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想:“沙昆……我听见你的唿喊了!”

  幕冲入那窄小的通道之中时,还一度以为要被卡在里面,待冲了一段距离后,又认为会迎头撞在石壁上,死个干脆。通道越往下越窄,每到一个弯道都会让幕全身发毛,扑面而来的石壁让人觉得转过弯去就是末路。

  “混蛋!”她愤怒地想:“谁也别想得到铜镜!”于是滑过下一处弯道时,她借势翻转过来,伏跪在地上。膝盖和手肘被磨出了血她也不管,两手拼命拉扯捆绑铜镜的衣服,将铜镜解下。她脑袋向前,死死顶着铜镜。

  “好!”她恶狠狠地诅咒道:“看是我的头颅撞破,还是你先破掉!如果毁在一起,那可更加有趣……哇啊!”

  她和铜镜骤然前伏,笔直地向下坠去,就在幕以为马上就要摔死而放声尖叫之时,突然身子一重,再次冲上一段倾斜的道路。不过这一次只向前冲了不到五丈,蓦地眼前一片雪亮,她来不及闭上眼,眼睁睁看着光滑的洞壁在面前一晃而过,下落十余丈,扑通一声巨响,落入一池碧水之中。

  幕没有任何迟疑,拼命浮出水面,四面张望,大大地张开了嘴,惊讶得一时连就要杀到的郁都忘了。

  这地方怎么凭的眼熟?!

  高高的半圆的穹顶,桶状的洞穴,光洁如玉的石壁,还有一、二、三……不多不少的十根石柱,突出于洞壁之上,盘旋而下……幕脑子里一阵眩晕,恍若梦中,忍不住开口道:“姐……姐姐?”

  没有人回答。

  她在水中转了两圈,并没有见到姐姐的身影,连那应该盛开在石壁上的花也没有。她渐渐定下心神,又起了怀疑,究竟这是不是囚禁姐姐的地方?

  抬头向上看,在靠近穹顶的地方,有两尊巨大的石兽头,适才自己就是从其中一个的嘴里掉下来的。洞壁上到处有水渍的痕迹,显示在不久之前,这里曾经被水完全淹没,但第三根石柱旁裂开了一道口子,也许就是刚才的震动造成的,水从缝隙里流走,是以现在的水面刚到第三根柱子下方。最上面那根石柱旁也有个洞口,不过已被坍塌的岩石塞得死死的。水里透上来的也是白色的光,并非五彩,连水底石头的排列都不尽同。

  幕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那处洞穴。同时却也更加疑惑,为何会有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处洞穴?难道自己找到的那处洞穴,其实也是与卜月潭暗中相连的?

  姐姐……她想……如果还困在那洞里,自己一死,她该怎么办呢?她痛苦地揪着头发。机关算尽,没想到落得害人害己的下场……

  “沙昆……”

  幕浑身一颤,那一瞬间,似某个人掠过身旁,向自己喊出这个名字。她四处张望,并没有看到任何动静,但她知道,自己并非独自在此。

  她忽然有个奇妙的想法。她向前伸出手,热切地道:“你……向我唿喊的你,指引我来到这里的你呀……也想要飞向天际吗?”

  一条浅浅的蓝色光带掠过了石壁,须臾,又是一条绿色的光带……幕心中没由来地激荡,眼瞧着石壁上划过一条又一条彩色的光影,洞里一时间流光溢彩,宛若仙境。光影之内,万千感慨,迷茫、孤寂、死亡、思乡……幕怔怔地流下泪来。

  忽听郁大声道:“贱人!看你还往哪里逃?”

  幕一把抹去眼泪,抬头看去,只见郁半边身体探出了石兽的嘴。她这么久才追来,一定在某处盘桓修养,此时两只眼睛已重新长了出来。不对……幕皱着眉头仔细观察……她的眼窝深陷,面色蜡黄,虽然仍旧摆出高高在上的从容神情,却也掩饰不住疲惫之色。

  她也尽了力呢。幕得意地想。看来轩辕铜镜对她的伤害远远大于自己那次攻击,她尚未完全恢复。可是自己呢?还不是一样筋疲力尽了……

  有那么一刻,郁和幕静静地对视着,仿佛想看穿些什么。谁都清楚,到了这一步,终于到了决生死的时候了。

  “我很佩服你。”良久,郁打破沉默,开口说道:“你的韧劲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很好,很好。”

  “多谢,我就不客气地把这话当真了。”

  “可是,很遗憾。”郁轻轻一跃,落在最上面的石柱上,开始一级一级向下走来:“到最后你还是得死。不过我收回让你痛苦死去的话。我决定让你死个痛快,如何?”

  “那……”幕喃喃道:“那可真要多谢了。”

  “你也是个狠毒的女人呢。你明知道触怒我,村里的人可能都会送命,却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我得承认,面对如此神器,没有几个人能经得起诱惑,但……你真的打算成为族里的叛徒和罪人吗?”

  幕厌恶地一挥手:“他们跟我毫无关系!自我出生开始,他们的厌憎之情就从未掩饰过。我讨厌……我恨他们!我恨所有的人!我现在唯一后悔的是刚才没有将你彻底埋葬,让你抓住机会恢复……啊!我只差那么一点!”

  “呵呵……哈哈哈哈!”郁仰面笑了一阵,说道:“你不会明白的,你岂是差一点,你与我相差何止道里计?我要杀你,不费吹灰之力,但……我考虑了很久,你我毕竟也算相交一场,所以我打算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把铜镜老老实实交给我,就可免去痛苦,是个很好的建议吧?”

  幕由衷点头:“好建议!虽然我也看得出来,你已经大不如前了,不过,就算你油尽灯枯,要杀我恐怕也不是难事,对不对?”

  “嘿嘿……你明白就好。”

  幕叹了口气:“让我想一下,行吗?”

  “我觉得恐怕没有什么意义。”

  “对我这个将死之人来说,哪怕一会儿呢,也是好的。”幕向她躬身行礼,恳切地说:“我不后悔背叛大祖母,背叛族人,但对于姐姐……她是唯一还对我好的人。死去之后,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呢。我想诚心反省一下,求求你。”

  她收了傲慢之心,重新恭敬起来,郁怔了片刻,方道:“好吧。我耗得起时间。”

  幕垂头静思了一会儿,抬头向上看去。穹顶之上,那些斑驳的光影交映重叠、变幻闪烁,在她眼中渐渐行成了一行字:

  唤吾之名……

  以汝之血,唤吾之名……

  风里的唿唤声渐渐大了起来,幕再次慎重地看看郁,发现她仍然冷冷地注视着自己,对头顶之上的光影视若不见。她的心定下来了。

  “你要的铜镜拿去吧。”幕抱起装着铜镜的皮袋,举到面前,说道:“希望能使你得偿所愿。也望你能遵守诺言,赐我速死。”她把脸躲在皮袋之后,咬破了舌尖。

  郁眼皮跳了几下,眉骨发痒,忍不住伸手揉揉。事情转折得太快太急,她倒有些无所适从了。正如幕所猜的那样,她为了进入充满禁制的卜月潭,放弃了部分生命,又被封闭在那段禁制通道内数个时辰,力量已经严重削弱。幕的突然攻击,及之后轩辕铜镜对她的影响之大,超出预计。她还能保持着完整的躯体走到这里,连自己都到感惊异。所谓对幕下手干脆一些,那也只是因为现在的力量实在太单薄,已无力再玩什么花样了。

  她本强行打起精神,准备与幕最后的较量,谁知幕极干脆地就放弃了抵抗,她一面怀疑,一面也暗自庆幸。哈,看来幕也不行了,那就来吧!时间不多,她可需要立即返回……郁两只手同时闪出一层不易察觉的光芒,脸上笑道:“可人儿,那可多谢你咯……”

  幕瞧着她脸上笑意越来越浓,也偷偷地深吸了一口气,就在郁将要发作的前一瞬,她猛地弯腰,在郁反应过来之前,用尽全力将铜镜向空中抛去,一面大声喊道:“沙——昆——!”

  “沙——昆!”

  郁的脸白了,刹那间有太多的情况涌向她的脑子:幕不同寻常的举动,幕的喊叫……她在叫什么?某人的名字吗?还是卜月村奇怪的等死传统?这是另一个诡计吗?她打算怎么做?这些念头还没理出头绪,铜镜……啊,该死!包着铜镜的皮袋高高飞起,她本能地伸手去抓,但幕向上抛时算准了距离,就差那么一点,皮袋掠过她的指尖,飞过了头顶。

  铜镜!铜镜!这两个字终于充满了她的脑海,她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在那旋转飞舞的皮袋上。她惊诧、恐惧、慌乱,她想要抓住它,可是皮袋并没有完全裹住铜镜,铜镜的一角露了出来,而且随着旋转越来越慢,铜镜有进一步露出的迹象。

  真该死!她不能……她做不到……她伸出了手,又缩回来,展开了水屏,又匆匆散去……怎么办?怎么办!现在看得更清楚了,铜镜的正面对着自己,跳起来用手抓住吗?还是等它落下时接住?哪一种不会伤到铜镜?哪一种不会再让自己剜眼自保?

  她在权衡、在算计、在犹豫不决。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和付出相当的代价,她才走到这里,然而当轩辕铜镜真的朝她义无返顾地飞来时,她想象中的兴奋和激动根本没有踪影,倒是难以置信和不知所措揪住了她的心。她像是等待命运审判的人,只是茫然地伸着手……

  几丈之下,幕同样惊恐地睁大了眼,因为就在郁满门心思盯紧铜镜的时候,在她的对面,光洁的洞壁之上,一个人迅速显现出来。

  他一身灰白的长袍,连头脸都笼罩在内,只露出一双修长的眼睛。他凭空出现,长长的袖角和袍角已经磨得很烂了,一条一条地随风飘舞。右面的袖子下,垂着一柄又宽又厚的铜剑,剑嵴上布满了古怪的云纹,整个剑身散发出幽幽的暗绿色的光芒。幕一开始以为他的袍子上也有很浅的纹路,眨眨眼睛,才发现那其实是他身后岩石的纹路。

  除了那柄剑,他……根本只是个影子!

  这个时候,铜镜落下来了!郁一瞬不瞬地盯着它,直到自己的手往下一沉,她的十根指头立时抠得紧紧的,天啊!天啊!她抓住了!她抓住轩辕铜镜了!她发出了一阵战栗的尖叫!

  叫声突地戛然而止。郁觉得有些奇怪,她张张嘴,可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好像突然变轻了,轻得简直像要乘风飞去……是轩辕铜镜的原因?郁意识混乱,奇怪地四处张望。

  她看见了幕,这个小贱人正张大了嘴,惊恐地看着自己。哈!她一定想到死亡了吧!郁看到她就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想说上两句,可……见鬼,就是发不出一声。她试着清了清喉咙,喉咙里堵着某种粘稠的东西,感觉真是熟悉,是什么呢?

  她的眼角瞥了某件物事往下歪斜着,熟悉的物事……该死……真该死……她的意识愈来愈模煳,觉得这东西与自己休戚相关,可就是说不出来……是……是……该死……喉咙里那浓浓的东西现在开始漫出来了,是什么……真……真该……我是……怎……么……

  幕捂住了嘴,骇得心都不知跳到哪里去了……那人影无声无息的一剑横噼,将郁当胸噼成了两段!速度之快,直到半截身体歪斜,那一道深深的裂痕开始变得越来越明显,郁的头颅仍在不停地转来转去,眼神迷惑。

  终于,啪啦一声轻响,郁的身体彻底分开了!她的膝盖弯了,肌肉软了,下半截不受控制地向前歪去,而上半截身体却向后仰倒,两只手还紧紧地拽着轩辕铜镜。砰!半截身体坠入水中,溅起老高的浪,幕惊慌失措地爬上石柱。她知道郁还没有死,因为断裂的地方没有血流出来。

  她深吸几口气,稳住了心神,才拾阶而上,走到郁上半段身体前。郁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她绝望地、不能置信地看着幕,嘴唇拼命动着,却没有声音,好像搁浅待毙的鱼无助地张着嘴吐气一般。这情景让幕毛骨悚然。她伸手去拿轩辕铜镜,郁失去支撑的身体竟然猛地一跳,双手拽得更紧了。

  幕举起双手,退开一步,道:“是……这是你的,你的……你就多抱一会儿吧。”

  忽听池子里有响动,幕转身看去,只见那半段身体在水里拼命游着,时而钻入水底,时而撞上洞壁。它在水里翻腾着,寻找着,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头颅。它在石柱上顶来顶去,却没有手臂,无法攀爬。上半截身体此刻却只是死死地抓着铜镜,完全不顾任何别的事。幕叹了口气。

  她只须放开铜镜,往前爬动一尺,就能落入水里,与身体汇合,重生……以她的能耐,一切说不定都将改变。可惜,贪婪占据了她全部心思,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一层都想不透。她眼中的恐惧,应该全是害怕自己夺取铜镜吧。

  幕抬头向上看去,那人影飘忽在穹顶之上,光影闪烁,他的身体时隐时现。她大声叫道:“沙昆!”

  沙昆低下头看着她,开口问道:“你的名字,女人。”

  “我叫做幕!你是什么,魂灵还是剑魄?”

  “我乃弃姬三侍卫之一,奉命镇守卜月潭。”

  “卜月潭已经死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谁也没有我清楚,因为我的身体与它融为一体,陷入死寂,已经两千年了。我的魂灵不肯离去,盘踞于此……

  “我想我明白了……那三处洞穴就是由你们三侍卫分别镇守的。我不清楚你们要守护的是什么,可我知道,只有你,只有你向我这个背叛者敞开了门径,指引我前来。为什么?”

  沙昆长长地叹了口气。

  “它曾是我的一切……所有……全部,然而我竟然无法忘怀……我的故国……云梦之乡……我在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不能,我总做不到……自愿献祭于此,心却永不能平静,真是可悲……”

  他烦躁地在穹顶转着圈子,剑尖在石壁上刮得咯咯响,良久,慢慢地降了下来,直到脸凑近了幕的脸。他那双穿越了数千年的眼睛与幕对视着,渐渐地,有了一丝生气。

  “来呀!来吧……”幕咬破中指,把血洒在沙昆的额头。血立即就消失了。

  “你可知道,唤我出来,将付出代价。”

  “我可以付出生命。可是你,你,你呀!”幕止不住地泪流满面,向他展开双臂:“和我一起走吧!我听见了你的心,我感受得到!当我自卜月潭里升起时,就一直听到你的诉说。风声徘徊,你唿唤多久了?一百年?一千年?你和我一样,想要背弃卜月潭,对不对?四千三百多年,这个坟墓已经腐烂了,消亡了!”

  她伸手捧起沙昆的脸,一字一句地道:“让我们离开吧。”

  她转过身,瞧了一眼郁。郁拼命摇着头,向她伸出手,又慌乱地缩回去,继续抱紧轩辕铜镜。幕不再说话,掰开郁已经失去了力量的手指,取走了轩辕铜镜。

  沙昆的剑雨点般落下,洞里回荡着可怕的噼砍之声。水中那半段身体拼命乱蹬乱跳、狂乱地翻滚着,搅得池水满天飞舞,哗啦啦、哗啦啦!水声替代了她的唿喊,她悲痛、愤怒、不甘、歇斯底里,却毫无反抗的余地。她落入了自己的圈套,她完了!

  幕背转了身,抱紧铜镜,无可抑制地颤抖。没有多久,沙昆默默地收回了铜剑。那段身体停止了挣扎,慢慢地沉入水中。断裂之处开始溢出大量浅黄色的液体,跟水一接触,立时沸腾起来。满洞都充满了一股令人欲呕的味道。

  沙昆的身影消失了,只剩下铜剑悬在空中。幕伸出了手,它便无声地滑入她的手掌里。

  “走吧。”

  当她俩向石柱上攀爬而去时,没有谁再留意郁的身体。当躯体逐渐消融在水里时,有一颗紫红色的小球露了出来。

  它脱离了身体的束缚,很快向上飞起,钻入石兽口中不见了。

第十五章

  “这……这就是卜月潭?”崇从茗的肩膀上支起来,惊异地问。可是茗作为卜月潭的主人,竟然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泥泞的路上。路?如果这条粗大的血痕算做路的话,它的终点在哪里呢?因为这条血痕在十丈外分成了数十条,散入泥泞和碎石之中,再看不分明。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每一条血痕都代表着一个人。见鬼,可真浪费呢……”崇喃喃地说:“他们曾经通向哪里?看不出来。”

  崇不知道以前的卜月潭是什么样子,所以看不出来。茗看出来了。她心中翻江倒海,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他们面前是小山一样高的巨石堆。巨石之下,还能见到无数松树的残体。茗浑身战栗,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走着,被散乱的石头树枝绊倒了好多次,身上撞破了好多处,她却浑然不觉。崇只有硬着头皮伸出根须,权当她多长了几条腿,扶着她爬上那堆巨石。茗在其中最高的一块石头上站直了身,长长地出了口气。

  烟尘逐渐散去了。黑云之下,天翻地覆。她的目光在纷乱堆积的石头间跳跃,可是再也见不到那些熟悉的巨大的神兽像们,那些高耸的松树,那峭壁上斑斑点点的栈道遗迹……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陌生的、光秃秃的山壁。“妹妹呢?”崇听见她喃喃自语:“卜月潭在哪里?”

  卜月潭后那高逾百丈的峭壁整体向下坍塌了!

  坍塌下来的巨石垒起一道长长的斜坡,从崖顶一直延伸到近百丈之外的松林中,数不清的巨大的岩石犬牙交错,相互支撑。石头倾泄下来时,如同洪水般淹没了路上一切阻拦。站立了数千年的松林消失了,见证了卜月潭兴衰的营地也消失了,只在乱石的边缘还存有一两棵被冲得歪歪斜斜的松树,残败不堪。卜月潭呢?

  茗望啊看啊,找了很久很久,眼睛都瞪出了血,可她甚至连大致的方向都辨认不出。卜月潭被乱石的洪流淹没,埋没之深,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换句话说,卜月潭被完整地抹去了。

  完了!结束了!卜月潭不复存在了!四千三百年的风雨飘摇,多少代人的艰辛守护,从此都烟消云散了!

  “山崩……这么大规模的山崩!”崇由衷赞叹道,“真够厉害!我算开了眼……喂!你怎么了?”它瞬间伸出数根根须,才撑住了茗软软的身体,仔细看时,发现她已经昏厥过去。

  “嗤。”崇歪着嘴道:“所以说女人,见不得大世面呢……”

  它把茗抱好,正要转身离开,忽地抽抽鼻子,眼珠乱转起来。随风刮来了浓烈的血腥味,这腥味撩拨着它,让它心痒难搔。它四下里瞧瞧,巫人们还未来到,而茗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于是偷偷伸出了一根根须,沿着乱石向前延伸出去。

  它爬啊绕啊,爬过一块块破裂的巨石,一棵棵断折的松木,有几次,岩石堆里埋着残破的尸体。崇仔细观察一番,发现他们已经流干了血,毫无啃食的价值。但……见鬼,为何风里的那股血腥如此的纯?难道什么地方死了很多人吗?

  毫无疑问,茗的血是它尝过的最纯最鲜的,只吸那么一两口,它也足够饱了,而且答应了茗不再吸别的血,却始终无法摆脱对腥味的迷恋……啊,哪怕看上一眼,看到许多鲜红的血积在一起,那可多有意思?

  不知不觉间,它向上攀爬了几十丈的距离,血腥味愈加浓烈,简直让它头都眩晕起来。可是根须越来越细小,快要达到延伸长度的极限了。它暗叹一口气,决定爬过面前的一块巨石,若仍无收获,立即回去。

  它刚爬了一半,忽听岩石后有人沉痛地叹着气,好像遇到极难抉择之事。这声音难听之极,让崇突然间想到了脖子被人掐住的鸭子——鸭子拼命喘息,想叫却叫不出来。崇听得浑身一麻,刚想后退,那人热切地喊:“来呀,过来呀,帮我瞧一瞧啊。我……我真是选不出来!”

  崇哆哆嗦嗦地探出了头。只见那巨石之后,有一片凹进去的地方,宽约十来丈,中间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崇使劲揉揉眼睛……摆放着十几具血淋淋的……啊,真他妈的!简直都不知道是该毛骨悚然还是该热血沸腾,它开始疯狂地抓扯自己的花瓣。

  那是十几具没有皮肤的光光的尸体……剥去他们皮的人站就在他们中间,正很苦恼地沉思着。

  “喂……”他小心地问,“你觉得……我穿这身皮合适吗?”

  “合……合……咯咯……合……”崇的根须毫无气节地乱战。

  那人浑身上下沾满血肉,竟看不出本来面目,手里提着好几张人皮,正一张一张地举到面前细看。他的脑袋歪来歪去,露出的一双血红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他在认真苦恼呢。

  这场景让即使是见惯沙场的崇都无法忍受。它完全吓傻了,全身僵得差点枯萎,动也没法动,收也没法收,眼睁睁看着那人走近。

  那人道:“崇,你瞧,我好容易收集了十三张完整点的皮,却挑不出来哪张适合我。要不你帮我选选?”

  “这张……不太好……这张……矮了……这又瘦了……这、这不太配你……啊!啊!啊!”

  “怎么了?”那人以为人皮坏了,紧张地东看西看。

  “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我的……”那人忙着挑选,没有回答。崇看着他茫然若失的样子,突然一激灵,脱口道:“你、你是郁的大哥!”

  “三哥。”那人严肃地纠正它道:“你见过大哥?”

  “原来是封、封、封大人!大、大人天颜浩荡,四、四海宾……宾服,小的今日得见,真、真是生平之、之幸事……”

  “算了!”那人不耐烦地打断它:“快些,帮我选选。”说着把皮举到崇面前。风吹来,那几张皮无力地晃荡着,可是空空的眼里什么也看不见,空空的嘴里什么也喊叫不出来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崇用被吓出尿来的声音哭喊道:“我……我只是朵花……哪里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