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传赶紧点头,“知道了,机长。”
飞机每台发动机配备两个灭火瓶,这一次灭火瓶释放完毕之后,宁佳书却发现火警依然存在。
“没办法,只能申请备降了。”宁佳书叹气。
“机长,是返航吗?”刘传战战兢兢询问。
不怪他没出息,这个教员看着和蔼,没想到却如此心狠手辣,这就是传说中的面慈心毒吗?才起飞多久呀,就给整出这么堆事来。
“你觉得能返航吗?”
“油量省一点是够的呀。”
“那要是回去途中再出点意外省不了呢?检察员后边坐着不就是给你出麻烦的?”
“飞机都破成这样了,教员不会再搞事情了吧……”刘传小声。
宁佳书翻个白眼,忽然知道教员为什么都喜欢骂人了,“机长是你还是我?不要啰嗦,申请紧急备降。”
“可是这附近只有一个勉强满足着陆性能所需条件的备降场,降落难度挺大的,不如在返航途中的另一个机场备降吧,那个跑道长一些,只需要多飞十五分钟。”刘传提议
双液压失效会影响很多系统,包括襟缝翼、刹车和减速板等,这些都会增大飞机着陆的速度,需要备降机场有更长的跑道距离,供飞机着陆缓冲滑跑。
因此,很多小机场肯定不符合备降条件。
“不,就在这儿降落,只要是干跑道就行。”宁佳书呼出一口气,坚定决心。
她总觉得油量消耗快得有些不同寻常,就算是备降场一个也不符合着陆性能,她也只能强行降下去,至少结果是可控的,她能用降落技术弥补跑道条件不足的问题。
返航万一途中油量耗空,不等教员弄出的故障置他们于死地,他们自己就得机毁人亡,到那会儿才是哭都来不及。
心里有了疑问,飞往备降场的途中,宁佳书处理故障紧张之余,便一直抽空盯着仪表盘,也就是在这时,她才发现了个一直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备忘信息里显示了一行绿色的LAND LGT。
天哪,宁佳书愣了一瞬!
电光火石之间,她脑中千回百转,突然明白了,飞机起飞后,她唯一一次回头时,韩国教员那个阴险的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就一直在这儿等着她呢!
和波音系列不一样,她所驾驶的空客型号着陆灯打开后是伸展的,正常的程序是飞机爬到一万英尺的情况下就需要关闭着陆灯,这是她分配给刘传的工作,刘传也确实执行了,但由于机械故障,着陆灯没能成功收回去,便一直暴露在机翼表面之下。
这也不能怪刘传,因为这样的小的机械故障,不仅不会有明显的音响和目视警告,连备忘录信息的提示都只会显示正常情况的绿色,而非不正常的琥珀色。
然而从她们起飞开始,整个飞行过程就是危机四伏、异常紧凑的,宁佳书包揽了所有最难的操作,完全没有时间去注意这种仪表细节,刘传更是完全不可能注意到,不,也许就算是许多经验丰富的老飞行员,都不可能注意到!
没想到教员竟然专门为她准备了一个这么比变态还变态的题目。
之后所有的故障科目,都基于他们没能成功收回着陆灯。
蓝液压低压,是因为她们听从管制员的指令最大速度飞行,穿过积冰区。而着陆灯是完全没有防冰系统的,灯上也许积了很厚的明冰,马赫数0.78的速度下,脱落的积冰击穿了水平尾翼,引起蓝液压系统液压油泄露。
也是因为一直保持着最大速度,着陆灯承载不了那么大的积冰载荷,最终脱落,脱落的着陆灯碎片击穿了左侧发动机蒙皮,导致了第二个故障科目引发火警。
就连不正常的油耗,也可能是因为暴露在机翼下没收回去并且还积冰的着陆灯导致的。
当然,实际油耗不可能有这么夸张,但谁让这模拟驾驶舱是教员说了算呢?只要他按照最极端的结果设置科目,一切就都能实现。
最最可怕的是,模拟机无法模拟现实中水平尾翼被击穿后对操纵的直观影响,教员自然也不可能提醒他们,还假装只是单纯地出了一个蓝液压系统低压科目。
接踵而至的危机一环扣一环,宁佳书心有余悸。
要不是从前飞国际航班时,巡航太漫长,霍钦同她讲过着陆灯无法关闭可能导致的各种极端情况,她到现在都无法快速反应过来根本原因。
倘若错过最后的机会,不,甚至都只需要她再晚几分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不正常的油耗要么让他们在返航途中坠机,要么只能在不满足降落条件的机场强行落地。
也许就算等她好不容易安全落地了,宁佳书也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教员怎么用没有发现着陆灯的理由拒绝给她合格的成绩。因为一个优秀的机长,应该要把可能导致故障的情况在一开始就尽量全部规避,使得风险减到最小、降到最低。
还好,一切还来得及,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宁佳书无暇再想其他,也没有时间和刘传解释,收敛心神,全神贯注屏息凝神迎接最后的备降——
她已经能瞧见白色的跑到线了。
飞机逐渐接近跑道,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在临近地面时稍微抬了一下机头,稳稳拉杆,在渐减的空速中开始滑翔,轻飘飘落入跑道。
宁佳书没有感觉到明显的砸顿、滞塞感,飞机流畅地进入减速,成功停下来。
成了!
她呼出一口闷气,爽快感像是一口气干了十瓶汽水。
直到从驾驶座起身,教员尤不甘心地想要揪她小辫子,想要试探她能成功降落是否有运气成分,以便酌情给她不合格,“宁,你为什么不选择返航?”
“这个原因教员您不是很清楚吗?毕竟您给我设置的第一个考核就是收回着陆灯故障。”宁佳书微笑。
着陆灯故障???
刘传呆头呆脑在一旁都听懵了,他和宁佳书驾驶的是一台飞机吗?着陆灯收回故障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好吧。”教员并没有被戳穿的不满,摊手,“但我还是要给你们扣分。”
“为什么?”
没等宁佳书开口,刘传先急了,虽然他不敢问着陆灯的事儿,但这么难的题目和这么完美的备降都还要扣分,还有人性吗?
“毕竟刚才的一切故障,都是由于你们最初的疏忽导致,如果一开始就发现备忘录里的LAND LGT,就能尽早采取措施,例如避开积冰区、拒绝管制员的指令小速度飞行,也不会造成飞机和公司的经济损失。”
宁佳书早有预料,并不是很Care,只要能让她参加首聘机长考评,怎么都行。
以目前的情况,教员再怎么抠细节也扣不到不及格。
出了模拟机训练大楼,刘传劫后逃生的小腿尤颤,千恩万谢,“宁姐,您的大恩大德小弟没齿难忘,这次要不是你,我可就真挂了。”
宁佳书微微一笑,抬手道别,深藏功与名。
并不解释要不是遇上她机长考试,加之和教员早有渊源,他并不会碰见这样难度的题目。
只是她今天能力挽狂澜,也有一个要感谢的人。
第87章
机长考评会与暨新机长聘任在申航大礼堂一同举行, 公司员工和家属们可自由选择观礼。
宁父的身体短期内不再适宜乘坐远航跨洋航班,不能到场,倒是宁母早在考评会还没开始就往台下坐好了。
哦,一齐的还有霍钦。
他们的座位刚好在会堂入场的必经之地, 评委们进来时瞧见, 笑起来纷纷招呼他小霍。
就连和宁佳书同一批晋升的八位飞行员都小声道, “佳书,你这家属简直来得又齐又早啊。”
宁佳书本来一身轻松来答辩, 被打趣到脸都快赔笑崩了, 尴尬坐到宁母旁边,“妈,我不是说让吃了早饭再来吗,考评得三个小时, 您老来这么早干嘛?”
“我听说小霍早上就来, 主要我来早点儿可以跟他说说话。”
感情你是来聊天的。
“不可以吗?”宁母左右看了一圈, 见只有自己人,也有些尴尬。
宁佳书,“……您开心就行。”
考评会分为案例分析、评委提问以及评议等, 一模一样的环节霍钦也经历过, 开始准备的阶段就给她题库, 顺便划了重点。
结果也没什么悬念,三个小时结束后,八位机长都获得晋升资格,跟随飞行部经理对着国旗和申航的徽章开始就任机长宣誓,依次授衔、颁发证书。
这个阶段,大礼堂台下已经坐满快三分之一,不仅有飞行员的家属、同事等候合影环节, 也来了许多乘务,因为在就任仪式过后,还有乘务长的晋升以及优秀员工表彰仪式。
申航高层出席了一大堆,还好霍钦爸爸出差了。
总经理亲自为佳书授衔,三道金黄色的肩章褪下来,换上崭新的四道杠机长肩章。
作为申航最年轻获得A330执照的女机长,总经理顺便也对她表达了一番对她技术的欣赏以及对未来的期待与展望。
领导们多数有个毛病,就是会开多了以后,屁大的事情也能讲出一篇三千字的小作文式发言,引用排比劝诫鼓励加上画大饼,一套套组合拳经验纯熟,对谁都使的纯火炉青。
宁佳书连连点头,已经有点按耐不住了,余光往台阶上等着上来献花的宁母撇一眼,趁领导小段落结尾的空隙展开笑容,“领导,我们能合张影吗,我妈妈特别感谢您对我的栽培,想和您一起拍一张,纪念纪念。”
总经理本来还没讲完,但是宁佳书这记马屁拍得挠痒般恰到好处,剩下的几句也就作罢了。
“那好吧。”
宁佳书赶紧往台下招手,领导轻咳两声,挺直腰板往中间一站,摆上拍照专用、刚直而不失威严的笑容。
几次快门过后,领导就被别人拉走了,剩下霍钦宁佳书还有宁母一起拍。
大礼堂的灯光明亮干净,照得每个人连笑容都温暖纯粹起来,宁佳书制服笔挺,捧花站在男朋友和母亲中间,瞧上去就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
台上的人开心,台下有人却是另一番景象。
“曾琦,我觉得你还是别浪费时间了,霍钦虽然好,但也难撬,我听说宁佳书是他还在航校时候就谈的初恋,等了那么多年才成功复和,这事就算有门儿,你付出和收获也不成正比啊。”
“我觉得周周说的对。”另外一边也有人附和,“宁佳书这个人真不是好相与的,半点不吃亏,这在公司都是有前车之鉴的。有次你知道吧,和她同组的乘务就在匿名论坛发了她一个贴,她直接把人家信息查出来搞到辞退。”
被劝的人却并不为所动,反而笑眯眯道,“要是能把霍钦这样的人追到手,换哪呆不行,大不了再回原来的公司去。”
“再说,她能在公司晋升这么畅通无阻,又是表彰又是把人辞退的,不都是仗着霍钦吗,没了霍钦,她就什么都不是,还有什么好怕的。”
两边的人这么一听,虽然说不上来哪儿不对,但曾琦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霍钦的爸爸可总公司决策层的大领导,虽然霍钦平日并不高调,但公司官网上的照片可不是摆设,父子俩的脸型气质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加之他的朋友圈都是申航那群官二代,这个秘密公司但凡有点八卦途径的老人早就都心知肚明。
宁佳书进公司以来的晋升表彰路径堪比三级跳,又登申航典藏版年刊,几乎一模一样复制了霍钦的履历。
人家霍钦还能说飞行技术骨干靠能力,宁佳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生……可不就是全靠男朋友后台吗?且不说普通人谁能拿到上年刊的资格,就说宁佳书连事故征候表彰,都是坐在霍钦机组观察位上蹭来的。
“但到时候她要是豁出去把你名声搞坏,那吃亏的还是你啊。”
曾琦听完,像是有点儿不可思议,“上海这样的国际大都市,没结婚的男女分分合合不是很正常?宁佳书自己的名声也不见得多棒,大家各凭本事喽。”
“再说——”她讲到这,似是有点儿说不出口,但却更好地调动了旁人的好奇心。
“再说什么?”立刻有人意识到她的言外之意。
“也不知道该不该讲,我也是偶然发现的……”
听起来就藏着一个天大的瓜。
“墨迹什么?”
“快说呀!”
……
“那我讲了,你们可别告诉别人,我不喜欢用下三滥的手段追男人。”追问中,曾琦心满意足开口。
“我有个同专业的大学同学,当初刚毕业我俩一起进的美联航。后来我不是跳阿联酋了嘛,她就一直留在美国那边,前段时间回国碰面,吃饭时候,我就在她手机上看见一个博主的首页。”
“这和宁佳书有什么关系?你就别扯远卖关子啦!”
“这个博主就和宁佳书有关系啊。他是个华裔,前几个赛季NCAA全美大学生篮球联赛的大明星Eugene,长得又高又帅,打球还厉害。”说着,曾琦一边把手机掏出来,熟练连上V.P.n,登录外网社交软件,“我还是把照片给你们也认认看吧,说不定可能是我认错了,只是长得像呢。”
搜索主页时候,曾琦边介绍,“我这个朋友是他的迷妹,这个Eugene不仅出身名校还是富二代,不过上个赛季因为伤病状态低迷退赛后,主页就再也没更新过了。但女人嘛,你们都懂的,只要蛛丝马迹就能把小号扒出来。我朋友又关注到他小号,刚好我俩碰面那天,他发了新动态——”
“喏,就是这张。”
她点击将图片放大,宁佳书的侧脸便清清楚楚映入大家眼中。
这张是从侧面拍的,她站在高楼层窗口,背景像是在酒店,吹进来的风拂起她鬓角的发丝,女人沉静的半身轮廓后映出上海夜晚摩天大楼的彩灯。照片结构很精妙,画面也很漂亮,完全能瞧出拍摄者的珍爱。
几个人不停抬头,目光在台上和照片之间徘徊比对,“我的天,估计就是这几天拍的,冬装,连发型长度都和她一样!”
“我保存到手机本地,显示的时间就是我和朋友碰面当天。”曾琦补充。
“仔细看看,这个房间背景的布置和位置,好像是外滩半岛酒店?”一道声音认出来。
也有人更冷静些,“不过就算是照片是宁佳书本人,这也只能证明她和Eugene认识吧?”
“那这张呢?”曾琦滑出第二张。
“……”
这就过于暧昧了,那根本就是情侣合照!篮球室内赛场,场面像吹哨后的中场休息,宁佳书站在木质台阶上正对镜头与男人相拥,Eugene还穿着白色球服,背影显示他在NCAA的球服号码。
不过,还是一张三年前的照片,因为配文写——
“I embraced the summer dawn.
Three years later,I still miss my kiss.”
我曾吻抱夏晨的黎明,三年过去了,我仍然想念这个吻。
所有的博文中,这是唯一一条配了图的。
整个小号动态寥寥,不过一百多关注者,还有大半是没有动态的死粉。
账号隔一两月更新一次,虽然博主都用英文发布,但也能读出那些内容全是写给一个女人的情诗。
要是没有最后这两张照片,前面那些内容完全可以想作一位艺术家、诗人的内心世界,但结合这条最新动态之后,性质就变了,这完全是一个男小三的自白呀!
因为实在按不下这份不能见光的爱情的焦灼感,所以在一个也许永远不会有人发现的小天地里发了声。
众人看到这里,终于觉得第一张照片也不再单纯。
想一想,一个女人跟苦恋她多年的前男友到酒店去,还能是做什么事情?
“卧槽,泡到霍钦她竟然还忍心劈腿?”
不知是谁爆的一句粗口,讲出了大家的心声。
众人看向台上的宁佳书,忽然觉得这女的太绝了!
有这样的极品男友,她仍然还能保持定力脚踩两条船!最可气的是,两条船都是顶尖豪华游轮。
这TM是多少女人的梦想!更绝的,男小三竟然知道她有男朋友还情深不悔愿做第三者,甚至为了倾诉相思之苦还专门藏着掖着写英文情诗。
尽管考评会后一天就放了年假,但这个八卦仍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传开了。
账号的使用者也许是发现了不同寻常的阅读量,当晚便删除了原动态,但内容早已经被截图保存,删掉也是没用的。
也有零星组团去围观的吃瓜群众发现,这个洋鬼子Eugene的相貌,竟然还和本公司的夏图南有点儿像是怎么回事?
第88章
宁佳书还是从何西递过来的手机社交群里, 才知道自己闹得沸沸扬扬的劈腿绯闻。
她登录外网搜索季培风的社交账号,小号状态已经删得见底了,大号状态停更在两年前。
所有事情的经过她只能从旁人的截图里看到,这两个账号都发过她的照片, 在那些爱意几乎要溢满的诗句里, 她接收到的不是感动, 而是害怕。
害怕她不能再从这个名为负罪感的牢笼脱身,也害怕感情失去原有的平静。
或许她应该庆幸, 年假已经开始了, 不然消息在公司的传播速度会更快。
她大概率还会面临飞行纪委部又一次为员工调整心态而下达的停飞通知,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不放行任何一位家庭感情突发变故,可能存在未解决心理问题的飞行员到天上去。
旁的飞行员私事他们不了解也就罢了, 像宁佳书这样从进申航, 一举一动都在所有员工眼皮子底下的人, 风纪委不可能不管。
对宁佳书来说,停飞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 这样的局势下, 上级就算出于好意给她一段调整时间, 也会被世人曲解,坐实劈腿的传闻。
陷入舆论的漩涡是怎样一种感觉?
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漩涡了,却是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对普通人的杀伤力。
从前宁佳书能在所有的流言的中伤里仍然昂首挺胸、全身而退,是因为那时她无所畏惧,也没什么可失去的。说白了,她不在意自己在不相干的人生命中被渲染成什么样子,她爱的人很少, 而这些人不可能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收回自己的感情。
她不是什么明星政要,没有事实基础的闲言碎语在当事人自己都无所谓的情况下,热度消退的速度快得就像阳光底下的泡沫。
这一次却不同了。
尽管只是两张胡乱拼凑的照片,还有十来句连宁佳书这个当事人自己都没见过的情诗,但自古以来的群众写檄文,从来就不需要真相,每个人都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
第二张照片拍在月初,那天,她和夏图南例行去探望季培风。
他回国后状态好了许多,周一刚好是康复理疗师过来给他做物理治疗的日子,治疗在季培风居住的酒店套房,宁佳书自然也只能在酒店里坐了一下午。
她浑然不知道季培风在什么时候拍下照片,几个小时只想着等治疗结束,要和霍钦去哪里吃饭。
除非夏图南愿意,否则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同他一起去探望还深爱自己的前男友。
普通朋友间聚会的理由显然无法成立,再往下,势必牵扯出季培风糟糕的精神状态。
季培风的治疗从一开始就在保密进行。连前年他身为炙手可热的新星突然退赛,在疗养院接受快一年的心理治疗,全美关注NCAA的媒体,大到赛事周刊,小到十八线三流小报,都没提过“Eugene抑郁症”这两个词分毫,就足以想见季培风家人、包括他自己,对这件事的在意程度。
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接受一切为了荣耀的教育长大。对外承认患病无异于承认懦弱,这本身就是和治疗一样困难的事。
宁佳书想得很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夏图南是疯了,才可能为她作证。他巴不得她在这样的漩涡里越陷越深,撑不下去分手就更好了。
唯一可能令夏图南困扰的,就是照片越传越广之后,八卦只听半截的人把小三男主角当成他自己。
不过权衡利弊,这点困扰对他一个没有家室的大男人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霍钦知道这件事了吗?”何西小心翼翼从宁佳书掌心抽回手机,观察着她面上明暗难辨的神情。
“你都知道了,他身为被劈腿的男主角,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赶紧去找他解释解释啊!”何西比她还急。
“他的航班明天才落地。再有,”宁佳书顿了顿,“去探望季培风那天,是他开车送我去的。”
“我真服了,男朋友把你亲自送到前男朋友家里。这么通情达理包容大度的男人,你上辈子到底是积了什么德。”何西叹完又道,“但你和季培风该怎么办,总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吧,这……这样算三人行吗?天底下再大度的男人,也不可能接受自己女人一辈子这么照顾前男友的。只要你们关系不断,就算解释一百遍,这种绿帽子,霍钦以后该戴还得戴。”
“还有啊,就算霍钦没有误会你,他爸爸妈妈,不可能听不见这些传闻,哪个父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受这样的委屈……”
“能别转来转去在我耳朵边说话吗?让我安静会儿。”宁佳书脑袋要爆炸了。
何西每个问题都直指重心,她不是没有想到这些问题,正因为解决不了,才感到烦躁。
天底下最难改变的,是人的偏见,最难掌握的,是与人的关系。
宁佳书不害怕考核,不害怕努力,可别人的理解和喜欢,并不像考核那样,每一道题都能得到明白的步骤分,努力一次就能获得好结果。辛苦累积的好感会因为误会付诸东流,何况就算流言只是捕风捉影,季培风的事,却不是过去式,最大的问题仍然亘在面前。
宁佳书忽然站起来,她抓过外套和茶几上的车钥匙,就往门外走。
何西被她动作吓一跳,“你要去哪儿?”
“去找季培风!”宁佳书头也没回,“我今天就把这件事解决掉。”
宁佳书出门的时候用尽了决心。
驱车前往半岛酒店的路上,她一遍一遍组织、推翻、再组织语言,好一次性对季培风表达清楚,她陷入这样的困境里到底有多为难,她向他忏悔,愿意为自己犯的错付出能力范围内最大的代价,只希望他能收回这份爱意,忘记过去所有的事,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直到站在季培风套房门前,她都还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发誓一定要在今天解决这件事。
然后,她开始敲门——
门铃响过一分钟、又一分钟。
她叫了季培风的名字好几声,房门始终没有被打开。
佳书心中焦躁,左右脚换着重心踩着酒店长廊地毯上,随手拉住一位隔壁的房间清理保洁员,“这个房间的客人今天出门了吗?”
这是酒店高层唯一有隔音琴房的套间,季培风回国后,把自己的钢琴从洛杉矶空运过来,替换了酒店的钢琴,之后就整日埋头在隔音室里练琴了。
宁佳书几次过来,一次也没碰见过他出门。
保洁员摇头,“客人,这个我也不清楚的。”
“那这个房间打扫过了吗?”
“这得问问我同事。”她拿对讲机冲那边问了几句,才道,“今天还没有打扫,早上客人好像是身体不舒服,说不需要客房服务。”
“不舒服?”宁佳书心悬起来,“那他到底出门了没有?”
“不好意思女士,这涉及客人的隐私,我们无权——”
宁佳书没再管他,掏出手机,按下季培风的电话。
几秒钟过后,她将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屏住呼吸,似乎真的隔着门板听见一道微弱的手机来电铃。
“等等!”她叫住正要走远的保洁,“叫人拿房卡过来把门打开,我是季培风的朋友,他身体不太好,我怀疑他在里面晕倒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古人诚不欺宁佳书,因为门打开的一瞬间,她就后悔了。
季培风不是晕倒,而是犯病,抑郁发作。
手机就掉在他几米之遥的地方,但季培风硬是没能站起来,走过去将电话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