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不速之客

住处分派好后,因屋子都是早早就打扫好的,这温泉行宫因为年年皇室都要过来住,加上又是建在了有温泉的山上,地气和暖又气候宜人,并不似狩猎的行宫、别院那样时常有院子几年都没人住,因此打扫过了也有一股子阴气,却是把从邺都带来的东西搬进去就能住了的。

牧碧微带的都是随驾温泉山两次的侍者了,不必她开口,就知道怎么归置东西,因此就亲自看着西平公主写了会字,又陪她到旖樱台下的池塘里看锦鲤,如此到了日头偏西的时候,挽裳来报,说是已经预备好了。

“这时辰怕是宁德堂那边也要开始晚膳了。”牧碧微站起身来看了看天色,道,“可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挽裳道:“方才葛诺回来禀告过,说是宁德堂里人散去没多久,陛下与步顺华又起了身,步顺华听说娘娘叫妃嫔自己择了住处,就对陛下道,好的住处一定都被人挑走了,是以她这会去选一定选不到好的,若是把看中地方的人赶走呢,又太伤情面,不如就住着宁德堂。”

牧碧微听了就一皱眉:“她还真是打算到了温泉山也宠夺专房起来了?”

挽裳抿了抿嘴,不敢接这话。

旁边阿善沉吟道:“陛下怎么说?”

“闻说陛下就答应了。”挽裳小心的道。

一时间一默,牧碧微叹了口气,道:“如此,那就这样吧。”

就叫上还趴在池边拿糕点逗着池中锦鲤的西平,“咱们回去用膳罢,明儿再过来看。”

西平答应一声,将手里的糕点都揉碎了撒进池内,又拍了拍手心的碎屑,这才牵上牧碧微的手。

旖樱台里才用毕晚膳,牧碧微搂着西平公主陪她说话,外头素丝进来:“娘娘,葛诺又过来了。”

“叫他进来吧。”牧碧微随口道,等葛诺进来了,就问:“可是陛下任凭步氏留在宁德堂的事情?方才挽裳已经与本宫说了。”

不想葛诺却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方才去宁德堂那边与卓奚仆、王成他们说话,却闻有人叩阍。”

“嗯?”牧碧微一愣,“怎么到哪里都有人叩阍?”想着就紧张了起来,差点推开西平公主站起身,急问,“可是子…之前才离邺都的聂舍人奉诏抚民出了什么事,身边人来报?”

这话问出,阿善脸色也微微一变。

就见葛诺讪讪的道:“却不是。”听到这三个字,牧碧微方松了口气,只听他继续说道,“是…是苏家女郎叩阍求见陛下!”

此刻,宁德堂里,苏孜纭正落落大方与自己表兄说着话,完全无视了姬深身侧步顺华越来越阴冷的脸色,笑语嫣然道:“表兄也真是的,自己带着妃嫔出来避暑,也不肯与我说一下,说起来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温泉是什么样子呢!也不叫我见识一下?”

姬深久经风月,哪里还不知道她特意追来真正要看的是什么?

只是苏孜纭姿容艳丽,不比步氏差什么,又分明为自己所倾倒,这极大的满足了他,如今看这个表妹越发的顺眼,听她娇声软语的嗔着,只觉得心旷神怡,含着笑道:“的确是表兄的不是…累你这么远的赶过来。”

苏孜纭眼波流转,嫣然道:“既然表兄也说我这么老远的赶了过来,该不会叫我连夜回去罢?”

姬深笑着道:“这偌大的行宫,怎能委屈了你?”

就叫人去告诉牧碧微,为苏孜纭安排住处,苏孜纭听说是牧碧微给自己安排住处,眉宇之间就掠过了一丝不屑,撒娇道:“表兄过来竟没想着带我来,如今怎么还要把住处的安排也推给了牧光猷?就不能亲自为我安排住处么?”

“方才朕的妃嫔已经先择了住处,就怕朕选的已经有人在。”姬深笑着解释,“这事是牧光猷安排的,所以要叫她来。”

苏孜纭道:“我可不信,宁德堂附近难道一处空的院子也没有了?”

就听步顺华忽然插话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定然是空着的,可惜苏家女郎你不太好住。”

步氏自恃宠爱,加上出身的缘故,进宫以来,还没见她以“妾身”自称过,当着太后的面也是说我的,苏孜纭闻言,斜睨了她一眼,脸上原本娇俏的笑容就淡了下来,不冷不热的道:“哦?”

“就是皇后才可住的静澄堂。”步顺华慢条斯理的道,“真是可惜了!”

她话是这么说,脸色却难掩嘲讽。

苏孜纭眯起眼,看向了姬深,撒娇道:“静澄堂这名字听着的确好!怪道是皇后所居之处,按理说呢,我不该提的,但如今既然旁的地方恐怕都有人占了,我也不能叫表兄为难,不过借住一晚,表兄该不会如此小气吧?”

一面说着,一面向步氏递过一个挑衅的眼色。

姬深沉吟。

他也不是完全被苏孜纭迷昏了头,也知道苏孜纭如此主动的靠近自己,那么进宫是不难的,但关键就是以她的身份,进宫该给什么样的位份?

武英郡公嫡长女,太后嫡亲外甥女,随便哪个身份,住静澄堂的资格都有了,只是姬深一向就以貌取人,何况他也在想,当初自己想立孙氏,结果太后想立曲氏,闹得至今后宫无主,如今这苏孜纭这般主动的靠近了自己,可也是太后的意思?

他并不讨厌苏孜纭,毕竟苏孜纭的容貌放在了那里,问题是苏孜纭若接近自己是奉了太后的意思…先前聂元生用十几年的时间,明里暗里的挑拨离间可不是白费功夫,姬深如今已经是极为敏感高太后插手自己的宫闱——尤其是后位!

何况这次武英郡夫人要说带着次女来应高阳王妃之选也还罢了,怎么偏偏就把两个女儿就带了回邺都,还那么凑巧,次女和高阳王看对了眼,长女就频频向自己示好?

他这里沉吟的光景,苏孜纭已经与步氏来回交锋数次,正斗志高昂之际,外头来人禀告,却是牧碧微到了。

因为已经听葛诺禀告了苏孜纭叩阍的消息,牧碧微进来见到苏孜纭并不意外,反而行礼过后微微一笑:“这样巧,苏家女郎也在这里?可是想到温泉山的别业迷了路?”

“我家远在营州,又不曾做过京官,在温泉山上哪里来的别业?”苏孜纭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是听说表兄带着你们过来避暑,一时好奇跟过来看看。”

牧碧微含笑道:“女郎是陛下的嫡亲表妹,不是外人,又生得这样灵秀可爱,有女郎过来,本宫也觉得这温泉行宫的景色更好了些。”

苏孜纭直接把这番话当成了奉承,心安理得的受了,道:“方才陛下说要给我安排住处呢,只是听说你先把附近许多地方都安排了?想来除了静澄堂,其他地方都被住满了吧?”

说着,殷切的望着她,不想步顺华立刻在旁提醒:“静澄堂一向是历代皇后住处,哪有嫂子没有过门,做表妹的先嚷着要去住为嫂子预备的地方的道理?何况宁德堂附近料想应该还有一两处空地吧?毕竟这回随驾的人也不是很多。”

牧碧微哪里还听不出来这里面的意思?步顺华虽然独宠至今,但左右已经进了宫了,若苏孜纭的目标不是后位,牧碧微左右对姬深也没什么真情实意,自然也不在乎引她进宫抗衡步顺华,但如今苏孜纭心心念念的可是皇后之位,她可不想宫里多出个出身高贵姿色过人又强势的主子来管着自己。

因此牧碧微立刻笑吟吟的道:“苏家女郎请放心,行宫这边虽然未用殿名,都用了楼台亭阁来命名,无非是因为行宫依山而建,换成楼阁之名更贴切罢了,但里头各处也是有规制,什么位份住什么地方皆是分明,宁德堂附近都是高位妃子才能住的,如今空着的地方多着呢,女郎是陛下的表妹,自然不能与宫嫔作伴,这些地方还请随意挑选就是了,那静澄堂,因着陛下没有立后,怕是宫人还怠慢打扫,却是住不得的。”

苏孜纭听她这么一说,立刻就哼了一声,看向姬深:“表兄?”

姬深仔细思索过,也道:“既然静澄堂并未打扫,这附近又有其他空的地方,你先住了就是。”

苏孜纭大为失望,因此就冷笑了一声,道:“说起来皇室每年过来温泉山避暑,那都是定例了,怎么居然还会落下了地方不打扫?表兄,不是我说,这行宫的总管可也太懒惰了些!”

牧碧微含笑道:“苏家女郎这可是冤枉了岑平了,这岑监做事一向尽心,不然怎么会留了他在这行宫管着呢?只不过陛下没有册立皇后,静澄堂因此就一直封存了起来,左右也没人会用到的。”

苏孜纭轻蔑一笑:“这岑平总管做旁的是尽心不尽心我不知道,但伺候牧光猷想来是尽心的,不然怎么步顺华不开口,牧光猷却在这儿一个劲的给他说着话?”

姬深因为拒绝了苏孜纭住静澄堂的要求,又见她一颦一笑皆有风情,也欲给她发泄下,就道:“表妹既然说岑平不尽心,叫表妹不满意自然是他的不是,朕罚他三月俸禄,你看如何?”

苏孜纭斜睨他一眼:“就依表兄所言!”

一面不忘记向牧碧微递去一个得意而示威的眼色。

旁边步氏亦是意味深长的向牧碧微看过来,三人眼神交汇,彼此都是心照不宣。

第三十二章 称病之果

出了宁德堂,阿善气得没法说:“就没见过这样的女郎!巴巴的往上凑!连个名份还没有呢,就敢肖想起了静澄堂!”

牧碧微却是若有所思:“这苏家女郎也有十七岁了吧?生的又好,出身更好,营州人若非都瞎了眼睛聋了耳朵,竟到这么大了还没提亲?任凭她自由自在的过来与陛下表兄表妹的黏糊?”

阿善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但立刻又忧虑道:“只是如今咱们在这温泉行宫里头…”她看了看左右,使人都退开了些,才压低了嗓子道,“聂…他又走了,怕是没有合宜的人手去营州呢!”

“做什么一定要去营州?”牧碧微拨着腕上镯子,安然的笑了笑,“我只要她住不成静澄堂,至于她进宫不进宫嘛…这宫里左右昭仪都有了人选,皇长子也出生了,还是太后亲自养着的,难道就一定要多个出身尊贵的妃子不成?”

她眯起眼,“进了宫来最好!如今她还只是陛下的亲亲表妹,收拾起来总没那么容易,等进了宫来,一般宫妃的身份,我倒看她苏家嫡长女的身份还有个什么用场?”

阿善琢磨了一下,肃然道:“奴婢回头就去办!”

“等一等!”牧碧微含着笑叫住了她,“这事咱们不出头,你去把岑平今儿受罚的缘故告诉他,然后再把苏家女郎可能在营州已经定过亲——因为知道高阳王选妃,所以特意悔婚赶回邺都的猜测不经意的透露给他!”

阿善沉吟道:“岑平到底也不过只是一个行宫总管,即使今日因为苏家女郎的缘故挨了罚,恐怕也没这个胆子敢造谣武英郡公的嫡长女吧?依奴婢说不如设法叫步顺华来出这个头。”

“正是要叫步氏出头所以才要经过岑平去转达,不然你以为步顺华会乖乖按我们说的去做吗?她可不傻!今儿被得罪的又不只是她一个!”牧碧微眯着眼睛道,“你没见方才苏孜纭问我宁德堂附近可是除了静澄堂外再无空置的住处时,步顺华立刻出言提醒?你道她是好意提醒吗?不过是为了利用我来拒绝了苏孜纭罢了!所有有来无往非礼,步氏既然想拿我当枪使,怎能不付出点代价?”

阿善道:“奴婢就怕步顺华出身太过低贱,办不成这事,还指望着女郎呢!”

“她出身是低贱,可居然在采选前就勾引…”牧碧微冷笑了一声,“谁信勾栏之地一个卖笑的女子竟有这样大的胆子?我正要借这个机会看一看她身后到底是什么人!不然你以为我会忍她这么久?她指望不来我的,明儿个起,我就会开始称病!我就不信送她进宫、中途就意图算计…的人,能够坐看着苏家女郎登上后位!若当真如此,这步顺华方才也不会再三的与苏孜纭为难了!”

说到此处,她叹了口气,“他不在,到底事情就复杂许多,只不过这步氏来历实在可疑,不把她的底细查清楚了,我总是不安心的!”

翌日,阿善亲自到宁德堂禀告,道是牧碧微旅途劳顿,昨儿又忙了一天,夜里回去就头疼了,因此不能视事,建议让何氏、颜氏并步氏来管着。

姬深听了,关切几句,命随驾的太医过去诊断,又赐了些东西,就继续陪步氏赏景看花去了。

阿善回到旖樱台,听说姬深还叫太医过来,牧碧微就头疼道:“我道他如今被步氏迷得三迷五道的,哪里还想得起来旁的人?怎么还要给我叫了太医来?真真是多事!”

“哪里是陛下想到的?倒是正如女郎所言,步顺华很不愿意女郎在这个时候称病,一力劝说着陛下派太医过来诊断,不只如此,陛下还赞她贤德来着。”阿善气愤的道,“这贱妇倒会抓住机会做好人!”

牧碧微思忖了片刻,道:“由着她去吧,反正这回凭她怎么设法,我也非逼着她动手,断了那苏氏的桂魄宫之路不可!”

说了这么几句话,外头来报,说是姬深所派的太医就过来了。

太医进来一看,却是个眼生的太医,牧碧微虽然觉得步氏才进宫来未必就能够买通了太医,但谁又知道她背后的人是否在太医院有人呢?因此见他眼生,就没有提诊断的事情,免礼后先问:“这位太医本宫倒是看着眼生,可是才进太医院的?”

“娘娘好眼力,下官赵尚义,是去年才进入太医院的。”那太医拱手答,“先前院判担心下官冒失冲撞了贵人,这次太后留宫,需要太医院部分留守邺都,下官才被调来随驾,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娘娘饶恕!”说着复一礼。

牧碧微听说他是去年才进太医院的,笑了一笑,温和的道:“赵太医太多礼了。”

就扶了扶额,暗示道,“说起来本宫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两日本来有些乏,昨儿个晚上忙完了事情就头疼得紧,要说旁的也没什么,只是这头疼的一阵一阵的…难免做不了事。”

赵尚义听了,沉思片刻,道:“请娘娘恕下官才疏学浅,只这么听,下官也不知道该如何写方子,还请娘娘容下官把一把脉,方可判断!”

牧碧微见他还要把脉,心里就有些怀疑他可是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又或者是想把戏做全,沉吟了下,到底伸出手来,阿善盖了一方帕子上去,赵尚义告罪了一声,上前来切脉片刻,面上先是疑惑,继而沉吟,最后却化作喜色——最后笃定的退后几步,施礼笑道:“下官恭喜光猷娘娘,娘娘这是有孕在身而不自知,这几日操劳,想是累着了!”

这话说了出来,四周侍者都是又惊又喜,牧碧微与阿善却皆是脸色一变,阿善下意识道:“有几个…”

被牧碧微一个凌厉的眼风止住!

那赵尚义报喜之后,不见牧碧微喜欢,反见她一愣之后,慢慢竟露出了伤心难过之色,不觉惊讶,忙安慰道:“娘娘但请放心,以下官来看,娘娘这一胎是极稳的,虽然有所劳累,但娘娘底子好,这几日的劳累绝不至于影响到了皇嗣!”

就见牧碧微簌簌的落下了泪来,旁边侍者本待上前道贺讨赏,见这情况也是面面相觑,不敢作声,阿善暗叹了一声,亦作悲戚之色,上前劝慰道:“娘娘莫要难过了,娘娘可不是日思夜想的就盼着西平公主能在澄练殿里有个伴吗?如今可算上苍庇佑,怎么还哭上了?”

只听牧碧微难过的拭泪道:“本宫哪里是不高兴呢?”这话说着,她面上愁容却越发的多了,哽咽着道,“只是阿善你也看到了,本宫进宫来这几年,宫中有孕的妃嫔还少吗?可到底能够生下来的不过那么些个…何姐姐、龚世妇出事后咱们也去看过的,那情景看得,本宫心里真真是怕极了…”

赵尚义耐心道:“娘娘放心,下官敢拿项上人头担保,娘娘这一胎极是稳固,甚至都不必多加进补…”

“赵太医,你才进太医院,又是头一回给这宫里的妃嫔诊脉罢?”牧碧微眼角扫过四周,心里暗松了口气,好在方才她也怕遇见了不知道变通或者与步氏有关的太医,因此留下来的都是可靠的心腹,这会被阿善和挽裳等人上来劝了劝,就势收了泪,反问道。

“下官的确头次给贵人诊断。”赵尚义沉吟着道。

牧碧微扫了眼挽裳,叹道:“本宫也不瞒你了,本宫自幼习武,这身子如何自己心里何尝没数?所以方才你进来,本宫原本是不太想诊脉的,就是怕你诊过之后就开药,那苦苦的药汁子,本宫从小就不爱喝!盖因本宫身子骨儿一直不错,一些小病捱着就过去了…”

说到这里,挽裳会意的接口,压低了嗓子道,“赵太医不知,娘娘哪里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呢?话说起来,这宫里莫名其妙小产了的妃子,有几个是真正病歪歪的?旁边宜晴阁的何宣徽,身体不好吗?她宫里的龚世妇,那是大冷天连裘衣都不必穿的,可好好的怀了男胎就那么没了…赵太医,你方才诊断出来娘娘的身孕就这么一嚷,亏得如今四周都是咱们娘娘的人!不然,你一番好意道喜,却是害了咱们娘娘了!”

赵尚义听得心惊,这宫闱私秘,他自然不敢深问下去,忙撩了袍子跪下请罪:“下官诚不知道还有这一重缘故,本想着恭喜娘娘,不想险些给娘娘惹了麻烦,还求娘娘责罚!”

“唉,这哪里能怪你呢。”牧碧微擦着眼角,命阿善上前扶了他起来,忧忧愁愁的叹息道,“这都是本宫自己的命——如今还不在宫里!在这行宫之中,本宫身边的人都没带齐…这…本宫千盼万盼来的孩子,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却叫本宫怎么活?”

说着又哭了起来。

赵尚义赶紧发誓:“下官定然对娘娘的身孕守口如瓶!只要娘娘这边不说,下官决计不透露出半个字!”

“多谢赵太医了。”牧碧微幽幽的道,“只是,本宫如今因为劳累才使得赵太医过来的,到底这回避暑,本宫位份最高,陛下也使本宫打理避暑期间的一些琐事呢,可本宫现在怎么敢管?”

赵尚义沉吟道:“莫如下官给娘娘开个调理的方子用着,对外就说娘娘需要静养,也不算太过欺君,先捱过这两个月罢?届时回了宫就好了。”

牧碧微叹道:“多谢赵太医了!”

“下官不敢。”赵尚义忙道,“那么下官就去开方?”

牧碧微点一点头,对挽裳道:“这儿没笔墨,你带赵太医到书房里去吧。”

挽裳道:“是!”就领着赵尚义下去了。

等赵尚义一离开,牧碧微立刻收了先前的凄楚柔弱之态,目光凌厉的环视了左右一圈,冷声道:“今儿的事情谁若敢说出去半个字,仔细你们的小命!”

众侍忙道:“娘娘方才叮嘱赵太医之言,奴婢们听得亦是真切,如何敢叫娘娘这个时候还烦心?”

“你们知道轻重就好。”牧碧微点了点头,面色凝重道,“宫里的情形你们也是看在了眼里的,新人陆续进宫,今年能有个步顺华倾国绝色,过几年谁知道会不会出个更美的出来?自打新人进宫,陛下到澄练殿的次数你们心里也有着数!这一个子嗣无论是男是女,总是本宫的亲生骨肉,本宫进宫几年才有了这身孕,是说什么也要保他平安落地的!谁若是在这件事情上敢吃里扒外,害了本宫,本宫今儿把话放在这里,别说本宫如今还没被陛下忘记,只凭本宫九嫔之首、牧家嫡长女的身份,要弄死你们合家,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明白了么?!”

众侍皆是一凛,纷纷道:“奴婢们定当谨记在心!”

牧碧微吐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那个赵太医面生,虽然他答应了不把本宫身孕说出去,但如今就这么放他离开到底不好…毕竟本宫今日身子不好,陛下使了他来看是任谁都晓得的,万一被旁人套出只字片语,本宫可不想做第二个何氏!”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众人,“你们可有什么法子?”

众侍都知道这是个极好的表现机会,纷纷思索,却是挽襟反应最快,开口道:“娘娘,左右娘娘也不稀罕行宫里这点儿管事之权,如今再没有什么能够比得上娘娘腹中的小皇子了,奴婢觉得,不如趁这会赵太医在写方子的光景,使人去宁德堂告诉陛下,将娘娘的头疼…嗯,赵太医方才不是答应说要说成娘娘需要静养两个月吗?咱们就说娘娘不但要静养两个月,顶好还要有位太医在旖樱台左近伺候,向陛下讨几个御前的小内侍伺候他左右也算避嫌了,奴婢想,陛下今儿既然还要亲自宣这赵太医来给娘娘诊断,可见即使被步顺华所迷,到底还是念着娘娘的,如此得了陛下的话,咱们把赵太医看住也不惹人怀疑!”

牧碧微沉吟着,见旁人也没更好的建议,总不能在此时把赵太医灭了口,就点头:“那么就由你去说这番话吧。”

第三十三章 试探与绸缪(上)

挽襟顺利请到了姬深的旨意,据她说步顺华听说牧碧微竟然病到了需要太医随时照料的地步,十分的不信,奈何挽襟声泪俱下,先说牧碧微打小身子就不好,不然沈家老太君也不肯让她一个女郎习武,虽然如此,到底比旁人要弱上三分——到底牧碧微一贯以来的长相气质在姬深心目中俱是属于柔弱的范畴,何况苏孜纭巴不得随驾的妃嫔都病倒,好叫她一枝独秀,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帮着劝说,如此,姬深才点了头,将王成指到旖樱台照料,亦是在赵尚义问诊时盯上一盯,免得闹出闲话来。

那边赵尚义开完了方子,自有葛诺殷勤的送他去面圣,这时候姬深早就准了挽襟所求,随口使人通知他搬去旖樱台里伺候,又传命他必得尽力医治牧光猷,赵尚义只道牧碧微是被宫闱阴私吓怕了,到了自己头上格外的小心,不肯叫太医离开左右,他微微一哂,答应下来——左右他才开始给贵人们诊治,若是借这机会能够在九嫔之首跟前落个好印象也不错。

这日旖樱台自是开始闭门谢客,阿善亲自督促着人在上风处熬了几炉药,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旖樱台弄出住了重病之人的模样,旖樱台上上下下心里都有数,如今新人进宫,步氏盛宠,一同进宫的几位都还没侍寝呢,皇长子满月宴上,又多出了一个苏表妹来,牧碧微往后即使不至于失宠,也定然要被冷落了,虽然宫里已经有了皇长子,但若牧碧微这一回能够生下皇次子来,他们这一殿里往后也算终身有靠,哪里能不尽心?

惟独被瞒住的西平公主,只当牧碧微当真不好了,难过得紧,连最喜欢的锦鲤也不去看了,守在榻边急的哀哀哭泣。

牧碧微心中哭笑不得之余又甚是歉疚,只得竭力哄着她,最后到底还是蝶儿一句“娘娘如今正乏着呢,殿下很不该在这儿哭着叫娘娘休息不好就好的更慢了”,才把西平公主说的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牧碧微对阿善道:“你叮嘱些樊氏、邓氏她们,仔细照料玉桐,如今我虽然是装病,到底也不能时常领着她出去,别叫她磕着绊着,又或者遇见新泰公主之类的吃了亏。”

“女郎放心罢,她们就是伺候殿下的人,怎么敢不尽心呢?”阿善劝说道,“女郎如今身子不比从前,虽然赵太医说胎象稳固,但也不可过多劳心,这些事情奴婢来打点就是了。”

因此时内室的人都被支了出去,她就有心问一问底细,“只是,这一胎…”

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牧碧微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担忧,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要阻止你问那赵尚义几个月了!”

“女郎也不知道?”阿善一惊!

“我到哪里去知道?”牧碧微苦笑着道,“若非这回打算装病,召了太医来,恐怕要到下次请平安脉时才知道呢,你晓得我向来就不太爱见太医的!我不知道几个月,又怎么知道…”

她紧紧皱起眉,“据说胎象到底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够明显,不然除非医术高明之辈,否则也未必能够断出来的,这赵尚义是才进太医院的,但也有大半年了,到这回任太医等太医因为太后今年没有避暑的缘故留守邺都,这才到了行宫来,可见此人医术虽然够进太医院,但也不会是其中的佼佼者,因此我只能揣测这一胎当有一个月以上,若是两个月之内,那么多半是…若是以上,那…”

阿善听得半晌没语言,方涩声道:“若是差个半个月左右想来还能糊弄过去,毕竟之前也没什么风声,大可以说是早产或者恰好晚了几日…但若差到了一个月以上,这…彤史上明白的记着日子的啊!”

“所以不能叫赵尚义公然说出日子来!”牧碧微冷声道,“我最后一回承宠是什么时候这殿里的人都清楚的很,万一时间不对…”

阿善悚然一惊:“那奴婢这就去叮嘱了他?”

“你等等再去。”牧碧微沉吟了一下,到底道,“叫葛诺悄悄的通知碧城,叫碧城向陛下请旨探望我一回——得把这个消息告诉高七,使他通知…”她抿了抿嘴,“万一我这儿出了什么差错,不能叫他全没了防备!”

阿善叹了口气:“奴婢知道了!”

次日,牧碧城探望姐姐的请求得到了姬深的准许,忐忑不安的进了旖樱台,远远嗅到浓郁的药味,牧碧城已经有了几分心慌,进了旖樱台,再看里头人人神色肃穆,西平公主抱着一只半大不小的猎犬怔怔站在了回廊下发呆,他心头顿时一紧,忙快步上前:“殿下?”

“小舅舅来了?”西平公主抬起眼来看他一眼,闷闷的道,“母妃病了。”

牧碧城忙问:“可严重么?”

“我不知道。”西平公主摇了摇头,眼眶就是一红,“她们都叫我好生习字练画,不要叫母妃这时候再操多心。”

正说着话,里头阿善迎了出来:“小郎来了?快进去罢,娘娘正等着。”又蹲下来劝说西平,“娘娘有话要与小舅舅商议,商议完了再看殿下新作的画可好?”

西平公主嘟了嘟嘴才道:“好!”

里头牧碧城进去就见牧碧微端坐榻上,面色虽然仿佛有些憔悴,但看着气色尚可,他疑惑的行过礼,问:“阿姐?”

“你来了,先坐罢。”牧碧微看着他,轻声道,接着就把人都打发了,只留阿善下来伺候。

“我听说阿姐病得很厉害,如今怎么还要出来?”在牧碧城想来牧碧微怕是病到了起不了身的地步了,他本是做好了到内室榻前探望姐姐的准备,不想见牧碧微还强撑着,就担心了起来。

牧碧微叹了口气:“哪里是什么病?不过是受了点寒,趁势叫你过来见一见,顺便托你一件事罢了!”

牧碧城忙道:“阿姐请吩咐!”又担心道,“阿姐要与我说事情,使善姑传话时叮嘱声就好了,怎么还要出来见我呢?别又劳累了。”

“不妨事的。”牧碧微笑了一笑,肃然道,“这回宫里进新人的事情你也知道,那步顺华宠夺专房…嗯,我听到了些她的消息,故此想设法去证实一下!”

牧碧城虽然没什么城府,但也知道新人进宫,如牧碧微这样的老人不免要被冷落,再听这话,就晓得牧碧微怕是要对步顺华动手了,他犹豫了一下,方下定了决心,点头道:“请阿姐吩咐!”

“闻说这步氏是勾栏之地出身…”牧碧微才说了一句,牧碧城已经吃惊不小:“那怎么还能做了采女?”

“你稍安勿躁。”牧碧微嗔他一眼,复将聂元生当日所言步氏进宫的过程说了,只省略了她勾引聂元生的那一段,道,“按理说呢她这身份是不能进宫伺候的,只是一来陛下也是被欺瞒了,二来如今木已成舟,陛下又很喜欢她,总不能把她赶出宫去?”

牧碧城茫然道:“那阿姐要我打探这件事情?”

“不是你打探,是你把这个消息告诉旁人,由着旁人去打探。”牧碧微微笑着道,“你如今的上司高峻,是与步氏一起进宫的高婕妤的堂兄,你可知道?”

“我知道。”牧碧城点头。

牧碧微就道:“步顺华进宫以来,位份上压了高婕妤一头不说,如今又将陛下成日引在身边,不使其他人靠近,你大约不晓得,这高婕妤原本不应该在给陛下过目的采女里头的,是高峻设法,才使她进了来,这会高婕妤进宫都一个多月了,竟再不曾见过陛下不说,如今陛下的嫡亲表妹,就是武英郡夫人的嫡长女亦有入宫之意,到那时候,高婕妤这个表妹到底不及武英郡夫人之女同陛下、太后亲近呢,你说高峻他想方设法的送了他的堂妹进宫来,岂会高兴看到这个局面?”

“阿姐是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高副统领,叫高副统领出面去查?”牧碧城沉吟着道,“可高副统领…”他想说高峻待他还不错,只是见到牧碧微脸上的憔悴之色,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沉默片刻,道,“高副统领如今在邺都,三天后我方有机会回家一趟,趁机把话带到。”

牧碧微点一点头,又与他说了几句闲话,交代他出去之后遇见旁人如何回答,这才叫他走了。

第三十四章 试探与绸缪(下)

等牧碧城离开,阿善脸色阴郁,幽幽道:“女郎以为这样就能试探小郎是不是站在你这边了吗?”

“方才的话半真半假,也没说全,他说了出去也不打紧。”牧碧微蹙着眉,轻声道,“如今我心里乱得很,哪里还有心思试探他?”

“高副统领待小郎一向不错。”阿善道,“高家也是个很不错的靠山,若小郎把今儿的话告诉徐氏,奴婢敢打包票徐氏宁愿选择高家。”

牧碧微淡淡的道:“她想投靠高家,也得看看高家要她不要?”

又道,“你想多了,即使我最得宠时,太后眼里头一个痛恨的也轮不到我,如今宫里又添新人,我就更加碍不着太后了。”

阿善叹了口气:“不说这个,即使那番话到了高副统领的耳中,他有办法从邺都脱身,又怎么到这行宫里来?”

“他在飞鹤卫里也有些日子了,又是邺城军出来的。”牧碧微漫不经心的说道,“如今行宫就是里头飞鹤卫、外面邺城军戍卫,他怎么还进不来?”

“可这样落人口实…”阿善沉吟。

“落人口实,落的也不是咱们。”牧碧微悠悠的道,“我不是连借口都替他找了?高婕妤!”

四日后的夜晚,高峻果然趁夜而来。

牧碧微早有准备,听得窗棂被不急不慢的叩响,就整了整衣裙鬓发,片刻后,窗被撬开,高峻翻身而入,头一句话就是:“这么那么重的药味?”

“我如今正打着卧病休养的幌子。”牧碧微知道时间紧急,也不寒暄,直截了当的告诉他,“原本是打算趁机逼着步顺华去对付苏孜纭,也好试探一下步顺华身后到底是什么来路?不想陛下听说后,使了个太医来诊断…我有了身孕!”

高峻一愣,先道:“你可是担心…”随即猛然醒悟过来,吃惊道,“难道是…你…这…”

牧碧微平静的道:“当时因为四周侍者多,我也没敢叫太医说出几个月,如今我也不太清楚,总之这件事情须得告诉他一声,不然,若我这儿有什么端倪,可别害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叫人算计上了!”

“这件事情的确要告诉二兄。”高峻面色凝重,复看向了她,“不过到底是…总也要问个清楚,这样,这次行宫这边的飞鹤卫里,我也有几个心腹,你设法问清楚了太医月份,若是…我叫人替你封口!”

他缓缓道,“至于药,我也会去打听好。”

牧碧微一怔:“什么药?”

“自然是落胎的药。”高峻认真的道,“若是与陛下召幸你的时间对得上,那也还罢了,若是…那怎么能留?如今在行宫里制造一回意外灭一个太医的口容易,等回了邺都的宫里,难道你还能瞒上十个月?即使能瞒,那诞生之日也对不上号!这岂是小事?你与二兄走到今日都不容易,何况身后各自有家族在,可别糊涂了!”

牧碧微倒抽一口冷气:“你——!”

“你别怪我心狠!”高峻冷静道,“这不是不忍心的时候!”

“我自有法子应付!”牧碧微咬着牙道,“这件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还有那个太医,在回宫前你也不要动他的好,至多烦你打探下他的底细!”

高峻并不放心:“你到底打算怎么样?我怎知道你这么做会不会连累了二兄?邺都太医院你当都是吃干饭的么?何况还有任太医坐镇,虽然他不轻易给妃嫔诊脉,但若晓得你有了身子,谁知道太后会不会给你个恩典?”

牧碧微被他追问不过,只得含着怒道:“我几时说过会回宫了?”

高峻一皱眉:“什么?”

“我打算在行宫里一直待下去,待到生产为止。”牧碧微眯起眼,“这一回太后没来,许多太医都留在了邺都,这样正好,索性借着如今重病的名义留下,到快生产时…”她一咬牙,“至多提前喝催产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