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湿漉漉的,大腿上还插着半截断木,伤处被溪水浸润,鲜血淋漓十分可怖。

看情形,应该是他掉下来时被树木托住,撞断好几根树枝后,掉进了树下的溪水里,又被水冲到了这里。

她摒住呼吸,蹲下去,小心地在他鼻下探了探,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还好,至少还有呼吸。

又小心地沿着他的骨胳周身摸索了一遍,心中咯噔一响,这家伙至少断了三根肋骨,短期内指望他醒过来不太可能了。

她咬着牙,用匕首划破了衣服,脱了外衣醮水洗净了他的伤处,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拖到干净平整的草地上躺着,又用匕首削了两片木板夹在伤处,脱下中衣撕成条状捆绑固定,避免二次损伤。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各种野兽的吼声此起彼落地在山谷回响,让人不寒而粟。

好在崖底枯枝落叶不虞匮乏,很快搜集了一大堆,从李煜宸的怀里摸到火折,迎风一晃,蓝幽幽的火苗蹿了出来,带给她温暖的同时,也带给她生的希望。

这个时候,君墨染应该已经发现他们二人失踪了。

崖底燃着火,目标总应该大很多,总比什么努力都不做要好。更何况,这里已不是围场的范围,火光能有效地抵御猛兽。

她在心中暗暗祈祷着,但愿运气没这么差!

虽已进入仲夏,入了夜,森林里的温度依旧迅速下降,加上她受了伤,失血过多,更觉奇寒彻骨。

李煜宸不停地发着抖,身体更是象虾球般蜷成一团,面颊潮红,嘴唇干裂,显然已在发烧。

小心翼翼地脱下他的湿衣,在火边架上树枝,搭上去一件件烘干,自己只着一件抹胸,把外衣脱下来通通盖到他的身上。

这么诡异的情景,若是给外人看到了,不知有多惊世骇俗!

姜梅苦笑着自我调侃,一边检视着从李煜宸怀里掏出来的瓶瓶罐罐。

没想到这家伙外表斯文俊美,身上却象个货郎一样收着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小东西?

为免混淆,那些瓶子一字排开摆在身前,暗夜里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瓶身上又无任何标识,成份,作用都一无所知。

不过,她想着既然连萧佩琴身上都随身带着伤药,他也该有一瓶这样的东西来应应景。

她一一揭开,一只一只地闻过去,终于闻到三七的味道,不禁大喜过望。

为免误服,先挑了些抹在自己的伤口上,约摸一刻钟后并无异状,唯恐药效不佳,一股脑倒了大半瓶敷在他的伤处才罢手。

做完这一切,倦意袭来,她扯了件半干的衣服披在身上御寒,挨着他坐下,想坚持到衣服烘干,却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与狼斗

姜梅是被一阵阵奇怪地嗥叫声惊醒的,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被狂风吹得将要熄灭的火堆和——隔着火堆一双绿萤萤的眼睛。

是狼!草原上最凶残的动物之一,通常只要有三头以上结伴,就敢与虎博,与狮斗。

而它之所以让人畏惧,还不仅仅因为它们强有力的攻击力,而是它们那非常顽强的斗志和狡诈机敏的性格。它们极有组织,目标明确,一旦被狼盯上,通常意味着灭顶之灾。

姜梅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往火里添加干柴,火光迅速蹿了起来,又很快被风压得垂下去,象是随时要熄灭。

星星点点的绿光在远远近近的闪烁着,并且在不断地增多,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一步步向营地逼近。

“嗨~你们好~”姜梅集中精力试图与它们沟通:“我是姜梅~”

狼群无一例外地保持沉默,睁着噬血的眼睛瞪着她。

该死!这种关键的时刻,异能却给她掉链子!她递出的橄榄枝无一匹狼肯接。

它们在等,火光熄灭的瞬间,就是它们进攻的时刻。

姜梅清楚这一点,拼命往火堆里添加木柴,噼啪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的惊心动魄。

人与狼隔着火堆对恃着,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码在一旁的柴堆以惊人的速度在减少,眼看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姜梅一咬牙,壮着胆子就要站起来去够头顶的树枝。

“别动~”一只冰冷的手蓦地搭上了她的腕,嘶哑暗沉的嗓子在耳边响起。

“煜宸?”姜梅低头,一双黑玉似的眸子正温和的看着她。她一阵惊喜,反扣住他的手:“你醒了?”

她穿着自己的衣服,袍袖宽大,更显得腰肢盈盈,不堪一握,风吹动襟袖,露出染了血的抹胸,跳跃的火光下,如一只妖冶的兽,充满别样的风情。

“别动,你一动,狼就会攻击我们了。”李煜宸牵动嘴角,勾出一抹极淡的笑容,礼貌地移开了目光,调整了气息,尽量以温和的语气向她解释当前的形势。

“嗯~”姜梅拼命点头,泪意冲进眼眶。

说实话,当他昏迷时,她独对群狼时并未害怕——因为没有时间害怕。可现在,他醒了,她莫名的心酸,甚至觉得委屈。

虽然他依然是身受重伤,连移动都困难,她的这份依赖产生得有点莫名。但他活着,这就给了她继续支撑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柴不够烧了,最多还能支持半个时辰。”姜梅压低了声音向他说明情况。

握在掌心的那只手在抖,他轻轻地,安抚地摩挲着她的掌心。

如玉般温润,如丝般柔滑。

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没吃过苦,不知道忧。

“兜里有铜钱,给我几枚。”他竭力让语气显得轻快些,以减低她的恐惧。

“你现在还能发暗器吗?”姜梅的声音里有明显的担忧:“你确定能一击得手,并且不会激怒它们?”

是,她的确很害怕,可是她的眼睛却那么幽亮,她还能保持着相当的冷静,李煜宸不觉微笑了起来,心底却莫名地泛酸,似乎若有所失。

这一次,墨染似乎总算是娶对人了。

“试试看吧,”李煜宸的笑容很淡,带着满不在乎的洒脱,衬着明明暗暗的篝火,有丝妖异的美:“万一失手,只好委屈你陪我葬身狼腹了。嗯,对于女人而言,这种死法好象有些惨。”

姜梅有一瞬间的失神。

若真跟这样的美男子死在一起,不知算不算一种艳福?

“你信不信?”李煜宸见她不吭声,心中微感失望,举起右手傲然道:“只要这只手还在,那些畜牲就休想靠近我们……”

“我信。”姜梅微笑着睇了他一眼,弯腰从地上抓了一把铜钱,拣了几枚放他手里,剩下的全握在手心。

简简单单两个字,精炼,简洁,强而有力,在这生死关头,却那么珍贵!

李煜宸只觉胸口似被什么叮了一口,蓦地抽痛,尖锐的,麻麻的感觉泛滥着向四肢百骸扩散。

远远地一声狼嗥似闷雷般滚过,那是一种信号,是狼王进攻的号角。绿光出现骚动,慢慢地有胆大的开始向火堆接近。

李煜宸当机立断,曲指轻弹,几枚铜钱疾射而出,精准地割开了狼的咽喉。树林中传来“嗷”地一声惨嗥,狼群受到震慑,迅速退离。

“厉害!”姜梅兴奋地低嚷:“原来传说中的暗器高手,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并非虚妄。”

“只是雕虫小技罢了,离飞花摘叶还远着呢。”李煜宸笑睨了她一眼。

“比喻嘛,当然要夸张咯!”姜梅玩笑的同时,不忘给他补充“弹药”。

狼性凶残,并不会因为一点危险而退缩,并没有等待多久,暗夜里的嗥叫再次响起,狼群又一次纷涌而至。

更糟糕的是,刮风还不够,居然下起雨来!

李煜宸再次弹出暗器,吓阻狼群。可反复数次后,狼群学乖了,绕开正面,开始成扇形从几个方向向火堆包抄。

他受伤躺在地上,转动不灵活,视角受到限制,加上雨大风疾,听力受到干扰,命中率大大降低不算,牵动伤口,鲜血潺潺地流了出来。

疗伤

闻到血腥气的狼群越发激起了野性,进攻得更加凶猛,有一只甚至冲到了火堆边,锋利的牙齿带着撕碎一切的决心向姜梅扑了过来。

暗夜里,啸声忽地响起,悭锵入云,声若裂帛,初时还在数里之外,转眼之间已到了近前。

“哧哧”破空之声之后,紧接着是“噗”利箭插入肉中的沉闷的声响。

姜梅转头,暗夜里,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一袭黑色锦袍,手执长弓踏着风雨而来,宛如天神从天而降,不是君墨染是谁?

只在转瞬之间,狼群就被蓝衣营的侍卫们赶杀殆尽,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煜宸!”君墨染风一般卷到近前,蹲下去握住他的手:“你没事吧?”

“墨染,”李煜宸张嘴,呸地吐出一口血水,嘲弄地微笑:“你的行动越来越迟缓了,比娘们还慢。”

君墨染面色阴沉,一声不吭地弯腰欲抱他。

“别,”姜梅忙按住他的手制止:“他断了三根肋骨,刚给他接上,最好不要移动,免得错位。”

君墨染转头,瞥了衣衫不整的姜梅一眼,冷着嗓子道:“雨这么大,难道让他在这里淋着?”

“砍些树干来做个简易的担架,”姜梅说着话,忽地打了个喷嚏:“阿切!抬着走比较稳妥。

君墨染瞥了衣衫不整的姜梅一眼,再瞟了一眼缠在李煜宸胸前明显是她的中衣撕成的布条,脱了外袍罩到她身上,冷冷地道:“管好你自己就行。”

姜梅一窒,默默地拉紧了衣服退到一旁。

蓝三忙脱了自己的衣服罩在李煜宸的上方,偏过头不敢看姜梅。

“算了,早淋湿了!”李煜宸懒洋洋地撩起眼皮:“别忘了把我的药都带走,就算是你帮了大忙。”

说话间,担架已做好,蓝一和蓝二抬着李煜宸迅速撤离。

尽管两人已十分小心,但天黑路又不熟,高一脚低一脚地乱踩,难免颠簸,李煜宸痛得俊颜发青,嘬着唇吸气。

“轻点!”君墨染眼一瞪:“是让你们抬人,不是让你们杀人!”

“王爷,”蓝三大着胆子进言:“雨实在是太大,不如找个山洞先避避雨,等天亮再设法上山吧?”

“嗯。”君墨染点头应允,于是放下抬架休息,其余人都去探路。

不一会,蓝四回来禀报,说前面发现一个山洞。大家精神一振,立刻转移到洞中。

那是一个天然的溶洞,外面看上去还算干净,蓝三等人燃了火把进去探了一会没找到出口,于是折返:“禀王爷,没发现毒物大虫之类。”

“嗯。”君墨染轻应一声,自去照顾李煜宸。

这场大雨淋下来,姜梅替他缠的绷带早已淋得透湿,必需重新换过。

姜梅抱了膝坐到火堆旁,刚才对付狼的时候不觉得,这时精神放松下来,才觉得肩膀处伤口痛得厉害,靠在洞壁上发抖。

蓝三过来替她加柴,发现她的异样:“九夫人,你怎么了?”

姜梅没有吭声,只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想挤出一个笑容,没有成功。

“九夫人?”

“嚷什么?”君墨染过来探问。

“九夫人好象受伤了?”蓝三神情忐忑。

“我看看。”君墨染凑过去,探上她的额,触手一片滚烫,而姜梅早已昏睡过去,轻轻一触,身子即倒。

“该死!”君墨染低咒一声,伸手把她抱在怀里,解开衣衫一瞧,肩膀处还插着半枝箭簇,伤口被雨水浸得泛了白:“拿酒来!”

蓝三忙斟了一碗酒递过去,君墨染拿出匕首在火上烫了烫,又用酒浇过,伸指连点了她伤处六大要穴,咬牙一刀划下去,姜梅“啊”地一声惨叫,蓦地张开了眼睛。

君墨染手快,再划一刀,划出一个十字伤口,捏住断箭,迅速向上一拔,箭尾的倒刺带出一小块肉,鲜血淋漓。

姜梅再叫一声,彻底昏死在他怀里。

知道痛就证明箭上无毒,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君墨染悄然松了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汗。

“药~”蓝三不等他吩咐,早已把药瓶揭开盖递了过去,并送上干净的布条。

君墨染将药粉倒在伤处,仔细地替她包扎完毕,瞧了瞧冰冷的地面,踌蹰了一下,依旧把她抱在了怀里,目光又落到她玲珑浮凸,曲线毕露的娇躯上。

蓝三脸一红,垂着手悄然退走。

蓝一见状,立刻在洞中扯了一块帐幕,隔开众人的视线。

君墨染慢慢地剥除她的湿衣,银色的抹胸上,那一枝荷花染了鲜血,红得格外刺目。

纤细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泪光,衬着苍白如纸的脸颊,半点血色也无的樱唇,那样的娇怯柔弱,仿佛呼吸稍重一点,就会如花般凋零。

可就是副孱弱得象一缕烟,只需一口气就会消逝的身躯里,竟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支撑着她度过危难,化险为夷。

甚至在看到他之后都不曾向他求援示弱,而是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意志,咬牙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当然,如果换成李煜宸和他自己,这都并不稀奇。可是,她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这,怎不让他为之震憾?

排疑

夏天的雨来得猛,收得也急,电闪雷鸣的闹了一阵,很快偃旗息鼓,雨水透过层层的树叶滴滴嗒嗒地落下来,敲在岩层上,似一支轻快的小夜曲。

朝阳浸润着天空的青寂,渐渐映透东方一角天际,鲜艳欲滴。

姜梅整个人蜷成一只小虾状缩在宽大的袍子里,只余一头乌黑如瀑的青丝散落下来,巴掌大的小脸越发的尖瘦,颊上两片怪异的红晕,显示她仍然高烧未退。

“王爷,天亮了。”蓝一过来请示是否起程。

君墨染没有动,垂眸望着怀中的姜梅,轻应了一声:“嗯。”

蓝三和蓝一欲合力把李煜宸搬上担架,刚一靠近,他已倏地睁开了眼睛,哧地一声响,一道寒光激射而出。

蓝三机警地后仰,铜钱擦着他的发飞过去,叮地一声落到岩石上,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李爷~”

“嘿嘿,”君墨染见状失笑:“千手医圣也有失手的时候?!”

李煜宸茫然地瞪了他一会,缓缓闭上眼睛,再次沉入黑暗。

蓝三又等了一会,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这才敢过去先把他手中的铜钱尽数没收,再把他抱上担架,固定好。

“走吧。”君墨染抱着姜梅一跃而起,将她置于担架上,亲自用软布绑定。

一行人在密林里穿行,很快绕过那面绝壁,从另一面山势较缓的山坡攀援而上,绕道于午时前回了围场别院。

众人纷纷前来探望,表示关心,君墨染都以“贱内马术不精,惊马意外坠崖,与人无扰”一句话轻轻带过。

于是,一次热闹的围场竞猎因意外事故草草结束,各自打道回京且不提。

君墨染只说二人伤势沉重,目前还不宜长途奔走,在围场再将养几日,等伤情稳定再回京。

“王爷~”蓝三神色恭敬地呈上一只银盘,上面摆着两枝断箭:“查证过了,两枝箭都是瑞王府的,且事发前,范公子刚巧与随从走散,正好是在这个位置附近出没。”

围场竞猎,二人,甚至数人同时从不同的角度射杀同一只动物的情况并不稀奇,为免争论,参赛各人都有自己的专用箭枝,以致命一箭来定猎物的归属最公平。

“不过,证据实在太明显,反而有些假。”蓝一沉吟着补充了一句:“而且,范世子没有道理非得在那种环境下致九夫人于死地。”

“下去吧。”君墨染未置可否,挥手令二人退下。

瑞王封地在江南,范哲南与江秋寒过往甚密一事并不是什么新闻。上次在王府会客,他特地试探二人,似乎并未瞧出异样。

范哲南向来以风流自许,常自夸红颜知己遍天下,江南已无女儿家。就算真的曾与姜梅有过一段情,担惊害怕的也应该是姜梅而不是范哲南。

况且,他心知肚明,姜梅的第一个男人是自己。范哲南没有道理杀她,还留下这么显眼的证据,岂不是此地无银?

那么,究竟是谁要杀姜梅呢?莫非……

他摇了摇头,宛儿虽有那个人撑腰,还不具备杀人的实力,顶多是个眼线而已,成不了什么气候。

王府其余各女人他都查过,身份虽低,强在背景单纯。

娶这种女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她们知道自己的身份低贱,闹得再凶也只是个妾。所以,争来争去,争的不过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不至于到买凶杀人的地步。

至于江湄,他却越来越看不透她了。

原以为她只是事急从权,胡乱撕了衣服替煜宸裹伤,回到别院才发现她替李煜宸正骨的手法居然中规中矩!竟然不需要重新矫正!

“王爷,九夫人醒了。”蓝二过来禀报。

“嗯。”君墨染收回思绪,前去探望。

“王爷~”姜梅靠在软枕上出神,听到声音回过头,见他进来,涩然一笑:“给你添麻烦了。”

见她疏冷的态度,君墨染皱眉,心中掠过一丝怪异的感觉,冷着脸强行压下:“你是怪本王不该带你来围场,使你涉险?”

“王爷言重了,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君墨染大步过去,在床边站定,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一下她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