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纳兰禄和西蔺姈的成亲之日,而她不能出席,所以,侍寝也好,至少不用一个人待在宫里,去想一些再想都无法实现的事。
缓缓进得承欢殿,司帐、司寝掀开的重重帐幔后,轩辕聿已坐在明黄的龙榻上,玄黑的袍子上,蓝色的荧光丝线勾勒出帝君专用的云纹。
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木屐走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发出轻轻的声响,她的心底,很平静,很清冷,没有一丝的波澜。
“参见皇上。”她按着规矩行礼。
“起来。”
他的语声还是那么淡漠,却让她有些许的窘迫。
她站在那里,略低下螓首,听到他唤她:
“过来。”
“嗯”
她应声,抬起脸,发现他正凝着她,神情里,有些似笑非笑。
行至他的跟前,他把手伸给她,她下意识地稍退了一步,却看到他的唇边浮出一个笑涡,如同三年前,初次见他一样,他对她笑了。
不过,彼时,他以为她是她,所以对她笑。
今晚呢?
他是对纳兰夕颜笑吧。
他的手指修长,光洁如玉的手心,置放着一琉璃质地的盒子。
“这,给你。”他说话一直很简单,除了前日在雨中。
思及此,她的脸,微微一红,尽量避开他的手心,拿起那个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月白的膏体,不用细看,那扑鼻而来的味道让她的手滞了一滞。
“玉肌复原膏。”她说出这五个字,原来,他是懂她的。
他的信任,并非没有任何根据。
至少,他看过她交给苏太医的方子。
“你原先配的,少了一味丹朱,所以,功效还是欠缺的。”他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原来不仅如此,他的医术远远在她之上,她凭着记忆照药书的方子配,还是漏了一味。
“谢谢。”她说出这两字,抿着嘴浅浅一笑。
他复向她伸出手,她一愣,他淡淡道:
“朕会吩咐小李子亲自送去给王妃。”
他,竟然连这都知道。
她凝着他,手里,琉璃质地的盒子虽然很冰,心里,是暖的。
将手心的琉璃盒放进他的手心,他是让她看到这药膏,然后,安心吧。
其实,她有什么不安心的呢?
她相信他不会再用她的家人做任何谋算,一如,他昨日,那么信她一样。
他传李公公进殿,吩咐他放进赐礼中,一并明日等纳兰禄和西蔺姈进宫谢恩时赐予他们。
这是宫里的规矩,凡是经皇上指下的婚事,成亲第二日,均须在巳时皇上下朝以后,进宫谢恩。
李公公应声退下后,殿内,又仅剩他和她二人。
“安置吧。”他转身,上榻。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随他上榻。
他侧转身子,背对她。
这次,她并没有象上回那样也侧过身子,反是朝向他的那侧。
“若你想见襄亲王和王妃,明日他们进宫谢恩时,朕会命他们一并去你那。”
“皇上——”
这个意外的惊喜,满满地绕着她的脑海,这一喜间,莫名地,望着他的背影,她的心底,涌上了一些悲凉。
身为帝王的他,如果被迫要立兄弟为皇太弟,继承大统,该是多么难受的一件事呢?
但,她可以吗?
原来,今晚,她一直忐忑、束缚的,还是太后的嘱咐。
她其实根本没有做好替他诞育子嗣的准备,即便,这是天经地义,也是她该做的。
但,这和侍寝,在她的准则里,并不是一概而论的。
“安置罢。”他仍没有回身,声音低沉。
今晚,他突然不想让她昏昏沉沉地睡去,他甚至想,等她睡熟后,再起身。
毕竟,距离辰时,远远不止三个时辰。
她轻轻应了一声,一眼瞥见一侧的锦被,他,却并没有盖上,只穿着白色的中衣,她伸手,掀开锦被,覆到他的身上。
这一覆,他却蓦地转身,她的手僵在半空,有点尴尬的意味。
作者题外话:那个,聿的年龄今年是23岁,我文里前面几章是否有提到过他的年龄?我回忆不起来了,各位帮忙想一下哈,最初写稿可能有所遗漏,关键就是当中过了三年我没算。案文的年龄是23岁,没错的。嘿嘿。比夕大七岁,差距小一点。
另外上章做了修改,中午写得很匆忙,有大疏漏两处。
第四章 失贞洁(02)
夕颜讪讪地收手,声音很轻:
“夜深了,怕您受凉。”
他的手伸过来,复拿住那锦被,径直盖到她的身上,她低了脸,身子往外挪了一下,空出一侧的锦被来。他瞧她这样,唇边似笑非笑,淡淡道:
“朕有。”
他的身子稍侧,她方看到,在他身后,叠着明黄的锦被,与放在外侧的这叠显然是区分开来的。
那明黄色方是帝王专用的象征,上次侍寝,她竟也没有注意到。
脸微微红了下,她蜷进锦被里,想侧过身子去睡,他却还凝着她,倒让她不能动分毫,只能闭起眼睛,用锦被蒙住大半的脸。
不知是不是呼吸不畅,她觉得再怎样都睡不着。
可,即便睡不着,难道就这样睁着眼到天亮吗?
还是一定要强迫自己睡着才是。
以前她小时候睡不着的时候,奶妈教她数羊,每每数了,确是容易睡着的。
于是,她碎碎地在心里念着,头越蒙越深,直到,好象有清冷的空气钻进被子,真的很舒服,她微微转了下脸,向着清冷的方向凑过去,却陡然觉得似乎有点不太对,她蓦地睁开眼睛,一双深黝的瞳眸在她的眼前放大,那里,仿佛蕴了点笑意,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是他的脸。
是她在无意识中凑近了他的脸。
此刻,他距离她很近,他的手正把她蒙头的被子拉下。
他真的很好看,他的鼻子很高,与她的鼻子几乎快要碰到,她一慌,忙低下螓首,这一低,他来不及后退,唇印在她的额际。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尴尬之外,则是不该有的暧昧。
“安置吧。”
这次,轮到他讪讪地说出这句话,今晚,第三次说出同一句话。
“嗯。”
她应了一声,甫要抓起被子,他的话语又传了来:
“闷着睡,会做噩梦。朕小时喜欢蒙着睡,然后一直做噩梦……”他的声音很低,眼底,又有一丝蓝色湮过。
“奶妈告诉过我,如果做噩梦,是因为睡的时候把手压在了胸口,侧着睡就会好很多。”
她说出这句话,方意识到犯了忌口,没有自称‘臣妾’,偷偷望了他一眼,他却全然不在意。
“或许如此罢。”
他凝着她,她披散下来的青丝蜿蜒地淌在枕上,衬着她莹白干净的小脸。是的,很干净,她没有化一点的妆,只是,她即便不化妆,依旧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空气里,有丝丝缕缕属于她的香气袭来,比他常薰的龙涎香更加地清透。
她知道他还在看着她,这让她越发地窘迫,今晚是二哥和西蔺姈的成婚之喜,她不知道西蔺姈是否也会象她这般窘迫。
心底,其实,对于那晚,西蔺姈的醉酒还是介意的,因为介意,所以,她才会刻意用肩辇送她出宫,仅为了维护什么。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步声,司寝的声音隔着帐幔缓缓传来:
“李公公。”
“奴才有急事启禀皇上!”李公公的声音里显然也是焦灼的。
“说。”轩辕聿淡淡地道。
但,李公公回禀的事却让他再做不到淡然。
“皇上,襄亲王妃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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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失贞洁(03)
这一语,犹如惊雷一样从天际滚过,但,此刻,天际只是深沉如墨汁的黑,并没有一丝的惊雷闪电划过。
轩辕聿起身,听到夕颜轻轻地‘嗳’了一声,他忙低下头,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发丝和她的缠在了一块,他骤然坐起,自然牵痛了她的头发。
他们的头发都很长,她的手试着去分开缠住的发丝,但越急越是分不开,她怕弄疼他的,自然不敢大力去分,他瞧见她额际微沁出些许汗,遂打开榻后的抽屉,拿出一把剪子,甫要剪去他缠住她的几缕发丝,她却蓦地从他的手里拿那把剪子,速度很快地把她缠住的青丝悉数剪了。
女子对于发丝是极为重视的,尤其是宫里的女子,因要盘高高的宫髻,更是对这三千青丝珍视若宝,没有想到,她为了不影响他下榻,竟自断青丝。
夕颜放下剪子,神色间并不淡然。
西蔺姈突然在大婚当晚自尽,与纳兰禄必定是脱不开干系的。
可,她心里即便再怎样担心,也只能在宫里静候着消息。
就如同,今晚是纳兰禄的大喜之日,她根本回不去一样。
即便纳兰禄对她再如何不屑,她仍是做不到听之任之,毕竟,对她来说,血浓于水,是最重要的。
哪怕,她做的,不能得到别人谅解,但,只要有明白她的人存在,哪怕只有一个,都足够了。
“小李子,备御辇。”他突然说出这句话,她略抬起脸,正对上他的深邃的目光,他的手轻轻地将她剪断的青丝捋到耳后,“你,随朕同去。”
她没有想到他会因为西蔺姈的自尽出宫。
更没有想到,他会带她同去。
或许还有很多是她想不到的,而她也不愿意让自己去想通。
只有一点,她可以确定,西家姐妹因为先皇后的关系,对他是重要的。
哪怕,这份重要,真的如纳兰禄所说,带着不纯粹。
可,他是皇上,他要任何女子,又有什么需要忌讳的呢?
她回身,下榻,伺候他起身穿衣,她的指尖不慎碰到他的手臂,却觉得一阵冰冷,这种冷甚至比冬日结在屋檐下的冰稜子更为寒冷。
她不禁抬起眸子,他却避开她的目光,径直穿上玄色的外袍往帐幔外行去,一旁有宫女伺候她穿上裙衫,因着鬓边的发被剪短,她简单梳了一个矮髻,随他一并出得殿去。
夜风的微凉中,飘起几丝细雨。
在这细雨朦朦里,因同在东城,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已到纳兰亲王府。
三年了,她终于回到王府,纵然,是在这样的时刻。
甫踏进正门,心底是有着深浓的悸动,母亲早跪于门前,身后,是黑压压的仆人。
随着轩辕聿的行仗到来,纷纷行礼。
她走在轩辕聿的身后,看到母亲的身子瑟瑟发抖着,空气里则是令人压抑的静寂。
直到,轩辕聿森冷的声音划破这份寂静:
“襄亲王妃怎样了?”
如今的襄亲王妃是指西蔺姈,而陈媛变成了前王妃,她的称谓后,不会再带有襄亲王三字,这二字,是世袭,也是荣耀所在。
“回皇上的话,襄亲王妃——”陈媛艰难地开口,缓缓道,“在喜房。”
这句话显然答得是词不对问。
夕颜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西蔺姈自尽,因为,这些是李公公私下附于轩辕聿耳边说的。
她只知道,不论现在,西蔺姈是生是死,对王府来说,都是一场劫。
第四章 失贞洁(04)
轩辕聿袍袖一挥,小李子早识得主子的心意,忙道:
“喜房在哪,还请王妃速速带路啊。”
“诺。”
陈媛踉跄起身,步子却因震惊不稳,夕颜再不顾轩辕聿在旁,急走上前,轻轻搀住陈媛,陈媛忙不竭地避开夕颜的搀扶,俯身道:
“妾身惶恐。”
遂欠身向前引路。
夕颜的手僵在半空,她凝着母亲去的方向,把手笼进袖内,一步一步,走进昔日熟悉无比的王府。
喜房是设在二哥的文心院内,此时,灯火通明,有丫鬟忙碌的身影,也有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那是生和死一线的窒息。
轩辕聿急走几步,已至正房前,纳兰禄跪叩于阶前,御驾亲临,他并没有象陈媛一样的慌乱,只是按着常礼,跪道:
“臣参见皇上。”
轩辕聿摒退诸人至十步之远,只留下纳兰禄、陈媛、夕颜三人,方启唇:
“襄亲王,今晚的事,你,给朕一个交代!”
轩辕聿的语音看似平静、低徊,暗里,却是波浪汹涌。
“回皇上的话,对于一位失贞的女子,臣只能休妻,殊不料,她抵死都要这襄亲王妃的名份。”纳兰禄带着几分愤愤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