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所有的雨柱如同时被人掐断了般,向下崩塌,哗啦一下,地上激起无数泥水,将大祖母伸出去的无形的烈火之手切断。她怔了片刻,才发现是雨骤然停住了,如同它的骤然降临一般。所有的泥浆人咕咕叫着,躲得远远的,一时不敢靠前一步。

  那震耳欲聋的雨声消失了很久之后,大祖母的耳朵才渐渐听到其他声音。

  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她抬头望天,天上的黑云压得很低……太低了……简直压到了山头……

  大祖母蓦地瞪大了眼睛——黑云翻卷扭曲,愈来愈低,那声音也愈来愈大,愈来愈急。她只来得及双手在胸前交叉,将剩下的所有力量集中在肩背——

  轰!

  一根十来丈粗的水柱从天而降,天崩地裂般的轰鸣声中,整座山剧烈震荡。被水柱正面击中的地面向下坍塌了两丈有余,反弹起的高达十丈的水墙四面横扫,摧枯拉朽般将周围方圆四五十几丈的密林夷为平地……

  当浑浊的水带着折断的大树、裹着泥土乱石向山下猛泻时,大雨再度顷盆而至。大祖母足足用了一刻钟时间,才把自己的半截身体从泥浆里扯出来。泥浆人们站立在她四周,却并无一人上前,似乎知道她再也无力挣扎了。

  大祖母浑身战栗,勉强抬头望去。这一次,一个真正的人站在坑顶雨中。密集的雨雾掩盖了来者的脸,却仍不能掩盖她曼妙的身材。

  “你……你是……谁……”

  那人不并说话,慢慢伸出右手,摊开,露出掌心一只白色的蚕虫般的东西。周围的泥浆人见到她这个举动,立时纷纷惊慌地后退。那人用左手轻轻抚摩着蚕虫,道:“老是老了一点,可是精力还不错呢。你慢慢享用吧。”说着提起那虫,曲指一弹,蚕虫高高飞起,钻入当头压下的云雾之中。云雾里随即传来一阵咯咯咯的响声。

  当它落下来时,已经完全展开,身体膨胀了不知几千几万倍,却仍然维持着虫的身体——张开的口足可以吞下一头壮牛。它那恶心的巨口边嵌满尖利的牙齿,咯哇咯哇地嘶声怪叫着,向大祖母猛扑过去。

  所有的泥浆人都浑身战栗着背过了身。

  当幕重新回钻出洞口时,太阳已经快要西沉了。尽管练习了这么久,她仍然没有自信敢在天大亮的情况下让大祖母看见。她小心地把洞口用早准备好的石块、灌木丛掩藏起来。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地方,哪怕是她也不行。

  她沿原路返回,小半个时辰后走上了去卜月潭的路。她并不急着赶路,藏身在一棵树上,耐心地等待。没有等多久,她便见天上一队黑鸦嘶哑地长叫着,从北向南飞去。

  这是约定的信号,表明大祖母已经不会再出现了。幕满心欢喜地跳下树,还不忘想:“该死,她没有立即处死大祖母吧?那可是要留给我的!”

  所有的阻碍都被扫清,前途一片光明。这一切来得太快太顺,比之前所设想的计划还要完美,幕简直不敢相信。不过现在还不是庆贺的时候,仍有几道关在等着她,虽然已不是最难过的,但同样需要谨慎小心。她不停地提醒自己:十几年都熬过来了,还急什么?

  她把还残留着些许血渍的手贴在泥土上一小会,才站起身向着卜月潭的方向走而去。很快林中出现了两名泥浆人,离她数丈距离,不离不弃地跟着。以前看见它们的模样,幕都觉得恶心,今日却分外亲切。瞧啊,这才是自己的人呢!

  出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穿上长过膝盖的裙子(礼:非封爵或赏赐者短衣素服),除了兴奋与新奇外,却也觉有些碍手碍脚,十几里的山路她跑了一个多时辰才到,比平是慢太多了。当快要到卜月潭时,她先停下,整好衣服、饰物,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才学着姐姐的样子一步一停地走。族里的人随时可能出现,她可千万不能露出一点不寻常的地方。

  她慢吞吞地爬上一处斜坡,进入一片松林中。这片林子里的松树已生长了几千几万年,每一棵都粗大得需数十人环抱,高逾二、三十丈,树冠遮天蔽日。幕走入林中时,轻风拂面,阵阵松木的芳香浸人心脾。回头看去,最后一束阳光射入林子,为高大的松树添上一抹血色。她不禁感慨万分。这些守卫圣地的古老的卫士们,不知已见过多少代荩穿越松林,潜入深不见底的卜月潭。以往来此地,看到这些大树时,她总是心生畏惧之感,可是今天不一样了。她终于以荩的身份昂然入内,而她之后,还会不会再有人来呢?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

  她突然收回了心思,因为身后的林子里,数名灰衣蒙面的人在一名白衣人的带领下正急速赶来。幕认得白衣人是大祭巫手下三名长老副使之一管执,忙歪着身子靠在树上,手捂胸口,大口喘气。那几人奔到她面前,一起跪下施礼道:“茗大人!大祭巫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幕喘着气道:“快……快去……大祖母和幕在后面……被截杀了!”

  她刚说完,那两名泥浆人自一旁的草丛里纵身跃出,向她袭来。幕放声尖叫,那几名侍卫大惊,纷纷抽剑冲上前,与泥浆人斗在一起。管执拉过幕挡在身后,退出十几丈开外,方问道:“怎么回事?大祖母呢?”

  幕眼泪盈眶,颤声道:“不……不知道……我们中途被……被人追杀,幕……妹妹她身受重伤……呜……大祖母拼死带我杀出重围,却又在山里失散了……呜呜……我的妹妹……”

  管执咬着牙道:“大祭巫没有说错,上午的大雨果然有问题!茗大人,请先止哀!小人定当保护大人!”他瞧了一会儿,见那两个泥浆似的怪物虽然力大,但在几名侍卫沉重锋利的铜剑攻击下,已显出败势,便大声喝道:“我保护茗大人先行,你们先在此守住,绝不能让敌人逼近一步,明白吗?”

  几名侍卫齐声答应,下手愈加狠辣,一名泥浆人躲避不及,被连着斩飞两只手,另一人的左边肩头也被噼开。泥浆人眼见不敌,呜呜乱叫着想要逃走,林中又奔出十来人,围着砍杀,顿时被砍成碎泥。泥浆们还企图重新聚集,侍卫中两人发动火源,以火烧之,须臾,泥中流出一滩绿色脓浆,发出恶臭,再也聚合不成。

  当幕跟着管执踉跄进入林子深处时,只听得唿哨声此起彼伏,不时见到一队队侍卫们匆忙奔走。她知道林中有按伏羲图列阵的六十四尊神兽石像,侍卫们正按照远古流传下来的方式在每一尊石像下布阵。幕突然想到,传说这些石像拥有不可思议的禁锢符文,或许这才是她不肯亲身前来的原因吧……

  这念头只来得及一闪,忽听管执道:“大祭巫大人来了!”她慌忙收敛心神,自觉样子无懈可击,摆出姐姐那般从容镇定的模样,瞧向大祭巫。

  真该死!当她与大祭巫眼神相交那一刻,不由自主地一哆嗦,腿脚一软,差点如往常一般跪下施礼。待得想起不用时,身体已经躬下去了,怎么办?幕的脑子里刹时一片空白。

第六章

  “给我吃!给我吃!”

  “我的肉!我的肉!”

  “哎呀……真是细皮嫩肉!”

  “谁也别抢,是我先看到的!”

  “我先看到!我先看到!”

  “我先——嘿!嘿!叫出来的!”

  花朵们吵成一团,相互挤来攘去。有的抽风似的絮絮颤抖,言不成句;有的把身边没机会附着在石壁上的根须当自己的手,肆意抽打周围的花;更多的上下乱甩,发泄不满,不时有倒霉鬼因甩得过头了,与根须相连处啪的一下断裂,整朵花落入池中,吱哇一声,死了个干脆。这些蠢货们没有一刻停止,光影晃荡,整个洞壁好像活了过来,变成个全身毛茸茸的又跳又叫的怪物。

  也有相对镇静的。靠近水面的一朵花不停给周围的花打气:“妈的,别怕,兄弟们!我们虽在最下面,命却是最好的!为什么呢?瞧,我们是离得最近的!哈哈,哈哈哈哈!让上面那些混蛋们叫吧,让他们叫破嘴,让他们叫死好了!我们……哇啊!真他妈的命歹!”

  它——确切地说,连同十几名旁听者——歇斯底里地惨叫一声,眼睁睁看着大片水直冲自己而来,跑也跑不了,躲也没处躲,当头淋了个彻头彻尾。被这片水击中的命不知是好是歹的花朵们一起抽了阵风,相继枯萎,转瞬间就变成了一堆焦黄的残瓣,纷纷散落入水。

  它们临死前高潮迭起的惨痛感受通过根须闪电般传达到每一朵花,洞里骤然安静下来。茗往上看,发现花朵们连颜色都变浅了。愣了那么一忽儿,咯咯咯咯之声不绝,所有的花都仓皇地闭合,瑟瑟发抖。

  “原来……”茗总算长出口气,“你们真的怕水。”

  花朵们不吭声,最下面的花恨不能顺着根须偷偷爬上去,谁知道这看似细皮嫩肉却下手狠辣的家伙会不会再乱泼水?

  忽然,有个稍高一点的花大声叫道:“不怕!你有胆子再试试看?”

  高处的花顿时大声叫好:“好!有种!”

  “够胆略!”

  下面的花儿们则破口大骂:“你他妈的长得高就可以乱讲?呜!你这个畜生啊!”靠近池水的无数根须情绪激动地乱晃,奈何根本打不到那朵花。

  那朵花洋洋得意地对身旁的花道:“这小妮子再怎么也……哇咧!”

  一大柱水高高飞起,正打在它身上,水泼洒下来,一条直线上的花们齐声哀号,须臾死光。干枯的花瓣往下飘落时,活着花儿们再度整齐划一地狂抖起来。只有最下面几朵花低声叫好。被水冲到的根须也跟着枯萎,但旁边立即就有根须伸展出来,填补空缺。一些花蕾开始冒出,看情形过不了多久,那里就又会绽放如初。

  茗心中虽惊,仍沉着脸大声道:“我不想听废话。有谁回答我,如果我碰到你们,会怎么样?”

  一片寂静。

  “不说的话……”她冷冷地只说半句。

  “会死!”

  “立即就会死!”

  “死得……”有朵花摇头晃脑,一字一句地说:“很、难、看!哇哈哈哈哈!”

  它立即就被水淋个正着,和周围十几朵悲愤的无辜者一道很难看地死了。洞壁上突然齐刷刷立起了一片根须的森林,所有能动弹的根须都被花朵们征用了。它们警惕地相互对望,看样子谁再敢乱讲,不用茗动手,立即就会被花儿们群殴至死。

  在众花明哲保身的时候,最下面一朵花鼓足勇气,哆哆嗦嗦地说:“如果……有活的东西接触到我们……哎呀!”十几根根须一起打在它头上,打得它花枝乱颤。不过花儿们不敢打死这个肯出头的家伙,教训一下又迅速收回。那朵花知趣地改口道:“不、不是我们!是根须!您只要接触到根须,马上就会被紧紧缠住,直至血被吸干为止……我、我们也就是附着在根须上的看客而已……”

  花儿们很不满意最后一句,觉得灭了自己威风,但见茗不再泼水上来,总算松了口气。

  茗怔怔地听着,心中愈来愈悲凉,到此刻终于让自己相信,幕是精心准备了很久的。她既不想杀死自己,又想要永远困住自己,所以利用自己的水性,用这些没脑子却稳妥的东西困守,真是煞费苦心。如此看来,大祖母多半也凶多吉少了。

  她连禁忌之水都找来了……茗想……禁忌之水不但极难寻觅,而且并非百试百灵,相反,大多数情况下它会直接夺去使用者的性命。但这还不是让茗最在意的地方。一想到幕竟然毫不犹豫就抹去了自己赖以生存的源,这份永不回头的决心才让茗寒到心底。从此以后,她和幕注定只有一个能活下来了。

  “命是你无法可预测,无法可阻止,亦无法可回避的东西……有的时候,命就是你无法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的东西……”幕的话像个诅咒,在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茗忍不住死死抱住了头,可是她的话却怎么也挥不去,“黑的变成白的,死的变成生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得头如裂开般疼痛。她终于放声尖叫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你永远也做不到!”

  她疯狂地用力拍打池水,掀起的水花到处泼撒。花儿们惊恐地乱叫:“谁来让这疯女人安静!”被水溅到的花儿惨号连连,和茗悲愤绝望的叫声混合在一起在洞里回响,居然甚是合拍。

  突然间,茗全身一僵,停了下来。花儿们还收不住口地惨叫,茗冷冷地说:“闭嘴。”

  全数闭嘴。

  茗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慢慢伸出手,拾起了漂浮在水上的一件物事。

  幕的面具。

  面具被水浸湿了,显得比平时灰暗得多,那张开的嘴和空空的眼洞就愈发丑陋不堪。十几年来,天天见到这面具,茗却从未如今天这般觉得它如此丑陋。这张毫无生气的脸被幕丢下时摔破了一角,裂缝斜着划过下巴,向上插到嘴角,看上去好像歪着嘴哭一样。茗看了良久,翻过来,把脸贴在上面。透过眼洞,她和外面几千双可怜巴巴的眼睛对望了一阵。

  真冷……真恐怖……妹妹难道就是这样度过了十四年?毫不留恋地丢下了面具,因为她已蜕变,长出翅膀,从此随意翱翔,再也不用躲藏了……

  “而我……”幕站在高高的石柱之上,一字一字地说:“将取代你。”

  茗闭上了眼,静静地感受面具后那冰冷的世界……

  “女人停下了!”

  “是……好像没动静了……”

  “唿……”一些花冷汗直冒地相互低声打招唿:“小声点,别乱嚷嚷……让她安静地……睡好了。”

  “去死了更好!”绝大多数花都使劲点头,表示赞同。

  “我不看好。平静意味着更大的暴风骤雨。”有一朵花沉静地说。如果它有眉头的话,一定皱得很深。

  它说了这话,就陷入更深邃的思考中。其余的花儿们愣了片刻,有些表示支持,有些则大骂晦气,渐渐分成两派,相互唾骂。过了不久,它突然又睁开了眼,一根根须立起,表示有话要说。没脑子的总是本能地倾听它们听不懂的话,于是所有的花都闭上嘴,数千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它。

  它以审视的眼光看看同胞们,又看看下面那女人,开口庄严地说:“下面的花儿们,有腿的就快跑吧!”

  咯咯咯咯,这些眼睛一起往下,正见到茗揭下面具,不去抹脸上的泪痕,只把面具当水瓢,开始向洞壁上疯狂地泼起水来。

  ……

  当花儿们集体陷入癫狂之中,整个洞壁都像在扭曲挣扎时,爱思考的花又闭上了眼,喃喃地说:“她泼不上来……显然,我站得太高了。她泼上来的水总有个高度,上边的蠢货们也跟着瞎叫嚷什么呢?”

  这天夜里,星光灿烂,幕一直没有合眼。她躺在温暖舒适的床上,一颗心砰砰乱跳,需要不时提醒自己:这不是梦。是的,这并不是自己无数次梦中见到的情景……

  她想起傍晚见到大祭巫的事,翻了一下身。当自己险些失态时,大祭巫紧张地问她有没有受伤,这问题真是太好了。她故意袒露出身体,大祭巫见到她毫发无损的身体时点了点头,两个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今夜要潜下卜月潭?她那经过禁忌之水侵蚀的身体还在隐隐作痛呢!见她神色犹豫,一旁的管执忙告之大祖母和幕被截杀的事情,于是大祭巫立即要求她先休息一下,定定心神,入潭之事暂且不谈,他则亲自带人上山查看去了。

  “瞧啊,”她忍不住想:“今天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她惬意地拉紧被子。她知道此刻外面一定很冷,不过石屋里烧着一盆火,身子底下垫的是珍贵的白虎皮,盖的是妖族带来的稀罕的熔羽被,温暖如春。屋外有一些响动,那是守卫石屋的二十几名侍卫在轮番巡逻。他们会彻夜守卫,以让自己安心。安心?当然!绝对不会再有泥浆人攻击的事情发生了,自己已经是唯一有资格进入卜月潭的人,又怎么会有攻击呢?

  幕突然想到了洞里的姐姐。如果茗还在的话,自己应该和另外十几名侍卫一道站在寒风中守卫着吧。如果茗还在的话……

  不……她用力摇摇头。傻瓜,我就是茗啊!

  她微笑着闭上眼,心中轻轻地说:“再见了,大祖母。再见……幕……”

  她因为兴奋而睡不着觉的时候,几十里之外,嘈杂的洞穴里,茗和一群歇斯底里的蠢花儿们同样没有睡。

  她其实早泼累了,躲在水里歇了一阵,水里比岸上还要暖和些。花儿们不知疲惫地叫骂,她充耳不闻,只留意听一种咯咯咯咯的声音。那是洞壁在呻吟,根须们在蔓延、扩张,夺回失地。很快地,又有大批花朵露出了小脸。它们中一些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跟周围的对骂起来。茗瞧在眼里,忽然忍不住好笑,看起来它们还真是监禁人的好东西,至少被监禁的人不会觉得寂寞难耐了。

  “女人笑了,女人笑了!”一些花偷偷地相互传告。

  “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她一定无可奈何,只好服软了!”一朵花得意地宣布:“女人,终究是没啥耐性的!”

  说得太好了!周围的花被这话感动得沙沙沙地立起根须,须臾,这句名言就传遍了洞壁,无数根根须立起,激动地摇晃着。有些花已经开始低声谈论起如何吃她的事来。

  一朵花问它身旁那朵爱思考的花:“喂,你打算吃她那部分?”

  “你呢?”爱思考地花眯着眼问。

  “我……我不挑食的。”那花老老实实地说:“哪里都可以。嗯……如果硬要说的话,我更喜欢她的手,嫩嫩的,看着都谗……你呢?”

  爱思考的花道:“我现在不好说。等到她不再使坏了,彻底死了,再谈这个好不好?”

  “怎么?她不是已经服软了吗?”花儿惊异地问,同时学着人样,把一根根须捂在自己嘴前。

  “你见过服软的人会笑吗?蠢货。”爱思考的花毫不客气地说:“笑就表示她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冷静下来就要想对策了。等着瞧吧……你哆嗦什么?我们站得这么高呢!”

  “站得高就真的没事吗?”那花战战兢兢地问。

  “暂时没事。这要看……她准备怎样行动。”

  下面那女人没有想多久,就开始了行动。她在蠢花们的热烈欢唿中游到石柱旁,用面具做瓢,向上使劲泼水。这一次她目标准确,绝不贪多,第一、二、三根石柱立即淹没在一片水光中,其上的花和根须因为干枯得太快,都冒起了轻烟。当茗踏着它们焦黄的残体爬上石柱时,花儿们再度发疯地闹腾起来。

  “行动了。”爱思考的花儿说:“来吧,让我瞧瞧你能走到哪一步呢?”

  茗先将幕脱下的衣服浸在水中,湿淋淋地提起,又伏下身舀起一瓢水。她用牙齿咬着衣服,一手端着面具,奋力爬到第三根石柱上。第四、第五根石柱上惨叫的花儿们也被迅速消灭。看样子她决心用水冲出一条生路,闯出洞去。

  现在已经不是死不死的问题了,对上面的花来说,这可是白花花的肉要逃跑的大事!“把她推下去!”有花儿尖叫着建议。于是靠她近的花儿们一边哭闹,一边颤巍巍地伸出根须打她。茗小心地躲闪着,顺利爬上了第五根石柱,把湿衣搭在第六根柱子上。衣服先是被根须们悲壮地撑起,然后在哀号声中慢慢塌陷。

  这个时候,爱思考的花突然大声道:“喂,女人!不行了,快点下去!”它旁边的花惊愕地问:“你……你到底站在谁的立场上?”周围立时有几朵花吼道:“你是什么意思?叛徒!狗东西!”也有花叫:“把这家伙推到水里去尝尝滋味!”

  爱思考的花沉默着。突然,一根粗大的根须脱离洞壁,狠狠抽打在这些花上,打得众花吱哇乱叫,好几朵当场落入水中,一命呜唿。当根须收回来时,它身旁的花无不身被数创,再也无力开口。周边的花惊恐万分,不明白它为何竟能支配这样大的根须。爱思考的花眼光冷冷地扫过它们,轻蔑地说:“你们这些没脑子的,哪里晓得慢慢折磨人的乐趣!”

  满洞的花闹个不停,所以茗根本没有听到它的话,然而她头一低,扯着那件衣服笔直地冲下,入水时极轻柔,只溅起少许水花。花儿们又惊又喜,却见她迅速冒出水面,爬上石柱,依旧是一手端面具,恶狠狠地叼着滴水的衣服往上爬。

  “她要爬上来了!”第七、八根石柱上的花儿们惊叫,旁边洞壁上的花拼命挥舞根须想要阻止茗,茗沿着石柱外侧走,根本打不到。石柱越往上,间隔的距离越大,茗拿着瓢,爬得越来越艰难。但她丝毫没有后退,不久就勉强爬上了第五根石柱。谁知水已经从面具的眼洞、嘴洞里漏光了。

  “万岁!”花儿们简直热泪盈眶。虽然第七根石柱在湿衣的攻击下迅速沦陷,不过没有了水瓢,茗的速度将大大降低。趁着枯萎的根须、花朵落入水池,第一根石柱已经露出了些微干燥的地方,洞壁上的根须蠢蠢欲动,开始尝试着重新夺回石柱。

  “如果速度是这样的话……”爱思考的花朵沉吟道:“女人最多也只能爬上第七根石柱,也许有时间攻击第八、第九根,但绝对没有办法上来了。”

  “万岁!”周围的花儿立即把它的话传播开去。

  茗再一次跳入水中。她浮出水面,湿漉漉地头发往后一甩,眉毛倔强地扬起,目光愈发坚定,没有一丝犹豫困惑的样子。爱思考的花喃喃地说:“真美……”这句却没有让其他花听见。

  茗在池子里漂浮着想了一会儿,拿过衣服,用力撕扯,用扯下来的布塞住面具的洞。有一朵靠近水面的花神奇地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灭顶之灾,不过吼到现在,声音都哑了。它有气无力地说:“喂……这位姐姐,你累不累呀?”茗转头对它嫣然一笑,握着封住了洞的面具,再次向第八根石柱发起冲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