将,一将战役中因为担心降兵选择,将原本已的投降的几十万敌军全部坑杀,哀鸿遍野,尸骨成山,惨绝人寰!后白起也落了个惨死的结果,坑杀降军,终不得善终。

陈贵指间一颤,没想到一个公主竟然对这样的事也知道。

第九十四章 有如鬼兵

林木樨颇是赞赏地看了一眼十一,原来的十一一心只知玩闹,即便有些身为一国公主的傲气,也太过微弱,如今的她却是真正的成长起来,。如此,与常海在一起倒是颇为登对了。

正当屋内尴尬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良禽择木而栖,林兄又何必太过执着?”

果然是他啊,王伯瀚。

“王伯瀚!你怎么在这里,我皇兄呢?常海呢?”十一很显然没料到在此处会看到王伯瀚,一时激动竟忘了这是敌军大帐,冲上去拉住他的衣袖便问。他在这里,那皇兄他们…是不是也落入敌军手中了?

王伯瀚却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掸开十一的手,走到陈贵跟前弯身一拜,才回过头对满脸错愕的十一说道:“皇上住的酒楼走水,不幸遇难。”

十一几乎站立不稳,倒退两步,小脸白得跟纸片儿一样,好在林木樨在后面托住她,不然十一真的要跌倒在地了,她口中只喃喃道:“怎么可能?皇兄怎么可能死?还有常海…不可能的,一定是你骗我的,王伯瀚你骗我!”

她毕竟只是个女子,哪怕她有着公主的荣光也只是个妹妹,听到皇兄的死眼泪便止也不止不住的漱漱而下,瞪着王伯瀚的眼神像是要把他身上挖一个洞。事到如今,她当然看得出,王伯瀚已经背叛了他们,投靠了北清。

为什么会这样呢?皇兄明明向她保证过不会有事的,他明明信心满满地说,此事一定会成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木樨的目光微沉,这是他从不曾有过的脸色,果然啊,果然是这样吗?亏他还拼尽了全力保他,替他开脱,当年的兄弟情谊是何时变了味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国家?背叛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背叛他们的情谊?

“因为你们都太过优秀,我永无出头之日。”王伯瀚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理所当然的说道。

这是多么的荒谬!

林木樨抬头看着这个陌生的王伯瀚,当年皇上无权无势受太后与宰相要挟控制,他们在黑夜中不顾一切为皇上披荆斩棘,铺就一条血染的路送皇上终登大宝手握天下苍生。那样的日子他们都捱过来了,为什么到了可以同富贵的时候,他们之前原本如同钢铁一样的感情有了如此大的隙缝。

就为了些盛世浮名,无用功利?连兄弟之情也可抛可弃!

是啊,王伯瀚在玄乾,要面对自己,游乐,甚至老花,他的光芒要与众人齐分,他永远不会成为唯一一个得到瞩目的人。

他的心,已经变了,变得贪图名利。

“但愿你不会为今日所作所为后悔。”林木樨再抬头时,已不再悲哀,嘴边甚至含了嘲笑,目光懒散地从王伯瀚脸上划过。

王伯瀚心跳停了一拍,他与林木樨相处十数年,当然了解他的每一个表情后来的含义。林木樨,所有人中看上去是最没个正经的,却也是所有人中最重情义的。

而他越是笑得懒散,说明他对自己越有自信。

但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能有什么办法逃脱生天不成?而且即便他逃了,那三十万被利箭指着的大军怎么逃得脱?

想到此处,王伯瀚便放下心来,正欲再劝他们归降时,外面忽然金鸣大响,擂鼓震天,这是有敌军来袭才会有的信号,此时,哪时来的敌军?不祥的预感袭上王伯瀚心头,看着林木樨,他依然笑得懒散,但王伯瀚的心已经渐渐沉下去。他算漏了什么?

“将他们押下去!”王伯瀚的声音显然不想刚才那么清朗,带了丝凝重。

正如王伯瀚了解林木樨一样,林木樨也了解王伯瀚,这样的他,是有些慌乱了。不过等下,还有更令他惊骇的。

陈贵以为玄乾所有将士都被伏在此处,将绝大部分士兵都抽调来此处看守伏兵,是啊,这可是整整三十万大军,若他们暴乱,后果不堪设想。揣着这么大一个危机在身边,他不得不多多加派人手盯紧了啊。

这自然就导致了城门空虚,那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大军,战斗力惊人,他们统一着黑色盔甲,脚步声震天而响,却整齐得骇人。以往攻城总能听到嘶喊声,以壮士气,而这支军队却安静得像哑巴一般。除了脚步声,不曾闻半点其它的声音。

他们像是来自地狱的鬼兵,无声无息,如同幽灵,却带着莫名骇人的力量。

陈贵连忙关紧城门,下令死守城门,目光定定地看着越来越接近的这只鬼魅一样的军队。离城门还有三十米远的时候,最前方那人却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后面紧跟着他的人,便齐齐止步,静立不动,这样的军纪与反应速度,陈贵毕生未见!

只见最前方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烟花,“嘭”的一声,在空中绽出红花的烟火。而陈贵的心顺着那声音狠狠跳了一下。当即下令射杀俘虏,然后士兵归岗,抵抗来敌。

王伯瀚在看到那烟花的时候,像是看到了鬼一般,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烟火是皇上专用的,他们之间彼此传信的烟花各有不同的颜色,而这红色是皇上的!他直下看着城楼下那个掩在黑色铠甲里的人,那人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抬起头与他对视,虽然他着了面具,但王伯瀚几乎在一瞬间认出,那就是百里牧云,那就是皇上!

那样锐利如鹰的眼神,这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人有!似乎真的是只要他目光所及,便统统是他的领土他的猎物!

王伯瀚几乎在一瞬间明白过来所有的事,声嘶力竭大喊:“拦住他们!拦住他们!”边喊边退竟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陈贵以为他是被吓的,眼底闪过不屑,投诚的人果然都是软脚虾,但他毕竟是…便吩咐两个人将他扛回去,目光又盯紧了下面。他们为何还没有动作呢?如此气势汹汹而来当然不会是要这样站一晚。

正当他疑惑间,城内突然发出了惨叫声,撕心裂肺,哀嚎不绝,他以为是在坑杀俘虏,只皱了皱眉,仍然看着城外。

第九十五章 死而复生

城外的风似乎都停了下来,那只诡异的大军仍丝毫未动,他们…像是在等着什么,陈贵下令备好火箭火油还有滚石,只待他们一冲峰便要劈头盖脸的倒下去!管他是鬼是人,统统击杀在城外。

他正想着,一个士兵仓促来报,跌跌撞撞地竟撞到了他,陈贵正心烦着,踹了那士兵一脚,怒道:“什么事慌慌张张?”

待他骂完这才看见那士兵满脸是血,衣服上沾了血渍,不由得心惊,未等他再问,那士兵已说道:“反了,反了,那些俘虏反了!”

陈贵的心几乎要跳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那么多士兵利箭看着,只消连射十轮,那些人就必死无疑,怎么会反的?他正要去看,天上陡然绽开一朵绿色的烟花,他看着那烟花,莫明感受到恐惧!

王伯瀚走到军帐外正要进去也看到了那朵烟花,一屁股瘫软在地,嘴里呐呐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那只如同鬼魅一样的士兵首领,他看到了绿色烟火后,长枪直指邬城!

原本安静跟影子一样的黑色士兵们,再次迸发出整齐而骇人的脚步声,声声响天震地,像是一个巨人的脚在一步步靠近邬城,连城墙都抖了一抖。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陈贵以为坚固不推的城门不知为何突然大开,将这些鬼一样的兵迎进城去,他准备的各种火箭之类一时之间竟不知有什么用。盲目下令射箭,可是箭矢落到那些人身上的时候,发出叮铛的声音掉落在地。

旁边的副将小声提醒:“将军,他们的铠甲没有缝隙,箭矢射出并不能起作用。”

陈贵脸色铁青,他已明白过来,那城门之所以大开,是城内反了的俘兵所为。他仰天长叹:“败了,败了。”

是的,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但却连怎么败的都不知道。

看着如蝗虫一样冲进去来的黑色士兵,深深的无力感侵蚀了他,甚至连抓刀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进城,活生生听着城内的厮杀声。

“将军,此时你该上阵。”副将再次好心提醒,他知道今天只怕城内不会再有一个活着的自己的人,但是身为将军,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能坐在此处坐以待毙。不然史官笔下记录的,定是一个怯弱无能的将军,要为历史唾骂。

陈贵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样,虚弱地提着刀双眼血红的看着城内,早已烽火四起,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尸骨漫路。他曾信心百倍能守住此城,让邬城的美好不受半点涂炭,这里是他的家乡,为了守住这里,他甚至愿意忍着不喜与那人叛国的王伯瀚联手。

没想到,到最后仍是要亲眼看着邬城被毁于一旦。

他正红着眼挥动长刀,要多带几个人与他一起下地狱,为他陪葬,手却轻易被人制住,抬头看却是刚才还在被他劝降的林木樨。世事未免太过无常,阶下囚的位置转眼便换了一个人。

被五花大绑着的陈贵跪在帐内,就在今晚之前这里坐的还是他,现在坐的却是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铠甲里的人。他似乎在想着其它事,半天没有理会跪在下面的陈贵。

林木樨喝了一盅茶,摇了会扇子,又细看了会这帐内的陈设,然后再叹了口气,对十一说道:“你不要再问我他是不是了,你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显然是让十一缠得没法子了,只好双手一摊,以示无可奈何。

十一现在仍有些惊魂未定,刚才俘虏突然的行动吓得她够呛。她只记得天上突然燃了一个红色的烟花,原本还懒散着倒在地上睡觉的林木樨一跃而起。高呼道:“兄弟们,我们的援兵到了,跟我杀啊!”

原本对自己是死是活充满未知恐惧的士兵一听到有援兵,立马来了精神,林将军说得对,在这里坐着必定是死路一条,若是赌一把冲出去说不定还能有活着的转机!

恰在那时,陈贵也吩咐了坑杀俘虏的命令,两者相撞,拼死求生的玄乾士兵爆发了难以想象的攻击力。而且他们身上穿着一层竹子做的甲衣,外面罩着外衣。北清国卸下他们的武器时,并不知这层竹甲,便未取走。

一开始他们并不理解这层竹甲有何用处,至到它帮着挡去了绝大半利箭的时候,他们才明白,这是一层护身符。正是如此他们才能反击成功,与城外的援兵里应外合,轻松拿下了邬城!

而十一原本还沉浸在悲伤中呢,可是又有一个人如同神兵降世,突兀出现,她实在摸不准那个沉默坐在上方的人是不是皇兄。她想上去问,可是那人身上散发着的戾气太重,竟吓得她有点不敢靠近。

沉默了许久之后,有人进帐禀告,也是一身黑衣铠甲,声音在面具下显得有些沉闷,根本听不出原音来,他说道:“找到了。”

那上面的人微微抬眼,忽然眼间蕴起了笑意,说道:“将面具摘了吧,看把你急得。”

下面的人听了眼睫连闪,还是听话的将面具摘了下来,赫然是常海!

十一见了,几乎是跳起来,眼泪霎时滚满了眼眶,果然是他们,果然是他们!常海没死,他没死那皇兄肯定也没事!转过头果然见到上方那人已摘下面具,笑意盈盈不是皇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