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十一哽咽了一声,失而复得的巨大欢喜充在她心头,她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只知道他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瞅着朕做什么,不如看看常海,他受了伤。”百里牧云温和地笑着,有些恶作剧一般揶揄着他们。

十一先是脸上一红,后面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黯淡下去,向百里牧云行了个记说道:“皇兄没事就好,我先下去了。”

原本还喜气洋洋的屋子里便沉静下来,十一仍未从那件事里走出来,在她心上始终有根刺。常海眼中全是心疼,却不知道能为了她做什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十一退出军帐,手足无措。百里牧云只差抚额,常海这个木头,何时才能开窍。

“常海啊,这个陈将军,你先把他带下去。”

林木樨连忙使眼色让常海出去追她,常海这才反应过来,押了陈贵,向百里牧云行了礼连忙退下。

待他们都出去了,百里牧云像是才看见跪在一边的王伯瀚一样,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只问他:“好奇是吗?”

王伯瀚惊恐地抬头,他明明死了,为什么会在这里?上面的皇帝笑得一如往常和煦,说:“这位陈将军,老花你看着办便好。”

老花,花镜缘!他为何会在这里!

第九十六章 种种破绽

那日,王伯瀚,甚至陶泽都以为百里牧云死定了,肯定烧死在了火中。

而他们不知的是,那时的百里牧云一行人早已跳上了马车急驶而出,马车上的常海很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全是黑色的火灰,一双眼睛却瞪得老大,明明是昏迷的皇上,为什么此时正驾着马车完全看不出重病的痕迹。

“这是…”常海木讷的**病又犯了,结巴着说不出话来,珥玉安然无恙,马车里还绑着一个人,正是那酒店老板,而皇上…

坐在马车时里的珥玉递过帕子让他擦了擦脸,又看了看百里牧云的脸色,见百里牧云脸绷得老紧,黑压压一片,眼睛像是要杀人似的,只好说了句:“常大人以后再解释吧。”

常海是被百里牧云拉进去的,那样的力道只有百里牧云才有,闯进火焰里便被一条用水打湿了的被子捂住,从地板上一个洞里跳下来落到一楼,那时火势还并未有多旺盛,一路从后门走到后院,马车便停在那里。常海越走越心惊,这条通向后门的小路并不易察觉,想来皇上是早有预备了。

而且,他冲进去的时候隐约看到地上有三具尸体…

“常海,我平日待你们如何?”一直绷着脸的百里牧云忽然说道,连自称都没有用,而是用“我”,这里面的意思可就值得玩味了。

常海想也未想便答道:“皇上待臣等自然是恩重如山。”

“我问的是私下。”百里牧云显然对这个千篇一律的回答不满意。

常海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认真答道:“皇上待我们从来没有君臣之分,一直把我们当兄弟,这便不关恩宠的事了,而是亲情。”

百里牧云听罢,猛地一拉缰绳,看着常海,许久之后他丰神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很好,至少我从没有亏欠过你们。”

常海那时心头跳了跳,他自然现在的皇上已经越来越如一口深井难以揣测。可是…他想起前些日子的事,也许皇上做了这么多,只为了一个目的,如果是这样,那这恩便太大了,罪也大过了天去了…

百里牧云缓缓将那日的情形说与了王伯瀚听,王伯瀚冷汗直流,声音艰涩道:“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已经变心了。”

“对。”百里牧云笑道,站在一旁的花镜缘眼中全是难过,这都是自己带大的孩子,最后竟变成这样,他如何不难过?

似乎知道王伯瀚下面要问什么,百里牧云提前替他解惑:“你一切都做得很好。唯有一样,你太急着催朕出兵了。”王伯瀚脸色一变,当时的百里牧云急着要救回墨兮,他便顺着百里牧云的心思想让他早些出兵,却不想在这里却露出了破绽。

“其实,你根本不急着出兵是吗?你在试我。”王伯瀚说道。

“不,朕当时的确想救回墨兮,但总还是分得清轻重,那时候出兵朕或许会胜,但只有三成把握,胜了也是惨胜。而你,将会把朕仅有的三成把握都卖掉。”百里牧云目光凝在王伯瀚身上,那时的他做了些什么事,说出来真是让人心寒。

“朕让你监视北清国的一举一动,你的确监视了,可是传来的情报却是有误的。陶赫当时手握重兵镇守北清边陲,但是真正的兵权却在陶泽手中,你明胆知道却未告诉朕,只对朕说这是个动手的好机会,趁着北清国内乱,正好攻打。你利用朕当时急切想救回墨兮的心理,诱惑朕,可谓是天衣无缝。”百里牧云说道,心想若当时真的出兵了,只怕他此时已经是国破家亡了。

“你是如何知道的!”王伯瀚阴沉着脸,他不知道他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

“公主受辱时你未在她身边,说起来你或许是有什么事,离开了一段时间也说得通,可是当时还是公主贴身丫头的小乱也不见了,这便是奇事。小乱与你情投意合,你当时知道陶赫要羞辱公主,你担心小乱也遭鱼池之殃,便将她带走了。”一想到自己的妹妹差点被陶赫那样的畜生玷污,百里牧云便恨不得扒了他的皮!而王伯瀚故意给陶赫这样的机会,无非是明白十一对自己的重要性,如果十一受辱,必然会向北清讨伐!便是不讨伐也会转而支持陶泽,他一样获利!

真可谓是费尽了心思,连一个无辜的女子都不放过!

王伯瀚额头布满了汗珠,原来,原来老早之前百里牧云便知道他已叛了心,却一直留着自己,甚至委以重用,只为最后彻底反利用,好深的心思啊!自己怎么能忘了,这个皇帝,能在太后与宰相的打压下忍辱负重十年之久,自己小看了他的隐忍能力,便是输了也活该!

后来百里牧云派游乐重新秘密派了人去北清,果然每次打探回来的消息都与王伯瀚的有细微差距,虽不明显,但却致命。再有金子心,她曾经是陶泽的人,她得到消息的渠道与游乐和王伯瀚的都不一样,但她的消息却与游乐的相互佐作没有差别,这便笃定了王伯瀚的叛逆之心。

但百里牧云养着王伯瀚,放纵着王伯瀚,甚至打压林木樨与花镜缘等人只为捧着他,让他渐渐放下戒心,果然等到十一之事后,等到了陶泽要迎娶墨兮的消息。

他的愤怒是真的,怒吼也是真的,他是真的恨透了陶泽要反复折磨墨兮!墨兮怎么可能愿意嫁给他呢?如果墨兮真的对他没有感情怎么可能挺身而出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救十一?还有他在后来明白的所有一切一切,墨兮是那样刚烈的女子,她怎么可能愿意下嫁?陶泽明明知道所有这一切,却依然要做这样的一个决定。

多么自私的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哪怕是让心爱的女人一颗碎成粉末也在所不惜!他对墨兮早已不是爱,是占有欲,强烈的占有欲!

而百里牧云这一次,不管是为了让王伯瀚信以为真也好,为了真的要救出墨兮也好,他决定出兵了,甚至将还在劝说的花镜缘关了起来!

王伯瀚乐得几乎要跳起来,磨了这么久若不是有林木樨与花镜两个老顽固一力阻止,百里牧云说不定早已率军出征了。

但后来的一切,却不在他掌握中了。

第九十七章 天大的局

先是坊城的时候,他便查觉出不对,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为何那条护城河里的水会凭空消失,而常海又是怎么把那条铁链送过河的。但是大家似乎对他三缄其口,他又联想到战事前几天常海与十一说是去廊城了,他便又派人查了廊城,也查不到半点痕迹。

“廊城是怎么回事?”反正要死了,做鬼也不能做糊涂鬼。

“你还记得之前旱灾,朕派常海去赈灾吗?”百里牧云却说起了其它,看着王伯瀚似乎有些明白的脸,他继续笑道:“你猜得不错,那些挖河渠的几万人全是朕的人。朕想了很久,要怎么样才能不着痕迹的将这些人送到边关去,方便朕调用。正好遇上了廊城旱灾,帮了朕一个天大的忙,不光是人,连粮草,兵械朕都借着赈灾的幌子一并送了过去。”

“所以你以为的朕是一时冲动出兵,其实并不是。而廊城四处可见的井,看着是常海一派瞎挖,但在井下却是地道相通,且全部是连通那条河渠与护城河的。那天晚上常海一边带人游水过去将铁链送到对岸,一边安排将地道的水闸放开。护城河水便涌向地道通向刚挖好的河渠,且河渠的地势要比护城河低,又只有淤泥未见河水,不过多时,护城河里的水便灌入了河渠,而护城河下游处便断了流,露出河底,如此,我军便能安然过河。”(新。回忆、发,书。组)

王伯瀚目瞪口呆地看百里牧云,他竟然从这么早便开始布局,精心策划,严丝缝合,却又无声无息。难怪他不管如何想都想不通其中的原因,谁能想得到,百里牧云的计划从那么早就开始了?而他毫无察觉!

“你还想听吗?”百里牧云并不着急,只合声问他。王伯瀚,在你决定背叛朕的那一刻开始,我们的兄弟之情便彻底断绝了。

王伯瀚毕竟不是笨人,不然他也不能被陶泽看中了,苦笑一声,软坐在地,什么是真正的胜者为王败者寇他终于明白了,干涩道:“你故意疏远花镜缘他们也是做给我看的,将花镜缘关进天牢其实不过是为了留后手。我想你的这些亲兵都是游乐帮你训练的吧?我千算万算竟然算掉了游乐,要训练这样一只军队,需要大量的金钱,而游乐是内务总管怎么会缺钱?甚至是你让他去动用那些钱的。”

“猜得不错。”百里牧云同意的点头。

“你假装昏迷,是因为你知道我与陶泽有书信往来,以免打草惊蛇。你故意设局进城,也只是为了让这三十万大军佯装被伏,好与你真正的里应外合。而花镜缘他们只怕早在我们进城前就与廊城的亲兵汇合赶往这里,只等你一声令下,将邬城收入囊中。”王伯瀚说到这里的时候,古怪的笑起来,笑得有些歇斯底里,“可惜我自自诩机关算尽,却被你耍得团团转啊!”

百里牧云却无害的笑起来,笑得很纯粹,甚至眼角都带着笑意:“不,耍你的不止朕一个,还有陶泽。陶泽他根本就知道,我没有昏迷。”

“什么!”王伯瀚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自己与陶泽是同一阵线的,他为何要将如此重要的情报故意不告诉自己!这怎么可能?

“你曾放一个刺客进来刺杀朕,可惜那个刺客被朕收服,让她替我与墨兮送信。”这个刺客自然是妹溪了,“朕与墨兮悄悄通信,陶泽都是知道的,就足以证明他知道我并未昏迷。那天来杀我的人,你觉得是仅仅用来对付常海一个吗?对付他一个用得着那么多人?他知道我未昏迷,所以才派了那么多杀手,而他未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王伯瀚几乎是下意识的问。

“因为你不可信,一个连自己兄弟自己国家都可以背叛的人怎么可信呢?他将你的情报与朕给墨兮的信做对比,果然发现许多地方与你说的不一样,所以,你更加不可信了。”百里牧云淡笑着击碎了王伯瀚的心理防线。

王伯瀚这样的人,已经不是金银财宝可收买的了,肯为陶泽卖命的主要原因是,陶泽对他的赏识,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比在百里牧云心目中重要多了。如今他知道陶泽不过将他看作一粒可有可无的棋子,自然要呕到吐血。

一直未说话的花镜缘突然轻声道:“皇上,赐他一死吧。”

百里牧云回头看了一眼花镜缘,他眼里藏着不忍。

“好吧,交给你了。”百里牧云了然一笑,与林木樨往外帐外走去。出征前,他在地上写给林木樨的字是:王已反,朕需要你。七个字,让林木樨呆若木鸡的七个字,他已经提醒过王伯瀚很多次了,可惜,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一起喝酒一起放歌的兄弟。

走到帐外,一道鲜血洒在帐上。百里牧云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林木樨说道:“你大可早就一刀杀了刀,为何要说那么多话?”

百里牧云笑道:“像他这么高傲的人,当然只有粉碎他的尊严才叫惩罚。”

林木樨哑然,眼前的皇帝忽然间就陌生了,他不知道皇帝已有了自己亲兵和暗探,也不知道皇帝暗中已经布了那么多局,更不知道他可以对与他一起长大的伙伴也能这么残忍。或许在那个位置坐得久了,一切都会变,而且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只有感情了。

他正在胡思乱想,百里牧云却说道:“你放心,老花没有杀他。”

林木樨满脸错愕,这怎么会呢?那道血…百里牧云苦涩一笑,“我倒想杀他,可是…老花求了许久的情,说放他一命,我只好答应。”

“所以你刚才才说那番话,击碎他的信心,让他从此再不能有其它的妄想。”林木樨似乎有些明白了。

“对,这样他才不会投奔陶泽,毕竟陶泽都不信任他,他不会傻到自寻死路的。”百里牧云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林木樨说道,“王伯瀚懂医术,你若是假装昏迷,他怎么会没发现?”

“懂医术可不止他一个,他也不是最厉害的那个。”百里牧云笑道。

珥玉!林木樨突然明白过来百里牧云为何带着珥玉,并且让珥玉一路服侍的原因了。

这个局,太大了…

第九十八章 舍近求远

帅帐里百里牧云已换了一身常服,玄青色的袍子,领角与两袖都绣瑞兽图纹,冲淡了玄青色的沉稳,衬着他颇显刚毅的脸,剑眉如刀刻,鹰鼻隐锋芒,真是再俊郎不过。别人只知道皇上喜欢穿这身袍子,却不知这身长袍是墨兮亲手缝制的。

底下跪着酒楼老板,这人收了王伯瀚的银钱,才有了那场火,正瑟瑟地求饶,百里牧云看着心烦挥手让常海将他带了出去,不久便听到一声惨叫。

十一望着安然无恙正看着行军图的皇兄,犹豫了下还是说道:“皇兄,那王伯瀚…”

百里牧云自然知道十一在担心什么,而且十一也知道以百里牧云的性格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他,于是百里牧云说道:“我叫小乱与他一起走了。”

十一了然,小乱是之前百里牧云派去保护她的,与王伯瀚两情相悦,但,皇兄既然放心让小乱与王伯瀚同行,想必她还是忠心于皇兄的,如此王伯瀚再有什么其它举动,小乱便会第一个通知皇兄,如此,王伯瀚是再翻不起什么Lang来了。

正说话间常海,林木樨与花镜缘都进来了,花镜缘拜到:“启禀皇上,大军已集合完毕,明早便可出发。”

百里牧云点了下头,看了十一一眼示意他们要谈正事让她先出去,她却像是没看见似的赖在椅子上不肯走。百里牧云无奈摇了摇头,示意花镜缘继续说下去:“此次大军由皇上您统领,臣与林木樨皆为副将,常海则贴身保护您。明日便从邬城出发,大概三个月便可抵达北清国都王城。”

“不,三个月太久了。”百里牧云轻声呢喃,执朱笔在行军图上划出一条直线,最后重笔点在王城,在那里画了一个朱红的圈圈起来,说:“我们过明城,皓城,幽城,抵达王城的时间用不到一个月。”

百里牧云的话一出,屋子里便静得没有半点声音,十一不解地望着他们,皇兄的眼睛仍看着行军图,似乎看不到下面几人的面面相觑。半晌过后,林木樨才小心地说道:“皇上啊,这路近是近,可是…毕竟难走啊。”

“难走也是路,明天早上出发,不得延误。”百里牧云的坚决出乎众人的想象,最后只好默默点头叩首退下,十一见情况不对也悄悄跟了出来,扯住常海的袖子问这是怎么了。

常海叹了一口气说道:“老花指的那条路是绕开北清国主要城池,虽然远了些但是安全妥当,而且邬城一役北清国折了二十万大军,再无力派出大军来与拦截我军。但皇上说的那条路却是…明皓幽三城都是大城,防守严密易守难攻,虽然要近上不止一倍的路程,但凶险万分,将是一条血路,需一路杀过去。”

十一默然,大家都是知道为何皇兄要挑这条路的吧。只是不好说出来,她是唯一一个可以劝皇兄的人,所以常海才把其中的利害关系仔细说她听,希望她跟皇兄说说,舍近求远却是求个稳妥。

静静看了会常海,十一最后终于下定决定说道:“墨兮姐姐等不了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她就要成为陶泽的王后了。”

是的,墨兮等不得两个月了,她现在一定翘首盼望着皇兄去救她,如果再耽误,只怕她的心真的要死了。她等不了,皇兄便不会再让她多等,哪怕付出的代价…沉重些。

十一当然知道国家大事与儿女情长哪个重要,但是,墨兮姐姐那样的人,谁能再忍心让她失望呢?她已经如同一张残叶,再用点力便会粉碎。而且想必皇兄“惨死”的消息已传回了北清王宫,陶泽一定告诉了墨兮姐姐吧?她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打击?所以皇兄如此大张旗鼓声势浩大的攻打明皓幽三城,消息一定会传开,那时墨兮姐姐也就知道皇兄还活着。

不愧是百里牧云的妹妹,与他总是心意相通的。百里牧云的确是这样想的,失去了传信的人,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墨兮他还活着,她一定要等他来救。

他已经忍了太久,这思念快要慢慢腐蚀他的筋骨,已经离她这么近了,他不会再有半点迟疑与拖延。每个寂静的夜里那张含笑温言的脸,他不想再只是一场幻想,伸手一触便会烟消云散,他要墨兮,能紧紧握在手中,感受得到她的温柔,听得到她的声音。

他快要疯了,至少要赶在疯掉之前,带她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百里牧云率军向明城出发,不过十一月初,在玄乾定是落叶红似火的景象,可在北清却是漫天飞舞的大雪,连路也看不清。好在将士的棉衣足够厚实,之前是有王伯瀚在军中他不能暴露在廊城的军用物资储备,如今统统拿了出来,充足的粮草,厚实的棉服棉被,甚至还有甜美的清酒,可以御寒却绝喝不醉。

陶泽收到百里牧云仍还活着的消息已是两日后,这两日里百里牧云已快马加鞭地赶往明城。陶泽当时正过煮着一壶茶,看完信之后,仍由那壶茶冷了下去。

王伯瀚死了,说明百里牧云早已洞悉了他的阴谋,能隐忍到邬城才揭穿,这个人着实可怕。而且还反将了他一军,失去了细作丢失了邬城,还赔了整整二十万大军进去。

明皓幽三城看似雄伟高大,其实不过是空壳子罢了,他手中的大军统共不过八十万之数,北清国比不得玄乾,天气严寒人口并不十分稠密,军队中的人自然也不十分多。原本以为百里牧云会选择那条稳妥的路绕过这三城,那他便有三个月的时间筹备,怎么算,时间都是够的。

可是…没料到百里牧云竟打算一路硬扛杀过来。那三城中的各十万大军,怎么抵挡得住?

思及此,他召了太监写了封密信传出。

陶泽跟十一一样,猜得出百里牧云这么做的原因。他们都预料得很好,唯独预料错了陶泽对墨兮近乎偏执的占有欲他没有告诉墨兮,百里牧云还活着,并且不许任何人告诉她。

他要让百里牧云在墨兮心底死去,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成天想着百里牧云会来接她,带她离开。她失去了可以期盼的人,自然会慢慢寻找另外的期望,陶泽甚至在期待自己成为那个期望。

陶泽对墨兮撒了这个弥天大谎,并为此付出了惨重到连他也不能承担的代价。

第九十九章 暗流汹涌

白雪彻底将精致的北清王宫封裹,抬眼望去,皆是素白,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晃得人眼睛发疼。墨兮单衣薄衫,青丝未挽,抱着膝盖坐在舒心阁的大门处,那里的白雪干净得如一张宣纸,未染半点杂质。

她忽然想起那一年,她在玄乾皇宫时的素雪红梅,那个人紧紧抱着她将她拥进温暖的大衣里,暖着她的手,在她耳际轻声问:“可愿陪我看一辈子四季风光,春花夏风秋月冬雪?”那时的她与他身份悬殊,隔着阴谋与算计,只得笑笑不语。若此时他还来问她,墨兮一定毫不犹豫地点头,对她那样好的人啊,怎么可以天人永隔,留她一人在这世上,如何面对这漫长的一生?

素雪地里一个男子撑伞而来,落满白雪的浅黄油纸伞下,青衣长袍,缓步慢行,腰间的玉配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他长发如墨,笑得温柔,一片恍惚中,墨兮泪眼朦胧却笑颜绽放,软软唤道:“牧云。”

陶泽心中是连绵不绝的疼痛,他就站在她面前,可是她却把自己当做了另一个人,这是魔怔了吗?嘴角的苦涩并数吞下,他温声道:“外面这样冷,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

所有的笑意瞬间从墨兮脸上褪下,脸色比这雪天还要冰冷,双眼幽深如看不到底的枯井,抱着膝盖的双手指甲抠进肉里,却仿似感觉不到疼一般,只仇恨地看着他。陶泽收好伞,抱起她僵硬的身子往屋内走去,怀中的她身子紧绷,她未反抗但双眼却一直直直地盯着自己,那样尖锐的仇视,连陶泽也不敢面对。

屋内的炭火烧得正旺,暖暖的温度却未能化开墨兮冰冷的表情,陶泽替她盖好被子叹息一声,那一声声似乎要叹到天边去,他转身欲走,袖子却被人拉住,惊喜之下回头去看,墨兮幽深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你下一个要对付是不是常海?”

陶泽微惊,果然墨兮就是墨兮,不管她如何悲伤,其智谋都不减半点锋芒,面未改色说道:“你如何知道的?”

“那么就是了?”

陶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要杀的都是墨兮关心的人,而他却不得不杀,别过头只道:“你好生休息吧。”

墨兮看着他走出屋子的背影,目光像是要凝成一副画,画里写满了仇恨与愤怒,她是如何知道的?因为陶泽要打败玄乾,只能逐个击破,在林木樨等人中,常海是容易对付的,不仅因为他单纯执着,还因为他对十一的一片情深,而…当时陶赫对十一做的那些事,极易让常海陷入愤怒中,愤怒中的人总是最好对付。

陶赫,一直被他关押在这座王宫的某处。

他的棋布得真远,远到了这一步。

躺在床上的墨兮突然弯起了身子,伴着痛苦的呻吟,额头上也渗出了冷汗看上去似乎承受着莫大的痛苦,旁边的侍女苓儿看了连忙过来询问怎么了。墨兮只捂着肚子不说话,苓儿显然对墨兮这副样子见多了,虽然不明白这个长得倾国倾城的女子为何每隔几日便会痛不欲生一次,但第一次她都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许叫太医。这一次,她也只能干看着。

“帮我叫太医。”出人意料的,这一次墨兮低声说出这几个字。

“什么?”苓儿似乎没听明白一般,下意识问了一句。

“我说叫太医!”墨兮突然大声喝道,一双琉璃般的美目冷冷地扫过来。

苓儿吓了一跳,连忙应了一声就跑出去,却不知今日这平时挺好说话的美人是发了什么脾气,也只有王上那样的男人才受得了她,想王上风姿无双,却偏要喜欢这么个奇怪的女人,就是长得再漂亮又能怎么样,脾气如此古怪。

待得苓儿跑出去了,墨兮又招呼要热水,要花园那边的蓝月花,把一屋子人都赶了出去之后,才连忙起身披上大衣顶着满天的飞雪匆匆往外赶去…

百里牧云率着几十万大军轰轰烈烈杀至明城时,原是做好了要与北清国死拼个血流成河的准备,哪知兵临城下,几番喊阵下来,回应他的都是空洞洞的沉默,谨慎地推开城门,却发现里面是真的空无一人,而且看城中情景,这里的人早已离去多时,半点人烟也没有。

空荡荡的街道,被风吹过哐当作响的门窗,积雪未扫,连成一片的雪白无边无际,百里牧云只身站在这座似乎被人遗忘的城池,口鼻间的热气结成薄雾,这里实在安静得诡异。

“搜!”简洁的一个字,林木樨却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是的,如此怪异之事总要找个知情的人问才好,一队人马便喧哗开打乱了这安静的画面,得回来的消息却不甚乐观,这里像是死城,别说人了,连只家禽都没有看见。

百里牧云几纵几越跳上高处,目光冷冷地环视了一圈这座池,不知为何总有股不安的情绪在他心头萦绕,最后眸光一敛:“休息一晚,明日继续上路。”

“皇上,这些天日夜兼程的赶路,只怕士兵多有疲惫,反正此处无人何不多休息一日?”林木樨劝道,他实在觉得此处是再合适不过休息所在,北清国到底都是冰雪千里,露营扎寨总是寒风凛冽。

“不,就一晚。”百里牧云却坚持己见,未做退让。

林木樨只好恭敬领命而下,心中想的却是,若不是为了北清王宫里的那个女人,皇上会这么心急吗?墨兮啊墨兮,不管这场战役是赢是输,你才是最后的赢家,你兵不血刃便诛杀了皇上的理智,让他为你疯狂着魔,不惜一切…

一封信停在陶泽的桌面上,他一双修长的手正在银炭上来回烘烤着,火光把他的手指照得似要透明了去,嘴角微微往下抿,对着空洞的房间说道:“你说他是为什么。”

“为了…墨兮。”纳兰落雪便无声的出现,低头说道。

“是吗?”陶泽本来摆动的双手便停下来,收进袖子里,嘴角的笑容看上去万分怪异。

第一百章 墨兮失踪

一路风雪交加,狂舞的暴雪都要迷了人眼,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想要再急行军已是不可能,一日最多能行二十里路,百里牧云心急却也没办法,又担心敌军埋伏,只能走走停停,抵达皓城时已是十二月一号了。

十二月一号啊,离陶泽迎娶墨兮的日子只有二十多天了,而先去打探消息回来的探子回禀的消息绝不容乐观。

哪怕是早已民声载怨,恶语骂尽,陶泽却像是吃了称坨铁了心一般不肯放弃,执意要迎娶墨兮这个“祸水”为后,并大肆铺张,据说红毯将铺就十里,两边会种满最美的蓝月花,还有最香醇的美酒,最美味的美食。寻找最勇敢的勇士去深山中猎来美丽的白狐送给他未来的新娘,还为她寻来全国最好的绣娘整整一百个日夜赶工绣制华丽不可方物的凤冠霞帔,那上面的凤凰花样用金线勾勒,听说还缀了最宝贵深海鲛人泪。

百里牧云静静的听着,嘴角慢慢地抿紧,他比谁都清楚,陶泽这是激将法,而且这激将法对谁都没有,唯独对他有用。墨兮,我果然是欠你这么多,欠你十里红毯,满树繁华,欠你美酒佳肴,掏心至宝,欠你凤冠霞帔,盛世婚宴。

我给你的,只一纸合欢帖而已…

抬头望天,白雪覆眼,哪怕知道是计,也得入他圈套啊…不然我用什么来赎罪?

皓城跟明城一样,一无所留,空城一座。百里牧云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陶法岂会将一座又一座城池平白无故的送出?那便真是笑话了。

如今的北清早已岌岌可危,除开旁支末节的小城无法左右大局,只余幽城与王城了,幽城是王城的最后一道屏障,想来那里必是龙潭虎穴吧?那又如何呢,即便是地府鬼狱也要闯一闯,只为那个人。

兵至幽城,这里果然…严阵以待啊。

高高的城墙上黑压压的守城士兵,紧闭的城门,泛着寒光的冷箭,把整个幽城守得像是个铁桶一般。一次次的冲锋与攻城,只换得平手,双方都有损伤,谁也奈何不得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