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样都不好推辞了,赵家人待她倒是一片赤诚。姚氏一边看着她一边说些成亲之后夫妻的相处之道,实在让蒋阮有些汗颜。好容易寻了个空出姚氏出去了,林自香便一边吃那桌上的贴着红字的果子一边道:“你的舅母说的话大约你一句也没听进去吧,说实话,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和萧韶两人真成了夫妻后要怎么相处?啧啧,我是怎么也想不出来的。”
文霏霏扶额道:“你胡说些什么,你如今又没有成亲,等你成亲了后自然就知道了。阮妹妹,你性子这么温柔又生的美,锦英王府里又没有婆婆小姑,日子只会越过越好。”文霏霏自从上一次在蒋府门口差点晕倒,回府后就发现有了身孕。原本在府里过的并不怎么顺心,一有了身子几乎要被婆家人供起来了。如今她也算对这后宅之事颇有心得。见蒋阮不用伺候婆婆小姑,自然也为她高兴。
“这关美不美什么事?”林自香立刻便道:“不美的话就不能嫁人了么?这是哪里来的歪理。只顾着外表皮囊,那是目光短浅之辈!”林自香向来便是这么个孤直性子,文霏霏说不过她,只好无奈摇头。
赵瑾笑着打圆场道:“说这些做什么,今日是阮妹妹大喜的日子,我还是先把添妆拿出来,阮妹妹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去,可别嫌我简陋啊。”她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来。那盒子瞧着黑不溜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看着有些蠢。蒋阮方接过来,赵瑾就噗的喷出一口茶水,道:“你这送的是什么东西?一块石头?好歹找个好看些的盒子。”
“什么石头?”赵瑾闻言便急道:“这可是我大哥从西戎带回来的乌镝石,样子是蠢了些,可论起坚固,谁也比不上。你要是拿到火里烧个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任何损伤。千金难求的宝物好么。”给人送添妆送这样的石头,也实在是符合赵瑾的性子了。只是蒋阮心中无奈,拿着这样一个盒子有什么用,总不能用这样的盒子来装首饰。
“打开看看,里头的东西可是我让宝月楼亲自打造的。”赵瑾一脸期待。蒋阮依言打开盒子,发现里头是一枚戒指,姑且能称作是一枚戒指,其实更确切的说是一个黑色的指环,上头套着一个金疙瘩。倒是蒋阮平日里再怎么镇定,看到这样一个直观的首饰也忍不住被噎了一下。
文霏霏和林自香见了后便咳了起来,赵瑾挑首饰的眼光的确是不敢苟同,平日里有自家姐妹看着还好,要是完全按自个儿的心意,却是是不能入眼。譬如眼下那颗指环上的一堆金珠子,实在是让众人看得有些无力。便是蒋阮想要承她这个情,这样的首饰带出来也实在是招人眼球了。
蒋阮微微一笑:“谢谢你了。”
“不必客气,”赵瑾笑道:“这戒指也是以黑金石做成,非常的牢固,日后若是遇上了什么情况,大约还能用来做刀子。可我想了想,你毕竟还是姑娘家,总不能就这么带一个素色的戒指,便又让宝月楼的师傅加了一点装饰,这金花可好看?”
这还不如不加呢。林自香已经别过头不忍心看,蒋阮嘴角有些僵硬,还是接过来道:“很好看。”赵瑾挑选首饰便跟挑兵器一个样了,但凡坚硬牢固锋利的都是美丽的。
赵瑾放下心来:“你喜欢就是再好不过了。”
林自香和文霏霏将赵瑾拉开,递上自己的添妆,文霏霏的是一副南海珍珠的头面,珠子各个又大又圆,十分美丽。林自香的却是一本稀世古籍,振振有词道这是他们家的传家宝,天下仅此一本,觉得与蒋阮有缘就送给蒋阮了。蒋阮便看着那本破破烂烂卷了边的书页,实在是无奈至极。
待姚氏回来,喜娘绞完面便开始给蒋阮上妆,一边上一边道:“小姐本就长得好,便不用颜色重的脂粉了,喜娘我化过这么多的新娘,从没见过这么美的。”
连翘几人站在蒋阮身后笑作一团,待喜娘收拾好后,才笑着冲姚氏道:“眼下好了,快来看新娘子美不美?”
蒋阮站起身来,她今日本就穿的一身绯红嫁衣,之前坐着倒也没有发觉,然而一站起来,便觉得整个人如流光溢彩一般,艳光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她本就五官趋于明艳,平日里笑容带着几分温和疏离,便将艳丽压下了几分,显得不那么轻浮。如今被喜娘描了眉,点了胭脂,肤光胜雪,唇若樱瓣,一双眼睛被瞄着上扬,洒了星点金粉,竟是媚的惊人,那嫁衣似火,人却如花丛中的妖精一般,一举一动皆是活色生香。便是屋里只有一些女眷,都忍不住看直了眼。
“阮妹妹,你真漂亮。”赵瑾看的有些发痴:“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般。”
“我原以为自己成亲那日已经十分美丽了,今日一见却知道什么叫相形见绌,我早知道阮妹妹生的美,却不知是这样的绝色倾城。”文霏霏开口道。
姚氏也忍不住惊叹,之前听过赵元平说过赵家小妹妹赵眉年少时候生的热情动人,如一团火般耀眼,如今在这侄女的身上大约也能看见当初赵眉的风姿。蒋阮平日里刻意压着骨子里的艳媚,如今完全的放开来,直教人心中震惊不已。只觉得这样的颜色,也当得起祸国殃民了。
林自香向来挑剔,眼下却也是沉默了许久才道:“这嫁衣衬得你倒有几分美人的样子了。”
众人啼笑皆非,赵家的几位女眷又进来说了些话,待天再亮一些,迎亲的队伍便到了。
喜娘忙道:“小姐请起身。”说罢便将那盏小巧的凤冠戴到她头上,将喜帕掩上,姚氏也过来搀扶她出门。
锦英王府迎亲的队伍到了蒋府门口,蒋家到底是娘家,花轿也是要抬到蒋府门口的。懿德太后并不出面观礼,但派了杨姑姑带来喜礼,也算是撑了场面。蒋阮一出门,周围的人便被那一身华丽惊艳的嫁衣给晃花了眼,在场的姑娘家甚至是已经嫁做人妇的夫人瞧见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就如同露珠说的,将整个尚书府都穿在身上,皇后的朝服也不见得有这般贵重。
花轿临门,蒋阮跟着一行人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外头放炮仗的声音,打开虚掩的大门“拦轿门”,赵家大奶奶周氏便起身端着一盏红烛一手拿着镜子走到轿门口往里照一下,驱逐藏匿在轿中的冤鬼,城“搜轿”。
外头的八抬大轿正候着,那是一台足够华丽的软轿,轿子上头绣着百子千孙图,全是用细细的金线勾勒,即使今日日头并不大,可在满地的深雪映照下,竟如同细细发光的金扇子一般,轿子的上头细细垂下闪耀的紫晶石,每一课便是价值千金。锦英王府的排场实在太大,便是这一顶软轿也足够一个三品大官阖府上下吃一年的口粮。
抬脚的八人皆是青衣皂靴,高大英俊,通身又气派非常,显得十分器宇轩昂。从没见过抬脚的小厮引得女眷们观看,可就有人群中的民间少女看着轿夫红了脸。
蒋权站在一边,一片热闹中,他的面上含了笑,似乎也是十分高兴,可仔细去看,便能看出那笑容的勉强。
接着便是“哭上轿”。本该新娘坐在娘腿上,亲娘喂上轿饭的。可赵眉早已过世多年,若是让夏月来喂上轿饭,看在众人眼里倒是天大的讽刺了。萧韶自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早就与将军府的人商量好了。这上轿饭由将军夫人李氏亲自来喂。
李氏便是蒋阮的外祖母,蒋阮坐在她腿上,李氏刚刚舀了一勺饭递到蒋阮嘴边,眼圈顿时就红了。当初赵眉与蒋权也算是自奔为妻的,她唯一的女儿出嫁却没能喂上一口上轿饭。这是李氏心中永远的遗憾和伤痛,如今看着自己的外孙女上花轿,仿佛又看到了自己明朗热情的小女儿。李氏心中一酸,叮咛的话更是一片真心:“囡啊囡,侬抬得去呵,烘烘响啊!侬独自去呵,领一潮来啊!”
“哭上轿”后是“抱上轿”,由新娘的兄长抱新娘入轿,蒋信之今日一身莲青色绣常喜吉服,腰间一束五彩的络子,那还是蒋阮之前无聊的时候打给他的。他走到蒋阮身边,躬身将蒋阮抱起,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阿阮,你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大哥。”喜帕下,蒋阮微微一笑。只感觉蒋信之抱着她的手臂一紧,似是有什么情绪要喷薄而出,然而最终只是道:“阿阮,从此以后,你便是人家的人了。若是他欺负你,你便告诉我。永远不要让自己受任何委屈。”
他的话语沉重而隐忍,倒不像是个嫁妹子的哥哥,像是嫁女儿的父亲。蒋阮有点想笑,又伸出手将他的脖子搂的紧紧,却是想起上一世蒋信之的噩耗传来,当时心中的凄厉和绝望。此生她总是保住了蒋信之,蒋信之还在她身边,这便足够了。她笑着道:“我知道了,大哥。无论我嫁给谁,你永远是我的大哥。”
蒋信之没再说话,抱着蒋阮朝花轿走去。怀中的少女是他看着长大的,从牙牙学语的婴儿到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即便她即将为人妻,在蒋信之心中,蒋阮永远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妹妹。
待蒋阮坐进轿子后,那迎亲队伍最前面的人才出现在众人面前。
萧韶身居白马之上,大约是他的宝马良驹,浑身上下竟是白的一根杂毛也没有,油光顺滑,便是站在那处也有骄傲之感。而他手持缰绳,一身喜服簇新,实在是惹眼的很,几乎立刻便夺了众人的目光。
萧韶此人行事低调,平日里并不时常出现在众人面前,又向来喜穿黑衣,从来不见穿过如此艳丽的颜色。如今一身大红的喜服穿在身上,即便薄唇紧抿,神色淡淡,居然也就透出三两分精致的魅惑来。他容颜出色,此刻高坐马上,垂眸看向轿门,眸若点漆,眉如墨画,竟不似凡间人的风流优雅,这美貌实在惊世骇俗,教人看的呆了去。
李氏瞧见他如此模样,虽然眼中含泪,却也是真心的高兴起来。她早就对听完锦英王性子冷清,原先还担忧蒋阮嫁过去会受委屈,此刻看来却是自己想的太多。萧韶看那轿子的模样却不是全部无情,她是过来人,有些事情看的清楚。萧韶模样生的出挑,家世也在那里,一时间李氏对这个外孙女婿十分满意。
正在人群中分发喜糖的锦二摇了摇头,道:“锦衣卫的四大首领都成了轿夫,少主也实在太重女色了。”
林管家听到他说这话,立刻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脚:“说的什么话,这轿夫可代表着锦英王府的脸面,哪能跟别的府上一样随意找几个人就成。你看看咱们找的人抬轿,那步调也一致,一看就是练家子,少夫人在里头做的也舒服。脸盘也长得好,看着就招人喜欢,你这样说,只怕是心中嫉妒别人,没能让你去抬轿子吧。”
“谢谢你啊老林,”锦二一笑:“都怨我生的太丑了,实在代表不了咱们王府的脸面,惭愧的很。”
“哟,挺有自觉的嘛。”露珠正忙着发银裸子,一听锦二这话便乐了:“人果真贵在自知了。”
“那也比你好看啊。”锦二笑嘻嘻回道。
“争什么,”林管家摇了摇头:“是谁都好,总之今日所有人不过都是为了衬托少主的美貌,少主生的这样好,夫人和老爷在天之灵要是看到了,不知道有多高兴。”
那全部都陪衬为萧韶美貌的牺牲品众人们浑然不觉自己在锦英王府这个老管家眼中和周围的花瓶镇纸一样,依旧十分诚挚的闹迎亲。蒋信之随轿,轿子绕了千岁坊和三发卿,取“千岁”和“三发”之意。这一路上锦英王府的中人们也显出了财大气粗的一面,一面走一边撒银钱,引得众人纷纷去抢。
十里红妆此言不假,怕是公主出嫁也不会有如此盛景。锦英王府的人本就生的周正英俊,加上林管家一手安排,竟然十分的秀色可餐,加之出手大方,京城里几乎是万人空巷,全部都跑来看迎亲。女子都来看锦英王府的男子,男子都来看锦英王府的银子。闺中少女碎了一地的芳心可以在建起一座京城,那无数艳羡的目光即使蒋阮身在花轿中也觉得芒刺在背。
这一天后,大锦朝便有了“宁做萧家仆,不做官家女”的话,宁愿做萧家的奴仆,每日见过的美人和银子怕是比身为官家小姐见过的美人银子还要多。
蒋阮并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情况,只是听那响动便也知道必然是十分张扬的。这样张扬的举动倒不像是萧韶的手笔,想来也应当是林管家的安排了。林管家筹备亲事筹备了整整一年,事无巨细,如今终于到了大展身手的机会,到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蒋阮也实在是心中不解,萧韶这样一个低调的性子是怎么养出林管家这样张扬的管家来?
此刻她坐在较中,轿子走的十分平稳,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走动。里头的甚至做了一个矮几,匣子里全是一些精致的糕点,免得在路途中饿了肚子。她微微一笑,前生入宫便成了皇帝的女人,便也失去了穿大红嫁衣的机会。如今这体验陌生又新奇,倒也不算太坏。
迎了京城整整一周,花轿到了锦英王府。门口早已候着一大波人,萧韶没有亲人,锦英王府也没有别的宗族。来的人都是萧韶自个儿的友人,大约是萧韶的同门师兄和一些朝廷的官僚,锦衣卫收拾的整整齐齐,看着竟然也十分热闹。
关良翰一撩袍角开始放炮仗奏乐迎轿,停轿后卸轿们,一名五六岁的出轿小娘迎新娘出轿。蒋阮出门,在喜娘的搀扶下跨过马鞍子,步红毡,喜娘扶着新娘到了喜堂的右侧。
喜堂里观礼的人早已站到了一边,便是行庙见礼,蒋阮和萧韶站到一边,手持香烛开始上香。赵光和李氏坐在高位上,目光皆是有些动容。蒋权和夏月神情却是有些僵硬,大约是想要竭力做出一副感动的模样,却显得尤为生硬。
人群中若说是别的人便也罢了,蒋信之正瞧着,目光却落在人群中一个人身上。容貌秀丽的少年今日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绒锦衫,外头披着一件雪狼皮的披风,整个人如玉一般俊秀,仿佛是哪家府上粉雕玉琢的小公子。
那人正是宣沛。宣沛身边站着的是柳敏,这俩人却不知道怎么来了。林管家亲自做的请帖全是用金子做的,自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因此全部都记录在册,也十分珍贵。蒋信之之前也瞧过,记得并没有这两人。事实上,林管家拟定宾客的时候曾请过柳敏的,最后却不知怎的又划去了。
柳敏和宣沛也不知是怎地就不请自来了。柳敏便也罢了,之前蒋信之便听人说过他待蒋阮似乎别有些心意,可宣沛又是怎么回事,一个皇子却出了宫给蒋阮来见礼。他皱了皱眉,问一边的林管家道:“十三殿下怎么会来?”
“我怎么知道?”林管家摸了摸胡子:“大约是看在少主的面子上。说起来这十三殿下出手也实在是大方了,竟是送了何汉坊的六十六处商铺给少夫人。这手笔,蒋家都比不上。”
何汉坊是做吃食酒楼的,大锦朝各地都有,有这么一处商铺便是稳赚不赔,更何况是六十六处,每年都有无数的进数,这辈子也能吃穿不愁了。且不说宣沛一个皇子如何有这般本事弄到这么多的商铺,就是宣离手里也未必有这个能力。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便将这滔天的财富拱手让人了。
蒋信之眉头皱的更紧:“那铺子都写的阿阮的名字?”
林管家一拍手:“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的确是都写的少夫人名字,这就有些奇怪了。若说是和少主好,大可不必写少夫人的名字。”
这两人正说得时候蒋阮和萧韶已经完成了三跪九叩首,六升拜正逢最后夫妻对拜。萧韶转过身来,蒋阮也侧过身子,两人面对面。蒋阮盖着盖头什么也看不清,动作便有些迟疑,突然就觉得自己手被人握住了。萧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住她的手,他的手修长冰凉,却含着某种让人安心的力量,稳稳的托住她的。
“夫妻对拜——”唱礼者高声唱到。
两人一同拜将下去,蒋阮隔着盖头只能看见自己绯红的裙裾,她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这似乎是一个告别,又似乎是另一个开始。无论如何,眼前这个人,便是之后要与她一起生活的人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在身边的都是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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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大婚(下)
拜堂礼成之后,两个粉雕玉琢的女童手持龙凤烛将蒋阮引着进入洞房,蒋阮虽活过一世,成亲却也是头一遭,这繁复的花样几乎让她差点手忙脚乱。待蒋阮和萧韶被人簇拥着分别坐到了左右两边,人便悄然退去。
蒋阮心中微微不安,头上蒙着盖头也不好去揭,想了想便道:“你快出去吧,外头喜宴还等着你贺郎酒。”
说完这句,便听到屋中传来一声轻笑,似是萧韶笑了一下,然后蒋阮便感觉自己的手心被握了住,萧韶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别紧张。”
“我不紧张。”蒋阮打断他的话,语气稍稍急促倒显得像是有些心事被揭穿的懊恼:“你快出去。”
萧韶便直起身,吩咐连翘几个好好伺候蒋阮,这才不紧不慢的走了出去。待萧韶走后,蒋阮便一把揭开了盖头,惊得白芷立刻又要将盖头给她蒙上:“姑娘,且快些盖好,呆会别人撞见了可怎么办?”
“不过是成亲罢了,何必做的这般谨小慎微。”蒋阮无奈。这成亲的繁文缛节几乎要将人折磨疯了去。却也不知道是不是林管家的手笔,大约她曾在宫里听说过的公主出嫁也没有这么多的花样。今日这婚礼的确盛大而隆重,可着实也让人吃不消了。
连翘心疼蒋阮,便附和道:“哎呀,总归眼下也没有人瞧见,等有人来了再将盖头盖上不就成了?若非这头发不好解开,并着凤冠一起拆了才好,那凤冠可沉了,顶在头上我都替姑娘觉得累。”
“天大地大,自个儿舒坦才最重要。”露珠从匣子里掏出做的小巧的点心:“姑娘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外头还要再等些时辰,饿坏了可不行,今儿一大早奴婢去费翠斋买的,做的精致,也不会弄花口脂,姑娘吃些填肚子。”
从一早起来除了吃了点喜果,的确是滴水未进,露珠不说还好,一说蒋阮倒也真的觉出些饿来。糕点本就做的小巧,蒋阮便捻了几颗吃了,白芷倒了一杯茶递上来:“再润润口。”
这一来一去,等到蒋阮将那一包点心吃了个精光后,竟也觉得有些乏了。天竺瞧见她的模样,就道:“若是困了,小姐可以先歇一歇,少主应该还等些时候才进来。进来的时候属下们再叫醒小姐就是。”
蒋阮想了想,便依言照做,兀自寻了个凤冠不会弄坏的姿势伏在床榻上小憩了起来。
…
外头的席酒上,赵家人和锦英王府的人俨然已经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蒋权虽然身为蒋阮的父亲,可蒋家如今孤零零的只剩他和夏月,一眼看上去极为冷清,似乎他坐在哪里,哪里便弥漫出一股腐朽之态。加之众人只知道他与蒋阮兄妹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今日来的众人大多与赵家和锦英王府交好,自然对他敬而远之,这样一来,蒋权便被人孤立了出来。
蒋信之如今是喝的有些多了,今日是蒋阮大喜的日子,他身为蒋阮至亲的人,像是兄长又像是父亲,同萧韶的一众师兄弟挨个挨个的敬酒。言语之间既有谦逊又有些强硬,大约是既有托人照顾蒋阮的意思,又有他在背后为蒋阮撑腰的意味。赵家赵毅三兄弟也与蒋信之同仇敌忾,蒋阮虽然同赵家往来并不多,可之前也好几次帮了赵毅和赵飞舟一把。加之赵光的嘱托,赵家到底也是蒋阮的一座靠山。
萧韶便是一身红衣,站在宾客中敬酒,他神情淡漠冷清,似乎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然而到底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大喜的日子生出几分愉悦,眼眸间竟是温和了不少。觥筹交错间惹眼的很。
蒋信之敬过一圈酒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到了宣沛面前。宣沛此刻正坐在柳敏身边,他微笑温和而恭谨,容貌又本是秀丽的很,加之一举一动都有种沉静的风华,小小年纪已经是十分夺人眼球,若是长大了后,不知道该有多光华四射。
瞧见蒋信之走到身边,宣沛看着他微微一笑,道:“蒋将军。”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秀气,实在是显得无害而天真。然而蒋信之却觉得这少年非池中物,当下也并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十三殿下来参加舍妹的婚宴,微臣实在惶恐。”
“蒋将军不必妄自菲薄。”宣沛笑道:“弘安郡主如今也算是本殿的手足,今日她嫁到锦英王府,本殿自然是要来道一声喜。”
这话听着也确实没什么问题,可宣沛堂堂一个皇子,并不至于来讨好蒋阮达到什么目的,可出手就是六十六处铺子,这可不像是一个半路手足能做出来的事情。蒋信之皱了皱眉,这少年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说真话,蒋信之怎么也套不出话来,却也无可奈何。
宣沛似是瞧出了蒋信之心中所想,举起了手中的酒盏冲他遥遥一晃:“无论如何,今日都是她的亲事,你与本殿一样,都为她真心高兴。”
蒋信之一愣,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年。宣沛在他眼里并非表面上显得那样简单,可这一刻那少年眼中情意真挚,似是发自内心的祝福和真心,没有一丝做戏的模样,由不得人不相信。他还在愣怔的时候,宣沛已经举起酒盏来将酒一饮而尽,冲他扬唇一笑。
对方是皇子已经做出了这种姿态,再执着下去便显得是他不对了,蒋信之只好也举起杯来将酒一饮而尽,心中的疑惑到底是没解决。
在座的宾客中,柳敏的笑容倒是有些勉强,从之前的朝廷新贵到如今皇帝面前的直臣,柳敏年轻清秀,前途明朗,又尚未婚配,宾客家中但凡有适龄女儿的,都目光热切的看着他。柳敏唇角溢出一丝苦笑,摇头慢慢的抿了一口杯中酒。
他向来是不习惯喝酒的,眼下也正是因为心中愁绪万千,酒到底是个借酒消愁的好东西。脑中又想起方才喜堂之上那一双新人相携而立的模样,那女子身穿嫁衣绯红,艳杀四方,盖头下掩藏的是怎样的好颜色,那一刻的美也只有新婚夫君能看到了。当初以为这聪慧女子待自己是有几分不同的,可终究造化弄人,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表明自己的心意,就永远失去了这个资格。
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不止一个,譬如说此刻的齐风,自从萧韶回来不久后,他便剃干净了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本就是一个俊逸青年,从前引为有了胡子掩盖显得有些不羁,这样一收拾干净了,竟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他本就形态风流而睿智,站在此地也吸引了一众女儿家的目光。只是齐风却没有心思去瞧别的人,面上虽然噙着一抹笑,却莫名的瞧着有些孤寂。
锦二蹲在地上剥虾子吃,瞧见齐风的模样便摇头叹息道:“齐四少也实在太可怜了些,原先好歹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如今消瘦成这样。可惜偏生遇上的是少主,这就更可怜了。”
“今夜的可怜人可不止他一个。”锦四束着高高的长发,皮笑肉不笑道:“这满眼皆是伤感,你瞧,这不又来一个?”
面前正走过一身穿浅黄锦衣的年轻人,热闹的喜宴中,一旦神色有丝毫不对便能被轻易察觉出来,更何况这人还耷拉着脑袋,一副十分沮丧的模样。锦三伸长脖子,道:“那不是总兵大人府上的小公子辜少爷么?原先心仪过少夫人的,啧啧,我还道这样富贵人家的少爷不过是贪图一时美貌,眼下看来好似真的伤了心,没想到还是个情种呢。”
齐风青睐蒋阮,是因为朝夕相处中被蒋阮的智慧所折服,柳敏喜欢蒋阮,那是因为蒋阮与他有知己之情。只有辜易,从头到尾,似乎与蒋阮真正的接触也便是在蒋阮当初刚回京不久的玲珑舫上那一面之缘。当初他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富家青年,只因为那美人温柔而美丽便动了心,以色喜人多不长久,没想到辜易到了如今还牵挂着。
锦三一拨长发:“这小公子瞧着挺招人可怜的,姐姐我去安慰安慰他。”说罢也不顾锦二和锦四的阻拦,兀自走了过去。
辜易方走到一处僻静的花园,此处人少了些,没那么浮躁,心中的郁闷也消散了不少。垂首看向自己手中的酒壶,刚要再灌一口,手中一轻,银质的小酒壶便从手中溜走。一个轻佻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小公子,一个人喝酒可是很寂寞的,要不要姐姐陪你?”
辜易抬眼一看,正对面却是一个年轻女子,生的也算娇美,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有一种成熟的风情。她一笑,仰头将酒壶对准自己的嘴巴,一小股晶莹的琼浆玉液就这么倒进她的嘴里,她的动作随性而妩媚,完了一抹嘴巴,被酒液浸过的嘴唇红润润的,显得分外亮泽。
辜易先是被这美景惊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涨得通红,道:“哪里来的女子,好不知规矩!”
他虽喜爱美人,可青睐的美人一向是温柔若水的,譬如说几年前蒋阮那玲珑舫上的惊鸿一瞥,年少时的爱恋虽然瞧着并不郑重,却永远的镌刻在心中,带来的感动也并非一言一语可以说情。眼下他心中正是愁闷,突然瞧见这样一名女子,美则美矣,行事太过放肆,心中便生了不满。
“你这话可不厚道了,”锦三嘻嘻一笑:“我是看你今夜心中苦闷难消,特意与你来说说话安慰你的,你却这样对我,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吧。”
“什么苦闷难消,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辜易皱了皱眉,就要绕过她走出花园。不想接下来便听到女子狡黠的声音:“不知道吗?你不是喜欢新娘?看她嫁人心中难过么?”
她说话声音清脆而快速,似乎又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恶意,却丝毫不压抑自己的声音,在安静的花园里蓦地显得十分突兀。辜易吓了一跳,有种被戳穿心事的心虚和愤怒,当下便否认:“胡说八道。”
锦三耸了耸肩:“原来你不喜欢新娘啊,没事,我与新娘不巧有那么一点熟识,大约能说上一两句的,我想日后提起辜公子来参加婚宴却跑到花园里和闷酒,新娘想来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她笑的无辜:“当然,这和小公子你也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你站住!”眼见着对方真的要走,辜易终于忍不住怒道。虽然十分不相信这行事奇特的女子和蒋阮竟是熟识,可此事万万不能被蒋阮知道的,辜易便按捺下心中的恼火,道:“你到底想干嘛?”
锦三一撩长发,回头拍了拍辜易的肩膀,她个子只到辜易肩膀,偏偏这一拍肩膀还拍的豪气干云,仿佛是大姐姐拍小弟弟一般的,她笑眯眯道:“不要紧张,我说过了,我只是来与你解闷的。今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大可与我说一说,说完了后你也开心,我也开心,岂不是大家开心?”
辜易:“…”
…
前方的酒席到了酒过三巡,也差不多席开人散了,厅中到底是一片杯盘狼藉。有些远道的早已乘了马车离开,便是关系好些的,此刻也打算打道回府。蒋信之站在厅中,还想去洞房瞧一瞧蒋阮的,林管家见状,立刻拉着他的手道:“大舅少爷,您看这天色不早,今儿个用过饭,咱们还有特别的安排,走走走,锦二,还不过来扶着大舅少爷,没见着人喝多了。”
蒋信之酒量虽说不是千杯不醉,倒也没有林管家说的那般不济,登时便道:“我去瞧瞧阿阮。”
林管家心中就差怒骂这大舅少爷的眼力劲儿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哪有洞房花烛夜大舅少爷跟着搀和进来的。心中虽然这般想,可是终究不敢表现出来,谁都知道少夫人护短的很,那大舅少爷在少夫人心中就是不能触碰的宝贝。锦二锦一过来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蒋信之,林管家道:“哎,舅少爷,老林明白你的感受。看着别人双宿双飞自个人形单影只心中不好受吧,看咱们舅少爷一表人才怎么就身边缺两个人伺候呢。不是老林吹嘘,这方面老林的经验确实比较丰富,这不,今儿个为了舅少爷,老林特意去百花楼安排了一处百花开,今儿个舅少爷想摘哪朵摘哪朵,就是想摘回家都是可以的。”他拍了拍蒋信之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花开时节堪须折,莫道无花空折枝。”
蒋信之:“…”
这头打发了蒋信之,那头的新房却是分外安静。因着萧韶自己的性子,竟是没有一个人敢前来闹洞房。萧韶走到门口,天竺正要去禀告,萧韶便挥了挥手让她出去,连翘和白芷几个也断没有再呆在这里的道理了,露珠本想叫醒蒋阮,萧韶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露珠便什么话也没说退了出去。
萧韶一进去瞧见的便是蒋阮睡在床榻上。她倒是心大,盖头早就抛到了一边,大约怕是弄花了凤冠,睡得姿势有些小心。发丝微微有些凌乱。而伏在枕上的面容美艳绝伦,闭眼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仿佛展翅欲飞的蝴蝶,小巧的鼻,红润的唇若云霞剪下的一抹颜色,肌肤好像白雪般清透莹润,新房里熏着银丝碳,微微的热意上涌,衬得她的脸庞爬上两丝红晕,竟是比不擦胭脂还要来的艳丽几分。
见惯了她总是疏离而冷漠的眸,闭着的时候却温顺而妖媚,仿佛不知从哪里误入人家房中的妖精,走的乏了顺势睡在花床之中。香艳而美丽,教人不忍惊动。事实上,萧韶果真也没有惊动。他瞧蒋阮睡得香甜,看着一边的花烛还有些时候才得燃尽,干脆便令人打了水来,先去洗净身子了。
那外头守着的丫鬟们也没料到萧韶这么早早的就要了水,一时间还有些奇怪,不过主子的命令自是不能违抗,所以很快就打来热水。萧韶绕到屏风后,换下衣裳,兀自沉在巨大的木桶中,垂眸不知道想些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蒋阮觉得屋里似乎变凉了些,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方醒过来便瞧见屋里的丫鬟不知什么时候尽数退去了,她还稍有些混沌,下意识的朝发出响声的屏风后看去。巨大的琉璃屏风色彩浑然天成,细细的雕刻了鸳鸯戏水图,蒸腾的热气漫了上去,蒋阮看着看出,突然觉出些不对劲来,这才发现那屏风上的图案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悄悄变了,由富贵喜庆的鸳鸯戏水变成了男女,热气越是上涨就越是显得厉害,那动作姿势,想来便也懂了。蒋阮并非不识情事的小姑娘,前生进宫之时,教养嬷嬷也会分发给她们小册子。只是这屏风做的富丽堂皇,原先想来也是没有人发现其中蹊跷的,否则以萧韶正经的性子,断不会让这种东西摆到这里来。
蒋阮自是不知道,这屏风正是锦衣卫门凑钱从西洋那边弄来的舶来品,这块琉璃本就浑然天成,成色有组,又有能工巧匠特意雕刻,一旦有热水上漫,便会显出特殊的形态来。大户人家可以用此增添一些情趣。譬如说方过后净身,瞧见这屏风上的花样,岂不是兴致更浓。这屏风也是过了林管家的手的,众人都十分满意,表达了锦衣卫对自家主子的殷殷期盼。只是这些两个主人家并不知道罢了。
蒋阮看着那屏风兀自发愣,却也没有注意到屏风后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哗啦一声,下一刻便出现在她眼前。
蒋阮一愣,萧韶难得瞧见她目光直直的盯着东西发愣,不免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看只见神情便是一僵。蒋阮反应过来,莫名其妙的脸上腾地一下就红了。原本这也没什么的,她向来容易忍住自己的情绪,可因为有萧韶在场,反倒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似乎还有一丝窘迫的懊恼。眼神飘忽了几圈,终于还是忍不住去看萧韶是什么表情。
萧韶显得比她镇定的多,只是随手将外裳搭在那屏风上,掩盖了上头旖旎的画面。他方沐浴过,此刻只穿了一件雪白的中衣,长长的墨玉一般的长发微湿,自肩头垂顺下来,俊美绝伦的脸在灯下显出几分柔和来,虽然瞧着清冷淡漠,耳后却还是微微泛红。
他朝蒋阮走过来,蒋阮心中不由得一紧张,虽然暗中告诫自己并不会发生什么,可下意识的就抓紧了手下的褥子。萧韶注意到她的动作,有些无奈的在她几步开外停下脚步,道:“我睡榻上。”
窗前有一方软榻,萧韶说着就要上前来取被子。蒋阮看了一眼,那塌挨着窗子,夜里怕是会惊了风,想了想,她索性一横心道:“睡什么塌,左右还要做做样子,你就睡这里吧。”她往里挨了一点,让出位置。
萧韶一怔,目光中闪过一丝奇异,看着蒋阮没说话。蒋阮心中暗恼,这话怎么听着跟邀请似的。她轻咳一声,大约是想要掩饰方才尴尬的表情,大大方方的脱下自己的外裳,又瞧了萧韶一眼:“累了一天,你不觉得乏?乏了的话就赶紧睡,明日还要进宫,我先睡了。”她说的又快又利落,表面上瞧着十分冷静而镇定,萧韶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平日里不常笑,一笑就如同冰雪初融,色入春晓,几乎要让人晃花了眼去。蒋阮瞪着他:“你笑什么?”
“放心睡吧。”他忍笑道:“我很困了,什么都不想做。”
蒋阮脸登时便又觉得烫的非常,罪魁祸首却是施施然上了床榻,合欢被就在眼前,宽大而华丽,上头撒着细细的熏香,全都不及眼前青年身上清冽的味道来的入骨。萧韶将被子分给她一半,长长的睫毛垂下,却掩不住眸底的愉悦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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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结婚再恋爱,萧美人的定力好到爆~
第一百八十七章恐惧
那一晚蒋阮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已经记不清了。祝愿所有的考生考试顺利!自从赵眉去世后,她几乎再也没有过与人同床的经历。躺在宽大的床上,有人睡在自己的身边,本应当是一件十分令人警觉的事情,可她拿着手里萧韶赠与她的匕首,最后还是没有放在枕下,而是收到了匣子中。与人同床共枕,与她来说并不是件温暖的事情,譬如上一世赵眉与蒋权,到底是同床异梦。而她也曾盼望过宣离成为枕边人,然后就是这个梦中的枕边人整整欺瞒了她一生。
她本是很紧张的,哪只萧韶却极快的闭上了眼,他睡得安稳而沉静,饶是蒋阮也忍不住吃惊。作为锦衣卫的头子,她才不信萧韶是这样没有警觉心的人。但这青年睡得如此放心,好似她身边的就是最安全的位置。瞧着瞧着,蒋阮自己也慢慢的平静下来,那些复杂的情绪慢慢归于安宁,倒是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
红烛静静的流淌热泪,时间潺潺流逝,这一刻新房没有旖旎热焰的情意,无关风月,却有一种淡淡的温馨。仿佛那些刻骨的仇恨和不属于人间的凉薄,也在这喜庆的大红中沾染了一丝烟火气。
天光初亮,第一缕微弱的日光映照进来的时候,蒋阮睁开眼睛。她诧异一夜竟是如此熟睡,下意识的转过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青年那张俊美绝伦的脸。
许是方睡醒心情还比较轻松,蒋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是没有移开目光,而是翻了个身,一手撑着下巴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年轻男子。萧韶睡得沉静,他睡相很好,可能是自小良好教养的原因,即使再睡梦中也显出一种高贵的优雅来。不过比起醒来的时候少了两分冷清,有一种秀美的柔和。她的目光往下滑,顺着萧韶纤长笔直的睫毛往下,划过挺直的鼻,薄薄的唇,若刀刻一般精致的下巴,落在白玉般的锁骨之上。
这人实在是生的一副好皮囊,日光浅浅的斜过来,给他的容颜渡上一层温柔的浅金色,仿佛天神般俊美。雪白的中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开,露出玉一般瓷白的皮肤,若隐若现的隐在衣裳之下,教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蒋阮看的有些发愣,脑子浆糊似的,竟也伸手去摸了摸,下手触及的地方柔滑而紧致,体温微凉,仿佛上好的绸缎,实在是舒服的紧。
“觉得还好?”冷不防耳边响起低哑的声音,倒教蒋阮吓了一跳,闪电般的收回手,萧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兀自坐起身来,然后拢了拢自己的衣领。
蒋阮本觉得有些惭愧,待看到他最后的举动又有些气急,这模样看着怎么像是她欲强上良家男子似的。萧韶那是什么表情,她有这么凶悍色急么?
她仿佛吞了苍蝇一般的表情显然愉悦了萧韶,萧韶唇角一扬,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许是觉得触感不错,还揉了几下,这才若无其事道:“叫你的婢女进来?”
“不必了。”蒋阮自己坐起身,她也只穿了雪白的中衣,倒是不顾萧韶在了,从箱子里拿出衣裳来救走进屏风后。屏风早上便是寻常的鸳鸯戏水图,饶是如此,蒋阮走过时,看着上头搭着的喜服,想起昨夜的窘状,还是忍不住有些气短。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招连翘几个进来,心中并不愿意让别人瞧见第二日萧韶与她相处的画面。她自是无谓,可萧韶毕竟是男人,新婚之夜什么也没发生,在别人面前怎么都不会太过自在。
这样一边想一边换好衣裳,待蒋阮走出屏风的时候,萧韶也已经换好了衣服。因是新婚第二日进宫面见太后,萧韶也不好再穿平日里的黑衣,便是挑了浅红的朝服。绣着的白色巨蟒张牙舞爪,被他传出一种贵胄的气度。虽然冷清,却越发的衬得公子如玉,秀骨青松一般。蒋阮也穿了一件水红色撒百蝶灯笼袄裙,衣领处有一圈绒绒的白色兔毛,本就巴掌大的小脸更是秀气,美目流转间艳光无限。
这样一来,两个人瞧着更像是穿着一般搭的衣裳似的。蒋阮倒是有些奇怪萧韶竟是不需要人伺候,转念一想,他常常执行各种任务,倒也不是那些衣来张口要人伺候的大少爷。见他领口还敞着,便走过去帮他系上。
她这动作做得自然无比,萧韶却是微微一怔,蒋阮低着头,少女温柔的芳香自鼻尖传来,无论如何也不能忽略。白皙的指尖扣着他的领口,动作温柔而娴静,萧韶没来由的就心头一软,突然就有了一种要吻吻她额头的冲动。
他才刚有了这个念头,外头便传来了连翘的声音:“姑娘可是醒了?奴婢打来热水了。”
萧韶动作一顿,蒋阮唤道:“进来吧。”
连翘和白芷端着水盆进来,瞧见蒋阮和萧韶的动作也是一愣,连翘低下头就吃吃笑了起来,只道萧韶和蒋阮看起来实在是像一对寻常夫妻。原先还担心自家姑娘遇上萧韶这么个冷性子,两人一定是相敬如冰,可方才进来的时候,萧韶看自家姑娘的表情,分明是很温柔的嘛。
白芷性子沉稳,只朝那床榻看去,见床榻整整齐齐,上头也没有见落了红的元帕,心中顿时就明白过来。也不知是该紧张还是该松口气,面色一时间有些复杂。
不过无论怎么想,那都是蒋阮和萧韶的事情。待两人梳洗完毕,林管家已经让人送了早饭过来。只是简单地清粥小菜,却样样做的精致而考究,林管家自一进新房就四处乱瞧,待瞧见那屏风上搭着的喜服便是脸色一白,再看看整齐的被褥脸色又青了几分。青青白白了几回,终于是看着萧韶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几乎要捶胸顿足了。
萧韶眼都不曾抬一下,对林管家这般作势恍若未觉,蒋阮自也是不会主动去搭理林管家的,这老顽童为老不尊,时常语出惊人,连她也常常被林管家的某些话语对峙的无言以对。今日这般情态,林管家已然濒临崩溃边缘,她便只顾埋头吃饭,再也不瞧林管家一眼。
林管家受到了冷落,深感自尊心受创,愤然拂袖而去。待出了门一看日头,忍不住就眼中蹦出几滴泪花,嚎啕大叫道:“老爷,夫人,老奴对不起你们啊——”
“怎么样?”锦二“噌”的一下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没有激烈香艳的事情?”
“有个屁!”林管家闻言便大怒,道:“少主少夫人那模样清白的不能再清白了。”预料中各种激烈的场景都没有出现,那萧韶之前下定命令不许任何人在新房外听墙角是为了啥?没有人愿意娶看这两人盖着棉被睡觉啊,害的他们一帮下人白白失眠了一整夜。少主,你可长点心吧。
“我就知道,”锦二大喜,朝着上头一众同僚伸出手来:“愿赌服输啊愿赌服输,昨儿个押了多少银子来着?”
竟是也拿萧韶会不会跟蒋阮洞房的事情来做赌注了,林管家见此更是怒不可遏,登时便大吼一声:“王府内不许聚众赌博!”想起萧韶和蒋阮的事情来,不免又是忧心忡忡,担忧昨儿个在那样的屏风和蒋阮这样的美人面前都能充的了君子,莫非自家主子是有那方面的问题。林管家悚然一惊,抹了把额上的汗,暗暗下定决心等下就去找夏青问个清楚,讨几方药来试试。
…
蒋阮和萧韶用过早饭后,两人便要进宫去面见懿德太后。外头的马车早已备好,林管家虽然对两人没能圆房之事颇有遗憾,不过婚后前几日的事情都安排的极为周到,那马车果真又是林管家的手笔,又是极尽铺张之事。
蒋阮坐进马车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的问题:“王府里很有银子么?林管家出手怎么如此大方。”
之前的账本里,锦英王府的账册都归蒋阮来查看,虽说也是十分富贵,可懵懵懂懂也没个整数。她对中馈之事并没有什么概念。
萧韶平日里见惯了蒋阮精明的模样,好似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她不会做的,难得有她不会的东西,惊讶之余也觉得蒋阮这个样子实在有些可爱,莞尔道:“嗯,银子很多。”
他一本正经的道,蒋阮气闷,原先觉得最富贵的莫过于皇家,这萧韶府里的一个管家出手都如此大方,果真人比人不如人,再看萧韶时,恶向胆边生,不由得笑道:“这么多的银子,你打算分我多少?”
她本意只是想调侃萧韶一下罢了,不想萧韶看着她,默了默,道:“府里银子都归你管,你想多少便多少,王妃。”
最后的“王妃了”两个字,咬字极为清晰,故意慢了几拍,声音清醇悦耳,直教人听得心头发跳。蒋阮嘴角一抽,萧韶漆黑若撒着碎钻的眸子盯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蒋阮别过头,轻咳一声,道:“多谢。”
…
待两人进宫见了懿德太后,懿德太后似是十分高兴,近几年来,懿德太后在蒋阮面前越发的显出了慈和的一面,今日萧韶和蒋阮一起进来,懿德太后许是对自己赐下的这段金玉良缘十分满意,一直对杨姑姑道:“看这两人,男才女貌,实在是一双璧人。看见你们如此登对,哀家也就心满意足了。”
蒋阮虽然与萧韶没有圆房,这事情却是万万不能教懿德太后知道的,因此在慈宁宫,一直表现的十足羞怯而温柔,仿佛果真是一个被丈夫怜爱过的新婚妻子一般。她做戏做的极好,一眼瞧过去也没什么不对,只是终究还是让萧韶受了惊吓一般,一直表情有些僵硬。
懿德太后对待他们倒是十分大方,新婚之前的贺礼不算,今日进宫又赐下了一堆赏赐。而且明显兴致十分高昂。蒋阮注意到,懿德太后看向萧韶的眼光十分不同,哪里像是对待一个臣子,那目光竟是如同祖母看待自己孙子一般,满眼的都是慈爱。正因为蒋阮曾经与懿德太后相处过一段日子,对懿德太后的性子多多少少也摸索清楚了一些,见此情景心中才是又惊又疑,只是到底没表现出来。
出了慈宁宫,皇上身边的李公公却是带人来传话,说皇帝有事情要与萧韶商谈。必然又是朝廷中的事情,蒋阮没有理由跟过去。李公公暗示大约还要说许久,蒋阮便让萧韶先过去,自个儿出宫乘马车回去就好。
她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连宫女都不必支使,自个儿便认得路了。带着连翘和白芷往出宫的路上走,不想方走到御花园长廊的一端,远远的便瞧见两个宫装美人迤逦而来,那两人也瞧见了她,不等蒋阮开口,其中一个便惊喜的唤出声来:“大姐姐!”
那人正是蒋丹。今日她一身杏色棉缎锦衣,衣裳上刺绣的白鹤翩然欲飞,身上环佩叮咚,首饰瞧着便也是价值不菲。看起来在宫里过的不错,讨了圣上欢心的事情想来也不是假的。蒋丹身边的女子穿的比她稍次一些,原先娇美的表情如今已经只余同宫中女子一般无二的笑容,带着几分假意,一眼看不到身心,正是董盈儿。
蒋丹看着蒋阮就是一笑,模样竟是十足的热络:“大姐姐,昨夜大喜之日丹娘没能亲自出宫给您添妆,实在是惭愧得很呐,不过丹娘有差人来送,大姐姐可还喜欢?”
不过是一套首饰,蒋阮看了一眼便让人丢到了箱子里,她微微一笑:“蒋昭仪的礼物我很喜欢,谢谢。”
“何必说的这般客气,”蒋丹拉着她的手:“你我本就是一府同胞的姐妹,自然要相互扶持。你成为锦英王府的王妃,我自然也高兴得很。”
蒋阮本不欲与她多费口舌,奈何蒋丹这般缠人,她索性立在一边,大大方方的不说话。蒋丹从来不做无用之事,今日绝对不会只为了与她叙旧讨好,必然有什么用意。如今且不妨一看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果真,蒋丹瞧见她微微不耐的表情,忽而笑了笑:“说起来,人的机遇真是大有不同。当初大姐姐从庄子上回来,说句逾越的话,当初多少人等着看大姐姐的笑话。大姐姐愣成了当今的弘安郡主,锦英王妃。那大哥被离家多年,音信全无,突然就成了军功赫赫的大将军。反观二姐姐和母亲,如今却早已化为白骨。就好比这宫中的十三殿下,原先也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如今却是得了陛下的庇护。人的命运怎么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实在是耐人寻味。若是有来生,却不知又是个什么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