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也是惊喜交加,立刻上前去扶张婉莹。张婉莹失笑,轻轻推着她,“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又转向于清瑶,柔声道:“你家夫君大概现在就是和世子在一起,不如你就和我一起回府好了。”
于清瑶一笑,并没有拒绝。
刚才为了给张婉莹一个离开的机会,她已是得罪了于清琼。既然已经如此,那不如就抓住张婉莹好了。说不定,真的就是登上了一条一帆风顺的船呢
心念转过,她忽然间就想起了二哥。当初二哥选择投向恭平王府时,心情是不是也是和她此刻一样?背弃了原本该是一心的亲人,转投他人,就是明知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可是心情却仍是挥不去的怅然若失…
摇着头,她暗自苦笑。或许,她和二哥本就是同一种人。虽然她不曾出手害过哪个,可是那样冷眼旁观,也是一种无法回避的责任吧?没有办法说,她从没有怨过、恨过那与她同住在一座大宅,姓着同样姓氏的所谓亲人呢?
只是,不管怎样,前事已了,只望,从此以后,各过各的安生日子吧
第八十章 情思盈心身娇软
车马还在路上,恭平王世子已经亲自迎了来。
张婉莹又惊又喜,虽然仍极力保持矜持,可那笑开的眉眼却分明是喜不自禁。
同世子一起赶来的却是林华清。策马相随,隔着车窗,就笑道:“荣安一听到消息,就立刻赶了来。我还从未见过他这样着紧的时候,嫂夫人可要果然是好本事”
张婉莹听得,面生红霞,羞难自禁。倒是隔窗关心的柴荣安失笑骂道:“你小子只知道说我,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呢?如今,可是被…”话只说了一半,他便自觉有些失礼,收了声。
林华清却不理他,只是在外面笑着叫道:“ 娘子,咱们莫要打扰人家两夫妻谈心了,还是随为夫回家吧”
于清瑶听得发笑,虽然看张婉莹的一张脸红得厉害,却仍学着林华清笑道:“如此,就不打扰姐姐与世子…相聚了”其实她原本想说一家三口的,可是想想,却还是把那几个字咽了回去。虽然张婉莹多半已是有了身孕,可是她现在说出来却未免太过轻浮。
笑着于街头作别,于清瑶也没再转回车上,反是如往常一样侧坐在林华清的马背上,与他共骑。虽然缓行于街市,总有人为之侧目,可她却再不似之前一样羞怯难当。
睨着她,林华清笑道:“娘子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
于清瑶浅笑,也不回头看他,慢声细语地道:“夫君不是说过,莫管别人怎么看的吗?”声音稍顿,她忽然间就笑起来:“和夫君在一起,总是惹人注目,我若是不壮起胆子,被人这样瞧着,岂非要被瞧化了…”
林华清一怔,立刻大声笑起来:“我家娘子说起顽笑话来,委实有趣”说着话,他把头往前凑了凑,却是轻轻吹了口气,就喷在于清瑶的耳后。
饶是于清瑶近来已渐去羞怯,可被这一口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后,仍不由得面泛红潮。四肢忽尔酸软乏力,几乎想要就这样靠在林华清的身上。清天白日之下,繁华街市之中,就这样莫名的,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思萦绕而起。
那样连骨头都为之酥软的异样感觉,对身体来说,是陌生的。可是在她的记忆深处,并不算是完全的陌生。虽然身子仍然是未经人事,可是在记忆中,却曾经不只一次的感受过这样令人难耐却又羞臊的感觉…
咬着唇,于清瑶挺直身,刻意地把身子倾向前。林华清不明所以,还伸手过来扶她,口中笑道:“你这样躲闪,仔细一会儿跌下去…”
话还未说完,他忽然就收了声。侧目相看,睨着于清瑶脸上的红晕,不由心中一动。
“娘子,”他低声唤着,在于清瑶回眸瞥他时,心中更觉不可自抑地为之一荡。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他又如何看不出于清瑶那水汪汪的眼眸深处到底掩藏着什么。
心中暗喜,可是瞧着于清瑶羞难自禁的模样,他立刻就收敛了笑意。只温柔地用未握缰的手轻轻捏了下于清瑶绞在一起的手。柔声道:“娘子,你今天真的很美…”
“尽是油嘴滑舌”于清瑶娇嗔,可是脸上却仍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原本有些紧张的表情也渐渐放松下来。暧昧一减,身上那难言的敏感也就渐渐褪去。这一来,却有心思看街市上的风景了。
京中繁华,便是日日看,都不会觉得腻烦。这样缓缓策马而行,倒是别有趣味。
远处的丝竹,近处的叫卖声,不知哪家传的吵杂声,汇成一片喧哗之声,让这长街短巷生机盎然。
转目四看,于清瑶的目光忽然凝住。虽然她未曾说话,可拉着缰绳,揽她在怀的林华清就立刻感觉出来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林华清轻咦一声,忽然笑起来:“倒是有缘,居然总是撞见…”
“有什么缘?就是缘也是孽缘”于清瑶低声呢喃,看着前面正从银楼里走出来的那对母女,脸上的笑容也有所收敛。
林华清看着她的面色,笑了笑,也不说话,脚跟轻轻踢了下马身,就这样任马轻快地跑过。
“我就跟你说,人家杜大官人财大气粗,对你又好,是个最最值得嫁的人。偏你还拿着乔,怎么着,现在知道杜大官人有多好了吧?你瞧瞧,光是他叫人给你订的这几套头面,还有之前送到家里的那些布料…就是你两个姐姐,也没得到这么好的东西啊你还有什么好报怨的?我说吟霜啊,你就听娘的话吧嫁进杜家,好好侍候大官人,讨了他的欢心,再生个大胖小子。妾?妾又怎么了?别说他现在还没娶妻呢,就是他娶了妻,可你生了儿子,那女人又能奈你何?”
身后白氏拔高的嗓门,顺风而来。于清瑶抿起唇,无声地笑起来,却没有回头去看。
虽然,很多事已经同前世不一样,可是又有许多事仍是如同前世一般,竟是怎么改都改不过来呢不过这样也好,前世里的姻缘,今生仍旧如愿。也是杜东元和叶吟霜的一场缘份。只不知,这一世,在杜家宅院,叶吟霜能否一如前世般拔得头箸。
心中暗暗思忖,于清瑶便显得若有所失,心事重重,林华清看在眼里,忽然低声唤她的名字。“清瑶,你回过头来…”
于清瑶茫然回首,目光落在林华清脸上,先是一怔,续而大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发出闷闷的声音,皱着鼻子嘟着嘴扮着鬼脸的林华清刻意装出恼怒的样子,却只让于清瑶笑得更欢。
虽然放声大笑,可是于清瑶的眼神却越发温柔似水。抬手抚平林华清的鼻子,于清瑶柔声道:“谢谢夫君。”
“谢我什么?”林华清收起鬼脸,眨着眼,又是一幅情圣模样。
于清瑶睨着他,垂眉浅笑,“谢…夫君应承了娶我…”声若蚊蚁,她偷瞥着林华清,忽然又道:“若是没有夫君,我不知道会怎样…”
“会怎样?说不得现在已经是七品孺人了”林华清低笑着,伸手要捏于清瑶的面颊。
于清瑶一闪避开,看着他低声问道:“夫君难道知道当初…”
“知道什么?”林华清微笑,却不接她的话。
于清瑶目光忽闪,却是偏了头微微一笑,没有答他。当初田氏曾有意将她许给陈国邦,却被她借由林华清避了过去。今年二月间,她还未曾嫁给林华清时,陈国邦在春闱试里中了进士。虽然现在还未授官,可是再怎样,也会外放做个七品知县了。若真嫁了他,可是七品孺人。
只是那样的人,她又怎会嫁?原本还住在于家,可一听到风声,就立刻搬出了于家,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生怕被多留一时片刻就被错当了于家人抓起来一般。
她未曾想嫁,更不屑嫁,就是林华清真的知道些什么,也必是知她心意,只把这事儿当个笑话说的。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多作解释呢?
虽是骑了马,可是他们一路缓行,却反倒比雪儿他们乘着马车慢了许多。待回了林家,他们早就到了。可不知怎么的,小子竟是站在门口,看似特意等着他们。远远地看到他们已先迎了上来。
先是牵住缰绳,又叫道:“太太,刚才雪儿姐姐同我说,说是门上的门子告诉他,刚才来了个人牙子拜访您,被门子打发到后面门上去了。她和锦屏姐姐这会儿已经去后门上看了…”
于清瑶听闻,立刻就知多半是那石婆子上门。心中惶急,忙问道:“是多久的事儿了?人可还在?”
“好像老半天了都是门子不好…”小子报怨。
于清瑶却并不着恼。她也是侯府出身,于家的中门一样是只容贵客,不纳身份低微之人。就是作为姻亲的叶家,也曾在于家大门口吃氅。何况一个小小人牙,被打发到后门去已经算是不错了。
只是这会儿她心中确实着急,也就没有接小子的话,径直往门里去。才走两步,林华清已经追上前来,一手握住她的手。
于清瑶一怔,回眸看着林华清安慰的眼神,忽然间就明白过来。
听着小子在那儿喝斥门子,她不由扯了下林华清的衣袖,低声道:“快快叫住小子。我又不是不知规矩的,你也不用为了我就发脾气…那石婆子,原是她太托大了。久经世故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高门大户的规矩?她这样胡乱跑到中门来,受些冷语也是应该的…”
听她这样说,林华清也就笑了起来。也不多说,只是伸手一拉于清瑶,竟是直接扶了于清瑶又骑上马,就这样直接纵马而入,绕过影壁,横穿甬道,直往后门绕去。
门上原本和小子辩嘴的两个门子看得眼睛发直。好半晌才醒过神来,想要说什么却到底也只能一直低叹:“咱们这位四爷,这…唉,怕是今个咱们哥俩儿又要被老管家骂了。”
“骂就骂了,你也只能忍了,还能怎么着,反正咱们家三爷也这样在府里纵马而行过,也不只是四爷一个了…”想想,这门子还是忍不住唉叫:“我就说了,甭管别人怎么说,别得罪四太太那头的人,你瞧瞧,这回可好,要是让四爷恨上了,有咱们好瞧的了…”
第八十一章 亦喜亦忧听当年
赤驹神骏,蹄声清脆,踏着青石板,钉钉作响,整条甬道也回荡着宛若编乐的轻响。
不知不觉中,把身后向后倚去,靠在林华清的肩头上。风拂过面颊,带着清爽之意,可是她的面颊却仍有些微烫…
穿过甬道,拐过去,就是后门。这后门虽说比不得中门,可那门子没有把人打发到更远的角门去,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还未绕过影壁,已先听到后门上传来说话声。于清瑶粗一听,已经认出是是锦屏的声音。
只听得她感慨:“妈妈也是不容易,不过现在好了…你我已算幸运。从前府里那些旧人,还不知有多少从此后再也见不着的呢”
听在耳中,于清瑶不由皱眉。只是,也不只是锦屏这个丫头,就是她,大概也是一世都忘不了在于家的那些事、那些人吧这样一想,倒也不能苛责锦屏。
奔得虽然有些兴起,可是林华清一勒缰绳,赤驹便一声长嘶,在门前停了下来。后门外守门的门子,听到马嘶声,不由惊讶:“莫不是三爷?”
有探头看询者,看清林华清,忙躬身相唤,又急忙过来拉马。林华清也不理睬他们,伸手抱下于清瑶,就陪着她快步往门外走去。
听到招呼声,原本还在门外的雪儿已经几步奔过来,正好迎上于清瑶。“太太,许妈妈已经被带来了”
之前听到锦屏的说话,于清瑶已经猜到。可是现在突然看到许婆子,却还是禁不住心情激荡。只是这个时候到底还是要端着个架子,目光扫过,她便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于清瑶虽然淡然,可是许婆子却是难以压下满怀激动。一见到于清瑶,就猛地扑过来跪倒在于清瑶脚下。哭着叫道:“二小姐,老奴可是想死您了…”
垂目看去,虽未曾细看,可是眼前的许婆子一身粗麻,形容憔悴,神情尽是谦卑胆怯,哪里还找得出半分从前在于家时的那股子自傲性。
从前,因是服侍着老夫人,许婆子哪怕是在于清瑶面前也一向带着三分矜持。虽然也是小姐前小姐的地叫着,可是行事却并不那么恭谨。可是现在,乍见于清瑶,就好像受委屈的顽童见着了长辈般,虽似极力压制着委屈,可那眼神那分明是在哀哀恳求。
于清瑶收回目光,转向一旁的牙婆石婆子,淡淡笑道:“有劳石妈妈了。”
石婆子上前见礼,瞅着林华清,格外的恭敬。
门外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清瑶平复心情,也不似刚才一般激动了,脸上的表情也就淡淡的。招呼了石婆子往兰院,一路上,她也不曾显出半分急色。
虽然这会她平淡下来了,可到底刚才她那急切的模样仍是落在了石婆子眼里。等到回了兰院,分宾主坐了,石婆子就笑着道:“可是托了太太的福,老婆子才能这么顺利地找着许妈妈。许妈妈现在的主家原本是倚仗着许妈妈,怎么都不肯放人的。还是老婆子报上贵府的句号,他们才肯放人。只是这赎身的银子却是要得高了些…”
石婆子偷瞧了眼于清瑶,笑道:“因着老婆子知道太太是怀着一份菩萨心肠,想救许妈妈脱苦海,所以也就壮着胆子答应了对方,给了一百两赎身银才把许妈妈接了出来…这事先没和太太商量,还望太太不要怪我…”
因于清瑶一直没有说话,她就又道:“若是太太觉得老婆子这事儿做得过了,尽管骂我就是。这许妈妈,左右是带了回来,只当我孝敬太太了…”
抬眼睨着石婆子,于清瑶笑道:“石妈妈果然是有心人,这说起话来都是让人心里这么舒坦。那卖家也是死板,居然让妈妈这么做难…”看着石婆子尴尬地笑着,于清瑶也是微笑。
一个老妈妈,又不是年轻貌美的丫鬟,哪里用得着一百两银子?就是真的买丫鬟,也够买上两、三个姿色好的了。这石婆子,分明就是看她刚才太过急切,知道许婆子是个被看重的人,才这样狮子大开口,信口胡说。
可是虽然知道她是在漫天要价,于清瑶却不好落地还钱。这石婆子狡猾,都说要白孝敬不要钱了,她若还是斤斤计较,反倒显得勇义侯府太过小气。她就是不顾自己的名声,总也要顾念着林华清,顾念着侯府。
眯起眼,于清瑶看着石婆子,虽然不曾说话,可那似乎是什么都一清二楚的目光却让石婆子脸上发烧。做人牙这一行,接触的当家主母多了。又精明又能干的,雍容华贵的,都见得多了。可像于清瑶这样只是笑盈盈地看人,就让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看穿的了却还真是少见。
心中忐忑,石婆子强笑道:“也不算为难,为太太出力,是老婆子的荣幸,怎么会为难呢?”
于清瑶睨着她,笑笑,也不再多说别的。能找到许婆子,已经算是很好了,她又何必再斤斤计较钱上的事呢?笑着示意雪儿去取了银子,她看着石婆子千恩万谢的一再万福,却并不应声。虽是这次顺了石婆子的心,可是下次却绝不会打交道就是。
让锦屏去送石婆子,于清瑶压下心中激荡的心情。叫了许婆子进来。许婆子到底是年纪大,看事看得通透。不像锦屏那么认死理儿,一进屋,先就跪在地上,再三保证,发下重誓以后只一心忠于于清瑶云云…
于清瑶默默地听着,却并没有说话。
许婆子今年也不过才五旬,听说早年也是嫁过人的。可是过来丈夫早死,又没有子女,就又回了于家当差。这一做就是二十多年,从媳妇子做到得用的老婆子,也算是于家的老人了。
“许妈妈,”突然出声,于清瑶睨着许婆子,淡淡道:“你也是于家的老人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算是略知一二,那些表忠心的话也就不用再说了。且过来做下。”
许婆子应声上前,却不敢真的失礼,虽有香坠拿了小凳子叫她坐,她却只是欠着身坐了半边。又一个劲地夸着于清瑶,从于清瑶近来的气色直夸到手底下的几个姑娘如何水灵。
于清瑶听得有些不耐,在许婆子的声音稍顿时,立刻淡淡道:“许妈妈,你是于家的老人,可在勇义侯府到底还是新来的。两府规矩不尽相同,该如何做事也是大不一样。虽然我可怜你年纪老迈,不忍看你在外头受苦,这才托了人赎你出来。可你若是触犯了府里的规矩,我却是不能太过维护你…”
听得忐忑,许婆子忙从凳子上起来,欠身道:“二小姐…不,太太,您是菩萨心肠,从前在咱们侯府时就帮过老婆子。老婆子知道太太心善,才又买回了我,我这个老婆子虽然不是顶能干,可是这规矩…”
“从中门入府,很是威风是吗?”于清瑶的一句话,让许婆子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太太,是那石婆子发混,不关我的事…”急急分辨着,可看到于清瑶冷沉的面色,许婆子心里就有些发怵。只得心慌意乱地低下头去,涩声道:“太太,老奴再也不敢了,还请太太饶了我这一回。”
冷眼睨她,于清瑶心道这下马威也差不多了,总还是要问问正事。
抿起唇,她强压下心头激动,平声道:“你先坐吧我有一事想要问你,你也不用多心,只管把你知道的照实讲了就是。”
许婆子心中奇怪,虽不知道于清瑶想问的是什么,却还是喏喏应是。又陪着笑道:“在于家多年,好多旧事,老奴都是知道的,只不知道太太要问的是哪一桩?”才问了一句,她就忽然皱起眉来,却真是想起了一件事。虽然还不敢肯定,可这会一想,怎么着,都觉得于清瑶是想要问这个事。
瞥见她难看的脸色,于清瑶却只作不见,笑盈盈地道:“既是好多旧事你都知道,那就最好不过了。你倒是好好想想,六年前的事情…”
“六年前?”许婆子偷看着于清瑶,想了又想,还是主动道:“六年前,咱们老侯爷因病仙逝,府里乱得很。我还记得,那时候侯爷刚刚袭了爵位,老太太也是整日里伤心落泪,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又多,可真是…”
于清瑶一笑,也不和她绕圈子,“许妈妈,你知道我想问的是哪桩事。你是个聪明人,也该知道自己最得用的到底是什么…”
许婆子讪笑着,把心一横,直接道:“那时候老太太既伤心老侯爷的仙逝,又痛恨府里姨娘这么多年的争宠,所以…要说,咱们沈姨娘可不是那种人。我还记得,沈姨娘是个最最温婉柔顺不过的人,当年原也是老太太看中了她,才抬举做了妾的。姨娘虽是跟了老侯爷,可照旧却像从前一样实心实意地侍候着老太太,不敢稍有半分怠慢。全不像别的人一样爱个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
许婆子静静说着,却是极力夸奖着于清瑶的生母沈姨娘。虽然知道许婆子的用心,可是听着她的叙述,于清瑶的面色却不自觉地放柔、再放柔…
第八十二章 世事原非想象
许婆子也是聪明人,眼看于清瑶听得开心,不免就更加添油加醋,把沈姨娘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倒好似老侯爷当年真真只宠着沈姨娘一个了。
于清瑶听着,亦觉得过了。
其实,她已经记不清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了。虽然府里有有父亲的画像,可对于那个对她并不十分亲近的父亲,她的记忆并不多。唯一记得深刻的,只是那一盒自南边带回来的宝石。
那个时候,姨娘真的并不受宠的。父亲带往南边的侍妾,从来都不是她的亲娘。似乎,自从她出生之后,她的亲娘就一直是被不冷不热地淡着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姨娘才更刻意讨好母亲。可是哪怕再讨好,再顺从,到底也还是没有逃过那个下场。
“许妈妈,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我还记得,父亲去世,母亲打发出府一批人。那时候,带人牙进府的人就是你吧”
许婆子偷眼看看于清瑶,面色变幻不定,倒着实有些忐忑。
虽然眼前二小姐面色如常,可是就冲着她特特地买回自己这事儿来看,二小姐可未必是不知道当年那些事…她可是还记得当年是她亲自拖了沈姨娘出去的?
舔了舔嘴唇,许婆子低声道:“回太太的话,当年的牙婆的确是我找的。我还记得太太那时候…唉,也是造孽,就因为太太的一点不顺心,就这样生生让太太和沈姨娘母女分散…我想,沈姨娘这些年也一定是很挂念太太的。”
听到许婆子竟这样明着指责田氏,于清瑶的嘴角不由勾起半分。这样的话,锦屏万万是不会说的。
“许妈妈,母亲的事,你还是少说吧也是我性子和善,若是在大姐那里,岂不是要拖你出去重重打板子了…”
许婆子唬了一跳,看于清瑶虽是敛去了笑意,可眼神并不显凶恶,这才松了口气。
知道自己刚才有所失言,她不敢再多说别的,忙陪着笑道:“是老婆子我失言,真是该打…”轻轻打了自己一记耳光,她看着于清瑶,小意地问道:“太太问起当年的事,可是想要知道沈姨娘的事?”
于清瑶也不绕圈子,点点头,直接就道:“近来我在梦里常常见到姨娘,心中很是挂念。所以想知道当年我姨娘究竟是被卖到了什么地方。”
许婆子唏嘘感叹了好一阵子,才讪讪地道:“若说姨娘被骂给了什么人,那老奴可是真不知道…”
当年被卖出府的除了几个老侯爷的妾外,可还有好些个家伎和有姿色的大丫鬟。许婆子还记得,那时候夫人叫来牙婆,特特地吩咐过那几个年轻的狐媚子,万万不能卖给好人家的话。而沈姨娘,因为当时年纪将近三旬,模样不妖艳,在府里又没总是缠着老侯爷。夫人也就没什么特别嘱咐。
偷看了眼于清瑶,许婆子怯声道:“老奴那会儿只隐约听人说过,有长安那头过来的商贾,在那牙婆处买了好些人回去长安。可沈姨娘是不是也被卖到了长安,老奴却真是不知道了…太太,当年那个姓刘的牙婆,早几年就不做这一行了。听说,是被儿子接到洛阳那头享清福去了。这要是想找着她打听,可不一定好打听…”
看着于清瑶沉下去的面色,许婆子也有些着慌。听着于清瑶的话音,她又如何不知道自己被买回来,全是为着问沈姨娘的事情呢现在她又说不清楚沈姨娘的下落,只怕对二小姐来说,根本就是没有用处的人了。
心里惶急,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抖:“二小姐——不,太太,老奴知道让太太您失望了。可求您看在老奴也曾侍候您进进出出,一直都尽心尽力的情份上,就收容了老奴在府上吧这要是再把老奴卖出府,我老婆子可真不知道会这么死在哪家了…”
“不知道…我娘她那时候也曾这样怕吧…”低声呢喃,于清瑶神思有些恍惚。
虽然听不清于清瑶说了些什么,可是许婆子却立刻叫道:“太太,不如、不如老奴往洛阳去寻那刘牙婆。说不定还能问出沈姨娘的下落呢”
“去洛阳?”于清瑶回过神来,却只欢喜片刻就收敛了笑容。“洛阳那么大,找一个牙婆哪里就那么容易了…”这样抱着希望却大概最后只是失望吧
笑着摇头,她淡淡道:“许妈妈,你也不用这么怕。我既然买了你回来,又怎么会就这么把你卖掉呢你且安心在府中当差。可巧我这院里还缺一个管事的妈妈…刚才给你拿凳子的香坠,你可认得?”
见许婆子摇头,她就又笑道:“香坠的娘从前也是在母亲院里当差的,后来嫁了府里的陆富贵。现如今,却是成了我的陪嫁妈妈。她一直都想从农庄里调回来,在兰院中管事。只是因着她是有丈夫的,夜里要是留在院中,总有许多不便。所以我一直未曾应承了她。许妈妈也是见多识广了,你倒帮我看看,若是让陆家的来做这管事妈妈,可合适?”
许婆子陪着笑,可是笑容却有些发僵。起先听到于清瑶提及管事妈妈,她只当定是要她当这份差了。可谁知竟又突然冒出个陆家的…
“陆家的?陆家的…太太,您说的莫不是叫碧桃的?若真是,那老奴却是认识。我记得十来年前,老夫人屋里倒真是有个叫碧桃的二等丫头,后来却是嫁给了府里一个养马的小厮。只不知,是不是她…”
许婆子笑着,脸上露出胸有成竹之色。“这个碧桃,当年在老夫人屋里,也不算是得用。只不过因着能说会道,会讨好人,所以才从粗使丫头转了管茶水的二等丫头。不过平时,也不过就是那样了,后来年纪大了,也升不上等级,老夫人就打发了嫁人。老奴倒有些印象,好像她后来又进府里针线上当了差。偶尔撞见,还管老奴‘婶子婶子’地叫呢”
于清瑶“咦”了一声,“是吗?这么说来,妈妈倒和她算是有缘了。既是旧识,那妈妈以后就多关照着香坠了。等回头陆家的回来了,你们两个正可以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
说到这,看看许婆子不心为然的表情,于清瑶淡淡笑道:“我也倦了,妈妈就跟着五儿去吧五儿,五儿是爷旧日得用的人,你有什么事尽管向她请教就是…”
许婆子应声,当着于清瑶的面就陪着笑脸对那应声进来的五儿施了一礼。“好姑娘,我这初来乍到的,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可全靠你指点了。”
“妈妈说笑了…”五儿笑得有些勉强,却不得不还礼。刚才她进门时,是听到于清瑶说的话了。这话听着虽让人得意,可是一想起近日太太连买了两个旧人,再加上之前又雇佣了妞儿。兰院里惯常在太太身边侍候的除了那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丫头,旧人倒只有她一个了。因为这,她总觉得心中忐忑。生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也像四儿一样被打发出去嫁人。
心中惴惴,却到底不敢当着于清瑶的面流露半分,只能笑着带了许婆子出去。“妈妈也不用这么客气,您也是侯府中呆过的人。虽是府里的规矩未必全是一样,可多半却是差不多的。您又是从前侍候过太太的,要说咱们日后好好亲近才是真的…”
听着五儿带着讨好意味的话语,于清瑶掀起眉,偏着头想想,忽然就笑了。“这些丫头,一个个的倒是心眼儿都多…”
她初来时,五儿可是个性子直爽的,说话有时候直接得像是冒着傻气,对初来乍到的陪嫁丫头们,也是多多少少带了些傲气。可是现在,却竟然也学会这样拐着弯说话了。果然,这世上,没什么是改变不了的…
想想刚才许婆子说的事,于清瑶忍不住低声一叹。
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总以为,只要找到许婆子,她就能知道亲娘到底是被卖到了什么地方。甚至,可以轻轻松松地找回娘。可是现在,才知道事情并不像她想得那样简单。先不说这能不能找到当年的牙婆询问娘的下落。就是知道了卖到哪里,这六年的光景,世事变幻,她还能找到当年买娘回去的那个人吗?就算找到那人,娘还是在那人身边吗?
越想越觉郁闷,于清瑶揉着头,靠在椅背上,只觉心情烦闷无比。却不想,之前一直在屋里侍候着的雪儿突然怯怯地出声。
“太太…”
于清瑶转头,看着雪儿满是疑惑表情的脸,不由掀起眉来。
“太太,”雪儿巴巴地凑近,压低了声音,神情煞是神秘:“太太刚才和许婆子说什么管事妈**,是不是在哄她?”
于清瑶目光微闪,笑睨着雪儿,轻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说?难道你听出什么了?”这个丫头,不是不聪明,可有时候却总是不开窍。可这回,却居然听出点意思来,倒也难得。
看着于清瑶脸上的笑,雪儿倒有些得意:“太太从前可没说过让陆家的做管事妈妈。可刚才却和许婆子那么说。所以雪儿就想,太太可能是哄她的…太太,许婆子定然也是想做管事妈**。这样一来,她岂不是要看陆家的不顺眼?要是那样的话,别说照顾香坠,说不定她还要为难香坠呢”
看着雪儿,于清瑶不由轻笑,“雪儿竟也是变聪明了…难得难得…”
第八十三章 琐事虽小却惹怒
得了于清瑶的夸奖,雪儿喜形于色,也不掩饰,只是喜悠悠地看着于清瑶,自夸道:“也不看看是谁的丫头。就算我原本是笨的,可跟着太太久了,也多少学得聪明了些…再说,奴婢本来也不笨啊”
得意洋洋地跳到于清瑶面前,雪儿笑嘻嘻地道:“奴婢是说真的,要是太太不信,那我给你讲我还没进府时候的事。您一听,就知道我是真的聪明了…”
静静地笑着,看着雪儿指手划脚,用夸张的语气说着小时候还在家时,她是如何戏弄隔壁家的小胖子。那样的绘声绘色,眉飞色舞之态倒真是有些像其兄陆初五。
虽然嘴上没说,可是于清瑶知道雪儿这会儿看似放肆的言行,不是因为她真的仗着得宠就这样装大。而是这机灵的丫头看出她的心情不好,刻意转移她的注意力。
前世里的雪儿也是这样,每每在她心情最低落的时候,总是想方设法地逗她开心。就是这个故事,她其实也是听过的,只是现在的雪儿不知道罢了…
真是奇怪,明明前世里的事有些都几乎记不清了,可是偏偏雪儿一说,她就记起曾经听过这个故事。而且不知怎么的,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眯起眼,看着笑得灿烂的雪儿,于清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雪儿,你家隔壁那户人家还住在那儿?”被她问得一愣,雪儿垂下眼帘,有淡淡的伤怀:“早就搬走了。奴婢八岁入府,入府的下半年,他家就搬走了。我还记得,小胖子走的时候,还特意托我哥哥带了他来见我,还送了我一串糖葫芦…奴婢那时候不舍得吃,就那么包在油纸里放在枕头底下,后来都烂掉了,一个都没吃到…现在想想还觉得生气”
“那个小胖子…是姓何的?”于清瑶试探着问。
雪儿一听,就愣住:“太太怎么知道?难道,是我曾经说起过?或者是我哥?我竟都记不得了…”
的确是雪儿曾经讲过。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前世。她记起来了,雪儿那次说起那个小胖子,是因为有一次偶然在街上远远地看见一队迎亲的队伍。为了避让,她们停车于道、雪儿怔怔地看着那队人马缓缓而过,虽然一直在说笑,可是回来后,小丫头背着人悄悄哭泣。她特特地把雪儿找到跟前细细问了才知缘由。
那个迎亲的,姓何名强字富学,却正是雪儿幼时的邻居。虽那时尚年幼,彼此从未许过什么承诺,可隐约的,雪儿心里却存了那样的念头。只是后来她一直未脱奴身,而那人却已中了举,虽未曾做官,却托了门路在王府里寻了份掾史的差事。
门不当,户不对,自然是成不了事的。可是偏生雪儿之前回家探亲时,却在无意中撞见陪着母亲回去探街坊的何强。虽未多作交流,可是目光相对,雪儿便在心里有了些念想。谁知,那日却见着何强迎亲…
“雪儿,你可知道那何氏如今境遇?”看雪儿摇头,茫然中却又带些说不清的忧悒,于清瑶不由更觉她刚才那一闪而逝的念头的确是有些道理的。
虽然说来有些荒唐。可这世上荒唐的事儿多了,也不差她这一桩。既然,她重生于世,已改变了自己的命运,那如今让她助雪儿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前世里未曾有过的姻缘,今生也未必就不能结。像她,岂不是也和林华清在一处了…
只是,那何强到底是在哪家王府做椽史,这倒要仔细查清楚了。只望那人现在还未曾订亲,真能与雪儿续上那一段已经断掉的姻缘线。
虽然心里存了这样的念头,可于清瑶却不好向雪儿透露。总要找到了那人,才好说,若是现在说出来,反倒不美。
原本,心里还觉郁闷,可被雪儿这一搅和,她反倒平复了心情。就是想寻回亲娘,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找回来的。只要她不放弃,总会找回的吧?
想明白了,她也就放松下来。看看时辰,就笑着吩咐道:“去吩咐厨房,就说四爷今晚上回来饭,加一道白炙鸡,再温上半壶花雕,对了,捡那新鲜的菌子做汤,正可去酒气…先就这么多吧若是四爷有什么想吃的,回头再说…”
看着雪儿应声去了,于清瑶才轻轻吁了一声,歪在椅子上。虽然听到脚步声,她却没有抬头。不用看,她也能听出这样小意的脚步声是锦屏。
不过才跟她不到半月,倒也不用那么着急,这样的拘谨,且等日后慢慢改就是…
“石婆子和你说了什么?”
于清瑶突兀的问话,让锦屏骇了一跳,“也没…太太,”锦屏近前两步,从袖袋里取出一小块碎银放在几上。于清瑶打眼一看,这银角子少说也有二、三钱,虽不算多,可是塞给锦屏这样的丫头,倒也是够了。
“石婆子叫你在我面前说好话?”于清瑶笑睨着锦屏,问道:“收了银子却这样给了我,莫不是不想帮着说话?你这样,要怎么和人交代呢?”
“奴婢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涩声应声,锦屏低声道:“太太是知道的,在老太太屋里,奴婢本就不是个中用的,除了尽心尽力侍候老太太,奴婢再不会别的…”
声音稍顿,她忽然低声道:“太太,刚才听石妈妈说,说是锦葵在她那里大病了一场,这两日才刚好些,可是怕毁了颜色,不好发卖呢”
挑起眉,于清瑶看着锦屏,一时间说不清是惊是怒还是奇怪了。“锦屏,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竟是想劝我把锦葵也买下来?”
虽然她的声音并没有提高,可是锦屏却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太,锦葵她,比我能干很多。太太身边又缺人使…”
“缺人使?你不是人?雪儿、五儿、妞儿她们都不是人吗?锦屏,我身边的人够使…”
虽然听出于清瑶的不悦,可是锦屏却还是低声求道:“太太,锦葵她真的很能干的,虽然比不得锦惠姐姐,可我们几个里,她却是最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