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娘眉尖轻蹙,“你以前流落市井的时候,三餐无继,是怎么填饱肚子的?”

蔡四郎怔了一下,抬起头,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你别忘了,我不是天家血脉,我生于市井。如果我没有进宫,那么我只是普普通通的裴家娘子,并非高贵的公主。”裴英娘郑重道,“你也一样,四郎,不管身份怎么变,你不该瞧不起市井百姓。”

李显可以不把黎民百姓当回事,裴英娘不能,因为她来自民间,体会过人间疾苦。她两辈子都是普通人,有点自私,有点懒散,不管世道如何,一心经营自己的小日子,不是什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圣贤,但至少应该对劳苦大众抱有基本的悲悯之心,因为她自己曾是其中一员。

蔡四郎显然不把老丈当回事,已经失却市井长大的平常心,变得冷漠而麻木。

马氏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裴英娘不希望看到他有朝一日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权贵鹰犬。他就像一头野狼,需要时常敲打,不然不知道他会养成什么性子。

蔡四郎双手握拳,紧紧咬牙,半天不说话,清秀的面孔腾地涨红一片,似乎很难为情。

知道愧疚,说明他不会忘本。

物极必反,裴英娘不想激起他的逆反之心,放轻声音,“好了,去英王府。”

东市往西走两坊之地,就是开化坊。

英王府门前熙熙攘攘,车马盈门。

裴英娘诧异道:“英王府在宴请宾客?”

李显不在,那宴客的主人只可能是英王妃赵观音了,她在宴请谁?

半天听不到回答,裴英娘心头疑惑,回头张望。

蔡四郎眼圈通红,神色隐忍,狭长凤眼里竟有泪花闪动!

看到她回头,他扭过脸,粗鲁地擦擦眼角,神情倔强。

裴英娘一时哑然,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轻叹一口气,柔声道:“我不是在责怪你,只是提醒你而已。四郎……你真敢掉眼泪的话,马上回观里去,让阿福出来替代你!”

这小子,十几岁了,怎么脾气这么大,说他几句,竟然敢哭!

蔡四郎低下头,沉声道:“我在市井流浪的时候,当过乞索儿,给富户帮过工,替酒肆扫马厩,干一天苦力活儿,只为了换一个蒸饼吃……我没有瞧不起人,只是担心那老丈纠缠不清,娘子没见过市井无赖,无赖们惯常装可怜讹诈钱财。”

他说话时,目光平静淡然,但语气分明带着委屈哀怨。

裴英娘看着蔡四郎发红的眼角,一阵头疼,青春期的少年郎,果然敏感。

回想起来,她刚进宫的时候,李旦正值年少,好像从来没见他失态过……

不等裴英娘说什么,蔡四郎先自己敛了黯然神伤之态,拱手道:“娘子恕罪。”

他转身走到驮着李显的骏马前,示意左右扈从抬李显下马。

英王府的人认出李显,慌忙迎上前,“郎君可算回来了!大长公主问过七八遍了。”

蔡四郎和府中长史交谈几句,回到卷棚车旁,“前不久英王妃接大长公主到王府小住,今天大长公主广发帖子,宴请诸位宗室皇亲。英王和英王妃昨天起了争执,独自外出,王府派了十几个人出去寻他。”

原来是常乐大长公主宴客,怪不得排场这么大,看府门前等候的车马和豪奴,来赴宴的人应该全是王公贵族。常乐大长公主大病一场,几个月没出现在人前,刚刚病愈就迫不及待召集亲朋好友相聚,不愧是喜欢热闹、每宴必至的大长公主。

蔡四郎刚刚红了眼睛,说话带着一丝鼻音,“长史请娘子进府,英王妃想要当面向您道谢。”

裴英娘摇摇头,“回醴泉坊。”

她才不要进去看常乐大长公主的脸色。

蔡四郎垂首应是。

裴英娘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先揭过老丈的事不提。

牛车刚刚调转方向,迎面行来几匹宝钿金鞍马。为首的男人高鼻深目,体格健壮,满脸络腮胡子,头戴方巾,身着兽纹锦绣长袍,腰间系彩绦,打扮明显与众不同,扯紧缰绳,翻身下马,“车中可是永安真师?”

虽是异域人,但一口纯熟的官话,嗓音纯正清亮。

永安公主的名声实在太响亮,每次出门一定有数十人跟随在车驾后面,几乎有顶礼膜拜的架势。

裴英娘被堵过几次之后,出门小心了许多,随从们谨记她的嘱咐,不会轻易显露她的身份。

能够叫出她名号的人,要么认得蔡四郎,从而推测出她的身份。要么就是早就知道她是谁,一直远远跟在车驾后面,等着合适的时机出面和她相见。

然而她并未见过对方,不知是敌是友。

裴英娘心念电转,手指叩在车窗上,轻轻敲了两下。

蔡四郎会意,朗声道:“你认错人了。”

当即不和男人废话,挽起缰绳,压低声音和左右扈从道:“回相王府。”

男人噎了一下,眼睁睁看着裴英娘一行人扬长而去。

他挠挠脑袋,傻了半天,怔怔道:“不是说中原人讲究礼仪,从不撒谎的吗?”

第93章

吐蕃使臣此次入朝的准备非常充分, 不仅随行带来吐蕃赞普亲笔所撰的求亲书和各种奇珍珠宝等礼物, 还对皇室成员了如指掌。

使臣尚陵钦恭敬谦逊,举止有度,先在大殿之上热情恭贺李治和武皇后即将送太平公主出阁,然后点名他们的赞普想要迎娶永安公主。

尚陵钦用地道的汉话笑言:正好可以喜上加喜, 双喜临门。

裴宰相不无遗憾地道,可惜永安公主已然改姓武氏,为仙逝的国公爷和荣国夫人祈福, 公主品阶虽在, 但身份所限, 无法匹配吐蕃赞普。

尚陵钦笑眯眯说,他们不在乎永安公主是李姓还是武姓,总归是帝后养大的闺女,吐蕃王廷愿意以王后之礼迎娶天后侄女。

众人哗然。

吐蕃不仅提前得知李令月即将出阁,偷偷调换了国书,还将裴英娘的身份调查得一清二楚, 明显是有备而来啊!

李治不由后怕:吐蕃怎么会忽然改变求亲人选?吐蕃王室不是一直想求娶一个血统纯正的嫡出公主吗?

还有,是谁把小十七的来历告知吐蕃的?

如果吐蕃使臣仅仅只是知道小十七的出身家世也就罢了——这个只要稍加打听就能查清楚, 但是尚陵钦言谈间提及新城, 竟然连小十七酷似新城也知道, 这就不简单了。

这时候李治不得不庆幸李旦的未雨绸缪,不是李旦一再逼迫他下决定的话,他不会让小十七出家修道。假如小十七没有修道,他根本想不出其他理由去搪塞吐蕃使臣, 那么,他岂不是得答应吐蕃的请求,把小十七送去吐蕃和亲?

李治和武皇后对望一眼,帝后二人没有丝毫犹豫,以裴英娘已然出家修道为由,当场回绝吐蕃使臣。

吐蕃使臣很不服气。

朝中大臣也和李治一样,惊疑不定:吐蕃想要迎娶的人不是太平公主吗?怎么悄无声息就换人了?

众人掩下惊诧和疑惑,乐呵呵和使臣打太极,暂时把请婚的事敷衍过去——太平公主婚期已定,你们别想了。永安公主?也别肖想了!没看到宰相们为了替家中儿孙争抢尚主的资格,已经打得头破血流了么!

向来面不和、心也不合的宰相们不计前嫌,一致对外:我们娶不到永安公主,你们的赞普也别想娶!

隆庆坊。

裴英娘回到相王府,冯德亲自迎出来,没问她为什么去而复返,殷勤道:“娘子,郎主进宫去了,酉时前后才能回来。府中豢养有宫廷乐班,乐伎们擅长龟兹乐,其中有康姓乐师十五人,乃康国旧人,会箜篌、琵琶、管萧、羌笛、大鼓、小鼓、五弦,个个皆是国手,娘子可要传唤他们?”

裴英娘听说李旦不在,脚步一滞,站在拐角的芭蕉丛下,“我不进去了。”

扭头对蔡四郎道,“你出去看看那几个穿着古怪的胡人是不是还跟在后面。”

蔡四郎沉声应是,带着四五个扈从出去。

冯德立马变了脸色,“何人如此大胆?敢冒犯娘子?”

“倒也说不上是冒犯。”裴英娘回想方才那个胡人的衣着,若有所思。

一刻钟后,蔡四郎折返回来,“他们往鸿胪寺馆去了。”

鸿胪寺掌朝会宴飨、诸藩朝贡,接待外宾使臣、各国留学生,鸿胪寺馆位于含光门东北角,和鸿胪寺紧挨着,王洵曾在鸿胪寺担任少卿一职。

难道是吐蕃人来了?那汉子身后的奴仆脸上涂有朱色装饰,昭武九姓胡人并没有这样的风俗。

裴英娘沉吟片刻,吩咐扈从重新套车。

冯德问道:“娘子要回醴泉坊?”

“不。”裴英娘掠掠发鬓,理好黄冠头巾,“去蓬莱宫。”

说来也巧,一行人赶到宫门前时,刚好看到鸿胪寺少卿领着方才那个络腮胡子男人等候验查身份。

“呵!”男人看到蔡四郎搀扶道装打扮的裴英娘走下卷棚车,握紧拳头,上前质问道,“你刚才不是说我认错人了吗?!”

蔡四郎面不改色,冷冷瞥男人一眼,没理睬他。

男人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裴英娘手执银色拂尘,淡笑道:“阁下是?”

男人打量她几眼,看她是个娇小美貌的小娘子,不好意思露出凶相,收起拳头,瓮声瓮气道:“我叫阿芒。”

鸿胪寺少卿快步走到裴英娘身侧,“真师,这位是吐蕃使臣尚陵钦的随从。”

李治和武皇后在麟德殿设宴款待尚陵钦一行人,鸿胪寺少卿奉命带阿芒和其他诸国使节前去赴宴。

裴英娘嫣然一笑,“原来是吐蕃使者,使者刚才为何厉声喝问我的扈从?”

鸿胪寺少卿冷汗涔涔,真师不会是想在宫门前和吐蕃使者大吵一架吧?真师,我知道你不想和亲,但也不能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法子惹怒吐蕃使者啊!

阿芒没想到裴英娘恶人先告状,反而先问起自己来了,惊讶之下呆了半天,疑惑道:“我刚才在英王府门前看到真师的车驾,前去和真师见礼,这小子骗我说我认错人了。”

“原来如此。”裴英娘点点头,低声询问蔡四郎,然后扬起一张灿烂笑脸,“使者误会了,刚才我的扈从护送醉酒的英王回府,然后去相王府接我入宫,你确实认错人了,当时卷棚车中空无一人,扈从并非有意怠慢使者。”

在英王府时,前有古里古怪的李显独自醉倒胡肆,后有常乐大长公主在英王府大宴宗室,又发现被胡人跟踪,裴英娘一时想多了,以为对方来者不善,才会否认身份。现在到了蓬莱宫脚下,有李治撑腰,她自然不怕和阿芒对质。

反正只是小事,随便找个理由应付他就行。

阿芒张大嘴巴,什么叫睁眼说瞎话,他总算见识到了!他自小习武,耳聪目明,绝对可以确定,当时卷棚车里绝对有人!

金吾卫开始放行,裴英娘退后一步,示意阿芒先走:“请使者先行。”

阿芒存了一肚子气,但看着裴英娘春花般的笑脸,又觉得自己好像小题大做了,实在不好甩脸色给她看,别扭半天,拱拱手道:“不了,还是请真师先行。”

裴英娘不和他多客气,掉头就走。

阿芒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身后的仆从出声催促,才回过神。

裴英娘先去后殿找李令月,路上正好碰到行色匆匆的房瑶光。

“我正要去寻真师。”房瑶光喘口气,因为走得急,头上的纱帽微微晃动,“吐蕃使者坚持求娶真师,相王让我给真师带句话,请真师稍安勿躁,不必惊慌,二圣绝不会同意和亲的请求。”

尚陵钦提出裴英娘出家修道的时间太巧合了,他们认为唐廷瞧不起吐蕃王室,暗示如果这一次不能为他们的赞普带回王后,两国将兵戎相见。

裴英娘出家确实是为了委婉拒绝吐蕃的求亲,这一点双方本应该心知肚明,李治和武皇后肯费心思送李令月出阁,让裴英娘出家,而不是直接回绝,已经很给吐蕃面子了。吐蕃使臣揪着不放,显然不想善罢甘休。

宴席上歌舞升平、高朋满座,瞧着其乐融融,实则暗流涌动,气氛僵持。

房瑶光徐徐说完麟德殿的状况,“真师是为了此事进宫来的?”

裴英娘点点头,“阿……相王什么时候进宫的?”

“吐蕃使臣刚入朝不久,相王就来了。”房瑶光道。

裴英娘怔忪片刻,清早杨知恩急急忙忙通报的消息,就是吐蕃使臣的事?既然和她相关,李旦当时为什么不和她说一声呢……

是怕她害怕吗?

她眉尖轻蹙,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理由。

房瑶光还要回到宴席上去,裴英娘和她分别,继续往李令月的寝殿方向走去。

李令月听说吐蕃使节入朝,正想遣人去永安观提醒裴英娘,看到她忽然出现在空阔的庭院里,呆了呆,跺足道:“英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会会吐蕃使节。”裴英娘挽着李令月的胳膊,细细打量她,她这些天汤水调养滋补,面色红润,气色极佳,“阿姊出阁的时候,一定能艳惊四座,把三表兄迷得神魂颠倒。”

“你也会打趣我了!”李令月揪揪裴英娘的脸,担忧道,“吐蕃使节求婚书上写的是你的名字,你不躲着就算了,怎么自己送上门来?”

“我不送上门,他们整天歪歪缠缠,怪烦人的。”裴英娘从容道,“阿姊放心,我保管能让他们心服口服。”

既然吐蕃使臣觉得她这个女道士名不符实,那她就展示点神仙手段给他们瞧瞧,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是货真价实的修真法术。

殿前觥筹交错,酒香四溢,堂中身着彩衣的美人翩翩起舞,婀娜生姿。

曲调暂歇时,鸿胪寺少卿领着几个高鼻深目、身材孔武有力的男子入席。

李旦放下玛瑙酒杯,“他们是什么人?”

杨知恩压低嗓子道:“是尚陵钦的随从。”

李旦眼眸微垂,“他们不像随从,再去查。”

杨知恩应喏。

弃宗弄赞十三岁即赞普位,先后降服周边部落,兼并城邦,统一吐蕃,称雄雪域高原,甚至威胁到唐廷,是个年轻有为、眼光卓绝的一方霸主,但是他去世得太早了,身后只留下一个幼小的继承人。如今吐蕃由尚陵钦摄政,尚氏族人总揽大权,领兵在外,逻娑城中的吐蕃赞普只是个傀儡而已。

独揽朝纲的尚陵钦舍得抛下君队,亲自担任此次求亲使臣,让李旦大为意外。

他直觉这一次吐蕃使团没有那么好打发。

作者有话要说:

强调一下,吐蕃的人全是虚构的……

 

第94章

紫宸殿后殿。

李令月侧耳倾听前殿的丝竹音乐声, 再三向裴英娘确认:“英娘, 你真的要去赴宴?”

裴英娘点点头, 气定神闲道:“阿姊放心,之前为了给你预备惊喜, 我准备了好多小玩意儿, 前一阵子宫人们陪我演练了十几遍, 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李令月咬了咬嘴唇, 下定决心,“不行, 我和你一起进去。”

她不知道怎么驳斥吐蕃使节,至少可以给英娘壮胆呀!

裴英娘轻轻握住李令月的手, “有阿姊相伴, 我更有信心了。”

麟德殿内,李旦听完宫人的禀报,皱眉道:“她要进来?”

宫人用耳语的音调道:“娘子和太平公主已经到郁仪楼了。”

李旦霍然起身。

六王李贤看他一眼, 目带疑惑,“八弟?”

李旦站得笔直, 平静道:“我吃醉了, 头疼,出去醒醒酒。”

李贤没再追问,扭头过去和宾客谈笑。

殿外,裴英娘和李令月在宫人的簇拥中拾级而上,正要进殿,迎面看见李旦沉着脸走出来, 李令月无知无觉,笑嘻嘻迎上前,裴英娘却下意识哆嗦了一下——总觉得李旦好像山雨欲来,满身寒气。

“你们来做什么?”李旦皱眉冷声道。

李令月这才发现李旦神情不虞,结结巴巴道:“我、我们来赴宴啊!”

李旦沉默不语,视线落在裴英娘脸上,略带责备。

裴英娘鼓起勇气道:“我不会给阿父添乱的。”

他不是为了这个生气……李旦垂目,俯视着她,“听话,老老实实回永安观去,吐蕃使团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裴英娘抬手挽住李旦的胳膊,轻摇两下,像是在撒娇,叹息道:“阿兄为我奔波,我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李旦的神色变了变。

李令月满脸狐疑,看一眼裴英娘,再看一眼李旦,悄悄走开几步。

裴英娘接着说:“之前我独自出宫赴宴,阿兄从不多管,只会叮嘱我几句,教我怎么和朝中相公们打交道,怎么理清京兆府的姻亲派系,今天虽然吐蕃使团是为求亲而来,但是阿兄肯定明白阿父绝不会送我去和亲,只是一场寻常的宴会而已……”

她顿了一下,正色道:“阿兄这一次怎么畏手畏脚起来了?”

李令月听到这里,心里一紧,紧张地等着李旦的回答。

李旦揉揉眉心,为什么不敢让英娘进去?因为太过恐惧,所以才会患得患失……他敛起愠怒之色,让开道路,缓缓道:“也罢,随我进去。”

裴英娘朝李令月笑,悄声道:“我就说阿兄会放我们进去的!”

李令月心不在焉,勉强笑了一下,回头看一眼李旦阴沉的脸,以后八兄不会找英娘算账吧……

殿中的人看到李令月和裴英娘跟在李旦身后联袂而来,惊诧不已。

管弦的乐音凝滞了一会儿,茶碗、酒杯翻倒在簟席上的声音同时响起。

众人面面相觑,说笑声戛然而止。

裴英娘眼波流转,扫视众人一圈。

尚陵钦大刀阔斧地坐在主宾之位上,鹰钩鼻,眼眶深陷,目光凌厉。

阿芒和十几个长袍男人围坐在他左右,其他人神态恭敬,举止谨慎,唯有阿芒埋头吃喝,一手羊骨,一手酒杯,红光满面。

宫人向主位的李治和武皇后通禀。

李治皱了皱眉,露出几分担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