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颊上红晕已然淡下去,只樱唇一点依旧艳红如血,衬着苍白如雪的肌肤,说不出的妖媚动人。
“咳,”他清咳一声,赶走脑中浮想联翩的杂念,肃着容道:“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你会身受箭伤,煜宸又怎会同你一起坠入悬崖?”
姜梅苦笑:“我也很想知道,是谁这么恨我,竟不惜买凶杀人,非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
“买凶杀人?”君墨染敏感地捕捉到她话中的重点:“你看到凶手的样貌了?”
“那倒没有,”姜梅顺口道:“不过,奔霄……”说到这里,忽地意识到不对,忙停了下来,重新组织词语。
奔霄告诉她,那是个陌生人,但她总不能这么告诉君墨染吧?到时她没死在刺客手里,反被人当成妖怪烧死。
“奔霄怎么了?”
“谁都知道奔霄是王爷的爱马,若非外来刺客,不会对马下手。”姜梅急中生智,硬生生把话拗过来。
君墨染挑眉,勉强同意她的观点。
推测
“你心中可有可疑人选?”君墨染沉默片刻,偏头略带试探地望着她。
继明心和五更之后,凶手的目标终于锁定到她身上来了吗?这是否意味着在明心和她之间的确藏着一个惊天秘密?
姜梅迟疑一下,终于还是缓缓摇了摇头:“我想不出有谁会这么恨我?”
“你休息吧,”君墨染也不逼她,起身离去,临走时留下一句:“如果想到什么疑点,随时来找我。”
“嗯。”姜梅轻应一声,不敢看他的眼睛。
刚才有一瞬间,她几乎就要告诉他,江秋寒其实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她并不是与他有婚约的江絮。是的,差一点。
她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因为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值得她信赖的伙伴——如果,换成李煜宸,她或许就会说真话了吧?
对,也许她应该先跟李煜宸商量一下。
她相信,一个在危急关头肯舍己救人的男人,心底绝对光明磊落——既使不相信她所说的是事实,至少也不会因此误会她为求脱身,胡乱编造身世欺骗他。
李煜宸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
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靠在床柱上打盹的蓝一。
“水~”
“李公子,你醒了?”蓝一唬地坐了起来,见他做势欲起,忙拿了个枕头塞在他的腰下,扶着他半靠着坐起来。
“给我一颗小还丹,在方瓶里。”
蓝一细心,依言找出瓶子递给他确认一遍后才敢拿给他吃。
“行了,我运会气。”李煜宸盘腿坐好,闭目开始做吐纳功夫。
“煜宸~”只这会功夫,君墨染已得到消息,推门而入:“我还以为你打算跟着那群狼崽子一起去了呢!”
“哈哈~”李煜宸朗声笑,牵动伤口痛得直抽气,停了会才接着道:“放心,不看到你归西,少爷我就绝不咽气!”
“我等着。”君墨染脱了鞋上床,在他身后盘腿坐定,伸掌抵在他背部要穴,助他推血过宫。
“去,谁要你帮?”李煜宸逞强。
“我不是帮你,”君墨染幽幽地反驳:“是怕你以后活不过我,耍赖。”
蓝一微微一笑,默默地退了出去,把门带上。
一股极细的热气从丹田涌出,顺着中极、关元、气海……一路往上到膻中、玉堂、璇玑再慢慢到俞府、神藏……以极缓慢的速度运行了一个小周天,最后又回到丹田。
如刀割般地痛楚过去后,李煜宸慢慢睁开了双眼,双目灼灼,神清气爽,委糜之色一扫而光,喜道:“行了。”
君墨染这才收回手掌,自行吐纳了一回,笑道:“又能跳一次崖了。”
“喂,太无情了吧?”李煜宸歪在软枕上:“少爷我救的可是你的妾,你不感激我就算了,竟然还嘲笑我?”
“就算要救她,也不必把命搭上吧?”君墨染神情转为严肃:“江湄死了,线索或许暂时会断掉,但总有再查到的机会。你若有个闪失,我如何向伯父交待?”
“这是失误,”李煜宸的神情,懊恼中夹着憋屈:“我以为问题不大,该死的那柄剑不争气!如果我的九梨剑在手,岂会平白受这种苦?若是传出去,没的让人笑掉大牙!”
“行了,”君墨染不悦地道:“以后行事周到点,可不能再这么冲动了。”
“对了,”李煜宸忙转话题:“我查过了,单凭这几个字,尚不足以证明传世天书在明心手中。”
“怎么说?”君墨染倒不是贪图那本天书,只觉得好奇。
“听说这种文字是圣武皇后独创,自编了一本启蒙小册,在宫中女官中试验,打算在民间推行。可惜,没多久圣武帝暴病猝死,她追随圣武帝而去,此事不了了之。”
“换言之,”君墨染就事论事:“当年那批接受试验的女官后人,都有可能识得这种文字?”
如果代代相传,那么二百年发展下来,数目亦是相当可观的。
“嗯,”李煜宸点头:“可以这么说。不过,当年受训的女官不足二十名,这种文字又未被推广应用,二百年下来,估计还识得的已是廖廖无几了。”
“这么说,明心很有可能就是那二十名宫中女官的后人?”
“就目前情况来说,这种可能性较高。”李煜宸道:“江秋寒狡诈多疑,据我推测,江秋寒把江絮送过去是想让她师从明心学习这种古怪的文字。”
“你的意思,传世天书现在江秋寒的手里?”
“可能性很高,不然没法解释了缘出现在明心身边的理由。”
君墨染沉吟未语。
“不仅如此,”李煜宸索性一鼓作气把心中的疑虑全摊开来:“当年夜袭君家的贼人,很可能就是冲这本天书而去的。如果是一般的强盗杀人越货,取了钱物就该走人,不会一个活口也不留。如此心狠手辣,显然是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永绝后患?”君墨染冷笑,眼底染上戾气:“没那么容易!”
“墨染,”李煜宸望着他,笑得恣意而欢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我们坚持,迷底总有揭开的一天。”
吸血国师
所以,他才会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救下江湄。
“煜宸,”君墨染静静地望着他半晌,慢慢地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哈,想让你小子欠人情还真不容易,非得豁出命去才行呢!”李煜宸大笑,不慎再次牵动伤口,痛得呲牙咧嘴,仍然扯出一抹笑来:“放心,不会让你欠很久,我肯定会在适当的时候收回来的。”
“求之不得。”君墨染极为认真:“只要你想要,必会倾尽所能。”
他不喜欢欠人东西,不管是情还是物,都让他不舒服。他喜欢清楚明朗,绝不拖泥带水。
“只要我想,什么都可以给我,是这个意思吧?”李煜宸偏头,吊儿郎当地望着他。
“当然,”君墨染不假思索地点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李煜宸挑眉,半是玩笑半认真地确认:“甚至,包括女人?”
“女人?”君墨染皱眉:“你什么时候对女人开始感兴趣了?而且,我府里的女人你也知道,哪个能入你的眼?”
“这个你别管,我只想知道你的诚意底限究竟在哪里。”李煜宸轻轻地一语带过。不知为何,原只是玩笑性质的一句话,说出口后,却发现隐隐有较真的意思了。
“除了绮玉,其他人都没问题。”君墨染倒也不罗嗦,爽快地应了。
“呵呵~”李煜宸低低地笑了。
墨染看着稳重,竟也有天真的一面。他当真以为绮玉还是当初的那个绮玉,苦苦等着苍鹰的归来。
“你笑什么?”君墨染被他笑得起了鸡皮疙瘩,狐疑地道:“不会刚好看中了她吧?不行,她可是苍鹰的人!”
李煜宸微笑,眸光流转,灯光下格外的妖媚:“我知道,所以绝不是她。”
君墨染不语,眼里满是疑惑:莫非,他看中了江湄?
两个人一起掉入悬崖,共过生死,所以生出感情了?这小子是这么没有定力的人?这么轻易就动感情了?
奇怪的是,发现他看中的有可能是江湄,竟比他看中绮玉还让他不快!
“怕了你了!”李煜宸慌忙摇手笑道:“别再乱猜了,谁也不是,只是随口一个玩笑而已!朋友妻不可戏,这个道理我懂!”
“我没有妻,”君墨染冷冷地强调:“这辈子都不会娶妻。”
他只有妾,无论塞多少个女人进来都没关系,他不在乎,靖王府更不在乎多养几个闲人。
“墨染~”李煜宸微感不安。
这个玩笑,是不是开得太大了?
“你重伤未愈,不宜多说,早点休息吧。”君墨染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赤日国都:炎城,国师府
瀑布似的藤萝花架下,嘻笑声隐隐传来,透过紫色的碎花,隐隐可见一个清俊非凡的少年。
他头上束着一顶金冠,一头雪白的长发瀑布似地流泄于两肩,面如冠玉,双颊呈现病态的嫣红,一双湛蓝的冰眸似海洋般深不可测,那身火红的长袍将他邪狞的气质衬到极至。
此刻,他懒洋洋地歪在榻上,半敞着衣衫,露出瘦削的胸膛,怀里搂着一名绝色少女,修长的手在女子身上不安份地上下摸,惹得女子娇笑连连,散发出颓废和魔糜的气息。
宛如一株食人草,美丽非常却也暗藏杀机。
“国师~”清脆地铃铛声由远及近,身着金色衣裙的少女赤着足走了过来:“夜影求见。”
“嗯~”少年垂着头,殷红的唇印在少女的脖颈上,惹得她娇喘连连。
“国师,”黑影悄无声息地掠了过来,双膝跪地:“夜影幸不辱命,传世天书已然到手。”
“哦?”少年挑眉,漂亮的冰眸似宝石般闪闪发光:“呈上来~”
夜影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卷长轴,以玉石为轴,锦缎做端,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去。
少年接卷在手,轻轻展开,只瞟了一眼:“假的!”
随即将那卷装帧得极为精美的卷轴往地上一摔,啪嗒一声脆响玉石碎裂,断为数段。
夜影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不可能,我亲手从明心那虔婆手中取来,中途并未离身,绝不可能是假的。”
少年不语,只转过头温柔地注视着怀中的少女,眼中那抹如海般的宁静,静旎,诡美到可怕。
“国,国师?”绝色少女悖然变色,怆惶起身。
然,少年的手已扣住她的腰肢,张嘴,那口编贝似的玉齿印上她优美的脖颈,少倾,鲜血潺潺流出,少女在他怀中颤抖。
他松口,殷红的唇滴着血,眼里却绽出婴儿般纯洁的笑,瞬间妖艳诡美如画,少女无声地软倒在他脚下。
夜影捞起一旁的雪白丝巾递上去,少年接在手中优雅地拭去唇边的血渍,漫不经心地道:“这的确是圣武皇后亲笔,可惜,只是蒙童习字贴。”
“属下该死!”夜影面色大变,颤着嗓子认错。
“咳咳~”少年低低地咳嗽两声,旁人立刻递上一盏热茶。
少年接在手里,氤氲的热气升腾上来,模糊了他俊美的面容。
他轻啜了一口,再抬头时,已恢复成天真可爱的少年,脸上挂着纯稚的微笑:“你还有三次机会。”
纯粹感激
姜梅肩上的箭伤看似可怖,好在并未伤及骨头,敷上李煜宸特制的去腐生肌的紫葺膏,已开始愈合。
躺了两晚一天,一身的骨头都酸了,东方发白,晨曦初露,她便迫不及待地起了床,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李公子醒了吗?”走出门,见蓝二守在李煜宸的房门外,压低了声音问。
“嫂子来了?快请进。”李煜宸在里面听到,略提高了声音答。
姜梅推开门,赫然见到君墨染也在坐,不禁有些后悔来得不是时候。
“不好好躺着休息,来这里做什么?”君墨染并未回头,劈头先是责备。
“煜,呃,李公子是为救我受伤,探望他是份所应为的。”姜梅并没被他吓退,不卑不亢地答。
“来来来,到这边坐。”李煜宸微微一笑,似春日杨柳风,吹面不寒:“不用理他,这家伙嘴硬心软,专喜说些心里没有的话,咱们可以当他放屁。”
“煜宸!”
“别嚷~”李煜宸伸指掏了掏耳朵:“我只是断了肋骨,可没有聋了耳朵。”
“懒得理你~”君墨染气结,拂袖而出。
她本以为冷竣如君墨染,顶着那张铁面必定是无坚不摧,没想到在李煜宸面前竟毫无办法,不禁莞尔。
“要喝水自己倒,要吃零嘴没有,要喝酒……”李煜宸只当没有看到,一径嘻皮笑脸,末了颇遗憾地啧了一声:“要酒也没有,唉~”
“等你好了,我请你喝最贵的酒。”姜梅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只有我们二个?”李煜宸眼睛一亮,咂咂嘴道:“墨染那家伙在场的话,喝起来就没啥意思了。”
“好,只我们二个。”姜梅回他一个甜美的微笑,豪爽地应诺下来:“不醉无归。”
“到谪仙居去喝!”李煜宸兴奋了。
“没问题,都包在我身上。”
“呀呀呀,”李煜宸忽地敛了笑容,狐疑地打量姜梅一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突然对我这么好,有什么阴谋?”
“公子救了我的命,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请你喝一顿酒吗?”姜梅反问。
“够倒是够,”李煜宸倒也并不谦虚,眼里有着洞察一切的精明:“奇怪的是,我怎么感觉酒无好酒,宴非好宴呢?”
姜梅垂睫,略显心虚地垂下眼帘:“公子多虑了,妾身纯粹是出自一片感激之情,别无他意。”
嗯,感激之余,顺便咨询一点小事,不算阴谋吧?
李煜宸玩味地笑了笑:“纯粹感激?”
“纯粹感激!”姜梅用力地点头。
“那好吧,”李煜宸做出慷慨赴义的表情,学她的模样用力点头:“反正李某在江湖上好酒贪杯是出了名的,就算你的酒里有毒,在下也是要去喝一杯的!”
“那就说定了?”姜梅嫣然一笑,起身离去:“不打扰公子休息。”
顺着长廊走出去,嫩绿的草叶上滚着晶莹的露珠,没走多远便湿了绣鞋。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远处三五成群的马匹,悠闲地漫着步,不时昂头发出一两声愉悦地嘶鸣。
姜梅轻轻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闻着青草的香味。
这一刻,远离了文明带来的空虚颓废和纸醉金迷;远离了王府里的明争暗斗,所有的疲惫都消失殆尽,所有的烦恼与失意也都远离。
剩下的是平淡,恬静与详和。
“咴咴”熟悉的鸣叫传入耳中,姜梅霍地转头,喜悦地低叫:“奔霄!”
奔霄长嘶一声,迈着轻快地步伐向她跑了过来,在她身边停下来,伸出头亲热地磨蹭她的颊。
“谢天谢地,你又能跑了!”姜梅抱着马脖,仰头开心地笑。
这点小伤难不倒我,那天还是我回去搬的救兵呢!
奔霄一脸骄傲,讨好地甩着尾巴。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姜梅大为感动,一个劲地夸奖它。
君墨染站在长廊下,疑惑地挑起了眉毛:他似乎,从来也不曾告诉过她,这匹马叫奔霄?
李煜宸惬意地躺在软榻上,弯唇而笑:“有件事,我觉得很有意思。那夜在山谷遇到狼群,她的第一反映居然是跟狼说话,打商量。”
“狼听她的了?”君墨染冷笑。
要不是他们及时赶到,这两人就要葬身狼腹,还说什么商量?笑话!
李煜宸耸肩:“她跟畜牲比跟人亲,而且很容易获得它们的好感,这一点不容否认。”
“煜宸,”君墨染忽地眯起眼睛:“你不觉得这个暗杀很失败吗?”
据江湄说她在林里转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一人一马,在丛林里落了单,目标十分显著,就算一击不中,下手的机会还有大把。
而且如果是他,第一箭把马射死,然后再杀人,岂不是干脆利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