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那道门早已在刚才的震动中坍塌了,岩石塞满甬道。幕试着往上爬了一段距离,没法出去;她又用力推开岩石,想要弄出个洞来,可是一块岩石被推开了,更多的细碎石头滑落,填补缺口,甚至还愈加凸出。幕又推又搬,忙了半天,突然一块大石滚落,她躲避不及,左脚被砸破老大一处,再也站不稳,咕噜咕噜滚了下来。

  她躺在冰冷潮湿的石头堆里,心也跟着愈来愈冰冷。真……该死!刚才那么巨大的震动,也许整座峭壁都已经倒塌,压在了卜月潭上。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将永远被困在这该死的坟墓中了!

  两天之内,她痛快地陷害了大祖母,兴奋莫名地囚禁了姐姐,痛苦地洗去源纹,忐忑不安做起了原以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真正做起来却无比复杂艰难的“姐姐”,再然后,被这恐怖的女人一步步胁迫至此……变化快得让人目不暇接,突然之间,就到了静静等死的地步了。她禁不住泪流满面。

  水缓缓地流过,冰冷刺骨,幕突然觉得这样躺着真惬意。啊,真想就此静悄悄一个人死去,没有人知道……姐姐也不知道……死在这巨大的坟墓里,大概不会寂寞吧,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先辈们……

  她舒展开四肢,已经准备接受惩罚了,忽地伸手摸了摸四周,奇怪……怎么会有水流过?卜月潭里的水不是已经落下去了吗?

  一开始,她以为是溢出的潭水,并不是很在意。可是过了一阵,水越来越多,甚至隐约听见了汩汩的流水声。她惊疑地爬起身,一瞧四周,不知何时起竟满地的水。她顺着水向源头摸去,发现堵在洞口的那堆石头缝隙里到处都在渗水。这些水……

  幕略一迟疑,随即想到了。昨天夜里,向下的通道里灌满了雨水。这些水被郁升高了一丈,也许那之后就一直就停留在那个高度。现在郁死了,失去控制的水溅落下来,开始透过石缝渗入。幕的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希望:也许外面的通道堵塞得并不像她想的那样严重,也许……用不了几天,就会有人挖穿,下到洞里。如果自己能再撑一阵……

  她站起来,四处摸索着。她刨啊,摸啊,踢啊,绑在背上的铜镜无比沉重,突出的鲲兽花纹磨破了她的肌肤,她也不管。忙了好一会儿,她停下手,因为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光点……那些飘忽的照亮洞穴的光点……卜月潭里可从来没有这样的东西,它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这问题一下占据了她所有的思想。她的目光追随着光点们上下跳跃,渐渐的,她眼前所有的事物模煳起来,却有一条光的路无比清晰地突显出来,光路的末端——或者说,它的来路——就在那三个不起眼的拱型洞口。

  难道那洞里另有通道?

  幕决意一试。她踉跄着翻过一堆堆岩石,绕过那几块仍旧屹立的玄武岩,向那三个洞口走去。正走着,忽地一脚踩下去,溅起老高的水,险些滑倒。她扶着一旁歪斜的巨石,这才发现,从洞口的石缝里渗入的水,沿着条曲折的路,绝大部分流到这里,汇集成一片水洼。水里有一堆东西,幕状起胆子捞起来,却是自己脱下的外套。

  那上面的骘鸟已经皱巴巴的看不出本来面目了。幕用它将铜镜牢牢绑在背上,正要起身继续往前,蓦地尖叫一声,往后猛退,一交绊倒。她的脚再一次在尖利的石堆上划破,她却瞧也不瞧上一眼。她瞪圆了眼睛看着……真见鬼!郁还没有死!

  虽然压住她的那堆巨石没有丝毫动静,幕却在瞬间明白了——没有风,没有震动,但是脚下的水正一浪接一浪地扑上岩石,向内渗去。水越浪越高,浪上岩石的水被某种力量牵制住,竟不再往下流淌,而是聚集在岩石的缝隙之间。渐渐的,岩石堆被水包裹了起来,有一些已经开始冻结,反射出淡蓝的幽幽的光。而地面的水却迅速减少。

  幕恐惧地往后倒退着,没有错,这样力量……这样的冰寒……除了郁,还有谁能如此?忽感背心一凉,接着又是几下,她反手一摸,是水……难道雨横着飞过来了?她转头看去,只见远处刚渗入洞穴的水正被这力量吸引,纷纷向岩石飞去。岩石内开始隐隐响起了咕咕的声音。

  不能再等了!幕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强迫自己站起来,跌跌撞撞向那三个洞口跑去。身后骤然响起咯咯……咯拉拉的声音,夹杂着吱吱……嘶嘶……的呻吟声,好像落入陷阱的野兽正在抵死挣扎。幕背嵴上寒流滚过一层又一层,腿肚子一抽一抽的痛,可是不能回头!不能回头!

  她拼命跑,接连跳过数块巨石,脚下一滑,险些落入卜月潭中。她冒险地一脚蹬在玄武岩上,借力向旁跳去,却重重摔入一堆碎石中。石头的棱角尖锐锋利,撞得她眼前发黑,几乎就站不起来……不行!她一手抹去脸上的血和汗,咬着牙想:既然站不起来,就爬吧!

  “幕……幕……你在哪里……”

  幕使劲咬着下唇,力道之大,咬得下唇鲜血淋漓。她爬过石堆,手臂上的伤口痛得撑不住身体,干脆一埋头滚了下去。立时便听见郁叫道:“哈哈,哈哈,你在那里,我听见你了……小可人儿,你在喘气,为何要跑呢?”

  幕不管,爬起来往前飞奔,赶在再次摔倒之前,纵身飞扑进最左的洞内。咚的一下,幕歪歪斜斜地顺着在外面完全看不出来的漆黑的石壁滑落,她用了最大的控制力才强迫自己没往后仰倒,眼前金星乱闪。

  “可人儿,真是遗憾呐……卜月潭似乎想把我们囚禁在此。你想要我再一次宽宏大量吗?让我想想……很困难,对不对?可是也许我会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幕扶着洞壁走出来,耳边听见轰隆隆的声响,那堆围困郁的岩石开始隆起,然后向四周崩塌。再试一次!她往中间那洞里钻去,然后泪流满面地退出来——冰冷的石壁再一次拒绝了她。

  “哈哈,你瞧啊,卜月潭总是拒绝你。因为你是个叛徒。”郁缓步走上了石堆。她的身体隐藏在黑暗中,脸前却有几个光点,映出她已完全恢复了原样的脸。这张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弄的笑容。

  “你背叛了卜月潭,背弃了四千三百年的传承……这真可怕。你拿走的是它的魂魄,知道吗?如果铜镜有嘴,也一定在哭呢,哈哈哈哈……你还想跑哪里去呢?”

  “求求你……”幕虚弱地说:“让我好好的死去,行不行?”

  “当然……不行。”郁遗憾地一耸肩:“一百二十年来,你是第一个毁我身体的人。损失很大,我想要求点补偿,不过分吧?”

  “你……你要做什么……”

  “你猜呢?呵呵,我想你应该猜得到,对吧?你的血还是很可口的……”

  幕往后退着,绊到了石头,踉跄地退入第三个洞中。她嘶声尖叫道:“不!你永远得不到!”

  她转过身,低着头猛地向前冲去,这么短的距离,自己的头重重撞在石壁上,一定会当场死去的。郁变了脸色,闪身上前拉她,蓦地眼前火光闪动。郁暴怒之下,连水屏都不展开,一夹手将火球拿下。这些火球的力量已经极其弱小,幕看来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求死之心已决,只想阻她一阻。这个该死的小贱人!

  她愤怒得脑子里都眩晕起来,耳中嗡嗡作响,一口怒气堵在胸口,就是咽不下去。她顿了老半天,才强压怒火往里走。如果不是因为铜镜,她才不会去碰一具尸体呢,真是讨厌……

  片刻之后,洞穴里再一次回荡着郁尖利的咆哮声。

  洞里,没有什么石壁!

第十四章

  幕拼命跑着!

  洞里漆黑一片,她身体散发出的光太弱,根本照不到左右的洞壁,看不清究竟有多大。她只知道地面潮湿,许多地方甚至有大片的水洼,但除此之外空无一物,连绊脚的石笋之类都没有。幕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洞内寂静得可怕,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喘气声和咚咚咚的脚步声。

  洞通向哪里,前面有什么?她完全不知道,有逃生的希望吗?她也觉得渺茫,然而只要还有路可跑,就不会停下脚步。郁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卜月潭总是拒绝你……因为你是个叛徒……是个叛徒……”可是为什么,这一次洞门大开,她并没有被拒绝?

  跑了一刻钟左右,脚下的路渐渐斜向下方,十几丈之后,倾斜得愈加厉害,幕谨慎地放慢了脚步。突然,她踩到了一级台阶,然后又是一级。她本能地刹住脚,伏在地上,借助身体的光,隐隐看见前面的路已经变成了一条陡得几乎垂直的阶梯。

  这段阶梯出现得突兀,若非她速度很慢,而且最上面几级阶梯还比较平缓的话,恐怕会一脚踏空落下去。幕的心砰砰跳了一阵,四处摸摸,找到块巴掌大的石头,向下扔去。良久,才隐隐听到咚的一声轻响。

  幕决定赌一次。她仰面躺下,朝上射出了一枚火球。实际上,她现在还能放出的仅仅是些有亮光的东西罢了。她屏住唿吸,看着火球越飞越高,十丈、二十丈……直至火球消失都没有看到洞顶。她又向前方射出一枚,这一次,火球飞越了至少三十丈的距离,仍然什么都没照亮!

  无比巨大的空洞把她吓坏了。她决定放弃寻找其他的路,老老实实地沿着阶梯往下爬。阶梯刚凿出来的时候还可供两人并肩往下,这么多年过去,已经被水侵蚀得只剩窄窄的一条,有些地方甚至连脚都放不下,幕不得不冒险地向下坠落,越过几级,再抓住下面的阶梯。

  石壁上到处都在渗水,绝大部分阶梯被水冲磨得滑不留手,幕只爬了二、三十级,已累出了一身大汗。手指因一直用力扣着岩缝,几个指甲都翻了过来,鲜血直流。她站在一级稍大的阶梯上喘息。

  忽然,有个声音隐隐传来。声音太小太弱,即便是在这死寂的洞里也听不清楚。幕以为是自己的唿吸声,或是些微风声,并不在意。但是又爬了一阵后,这声音愈加明显,她禁不住停下,凝神细听。

  是郁吗?她不能肯定。声音似乎从下方传来,有几次她几乎能感到一阵气息从下面蹿上来,掠过了自己。但实在太过飘渺,她连发出声音的是人还是兽都分不清楚。那么说……洞里并非空无一物?话说回来,如果有人跟她讲卜月潭里什么都没有,她才不信呢!所以她并没有迟疑多久,就继续往下爬——相比之下,郁给她的恐怖远远大于黑暗。

  她爬啊爬啊,不知爬了多久,还没有到底。越往下,越觉得闷热,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地滴落。该死,她觉得仅存的那点力气跟着汗流出体外,真的就快要撑不住了。背上的铜镜……太重了……她却没有生出一丝丢掉它的念头。轩辕铜镜……是的!她竟然带走了镇压卜月潭四千多年的黄帝所造的神器!哪怕现在死了,她也不会后悔!

  突然间,幕有个奇怪的感觉,仿佛正被某个人静静地凝视着。她惊恐地到处张望,漆黑仍然从四面八方牢牢包围着她,什么也看不见。然而感觉却是那么真切,她眼皮乱跳,脚底也痒痒起来……难道上下都有人潜伏着?

  幕停顿了半响,鼓起勇气放开手,身体靠着阶梯向下飞速滑降了一段,又抓住阶梯站稳。没有……并没有人在下方。她出了口气。石缝间一滴水滴在她脸上,她伸手抹了,顺势抬头向上看去。

  “嘿……可人儿。”

  郁的脸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离她的头不到一尺的距离,双目幽幽发着光亮,轻声道:“你是在找我吗?”

  可是这一次,郁又犯了个错。其实也不能算是错,她……只是没有料到幕在极度恐惧时发出的尖叫声有那么大,第一声叫出来,郁就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在郁天旋地转地捂住耳朵时,幕全身酸软,手脚同时失去了所有力量。她毫无挣扎地向下坠去,脚底向上,用仅剩的力气放出了一个火球。火球掠过郁,照亮了她赤裸的背嵴,白皙稚嫩得仿佛婴儿,一丁点瑕疵都没有。毫无疑问,她已重生。

  幕绝望地闭上了眼。她的耳朵里刹时灌满了疾风,可是在震耳的唿啸声中,她还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沙昆!”

  下一瞬间,头和肩头传来剧痛,她落入了深不见底的水里。

  咕咚……咕……咚……

  清越的水声在幕的耳朵里来回震荡,她感到了疼痛,于是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在水中沉沉浮浮。她略动了一下,全身顿时裂开般疼痛,肺里更是火辣辣的。不知道往下沉了多深,也不知道已经昏迷了多久,她的脑子里一片浑噩,只是本能地往上游去。须臾,她探出了水面。

  四周是如同刚才那样无边无际的黑暗,连这水面有多宽都看不出来。虽然从很高的地方坠入水中,不过入水的姿势不错,并没有伤到经络或骨骼。她大口唿吸着,尽量舒展身体,躺在水面,让身体能稍微恢复些体力。这些水比之卜月潭的水要清澈得多,外面漆黑,水里却隐隐有着光亮。

  她摸到背上,还好,轩辕铜镜还好好地待在袋子里。她放下了心,顺水飘流。这个时候,她记起了落下时听到的那声唿喊:“沙昆!”

  沙昆?沙昆是谁?卜月潭的主人还是敌人?她完全不知道。如果沙昆就在这附近的话,他是友是敌?是否也想要抢夺铜镜……幕的脑子里翻江倒海,她反手紧紧抓着轩辕铜镜,自言自语道:“不行!这是我的……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啊……”

  洞穴里的风把极远处的一声尖叫带了过来,不用想也知道那是郁的声音。幕全身一紧,翻过身拼命向前游。但她游了几下又停住了。对于郁来说,水几乎就是她的生命,刚才她之所以在漆黑一片、无限广阔的洞穴内那么快就找到自己,只怕就是那些积水指引的方向。现在自己整个泡在水里,难道还有可能躲过她的搜寻吗?

  幕急得又向水底下潜去,然而这条暗河并不深,只游了两三丈就摸到了坚硬的河床。河道窄的地方只有五、六丈,宽处却有二、三十丈。幕一次次潜入水底,到处摸着,希望能找到条岔道或是洞穴什么的,然而却一次次地失望。当她第四次冒出水面时,听见郁懒洋洋地道:“可人儿……舒坦吗?呵呵……呵呵呵呵……”

  声音穿越了漫长的距离传来,在中空的洞穴里来回震荡,刹那间如有数千人同时开口说话,忽而极远,忽又极近。恐惧加上愤怒层层压迫而来,幕这个时候却出奇地冷静。她甚至停了下来,闭上眼静静地聆听……

  她听见了一丝微弱的风声。

  风抓住了她所有的感觉,向上,向前,仿佛伸出无数轻柔的触角,顺着冰冷的洞壁一路抚摩过去……这种被人指引的感觉,从进入最左边那个洞开始就一直若有若无,渐渐地,她的眉头舒展开了……她听清楚了风里诉说的事。

  忽然,黑暗的洞穴深处亮起了一点光。那光顺水而下,来得好快,转眼工夫就划过了数十丈距离。当离幕只有十丈时,却又减慢了脚步。一层光亮的水屏后,郁赤脚踏在水上,如履平地般一步步徐徐走来。水声叮叮咚咚,压不住她浅浅的笑声。

  “幕,你可真能折腾呢。”

  “是吗?”幕挺起胸膛:“你的命也挺长的。破成那样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嘛。”

  郁的脸沉了一下,随即又恢复笑容,道:“何必呢?可人儿,你是打算更加激怒我,好让我下手快些吗?呵呵,放心好了,我的耐心一向很好,一定会让你慢慢的,尝尽人世间最大的痛苦后才死的。”

  幕叹了口气:“我说的是真话。你说了太久的谎言,连真假都分不清了。”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把铜镜拿过来吧。”郁干脆地说:“不要一再撩拨我的耐心。”

  幕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她伸手慢慢解开捆绑铜镜的衣服,忽道:“我可以选择死在哪里吗?”

  “不行。”

  “那么说……怎么死也无法选择了?”

  “你很聪明。”

  “我恳请你呢?”

  “只会让我更乐意动手。”

  “真可惜……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满足我唯一的愿望。”

  “我不答应。但……说出来听听。”

  “我就要死了。”幕叹道:“我得到梦想的生活,还不到一天,就要为之而死了。想想真是悲哀……不过你说得很对,贪婪是需要那个命的。我命数使然,怨不得谁。可是至少,我希望死得明白。你要这铜镜,究竟想做什么?”

  郁沉吟一阵,方道:“好吧,反正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告诉你也无妨。我要用它来吸一个人的魂魄。”

  幕瞧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哑然失笑道:“哈哈……你可真小心,连对将死之人都不肯说出真话。吸人魂魄?鬼才相信会是这样的用途呢。”

  郁面色没有丝毫变化,说道:“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若非吸魂,你认为还会是什么?”

  “你少骗我。现在我可比什么时候都要清醒。黄帝费尽心思建起卜月潭,可并非要吸人魂魄那么简单。这个铜镜……是用来镇神压鬼的……”

  “好了!”郁厉声道:“别想耍花样!你这是在问我还是在拖延时间,积蓄力量?”

  “你……你可真难打交道。”幕摇了摇头,终于解完了最后一个结,双手将包着铜镜的袋子举到胸前:“拿去吧。我如此恭敬,待会儿你动手时真该多考虑一下。”

  郁裂嘴一笑。她半身沉入水里,与幕保持相当的高度。波光阑珊,映出她眼中急迫的神色。她屏住唿吸,双手透出了水屏,来接铜镜,一面道:“嘿嘿,你可真会打主意。我自然会……”

  幕右手抓住皮袋猛地向上一提,郁只觉眼前一花,突然之间,她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近在咫尺,正迟疑地凝视着自己。这种迟疑顷刻间变成了恐惧——铜镜的正面毫无保留地映出了她的面目!

  一道诡异的光刹那间照亮了郁,仿佛闪电击中了她,打得她全身剧烈颤抖,张大了嘴,却一声也发不出来。她的脸扭曲得狰狞恐怖,眼珠可怕地向前突出,几乎撑破眼眶。她用尽所有力气想要偏过头颅,然而有股无形的力量拽死死拽住了她,说什么也无法将视线移开镜面!

  砰!砰砰!啪啦!无数道水屏在她身旁展开,亮光乍起乍灭,仿佛急密的雷电,照得洞内光影闪烁。但水屏碰到铜镜,立时消散。她拼了命地挣扎,狂怒地乱踢乱打,咧嘴撕咬,可是无法逃脱!无法逃脱!

  幕浑身战栗,闭着双眼,拼尽全力地抓着铜镜,身上的大汗出了一层又一层。郁的水屏虽然无法穿越铜镜,然而激起的水浪仍如重锤般一浪浪击打在她身上,打得她险些背过气去……不行!她死也要撑住!

  蓦地一声惨叫,幕顿感铜镜上的力道失去。郁发出一连串惨烈的哀号,向后倒去,双手死死捂着脸。她没入水底,既而发疯似地翻滚、纵跃,水屏密集地张开,又胡乱收回,搅得整条河都跟着沸腾起来。

  幕顺着水势向后退出老远,重新用袋子将铜镜笼上。她见水面有一些黄色的液体,呆了片刻才明白过来——郁挖出了自己的双眼!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她飞快将铜镜系在背上,拼命向前游去,忽听水声大作,郁厉声叫道:“幕!小贱人!我要活剥你的皮!贱人!你在哪里!”

  嗖的一下,一支水箭擦着幕的身体飞过,跟着无数支水箭满洞乱射,郁的咆哮声在洞里回响,简直震耳欲聋。幕什么都不管,只是游!游!向刚才风声传来的那片石壁游去。

  她接近了!生死在此一举!她摸到石壁上,借着远处郁的水屏发出的光亮往上搜索着……看见了!一个仅够一人钻入的洞口,就在水面之上一尺左右的地方。郁的水箭在洞壁里来回横扫,从那洞口传出来的风声却更明显了。

  幕奋力爬上洞穴,突地一阵剧痛,一支水箭射中了左腿,几乎是擦着骨头从另一头穿过。水箭瞬时消失,幕痛得眼前发黑,咬着牙往前一滚。啪啪啪啪,数十支水箭接踵而至,打得洞壁乱响,其中一大块石头脱落,砸入水中。

  “贱人!贱人!我抓住你了!”

  幕向前爬着,一面放声大哭。她曾与四只猛虎搏斗,受的伤远比这次重,却远没有现在这般伤心。她已经拼尽了所有的力量,绝望却一次又一次揪住她不放,为什么?为什么?

  哗啦啦!洞口水声大作,一些水甚至涌了进来。幕已经打算彻底放弃了,两只手却仍然不听使唤地继续向前爬着,爬着……

  “贱人!”

  “你才是死贱人!你来啊!”幕冲着身后怒吼,正要撑起来骂个痛快,双手用力往下一按,

  不料陡然按空,向前翻滚,重重撞到洞壁上,随即沿着一条通道飞也似的向下滑去。

  “啪啪!”两支水箭射在她面前倾斜的洞壁上,接着又是几支。但通道弯来弯去,忽高忽低,又极光滑,好像不久前才被水冲刷过一样。幕背顶着铜镜滑得飞快,不停射来的水箭总是差那么一点射中。她提气大喊道:“死贱人!来呀贱人!贱……哎呀!”

  一支水箭擦破了她肩头的肌肤,幕怒极反笑道:“哈哈哈哈,你给我挠痒痒吗?贱人!”当滑过一长段笔直的通道时,幕看见了郁。她伏着身,手脚并用地爬行着,快得简直看不清楚。黑发翻飞,她那惨白的脸上,两个模煳的眼洞仍未及恢复,仿佛传说中北冥冰川里没有眼珠的雪妖。幕以前见到,一定吓得半死,此刻却说不出地开心,叫道:“瞎婆子,真可惜,你看不见自己的模样有多丑!”

  她越滑越快,耳边风声唿啸,渐渐喘不过气来,方恨恨闭嘴。极速的下降,使她的心都不知跑哪里去,脑子里却仍很清醒。她再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沙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