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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依旧一言不发。
搭档:“是不是当你投入全部感情之后才知道他有孩子这件事的?”
虽然看不到女孩的脸,但我能猜到她的表情。
我们都沉默着等待。
几分钟后她抬起头,声音很低:“你说得没错,是这样。最初我不知道这些,而且他从没提过,那时候我们已经交往一阵了,他有时候住在我家里——我是一个人住。后来……后来有次凌晨他接了一个电话,是他妈妈打来的……他匆匆忙忙起来就出去了,临走前才告诉我他儿子病了,在去医院的路上,当时……当时我就………他从没跟我说过上一次婚姻,更别提有孩子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我再也没睡着,心里乱成一团。”听上去她似乎在抽泣。
搭档转身抽出两张纸巾想了一下,然后干脆拿了整盒纸巾放在女孩旁边。
“谢谢。”女孩抽出张纸巾攥在手里,“后来我和他谈过这个问题,但是……最后……你知道的。”
搭档点了点头:“后来你换部门了还是换工作了?”
女孩擦了擦眼泪:“工作,我换了工作,去了另一家银行。”
搭档:“那,其实你也知道问题所在了是吧?就是从第二个之后开始的。”
女孩:“这我知道,但对之后的那些……那些男的……我的确没隐藏什么,包括刚才跟你说过的这些我都告诉他们了,而且我也是很认真地对待他们,每一次都是,因为假如我还没放下的话,是不会去尝试新的感情的。可是……他们却认为我依然有所保留,依然……没有……我真的不是那样的,我承认自己曾经有过那种……那种……挫折和打击,但是我会不惜用剩下的全部感情来换一份真心……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们都……”她哽咽着低下头。
搭档面无表情地望向我,看上去他有些无奈。
等她稍微安定了一会儿后搭档才再次开口:“会不会是关于情感投入的问题,每个人的理解不一样?那些人都是一种类型的吗?我指性格上。”
女孩想了想:“最开始我也这么认为的,可是他们性格并不一样,而且还都这么说……后来我问过我的朋友,她们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儿,所以我觉得可能自己有些问题。”她轻微地抽了抽鼻子,“然后,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我一个很好的朋友介绍我来找你们。因为她说人有时候受到情感打击后会不由自主地隐藏自己的内心……会是这样吗?”
搭档皱着眉:“嗯……有这种可能性,不过,现在没法确定……你觉得自己和第二个男人分手后有什么变化吗?例如生活细节上或者做某种原来没有过的梦?”
女孩停了一会儿:“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我承认那段时间很难熬,因为……你知道的,情绪上很难平静下来,所以我辞职了。可能是过了一个多月吧,我觉得恢复了很多,然后一切都回到正轨。大概一年后我在一个旅行团里认识了一个男人,然后就……可是才几个月,他认真找我谈了一次,我们就分开了。之后是朋友介绍的,还有工作中认识的,但都没太长久,我不知道我错在哪儿,甚至有时候头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都那么说。”
搭档想了想:“都是当面告诉你的吗?”
女孩:“不一定,有的是电话,前不久那个……就是最后一个,写了一封很长的邮件给我。”
搭档:“但你是并没有再像对第二个男人那样伤心了,是吗?”
女孩叹了口气:“这是两回事,不一样的……”
搭档:“嗯?你是说,感情不一样?”
“不不,是还没到那么深入,毕竟时间还不算太长,所以……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都这么认为,也许……是不是我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她低下头,“否则我也不会跑到你们这里来寻求帮助了。”
搭档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女孩走后,搭档跑去催眠室,站在窗口附近端着水杯靠着桌子发呆。
我:“怎么了?不好办?”
他又愣了几秒钟后摇摇头。
我:“那是什么?似乎你情绪不高。”
“当然不高了,无聊透了简直!她都快30岁了,怎么还跟个小女孩似的为感情的问题纠结个没完呢?”看上去他很不耐烦。
“应该跟她不断遭遇感情失败有关吧?”我合上手里的本子抬头看着他,“换成谁都会崩溃的,这一次又一次的。”
他叹了口气,放下杯子重重坐到催眠用的大沙发上嘀咕着:“咱干脆退她钱算了,我最受不了这种客户。”
我:“不把这个视为挑战吗?”
搭档:“这不算挑战,感情问题是死结,真烦人!”
我忍不住笑了:“你就一点儿不怜香惜玉?”
搭档绝望地盯着天花板:“我只怜金惜钱……”
我:“你呀……”
搭档又叹了一口气闭上眼:“我能听完已经很有耐心了好吗?刚才她哭的时候我都快崩溃了……唉……受不了……跟电视剧似的……”
我:“看着她哭我倒是觉得挺可怜的。”
搭档:“我一点儿都没觉得。”
我:“你想,她说甚至不惜用剩下的全部感情来换一份真心,而且……”这时我注意到搭档突然睁开了眼睛,于是问道:“怎么了?”
他猛地坐起身愣愣地看着前方并且无声地嘀咕着什么。
我习惯性地保持着静默。
停了好一阵后搭档才迟疑地转过头看着我:“嗯……我觉得……我好像发现点儿什么了……”
“咦?真的?”
他又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视频呢?让我再看一遍,快,现在!”
看录像的整个过程中他既没重复某段也没快进,而是一言不发地啃着手指看完。
视频结束后他依旧保持那个姿势皱着眉,我纠结了一会儿后问:“你……”
他抬头看了看我又想了一会儿:“我需要确定一下……介绍她来的那个人,你熟吗?”
我:“只是一般朋友,怎么?”
搭档:“你有她电话吗?”
我:“有。你打我打?”
搭档:“你打,我说。”
电话拨通后我简单说明了情况并且介绍了下搭档,然后按下了免提。
整个通话过程看上去搭档都是心不在焉的状态。
搭档:“……那么,她不是脚踩两只船吧?”
电话那头:“啊,这个不可能,她不是那种人。”
搭档:“那她是哪种人?”
电话那头:“嗯……平时还好吧,有点儿内向,不过也还好。”
搭档望了我一眼:“跟没说一样……这么问吧,假如严格地划分,她算是内敛还是外向?或者更模糊点儿,她性格偏于哪一头?”
电话那头:“内敛……内敛吧,偏于内敛。”
“嗯……”搭档点点头,漫不经心地抓过笔和本子开始在上面画小人。“那么,你刚说过,曾经跟她交往过的一个男友是你介绍的对吧?方便说说那个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电话那头:“方便。那是个各方面都很不错的男人……嗯……条件中等偏上吧,我指的不只外形,还包括家庭条件什么的,不过人也有点儿内向。”
搭档:“那分手是他提出来的吗?”
电话那头:“对,我曾经问过他是什么情况,他说是感情问题……嗯……就是……总感觉不到对方的投入感,老是若即若离似的,所以最后还是分开了。”
搭档:“那她呢?你问过吗?”
电话那头:“问过,她说自己已经很认真很用心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那么说。”
搭档:“你认为呢?”
电话那头:“我……你们不会告诉她吧?”
搭档停下笔看着电话机:“这一点请你放心并且相信我们,你所说的一切我们都不会告诉任何人——职业道德不允许我们这么做。”说完又低下头继续画小人。
电话那头的女人犹豫了几秒钟:“嗯……我觉得吧……我也说不清楚……大概……嗯……大概就是她的确没有拒绝什么,也是开放的接纳状态,我指情感方面啊。但是……总有点儿什么说不出来的东西,我形容不好……你说有所保留吧,也没有。你说她不当回事儿吧,似乎也不是,反正就有点儿什么不对劲儿似的。因为我见过她曾经和原来那个离异男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但你要我说重点在哪儿我也说不明白……唉……估计我也没法说明白……看她的眼睛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如果我说她对后来那几个没走心你们能理解吗?……你们听糊涂了吧?”
“不,正相反,我听明白了,那什么,谢谢你啊。”说完搭档重新抬起头示意我可以结束了。
我接过话茬又寒暄了几句后挂了电话。
搭档什么都没说,而是把手边的本子转了个方向推给我。我看到他在那页上画了一个人形,小腿以下似乎盛满了水,而以上的部分都是空的。
看了一会儿后我放下本子:“什么意思?”
搭档:“我突然觉得很无聊,不想说了,这事儿很没劲。”
看着他一脸的任性我笑了笑,没再追问。不过即便他没说我也基本知道这个女孩是什么情况了,但真正的问题在于:如何把她点醒。
一周后。
自打女孩来了之后搭档一直在和她东拉西扯,聊的全是一些不重要的问题。我知道他这是在消除间隔一周所产生的隔阂感和陌生感,所以也就没吭声,而是继续找出那天他的画琢磨搭档到底打算怎么来说明。
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后,搭档终于切入到正题。
“你又尝试再找新的男友了吗?”他问。
女孩清淡地笑了一下摇摇头。
搭档:“为什么?”
女孩:“我觉得,还是先搞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吧,否则恐怕下一个还是会……我不想再这样了。”
搭档看了她一会儿:“你真的不想再这样了吗?”
女孩抬起头看着搭档:“你认为我喜欢这样?”
搭档:“记得上周你来的时候,你说希望能让自己更浅显一些,以便别人能更容易看透你、了解你,对吗?”
女孩狐疑地看着搭档缓缓点了下头。
搭档:“你不介意自己看一下那天的录像吧?”
女孩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搭档拉过活动支架上的手提电脑,找到那段视频,双击打开。
画面中,女孩稍微侧了下头,咬着嘴唇犹豫了几秒钟:“他们总是觉得我有所保留,没投入真的感情……”
女孩一声不响地看着屏幕,而搭档则站在一边,以惯有的冷漠眼神观察着。过了一会儿,当画面放到她含着眼泪说:“……我承认自己曾经有过那种……那种……挫折和打击,但是我会不惜用剩下的全部感情来换一份真心……”搭档按下了暂停键。
女孩不解地回望着搭档:“怎么了?”
搭档看上去很严肃:“你是说,‘剩下的感情’,对吗?原来,是剩下的,而不是全新的?”
女孩愣住了。
搭档靠在桌边抱着肩微皱着眉,看了她好一阵才开口,语速很慢:“我以为,花落会再开;我以为,冬去春会再来;我以为,月缺月会再圆。可惜,有人不这么认为。能够收到100%的感情是幸运的,而付出100%的感情是需要勇气的。因为,也许付出会得不到回报,也许根本那就是一场错误。但,我想说的是,若为此计较而裹足不前,那不可悲甚至可怕吗?假如我对你说:‘我们来做个交换,我用我剩下的感情来换你的真心。’你会接受吗?你认为这是什么?这是感情吗?即便我不说出来,你也一定能感受到的,对吗?因为感情这种东西,是可以感受到的。所以,那些人在和你交往一段时间后只好选择离开……因为他们感受不到你的心……说到这儿,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我们拿什么去爱?我们到底爱什么?”
她又愣了好一阵,几次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搭档:“感情的残羹剩饭,又能打动谁?你确定那是真诚的吗?或者,你管那叫成熟?但我不认为那是成熟。经过风雨后,依旧抱着最初的那份期待和向往,依旧还能带着纯洁而纯粹的心才是成熟,对吗?当然也许你认为不是,但我们都能肯定那份感情一定不是剩下的。因为我们都知道,真正的感情是不会耗尽的,是永不枯竭的。”他放开抱着的双肩慢慢蹲在女孩的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很轻,“容颜会衰老,身材会改变,声音会沧桑,能继续让我们爱的,究竟是什么?也许,那该是一个和自己合拍的思想,不是吗?能在同一个波长交流,能在同一个频率振动,能在同一个临界点升华,能在同一个沸点沸腾,能在同一个燃点燃烧,是多幸福的一件事。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感觉,是感觉。不用心体会,怎么能爱出感觉?不拿出热情、真诚来对待,又期望能得到什么样的回报呢?”
女孩如梦初醒般望着搭档。
搭档依旧凝视着她的眼睛:“多年前,我有一个朋友和她先生曾经合写过一本书,至今我还记得为这本书作序的人写过这么一句话:‘……这些文字,就像两只紧紧扣在一起的手。’这,才是我们要的东西。”
女孩含着泪点了点头。
搭档慢慢直起身,双手插在裤袋里但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好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问一遍,我们拿什么去爱?我们到底爱什么?”
女孩走后我回到催眠室,那个大情圣正忙着拉开纱帘。
我:“你最后那段真的很……哪儿抄来的?”
他:“不,我临场发挥的。”
我:“欸?真的?”
他回过头表情认真地点点头。
我:“好吧……那一段……我觉得……你看上去是个情场高手……”
搭档没搭腔,而是拖过椅子坐下后吊儿郎当地把腿跷在桌子上,一脸平静地看着窗外。
我:“你刚才的行为动作也是有特定含义的暗示吧?”
搭档点了点头:“没错。”
“你别说,让我想想。”略微停了几秒钟后我问,“虽然你的言论是把之前她对感情的认知和态度推翻,但是行为上却是:蹲下身以仰视的姿态,目的是尽可能地降低她对此的排斥。当你需要为自己刚刚说过的那些话定调的时候,就站起身以俯视的姿态面对她,以便让对方干脆放弃掉质疑。对吗?”
搭档转过头看了看我笑了:“不愧是催眠高手,非常清楚这些小把戏。”
我端起水杯:“看是看出来了,但我想不起来会这么用……你再多说点儿,她肯定爱上你了……或者她已经爱上你了。”
他没理我的调侃,随手拽过一本杂志胡乱翻着:“你发现了吧,很多人对待感情上都有这种问题。”
我:“你指投入?”
“嗯,只愿付出一点点剩下的冷餐,却希望得到全部。”杂志在他手里被翻得哗啦哗啦响。
我:“其实……我们身边很多人在感情投入的问题上都会有点儿顾忌。”
搭档:“所以很多人都是凑合着过的,我是指感情上。”
我:“嗯,的确有。”
搭档:“我最讨厌那种自己不愿意面对也强迫别人接受的状态了,什么‘我受过伤害啊,你要有耐心啊,我很难再动感情啊,我的身体在你这里,允许我的心偶尔远离啊’一类的,很烂很垃圾。”
我笑了:“你又抓住重点了。”
搭档:“更蠢的是居然有人就接受了,而且做出一副宽厚的样子,纵容那些逃避的人继续逃避,找借口的人继续有借口。然后两人虚假地维持着某种状态,绝望地等待崩坏的那一天。”
我:“……有那么夸张吗?不过,说起来似乎咱们处理这种情况也不少了。”
搭档:“嗯,再等等,等收集足够多的素材就出本书,以中性身份,起那种一看就很文艺的笔名,以被害者口吻讲,通篇哀婉伤感,主要就是描绘被别人虐完后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了,并以这个借口来虐别人,见一个虐一个,身后不是一条血路绝不算完。”
我忍不住笑出声:“这算是哀伤文学吗?”
搭档:“差不多,反正肯定畅销。”
我:“那你打算给这本虐心集起个什么名字呢?”
他放下手里的杂志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我:“《你假装身不由己,我假装深信不疑》。”


第五章 一个人的世界
“梦,是什么?”这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问。他就坐在我面前。
对这个问题我回答得很谨慎:“梦是一种心理活动。”
他:“什么类型的心理活动?”
我:“潜意识层面上的,大体上可以归属于潜意识在某种程度上的释放。”
他:“那梦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我:“嗯……倒不如说梦是一种真实内心活动的映射。”
他:“听你的口气似乎有所保留,有什么没说吗?”
我一点儿也不惊讶他看出来了,所以干脆直言不讳:“是这样,有一种观点认为梦是潜意识的释放,而潜意识才是主导我们行为的根源,所以,梦才是真实的,我们是虚幻的。”
他点点头:“我明白了,一种理论上的解读。”
我:“对,是这样,目前是纯理论上的。”
他张了张嘴又停下来想了想,然后表情凝重地看着我:“如果,梦境跑出来了,怎么办?”
我被吓了一跳,看了一眼搭档,此时他也正望着我。
“你说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三十分钟前这个中年男人找到我们,平静地问了下心理咨询价格,然后付费,接下来跟我们聊——搭档这几天嗓子发炎,所以是我来接待——最开始的话题很普通,基本是关于生活、工作、兴趣、观点,等等。几分钟前聊到了梦的时候他突然开始有些不安了起来。而刚刚他提出了那个问题后,我开始不安起来——因为作为一个梦境的分析者和解读者,知道得越多,疑惑就越多——这几乎是所有催眠师的通病。
“我是说,如果梦境跟现实混在一起了怎么办?”他换了种说辞重复了一遍。
我:“你……会把梦和现实混在一起吗?”
他叹了口气:“我已经快分不清了。”
此时搭档用一种饶有兴趣的眼神看着他。
“是让你感到恐惧的吗?”我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来进行催眠了。
他:“什么?梦?不,梦的内容并不吓人。”
“嗯?”我愣了一下,“你记得?”
他:“对,我记得很清楚。”
我:“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梦?”
他:“嗯……是从某一个梦开始的,之后会断断续续地做那种梦……这样,我先从最初的那个梦开始说吧。”
我打开在手里攥了很久的本子:“好。”
他:“最初的梦是从我醒来开始的。我知道这听上去有点儿怪,但的确是从我醒来开始的。醒来后我发现周围很安静,不是小环境的那种安静,而是彻底的安静,你能明白吧?就是那种没有任何声音的静。大多数时候我们能在家里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水管流水的声音、楼上排水的声音,窗外的车声、人声,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声音,等等,只是那些都被我们忽略掉了而已。不过在梦里我醒来的时候,刚才提到的那些声音都没有了,非常静,所以我觉得不对劲儿。起来后转了一圈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太太,小孩,保姆都不知道哪儿去了。从窗外看出去小区里也没有任何人。我觉得很怪,所以就跑到外面去看。小区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然后我又跑到街上去看。你能想象出那个样子吗?在早高峰的时段,整个街道空无一人,有些车就停在路上,但车里没人,还有公交车靠在站台,车门开着,但是站台和车里都空荡荡的……呃……那种感觉……有点儿奇妙。”
我:“你对此担心吗?”
他摇摇头:“担心?不,一点儿也不,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感。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但的确是觉得很轻松。我检查每一辆车里,从每一户人家的窗口向里看,都是空的。没有尸体,没有丧尸,没有外星人,没有怪物,没有毁灭世界的机器人,也没有任何看起来不对劲儿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唯一的问题就是:所有人就这么都消失了,除了我——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这个世界,整个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存在。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呃……也许这么说不大恰当,但……好吧,你能理解吗?”
我认真设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的确是比较奇特……然后呢?”
他:“我上了路边一辆开着门的车,车钥匙就扔在座位上,接下来我驾车转了一大圈。市中心,没人;商场,没人;餐馆,没人;电影院,没人。银行、警局、各种消费娱乐场所、图书馆、政府部门、机场,哪儿都没人。证实了一圈之后,我就开车撞开一个小商店,从里面拿了水和一包香烟,就坐在商店门口点上烟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对了,我已经戒烟七八年了——我点上烟坐在那里发愣,很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不过就算那时候也没觉得恐惧。想了好一阵我决定再进一步证实下,所以又开车去了五金店拿了很多工具,然后随便去了几个住宅区,撬开门,每家都是空荡荡的——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确只有我存在,而其他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连撬了好几户确定完之后我就开车回家了……嗯……很奇怪是吧,人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还会选择回家,也许是因为熟悉吧!”
我:“是这样,熟悉的环境会给人安全感。”
他笑了笑:“反正我回去了,洗了个澡,找东西吃。其间还打开电视机看了看,有的频道什么都没有,不过大多数频道都在播放节目——我猜那只是电脑在按照设定好的时间表播放的,因为没有任何节目提到这个世界的人都哪儿去了。”
我:“你试过打电话吗?在梦里。”
他:“试过,我打过所有我认识的人的号码,没人接。后来又打了火警、匪警、急救电话,除了自动语音之外没有人接。”
我:“听你刚才说的,水和电还都有,对吧?”
他:“都有。”
我:“确认这些之后,你有不安或者恐惧过吗?”
他:“恐惧没有,但有那么一点点不安,不过……嗯……不安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惭愧感,我也说不清为什么。”
“惭愧感?是不是你认为变成那样多少跟你有点儿关系?我指梦中那空荡荡的世界。”搭档哑着嗓子插了一句。
他转过头看着搭档认真想了想:“可能吧,我真的说不清。”
搭档点点头:“嗯,你继续。”
他:“吃完东西后我仔细想了想有没有什么原因,但是没有头绪。因为我没看到任何异常情况……对了,我还去过地铁站,里面也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然后我换好衣服,决定去找一些武器来,这么做是因为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才找武器……嗯……也算是正常吧?在市区很难找到卡车,于是我先换了辆公交车,开到五金店,弄了一堆切割工具在车上,然后又开车去公安局和武警驻地。”他自嘲地笑了下,“在梦里我表现得很冷静,是吧?”
我明知故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因为……嗯……枪支弹药那种东西,我觉得应该是锁起来的,至少不会摆在什么容易拿到的地方,所以就先去找切割工具……醒来后自己也觉得很……你明白吧?”
我点了下头:“嗯,是的,条理清晰。接下来呢?”
他:“最初那个梦……就到这里结束了,因为我听到自己手机响,其实是闹钟,然后就醒了。”
我:“从这之后的这类梦都是什么样的?”
他:“大多都是某种程度上的延续,我一个人在生活,弄到了武器,开始囤积各种食物,而且还在有意识地把一栋房子改成堡垒。”
我:“为什么要改成堡垒呢?出现了什么威胁性的东西吗?”
他低下头认真地回忆了一会儿:“我不记得有,但是我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毕竟这个世界的其他人都消失了,也许有什么奇怪的、我没发现的东西也说不定,所以还是要防范下比较好。”
搭档使了个眼色,我看懂了。
我:“说说你那个‘堡垒’吧。”
“具体是从哪天开始的我不记得了,”他靠回到椅背上双手插在裤兜里认真回想,“在某个梦里,我开车四处转,最后在郊区找到一栋独立的房子。那栋房子看上去很结实,是水泥浇筑的——我是学建筑的,所以能看出来,那栋房子真的很结实,它窗户相对少,而且只有两层……反正仔细检查过后我就选定那里了。嗯……在梦里对时间上的概念很模糊,所以我也不清楚到底花了多久,反正是一点点弄的。先是从别处拆出很多金属围栏,把围栏立杆切割下来拆分成一根根长矛,然后浇筑在水泥墩子上,挨个埋到地下,只斜着露出长矛部分。这些有上百根,我隐约记得花了很久很久。然后在那些长矛之间挂满带刺的铁丝网,我从一个工地搬来七八十卷带刺的铁网……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