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说,可是君逸之自那之后就每天早出晚归,而且一天回得比一天晚,俊眉蹙得一天比一天紧。

今日就是七月十六,俞筱晚一早起来,君逸之已经出门了,她给老祖宗请过安,实在没心情跟那几位小姐闲聊,便寻了个借口回屋,站在窗边往外看。外面的日头仍是烈得能将人给燃起来,天空中万里无云,院子里静得一丝风都没有,连蝉都渴得叫不动了,哪里有半点要下雨的样子?…不会真的不下雨吧?

事实就是,一连三天,天空仍是万里无云,到了七月十八日的晌午,烈日晒得院子里最后一支鲜花也蔫了,俞筱晚几乎要窒息了,绝望地关上了窗户。

初雪不由得问道:“二少夫人不舒服么?”

俞筱晚摇了摇头,“不是,只是觉光线太刺眼了。”

初雪想说,可是关了窗,就太闷了,只是见主子蔫蔫的,便转了口道:“那奴婢再拿一块大冰进来。”

俞筱晚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倒在竹榻上,沉重地阖上了眼。不知天坛之上的陛下,是否还在期待?还是已经绝望?

辗转反侧间,俞筱晚迷迷糊糊地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忽觉门外的丫鬟们叽叽喳喳个不停,她动了动眼皮子,想让她们安静一点,可是顶不住瞌睡,没能睁开眼睛。忽地,一阵清凉的风从身上刮过,不同于丫鬟们打扇时的断续和轻柔,是连续的,是猛烈的,清凉得她胳膊上都冒出了一颗颗小小的鸡皮疙瘩。俞筱晚一惊,猛地坐了起来,四下张望,只见起居室里门窗大开,透过窗棂,院中的月桂树随风狂舞,天色也了下来,大团大团的黑云迅速地占领着蔚蓝的天空,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耳边响起初云兴奋地声音,“二少夫人,快要下雨呢。您睡下后不久,天色就阴了,现在乌云越来越多了,蔡嬷嬷说,应当傍晚就会下雨了。”

蔡嬷嬷也随即进来了,含笑道:“那是之前说的,瞧现在这样子,不用等到傍晚,顶多一刻钟,这雨就能下下来,而且还会很大呢。”

俞筱晚盘腿坐在竹榻上,还有些呆呆的,不敢相信真的要下雨了。半晌才惊觉,“二少爷呢?回府了么?”

蔡嬷嬷有些尴尬,“回少夫人的话,二少爷还没回呢,大概是有事儿吧,前阵子二少爷不是每天都在家陪着您的么?况且从文他们都跟着,也不会让二少爷淋着雨的。”

俞筱晚此时已经恍过神来了,心中被满满的喜悦填塞着,想着总算是没害着陛下,她问君逸之,不过是想找他一起来分享喜悦的,便也没在意,只挥了挥手,让蔡嬷嬷等人都退下,自己也不下榻,趴在窗台上往外看。

蔡嬷嬷到底是有经验,真的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天空中下起了雨,一开始只是星星点点地往下落,只片刻间就开始密集起来,雨点比黄豆还大,砸在台阶上的青瓷莲花大缸上,发出清越的声响,先是噼噼啪啪的,再后来,就听不出节奏了,密得只能以轰鸣来形容,对面穿堂屋檐上升腾起了水雾,雨水沿着瓦片的缝隙,在檐前形成了一道瀑布。

俞筱晚满心喜悦地张望着,只是久久没见到君逸之的身影,不由得又回头唤来了丫鬟,让去前院问一问,二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进去听命的是丰儿,她得了吩咐,忙出了正房,就要沿着抄手游廊去前院,才转了弯儿,就被蔡嬷嬷给拦了下来。蔡嬷嬷小声地道:“我让人在前面盯着呢,你一会儿回去跟二少夫人说,就说是王爷留了二少爷说话。”

丰儿咬了咬唇,有些迟疑,“可是,我怕二少夫人会察觉我说谎的。”

蔡嬷嬷道:“怎么会知道?二少爷回来了,我自会去前院迎着,跟二少爷通个气儿。”

丰儿这才应下,到前院处去蹭了蹭,才撑着伞回来,照蔡嬷嬷的吩咐,说给了主子听。

快到晚膳时分,君逸之才一身湿漉漉地回府,蔡嬷嬷果然在前院迎上了他,小声将自己的谎言告诉他,还叮嘱道:“二少爷万不可说漏了。”

君逸之奇怪地挑起了眉,“我为何要这般说?”

“二少爷!”蔡嬷嬷的语气有些严厉,“老奴原不当说您什么,可是仗着奶过您几天,今日就僭越一下,您这才新婚多久,就成天往伊人阁跑了,您是不知道,每日您走了之后,二少夫人都望眼欲穿地守在窗边,老奴瞧着都心疼,您就一点也不在意了么?”

君逸之抽了抽嘴唇,总算是明白了原因,原来是梦海阁的下人们,以为他最近成天混到天黑才回府,是开始喜新厌旧了。他去办事,的确是时常借伊人阁的道,或许是府中哪位奴仆外出办事的时候,瞧见了吧?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只好顺着蔡嬷嬷的话点了点头,反正晚儿是明白他的。

下雨了,一下就是接连三天,虽然给人们的出行带来不便,但着实解了京畿一带的旱情,百姓们个个三呼万岁,感谢陛下为他们祈来了雨水。朝廷也极快地下达了一连串的新政令,打压哄抬物价、平抑粮价,并减免了今年的赋税,虽然旱了两个月,京畿一带会欠收不少,但是江南和东北一带仍是风调雨顺,朝廷已经决定从外地调来食粮,按人头下发口粮和今年的粮种,灾民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百姓们又开始赞颂摄政王爷体恤民间疾苦,还为他在京城各处撑起了万民伞。百姓们安稳了,贵族们自然就更开怀。沉闷了两个月的京城又开始热闹了起来,各家各府都大摆宴席,一时间邀请函满天飞。

楚太妃手中就接了不下百张,只得使人去请了二少夫人过来,笑着问道:“晚儿,你帮老祖宗挑挑,看去哪家比较合适。”

俞筱晚轻笑道:“晚儿也正发愁呢,不过摄政王府和晋王府、曹府的宴会肯定会去,其他的,还想等着老祖宗拿主意呢。”

楚太妃摇头笑叹,“这日期都排到八月十五了,我一把老骨头的,可不想这么劳动,不如请几家来府中玩玩吧,湖上的荷花开得正盛,也能供客人们玩赏一番了。”

俞筱晚笑着凑趣道:“还可以多请几位千金来,也让老祖宗仔细挑挑。

楚太妃呵呵一笑,忽而又敛了笑问,“琰之最近怎么又有些咳了,昨天我还跟逸之说,再去请智能大师来看看,不知他去请了没。”

俞筱晚忙解释,这是大哥的一计,想看看这些千金们,会不会嫌弃他是个病秧子。

楚太妃蹙眉道:“这几个人有什么好试的,还有,我最近听说他跟宛婷走得比较近?”

俞筱晚忙告诉老祖宗他们的计划,那天君逸之找了君琰之之后,君琰之倒是同意了,不过或许是知道祖母和父母亲都关心他的婚事,这几位千金的出身相貌气质都不错,他也打算好好观察一番,所以多出了一个装病之计。

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君琰之不过多看了原宛婷几眼,甚至连话都没多说,原宛婷就已经觉得自己大有希望了,而且发觉君家兄弟的感情极好,君琰之对自己的弟弟弟媳十分温和、甚至有些言听计从之后,她就每天勤劳地跑来找俞筱晚,奉承讨好,自然是希望俞筱晚多帮自己美言。

虽然这是楚王妃最初的初衷,可是看着娘家侄女一连几天不到自己跟前来,来了也只是敷衍一下,楚王妃当然是酸在脸上,苦在心里。不断打发人去给原宛婷送吃食送衣裳,原宛婷倒是记得去谢恩,但是她已经看清楚了,在楚王府,只有楚太妃说得上话。可是楚太妃一直以来对她的印象就只是如此,所以她必须与林太妃的最疼的孙儿媳妇处好关系,况且因为上回下药之事,君琰之对母妃都是淡淡的,原宛婷自然要抓住一切机会解释,这是楚王妃自己的主意,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俞筱晚便乘机暗示,要她有时间多陪陪太妃,王妃那里少一点没关系。而原宛婷自动地将此话理解成,要讨太妃的欢心,就不能与王妃太亲近,甚至是有些远离楚王妃才好。

当原宛婷开始疏远楚王妃之后,君琰之又关注起了曹中妍。曹中妍在一众娇容之中,的确是相貌最出挑的,兼之有种独特的令人怜爱的气质,又是俞筱晚的表妹,时常能在梦海阁出入,立时被原宛婷当成了头号大敌,明里不敢怎么样,暗地里不知给曹中妍穿过多少小鞋。

现在,鱼儿已经吞了饵,只等哪天收网了。

楚太妃这样的人精,听了此计之后,就知道为的是谁,不由得轻叹一声,拍了拍俞筱晚的手,缓缓地道:“万莫让你婆婆知道了,她那性子,可不知会不会体谅你的一片苦心。”

其实俞筱晚也明白,婆婆跟娘家人闹翻了,肯定会又生气,又觉得没脸面,若是让她知道是自己布的局,只怕会将怒气转嫁到自己身上来,当然是不能告诉的。只是难得老祖宗会这般提醒自己,若不是真的关心,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俞筱晚感激地道:“多谢老祖宗提醒,晚儿会谨慎的。”

楚王府要办宴会的消息一经传出,还没等王府里的请柬制做好,就有不少人上门来打听了。谁让楚王府里有一位俊美温柔又未婚的世子爷呢。

因此,平日里一些根本谈不上交情的夫人,也开始过府探望俞筱晚了,话里话外都是想弄一张王府宴会的请柬,好带自家的妹子来参加,在楚太妃的面前露露脸,能捞个世子妃当着更好,不能的话,侧室什么的也行。

俞筱晚一上午接待了三拨人,最后一拨人还不得不留了午饭,头晕得不行,用过午膳想歇一晌,哪知蔡嬷嬷又拿着一张烫金名帖走进来,递给她,禀道:“静雯郡主和怜香县主求见,人已经过来了。”

俞筱晚不由得申吟了一声,这人也太霸道了吧,她还没说想不想见,她就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只是这静雯多少跟楚王府沾亲带故,俞筱晚也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便吩咐道:“娇兰,带几个人撑伞去接一下郡主,娇蕊,去准备些冰镇果子汁来。初云,吩咐人送两块大冰到正厅里。”

丫鬟们领命退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静雯和怜香就一同来到了正厅。俞筱晚端坐在打横的正位上,绝美的小脸上含着浅浅的微笑,一动不动地看着几人。

静雯一见俞筱晚这架势,恨得直掐手掌心,可也没有办法,她如今不过是一名正五品的军官之妻,纵使顶着郡主的头衔,也比郡王妃要低上几级,只得敛了衽,慢慢行礼。俞筱晚只是含笑看着,待她福下去了,才说免礼。

静雯的脸孔扭曲了几下,才忍着气道:“听说贵府要办赏荷宴,是定在哪天,我好安排日程。”

怜香觉得静雯说话太呛人,忙笑道:“还不知道到时我们能不能来呢,贵府的宴会恐怕已经人满为患了吧?”

俞筱晚垂了眸笑道:“再人满为患,也得请上几位啊。”

这几位都已经出嫁,而且除了静雯,嫁得都不错,可能是为了夫家或者娘家的妹子来求请柬的,反正楚太妃想多见几位千金,邀上也无妨。

得了准信,静雯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得意,然后便坐不住,告辞回去了。静雯那个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俞筱晚忍不住深思起来。

还没容她想上多久,原宛婷又捧着一个瓷盅跑了进来,瓷盅外面还有些细细的白霜,想必里面又是冰镇的什么汤品。

她羞涩地道:“二表嫂,这是宛婷亲手做的海参羊肉羹,冰镇了的,您要尝尝么?”

俞筱晚抽了抽嘴角,这好象是补肾的吧,她用得着吃么?当下顺着这话便道:“我不用补,倒是最近大哥有些体虚。”

原宛婷小脸一红,支吾了半晌,见俞筱晚不接话,只得厚着脸皮道:“那、那就给琰之哥哥补身子吧,就说是表嫂您做的,不用提宛婷的。”

俞筱晚真想摇着她的肩膀大声喝问,你说我一个弟媳妇,给大伯子送补肾的汤水,这算是什么事?

缓了缓气,俞筱晚淡笑道:“我怎敢占了表妹的功劳?嗯,正好逸之在大哥那里,我要过去,表妹不如一块儿吧?”

原宛婷兴奋得红了脸,忙故作矜持地推让了一下,才应下来。

俞筱晚进内室换了身衣裳,暗中使了人去请曹中妍,这才带着原宛婷去了沧海楼。

两人挤在一顶小软桥里,天儿热,轿帘自然是拉开的,原宛婷眼尖地发觉一顶小轿从沧海楼里出来,里面赫然坐着曹中妍。她强压住心底的酸气,示意俞筱晚看过去,“是曹小姐呢。”

待俞筱晚侧过头去,小轿已经错开了,原宛婷只好压下探问的话。

进了沧海楼的正厅,君琰之接待了弟媳和表妹。原宛婷忙将自己手中的瓷盅奉上,含羞介绍了一番。君逸之忍着笑朝娇妻挤眉弄眼,俞筱晚回了他一笑,故意问道:“方才妍儿来过么?”

君逸之收到娇妻的暗示,先“惊”了一下,然后故作镇定状,“哦,只是来问你在不在,又走了。”

君琰之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两口子表演,眉毛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再看一眼瓷盅里的汤水,又抖了抖,忙虚拳在唇边咳了咳。

君逸之忙抚着大哥的背,歉意地朝原宛婷道:“宛婷妹妹,大哥刚喝了补汤,此时也吃不下,不如你先放在这里吧。”

原宛婷心中一动,故作不解地问,“啊,琰之哥哥这个时辰才用午膳么?这可不好啊,用膳一定要守时,否则对身体极不好的,尤其你现在还病着

君逸之忙道:“午膳早用过了,只是刚喝了些曹小…啊,那个汤。”

虽然曹小姐的那个姐字没说出来,可是君琰之和原宛婷都听见了,原宛婷顿时倒翻了一肚子的酸水,而君琰之则咳得更厉害了。不咳他怕他会一脚将弟弟踢飞。

又在沧海楼赖了好一会儿,君琰之露出十分明显的“疲惫”之色,原宛婷才只好与表哥表嫂一同告辞了。

刚到岔路口,原宛婷就寻了个借口,请君逸之陪她走一段,俞筱晚含笑先回了梦海阁。

待左右无人,原宛婷立即委曲地问道:“逸表哥你告诉我,是不是曹中妍来过,琰之哥哥还喝了她送的补汤。”

君逸之显出几分无奈,尴尬地咳了几声,不说是,可是那神情,分明就

原宛婷咬了咬牙,恨声问,“逸之哥哥,你告诉我,琰之哥哥他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曹小姐?”

“那个,大哥只是觉得她娴静可人。”

这样说总没错吧?

132.亲戚也没得做

原宛婷缠着君逸之问了好半晌,得到的回答都是含糊其辞,但是通过对君逸之神情的观察,她认定,琰之哥哥对曹中妍动心了。

这怎么可以,她的名份还没有着落,就多出了一个劲敌,而且曹中妍的容貌在她之上,纵使出身比她低些,不能为正妃,日后也难免恃宠生娇,不将她放在眼里啊。

情急之下,原宛婷不管不顾地拉着君逸之的袖子,哭了起来,“逸表哥,我、我、我…对琰之哥哥他…”

君逸之冷不丁被她捉住袖子,心里烦躁,可是见表妹一脸的泫然欲泣,又不好一把将她甩开。他却不知,这一幕刚好被从竹林中路过的初云瞧见。

初云正同从文从安一道去冰库取冰,隔着稀松的竹枝,就见原宛婷娇弱弱地拉着二少爷,而二少爷却没反抗之意。

初云是个暴脾气,虽然这几年让俞筱晚刻意压了下来,但到了楚王府中,梦海阁独成一院,里里外外没有什么烦心事,初云的脾气又有些抬头,当下就狠狠朝地下啐了一口,“呸!”

从文扭头看去,也跟着呸了一声,“这还是国公府的小姐呢,真是没皮没脸。”又在心中补充道,还没少夫人的丫鬟端庄守礼。

从安话不多,没出声,心里也是赞同的。

只是初云这一呸,却不光是呸原宛婷,还包括了君逸之,前些日子二少爷成天不着家,少夫人担忧成了那样子,每日守在窗边盼二少爷回府,她们这些丫鬟哪个瞧了不心疼,只不敢在少夫人面前说什么,也无法去指责二少爷,但是却可以看二少爷的侍卫不顺眼。

当下,初云就抬起光洁的小下巴,抛给了从文一个鄙视的眼神,高傲地一扬头,大踏步走远。

从文被她鄙视得莫名其妙,摸着脑门子问从安,“我说错了吗?”

从安实事求是地道:“没有。”

“那她为什么这样瞪我?”

“你不会自己去问?”

从文不屑地道:“我才不去问,她怎么想关我什么事。”

“喂,你倒是帮我想一想,她为什么瞪我。”

“不是说不关你事吗?”

这壁厢,原宛婷想向逸之表哥表白一番,通过他转诉给琰之哥哥,话未及出口,就被君逸之给截断了,随意地将扇子在手中翻转了几圈,顺势甩开了原宛婷的纠缠,又退后两步,避到安全距离之外,君逸之警告一般地淡笑道:“大哥最喜欢知礼守节的女子。”

原宛婷一怔,慌忙擦了擦泪水,心房不禁疾跳如鼓,刚才她向逸表哥问的问题,换成任何一位端庄自持的千金,都是不可能问出口的,哪怕是想一想,都应觉得羞愧,这…这可如何是好?

成功阻止了原宛婷的大雨滂沱之势,君逸之的心情极好,法外开恩道:“方才婷妹妹问的话,我只当没听过,大哥也不会知道。”

原宛婷心中一松,忙羞愧地低下头,细声细气地道:“方才,是宛婷一时糊涂,多谢逸表哥体谅。”

君逸之微哂,你已经糊涂了几个月了,估计大哥是不可能体谅的了。他懒得再跟她闲扯,摇着扇子走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原宛婷发了会子呆,她的乳母高妈妈问清了原由,立时帮她拿主意:“这事儿得跟王妃通个气,怎么能让一个伯爵府的庶系嫡小姐占了世子妃的位置?她老子不过是个七品县令,哪也算是官么?这样的人选,想必王妃也不会答应的。”

原宛婷心中一动,是啊,虽然王府里主要是楚太妃拿主要,可是姑父却很能听得进姑母的话,若是让姑母给姑父说说,或许能扳倒这个情敌。

心动不如马上行动,原宛婷立即问道:“我方才熬的海参羊肉汤,应该还有吧?冰镇了盛到瓷盅里,我去给姑母请个安。”

正好楚王妃最近心里呕得慌,人家求请柬都不来找她了,让她无比失落,忽听宛婷来给自己请安,忙让进来。

原宛婷笑得十分天真娇憨,捧着瓷盅,献宝似的放在楚王妃身边的榻几上,“姑母,这是婷儿亲手煲的补汤,给姑母补补身子。”

楚王妃问明是哪种汤,脸色便有些怪,高妈妈忙解释道:“海参滋阴壮阳,男女皆宜,羊肉最是温和,小姐又特意冰镇过,是以天热也能吃的。如今已经入秋了,又下了雨,这几日一天比一天凉了呢,喝这种汤是最好的。

楚王妃也知道,若不是因为天旱,到了七月断不会这般酷热的,往常入了秋,府中就会开始熬制各种补汤,为冬天御寒做准备了,只是看着瓷盅中,冰镇之后的汤水泛起的那一层薄薄的油脂,她就没有胃口。

不过嘛,难得侄女还记得来讨好她,楚王妃便和蔼地笑道:“难得婷儿有心了,这会子我也不饿,让刘嬷嬷收着,待晚膳之时再用。”

原宛婷本就不在意她到底喝不喝,自然不再勉强,只东拉西扯地说奉承话儿,不多时就捧得楚王妃真心开怀而笑,感叹道:“还是闺女贴心呐,可怜我只得了两个儿子,身边没有一个闺女…”

高妈妈忙凑趣道:“老话都说,媳妇就是自己的闺女,王妃您不是已经有了一个闺女了么?眼瞧着不久之后又会再添一个了。”

这起居间里都是自己人,提到俞筱晚,楚王妃就没有那么避忌了,不屑地哼了一声,“那样的出身,若是让我给逸之挑媳妇,哪里配?”

刘嬷嬷在一旁和稀泥道:“好歹也是册封了的宝郡王妃,以前的身份不高,如今却是高的了。况且她到底是不是世子妃,有什么关系呢?”

高妈妈忙接着话头道:“是啊,世子妃是将来的王妃,世子妃好好挑一个不就成了?”然后目光闪躲着,语调迟疑着,“就是不知,太妃心中到底是如何盘算的。如今住在府中的这几位小姐,也有两个出身并不高的。”

说的就是曹中妍和周侧妃的侄女周小姐。

楚王妃自然听得明白,遂淡笑道:“那倒是没关什么关系,这一回倒不是只选世子妃的,琰之已经二十二岁了,之前一直因为身子不好,才将婚事耽搁了下来,换成旁的府中的世子,这个年纪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了…”

尊贵的楚王妃的话再次被人打断,原宛婷着急地追问道:“莫非真的是要同时选侧室?”

这个问题,昨晚才刚跟王爷商量过,楚王妃兴致十足地道:“这是自然。王爷说了,若是琰之喜欢,就是全选了也没什么。”说完发现宛婷面如白纸,怔了怔,忙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不过是一句话,哪可能不挑拣挑拣。”

但是同时选上三四个是没什么问题的。楚王妃在心里补充道。

原宛婷不由得急道:“姑母,这怎么行!您不是说过,希望宛婷嫁给琰之哥哥,为君家诞下嫡长子吗?”

楚王妃疑惑道:“我是说过,你若为正妃,其他人自然是先服避子汤,等你有孕了再说。”随即心中一动,慈爱的神情转为严厉,“难道宛婷竟不愿为琰之纳妾?”

这个问题可就严重了。楚王妃在意的一直就只是世子妃的人选,她希望世子妃出自娘家,可是并不表示她希望娘家的侄女善妒,将儿子管得严严实实,见宛婷的表情十分委曲,楚王妃不由得加重语气道:“你可别忘了,琰之日后就是楚王府的继承人,身为亲王,是有两侧两庶的定例的!”

原宛婷委委曲曲地道:“宛婷知道,只是,宛婷觉得这几位小姐实在不是好人选。”

楚王妃淡淡地道:“这倒是要慢慢考察才能知道的。”

她方才说什么合适就全都留下,不过是随口试探原宛婷的,那几位千金都出自她不喜欢的人家,比如仁郡王妃娘家、周侧妃的娘家…她会接受才有鬼了。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好些天没来请安的侄女忽然过来,还特意熬了补汤,为的是什么,她多少能猜出来一些,她也不是全无城府。

原宛婷听说姑母要考察,忙添油加醋地说了些各位小姐的缺点,其中尤其突出曹中妍,什么烟视媚行啦,什么毫不矜持,成天出入沧海楼啦。

“等等,你说曹小姐时常出入沧海楼?”楚王妃打断了原宛婷,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立即朝刘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差个人去沧海楼问一问

很快刘嬷嬷就进来回话,“的确是如此,之前几次是随二少夫人去的,今日是她自己去的,并未留多久,当时二少爷也在。”

原宛婷立即补充道:“她还熬了什么汤给琰之哥哥,补汤哪里是能随便吃的?明知琰之哥哥这阵子身子不好,还胡乱添补,她又不是大夫,万一弄错了怎么办?”

楚王妃却似没听到这些话,她很清楚自己的这个长子,与次子那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对女孩子虽然温柔,却隔着距离,尤其是他住的地方,从来不许未婚女子出入,却允了曹中妍进去,就算是有逸之和俞氏的脸面在里面,却也能说明一个问题,他对这位曹小姐是比较心怡的。也难怪,曹小姐在容貌上,是比另外几个强些,虽然是二儿媳妇的表妹,但其父只是七品县令,想许给琰之,顶多就是名良妾,完全无碍大局,有什么关系?

这么一想,楚王妃就坦然了,至于原宛婷还在添油加醋的说什么乱补身子之类的话,楚王妃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琰之身边有专门司食的大嬷嬷,哪会真的任人胡来?而且有些话她不方便对原宛婷这个未出阁的少女说,之前是怕儿子的身子经不住,所以她虽然安排了两个漂亮的大丫鬟给儿子,但是并没开脸升为通房,这几日她瞧着儿子原本已经痊愈的身体,又开始反复,还咳得厉害,脸色也是不正常的潮红,她心里头也是焦急的,但她认为这是体内阳火躁的,说白了就是阴阳不调所至,正打算就近挑个黄道吉日,将娇荇和娇荭给开了脸呢。

可是听宛婷这话里话的意思,竟是不愿意给琰之纳妾?这怎么行!

楚王妃心里顿时就不满了起来,她跟所有的女子和母亲一样,做妻子的时候是一个标准,她也不喜欢王爷再纳妾室,可是做母亲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总是希望儿子能多娶几位贤妻妾,多生几个孙儿孙女。她虽然自幼就疼爱宛婷,可是再疼,难道能疼过自己怀胎十月生出的儿子去?若是宛婷有这样的心思,那她必须掐灭在最初的萌芽状态,否则日后岂不是会闹得家宅不宁

楚王妃这些没说出口的话,原宛婷自然是不知的,可是她唾沫横飞地说了好大一串,就是想让姑母明白,这个曹中妍是个不安分的女子,是绝对不能娶回家中的。可是,待她话音一落,楚王妃便语重心长地道:“宛婷啊,你必须明白,世子妃之位虽然尊贵,可是却也有许多不得不遵从的规矩,日后琰之若是继承了王位,依例他可以娶两侧两庶,这些都是要你操劳的。姑母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姑母也是女人,自然能明白你的感受,但是咱们女子最重要的就是替夫家开枝散叶,你若做不到这一点,这世子妃之位,就只能让贤了。”

说到最后,竟有几分威胁的意思了。

原宛婷心中一滞,不敢置信地看着楚王妃,看到姑母脸上不容置疑的强硬,她亦是心中极度不满,可是她现在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挤出一脸讨好的笑容,“宛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从来就未想过专宠,只是觉得曹小姐她不适合罢了。”

楚王妃见她服了软,便轻笑道:“适合不适合,我与你姑父自会考量,你就不必多想了,好好与琰之相处相处,抓住他的心才是。日后姑母自然是帮衬着你的,可是要想琰之多宠你,还得你自己努力才是。”

“多谢姑母教导,宛婷就不打扰姑母休息了。”原宛婷见楚王妃这里已经帮上不了,便没了应酬的心思,盈盈施了一礼,告退出去。

楚王妃看着她出去,轻哼了一声,“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着专宠?”

刘嬷嬷忙笑道:“女孩儿家家的,在家里娇养着长大,心气儿自然是高一些,待嫁过来之后,有您这个婆婆好生调教着,她慢慢也就能明白这些道理了。”

楚王妃想起了什么,随即问道,“那个曹小姐,你去瞧过吗?觉得怎么样?”

刘嬷嬷忙说了一番自己的感觉,竟然还不错,楚王妃是十分相信自己的这个陪嫁丫头升上来的大嬷嬷的,于是便吩咐她去请曹小姐过来聊聊。她不喜欢那几个娇客,平日里也极少跟她们接触,这还是第一次有心情想了解一下某人。

刘嬷嬷忙应了一声,退出正厅,欢欢喜喜地去请人。

曹中妍这会子正在梦海阁里,陪着俞筱晚绣花,她的绣功一般,主要还是跟着俞筱晚学。

看着表姐手中的绣棚上,那朵芙蓉花渐渐形成,栩栩如生,曹中妍眨巴着雾蒙蒙的大眼睛,满脸羡慕地道:“表姐果然是金大娘的弟子,只一朵花儿,也能绣出层次来。”

俞筱晚轻笑道:“这的确是师傅教我的,针法我刚才已经教给你了,用这种叠针法绣竹子,一样也会有层次,而且能显出竹子的气节和风骨。”

曹中妍小脸一红,声音轻得跟蚊子叫似的,“表姐怎么知道我要绣竹子

俞筱晚取笑道:“不知道是谁说着说着,就说到某位穷秀才身上去了,说他有竹的气节和风骨,若你的荷包不绣竹子,难道要绣竹笋不成?”

曹中妍顿时连脖子都红了,只低头不语,俞筱晚待要再笑话笑话她,忽地察觉到不妥,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随即正色道:“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别放在心上,荷包相赠这样的事,话本里有许多,但属于私相授受,你是女子,万不可如此轻浮。”

曹中妍的小脸又慢慢白了,咬着下唇,半晌不语,俞筱晚却盯着她不放,认真地道:“若是那位田公子真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你更要言行谨慎,他才不会看轻了你。我答应了你,帮你从中周旋,就一定会办到,但前提是,他必须是品行端正,值得你下嫁之人。”

曹中妍十分笃定地道:“田公子他是。”说着小脸红彤彤地道:“他…他从来对我都是以礼相待的。”

听了这话,俞筱晚不禁暗自揣测,若是田秀才不以礼相待,难道现在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她如今被逸之惯得胆子越来越大了,不将世俗礼法放在眼里了,却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在婚前生米煮成熟饭的,光是淫秽这一条,就足以让任何一个有封号的大家闺秀,沦为贱妾。而且听表妹的意思,四舅父并不怎么看好那个穷秀才,她觉得穷秀才不错,也是听表妹说的,怀春少女的眼光是片面的,只看得心上人的长处,看不到短处。

好在她已经求逸之差了人去打探田秀才的品行,家里穷一点、出身低一点、才华平凡一点都不打紧,只要他是个品行端正的君子,她就愿意成人之

俞筱晚正打算再好好跟表妹沟通一下,门外便来报,“二少夫人,刘嬷嬷来了。”